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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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清华简《耆夜》句解


(曲阜师範大学 孔子研究所)
[摘要]“武王八年”,爲文、武受命之八年,当时文王尚在,故《书》称“西伯戡黎”,归诸文王;“文大室”爲文王所居,而非文王之庙。盖因文王已经老迈,或已卧病,故未出面。周公所作《明明上帝》诗中之“月又(有)盈缺,岁有歇行”,当言文王;其“作兹祝诵,万寿亡疆”,也当是祝诵文王之辞。《蟋蟀》诗“不喜不乐”之二“不”字,皆当读爲“丕”;后人不知而如字读,故今本误将原诗描写大喜大乐的文句改成了劝人及时行乐;而今本作“役车其休”,则较简书作“役车其行”合理,唯在三章,则不如简书在首章;简书之“行”,当是“休”字之误。简书《蟋蟀》虽较原始,但也有误字。
[关键词] 武王八年 文大室 《蟋蟀》 不喜不乐
清华简《耆夜(音舍)》记“武王八年”戡耆(黎)还归,在“文大(太)室”举行饮至礼的情景,既明《尚书》“西伯戡黎”的具体时间,又补史籍相关典礼之阙,有重要的史料与研究价值。文中出现的五首诗皆有明确作者,是珍贵的周代诗歌,对研究《诗经》有重要参考价值;尤其是以《蟋蟀》诗与今本对读,可知今本经由后人改造,今本不仅整齐文句,改变内容,而且改易章节次第,对于认识《诗经》即古籍流传有重要意义。本文拟对全篇作逐句解读,以明其详。以下先录原文:
武王八年,征伐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
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大戡之。还,乃饮至于文大(太)室。毕公高爲客,召公保奭爲夹,周公叔旦爲主,辛公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
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
甲爲立,作册逸爲东尚(堂)之客,吕上(尚)甫(父)命爲司政(正),监饮酒。
王夜爵酬毕公,作歌一终曰《乐乐旨酒》:
乐乐旨酒,宴以二公;纴仁兄弟,庶民和同。
方臧方武,穆穆克邦;嘉爵速饮,后爵乃从。
王夜爵酬周公,作歌一终曰《輶乘》:
輶乘既饰,人备(服)余不胄;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
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
士奋甲,繄民之秀;
方臧方武,克燮仇仇;嘉爵速饮,后爵乃复。
周公夜爵酬毕公,作歌一终曰《赑赑》:
赑赑戎服,臧武赳赳。毖情(精)谋猷,裕德乃救;
王有旨酒,我忧以颫;既醉又侑,明日勿稻。
周公或夜爵酬王,作祝诵一终曰《明明上帝》:
明明上帝,临下之光,丕显来格,歆厥禋明(盟),
于□□□□。月又(有)盈缺,岁有歇行,作兹祝诵,万寿亡疆。
周公秉爵未饮,蟋蟀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
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
降于尚(堂),周公作歌一终曰《蟋蟀》:
蟋蟀在堂,役车其行;今夫君子,不喜不乐;
夫日□□,□□□忘(荒);毋已大乐,则终以康,
康乐而毋荒,是惟良士之方。
蟋蟀在席,岁矞员()莫;今夫君子,不喜不乐;
日月其迈,从朝及夕,毋已大康,则终以祚。
康乐而毋荒,是惟良士之惧。
蟋蟀在舒,岁岁矞员()□,□□□□,□□□□,
□□□□□□,□□□□。毋已大康,则终以惧。
康乐而毋荒,是惟良士之惧。[1]
以下逐句解读:
武王八年,征伐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
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大戡之。
