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宁:清华简《厚父》句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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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王宁:清华简《厚父》句诂


清华简《厚父》句诂
王宁
枣庄广播电视台
赵平安先生在《〈厚父〉的性质及其蕴含的夏代历史文化》一文中,[1]介绍了清华简《厚父》中的部分文字,并做了相关分析讨论。笔者读后很受教益,同时感到一些文句的断句和解释似乎还有些可商之处,故写出来就教于方家。
《厚父》中有“启隹(惟)后帝亦弗𢭤(巩)启之经德少命咎繇下为之卿事”一段文字,赵先生断句为:
“启隹(惟)后,帝亦弗𢭤启之经德,少命咎繇下为之卿事。”
解释云:
“这一段意思是说,夏启作了国王,天帝担心他的常德不巩固,不久命咎繇下来作他得卿事。”
如此断句解释似有问题,疑当断句为:
“启隹(惟)后,帝亦弗𢭤,启之经德少,命咎繇下为之卿事(士)”
“惟后”即《书·立政》“兹惟后矣”之“惟后”,“后”是作后的意思。“𢭤”简文原字从又从巩,赵先生认为即“巩”之增累字,相当于《说文》的“𢭤”,是正确的,而解释为“巩固”似不安。《说文》:“𢀜,袌也。从𠃨工声。𢭤,𢀜或加手。”段注:“《手部》曰:‘㧬、𢹬也’、‘𢹬、袌也。’”《广雅·释诂一》:“𢭤,举也。”《玉篇》:“巩,抱也。”“巩”同“𢀜”。𢭤是后起字,“又”或“手”乃增加的义符。在简文中当是用为拥护、维护、支持之义。“启惟后,帝亦弗𢭤”意思是说启当了夏王,上帝也不肯支持他。
启作为夏代着名的君主,甚受夏人崇拜,在《山海经》和《归藏》中把他描写成一位能乘两龙能登天的神人,但是上帝不喜欢他,从一些古书的记载也能约略知道一二,《墨子·非乐上》引古书《武观》曰:
“启乃淫溢康乐,野于饮食,将将锽锽,筦磬以方。湛浊于酒,渝食于野,万舞翼翼,章闻于天,天用弗式。”[2]
王家台秦简《归藏》:
“寡曰:不仁。昔者夏后启是以登天,啻(帝)弗良而投之渊,寅共工以囗江……”[3]
《非乐上》又引先王之书汤之《官刑》曰:
“呜乎!舞佯佯,黄言孔章,上帝弗常,九有以亡。”
《闲诂》王引之曰:
“常,读《大雅·抑篇》曰‘肆皇天弗尚’之‘尚’,谓天弗右也。《尔雅·释诂》‘尚,右也。’‘尚’古通作‘常’。”[4]
《厚父》中的“弗𢭤”大概与《墨子》中的“弗式”、“弗常”、《归藏》的“弗良”是同类的含义,“弗式”是不用,“弗常”是不佑,“弗良”是不善,“弗𢭤”是不拥,都是不喜欢、不支持的意思。《归藏》里还把启和恶人共工放在一起作为“不仁”的典型,恐怕更能证明这一点。
根据《归藏》的记载,夏后启曾经乘龙登天,也就是《山海经·大荒西经》裏说的“开(启)上三嫔(宾)于天”,《楚辞·天问》裏也说“启棘宾商(啻、帝)”,但是天帝不喜欢他,把他投到深渊裏,很可能在古史传说中,夏后启不得善终,是溺水而亡,所以古人认为他是贪图享乐而为上帝所厌恶,最后受到上帝的惩罚被扔进深渊而死。