按:武王八年,即受命之八年。当时武王尚未即位称王。《逸周书·文传》载:“文王受命之九年,时维莫春,在鄗,召太子发曰”云云。说明当时文王尚在,武王人称太子发。此文爲文王既崩、武王即位以后人所记,又因文、武二人同时受命,所以武王即位未改元,故后人直接称武王八年。清华简《程寤》载:“王及大(太)子发幷拜吉梦,受商命于皇上帝。”是二人同时受命之证。《诗经·大雅·江汉》云“文武受命,召公维翰”,《尚书·洛诰》云“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亦以受命爲二人之事。而《程寤》载文王告太子发“隹(惟)商戚在周,周戚在商”,戒太子发“可(何)监非时,可(何)务非和,可(何)褢非文,可(何)保非道,可(何)爱非身,可(何)力非人”,说明自受命之初文王已将国事托付于太子。至戡耆之时文王更已老迈,该征伐必由太子发即武王亲自统帅,故后人归功于武王。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
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爲耆本字,音同,又作黎。事虽武王亲爲,而当时大君则爲文王。文王爲西伯,故《尚书·西伯戡黎》称“西伯既戡黎”。
还,乃饮至于文大(太)室。
饮至,出行归至后合群臣饮酒庆贺之礼,相当于庆功宴。文,文王。大室,文王居室。《礼记·月令》:“季夏之月……天子居大庙大室,乘大路,驾黄马,载黄旗,衣黄衣,服黄玉。”是大室爲天子居住之所。当时文王所居,故后人称“文大室”。
毕公高爲客,召公保奭爲夹,周公叔旦爲主,辛公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
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
甲爲立。
客,宾,招待的对象。夹,读爲“介”,辅宾者。《仪礼·乡饮酒礼》:“主人就先生而谋宾、介。”胡培辉《正义》:“介,辅也,佐也,所以辅佐宾者。”
主,主人。立,疑当如字读,谓立席者。旧式宴席皆有立席者,即站立于席前,监督上菜幷关照坐席者吃喝之人,关中民间迄今有之。
作策逸爲东尚(堂)之客。吕上(尚)甫(父)命爲司政(正),监饮酒。
作策逸,即作册逸,王室之作册,掌作册书、祝告,逸爲其名。东堂,大庙之东厢大堂。作策逸盖有功于戡耆,故亦受宾礼。司正,正宾主之礼者。
王夜爵酬毕公,作歌一终曰《乐乐旨酒》:
王,承上指武王。夜,读爲“舍”,甚是,二字古音可通,犹“射”之读“厌”。《中庸》引《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左传·桓公二年》:“凡公行,告于宗庙;反行,饮至、舍爵、策勛焉,礼也。”杜注训爲“置爵”,则“舍”又借位“设”。设爵,谓专置一爵。酬,给客人敬酒。王爲主人,故酬。一终,犹一曲、一首。
“乐乐旨酒,宴以二公;纴仁兄弟,庶民和同。方臧方武,穆穆克邦;嘉爵速饮,后爵乃从。”
乐乐,欢乐貌。旨,甘甜。二公,毕公、周公。纴仁,诚信仁爱,原考释甚是。纴仁兄弟,犹言兄弟纴仁。和同,和谐团结。方,正。《大雅·行苇》:“方苞方体,维叶泥泥。”臧,借位“壮”,健壮。武,勇武。方臧方武,言正值健壮勇武。穆穆,盛美之貌。《文选·东京赋》“穆穆焉、皇皇焉、济济焉、将将焉”李周翰注:“穆穆、皇皇、济济、将将,皆盛美之貌。”克,胜也。克邦,盖指戡耆。嘉爵速饮,后爵乃从,劝酒之辞。言“宴以二公”“纴仁兄弟”,则“王”必武王。下文云“蟋蟀在席,岁矞员(云)莫”,知当时已值年终岁末。文王崩于次年暮春以后,相去仅数月,而武王已经即位。
王夜爵酬周公,作歌一终曰《輶乘》:
“輶乘既饰,人备(服)余不胄;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
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
士奋甲,繄民之秀;方臧方武,克燮仇仇;嘉爵速饮,后爵乃。”
輶乘,轻车。饰,修整。人,指周公。备,读爲服,穿戴。余不胄,疑当作“甲胄”,“余不”或有误。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
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
士,疑是武士之名,“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
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
”字或误。奋,举起。甲非奋物,疑当作“戈”,涉前而误。繄,爲。秀,优秀、出衆者。克,胜。燮,借爲袭。仇仇,亦指耆。复,再。
周公夜爵酬毕公,作歌一终曰《赑赑》:
“赑赑戎服,臧武赳赳。毖情(精)谋猷,裕德乃救;王有旨酒,我忧以颫;既醉又侑,明日勿稻。”
《说文》“賏”字训“项饰也”,取其象。“赑”字从三贝,疑亦是取其多饰。赑赑戎服,疑是形容戎服连缀之貌。臧武,即壮武。赳赳,雄壮威武之貌。毖,《说文》:“慎也。”精,精良。谋猷,谋略。裕德,宽大之德。救,读爲“求”。如清华简《保训》之“救(求)中”。《管子·势》:“中静不留,裕德无求。”前四句爲赞美之辞。以,犹乃。颫,疑是浮字。又,还。侑,劝饮。稻,疑借爲“悼”。《诗·卫风·氓》“躬自悼矣”毛传:“悼,伤也。”谓悲伤。后四句是劝毕公不要再饮。二公之不合,此亦可见。
周公或夜爵酬王,作祝诵一终曰《明明上帝》:
或,又。祝诵,祝愿的诗篇。
“明明上帝,临下之光,不(丕)显来格,歆厥禋明(盟),于……月又(有)盈缺,岁有歇行。作兹祝诵,万寿亡疆。”
明明,光明貌。丕显,大显。格,至。歆,享受祭祀的香气。厥,其。禋明(盟),祭祀。缺文以简当有四字。岁,岁星,即木星。歇行,行有歇息。祝愿武王而曰“月有盈缺,岁有歇行”,意思是说文王功德已经圆满,自当歇行。故作此祝诵,祝其颐养天年,万寿无疆。武王于时年方壮勇,周公不可能祝其万寿无疆。
周公秉爵未饮,蟋蟀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
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
降于尚(堂),周公作歌一终曰《蟋蟀》:
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
周公-清华简《耆夜》句解
,骤。堂,《蟋蟀》诗见今《诗经·唐风》,但辞多有异。
蟋蟀在堂,役车其行;今夫君子,不喜不乐;夫日□□,□□□忘(荒);毋已大乐,则终以康;康乐而毋荒,是惟良士之方。
今本首章前二句作“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似不协,而三章作“蟋蟀在堂,役车其休”,正可对应,唯简书之“行”,亦宜如今本作“休”,方与“饮至”之背景相合。“今夫君子,不喜不乐”,以字面不仅与当时环境不合,也与下文“毋已大乐”等不合,“不”宜如上文“不显来格”及《毛诗·周颂·清庙》“不显不承”之“不”,读爲“丕”,大也。不(丕)喜不(丕)乐,即大喜大乐。“夫日”下二缺文,疑是“其落”。“夫日其落”,是说太阳将落,正与二章“从朝及夕”相对,皆爲描写之句。后阙三字疑是“毋已大”。“毋已大荒”,正与今本“无已大康”相对。大,太也。荒,荒淫。今本首章下二句作“今我不乐,日月其除”,二章作“今我不乐,日月其迈”,三章作“今我不乐,日月其慆”,其“今我不乐”句,无疑出自“今夫君子,不喜不乐”,而不知“不”当读爲“丕”,使本爲戒人行乐之诗成了劝人及时行乐之诗。
蟋蟀在席,岁矞员(云)莫;今夫君子,不喜不乐;日月其迈,从朝及夕。毋已大康,则终以祚。康乐而毋荒,是惟良士之惧。
席,筵席之席。岁,年。矞,同“聿”,语助词。员,同“云”,将。莫,同“暮”。岁暮,年终。《七月》:“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十月”爲十月太阳曆之十月,即岁暮。蟋蟀在席,故知将到年终。日月,指时光。迈,行。从朝及夕,即从早到晚,指当天饮至的时间。祚,福也。惧,戒惧,与三章重复,疑当如今本作“蹶”,急遽。今本之二章作“蟋蟀在堂,岁聿其逝。今我不乐,日月其迈。无已大康,职思其外。好乐无荒,良士蹶蹶”,“今我不乐”句亦是误改。
蟋蟀在舒,岁矞员(云)□,□□□□,□□□□,□□□□□□,□□□□。毋已大康,则终以惧。康乐而毋荒,是惟良士之惧。
今本之三章与简书首章接近,一章作“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舒,元考释读爲“序”,甚是。《礼》有“东序”、“西序”。《尔雅·释宫》:“东西墻谓之序。”指室内之墻。在序,犹在室。蟋蟀在序,亦天冷岁暮的徵候。此“岁矞员”下阙字疑当如今本二章作“逝”,往也。以下二句阙文,以例疑亦是“今夫君子,不喜不乐”。再下阙文,以例疑是“日月其慆”。 慆,过也。再下阕文,以例疑亦是“无已大康”之类。
今本《蟋蟀》三章章八句,每句皆四字,非常整齐。简书三章章十句,后二句皆五、六字,句式不整。简书“今夫君子,不(丕)喜不(丕)乐”、“日月其迈,从朝及夕”之类皆描写实情,而今本三章中之“今我不乐,日月其除”,“今我不乐,日月其迈”、“今我不乐,日月其慆”等则皆劝人及时享乐。此等思想,周公当时必不能有。显然,这只能是太平享成年间之人所改作。其之所以如此改,完全是因爲误解“不喜不乐”句。当然,改作的时间,至少应在孔子之时。也就是说,简书作爲不同传本,更多地保留了原始面貌而已,而不是说今本出于简书之后。
(编者按: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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