“经德”即常德,也就是“德”,“经德少”也就是“德少”,《文子·符言》:“老子曰:德少而宠多者讥”,《史记·越王勾践世家》:“德少而功多,必淫自矜”。“启之经德少,命咎繇下为之卿事”还是说上帝的行为,是上帝见启缺少常德,故命咎繇(皋陶)下来作他的卿事辅佐他。卿事,赵先生指出即金文中的“卿事”。按:此“事”当读为“士”,二字音同可通。[5]“卿士”本来是周代王室或诸侯国的执政大臣,类似后世的宰相;而后来的传说中,皋陶(咎繇)作的是“士”,《书·舜典》:“皋陶……汝作士”,《孟子·尽心上》:“皋陶为士”,《大戴礼记·五帝德》:“皋陶作士”;又称“李”或“理”,《管子·法法》:“皋陶为李”,《独断》卷上:“四代狱之别名:唐虞曰士官,《史记》曰‘皋陶为理’,《尚书》曰‘皋陶作士’。”“士”是古代的最高司法长官,负责刑狱。很可能比较早的说法是皋陶是启的卿士,简称“士”,后人据此认为是司法官的“士”。
《厚父》又云:
“兹咸又(有)神,能格于上,智(知)天之畏(威)𢦏(哉),闻民之若否,隹(惟)天乃永保夏邑。”
赵先生的解释是:
“咎繇能感通上帝,能知天威,察民情,为夏王朝的巩固传延作出了贡献。”
那么这段文字就是都在说咎繇的功绩。而从文意上揣测,“兹”当是指启和咎繇二人,故曰“咸”,“咸”应训“皆”,不当理解为感通。因为厚父是夏人的后裔,启与咎繇君臣在他心目中就如同商人心目中的汤与伊尹,都是有神明之德的人,所以说“兹咸有神”,就是说启与咎繇都有神通。
“𢦏”字赵先生文中括读为“哉”,为语气词;蚊首先生认为当读为“则”,“威”古训“则”。[6]按:“威”训“则”是可法则义,非为名词法则义,同时“天之威”古书习见,如《诗·我将》:“畏天之威,于时保之”,《文子·上仁》:“芒芒昧昧,因天之威”,也简称“天威”,是周人语中常见的词彙,如《书·君奭》:“我亦不敢宁于上帝命,弗永远念天威”、“迪知天威”、“后暨武王诞将天威”、“肆念我天威”、“敬迓天威”等等,“威”当是威严、尊严之义,而“威则”连言先秦典籍不见,故“𢦏”读为“则”可疑;在秦汉的简帛书中用“𢦏”为语气词“哉”者常见,然在先秦简帛书尤其是楚简书中,用“𢦏”为语气词“哉”之例至今未见,上博四《采风曲目》中有“𢦏”字,然亦非用为语气词“哉”,[7]而“哉”多假“才”为之,故此字疑当属下句读,读为《诗·七月》:“春日载阳”或《时迈》“载戢干戈,载櫜弓矢”之“载”,郑笺并云:“载之言则也”,《诗·载驰》“载驰载驱”毛传、《左传·定公三年》:“载祀六百”贾注、杜注并云:“载,辞也”,“载”训“则”放在句首为连词,其用法和含义略同于“乃”。故此数句当作:
“兹咸有神,能格于上,知天之威,载闻民之若否,隹(惟)天乃永保夏邑。”
此言启少经德,但得到咎繇的辅佐,二人都有神力,能达于上天,因而知道上天的威严,乃聆听人民认同什么、反对什么(即体察民情),改正错误,所以上天才长久地保佑夏邑。
赵先生又云:
“和此前已知的文献不同,《厚父》明言咎繇夏启时为卿事,颠覆了过去咎繇卒于夏禹时的说法。”
按:传世典籍中也有咎繇(皋陶)为夏启时人的说法,如《太平御览》卷八二引《归藏》曰:
“昔夏后启筮享神于大陵而上钧台,枚占皋陶曰:不吉。”
又引《史记》曰:
“昔夏后启筮乘龙以登于天,枚占于皋陶曰:吉而必同,与神交通。以身为帝,以王四乡。”(按:今《史记》无此文,此亦当为《归藏》文。)
夏后启让皋陶占卜,可见皋陶(咎繇)的确是夏启时人,现在又有《厚父》为证,因知《史记·夏本纪》言皋陶卒于禹时是不準确的。



[1] 赵平安:《〈厚父〉的性质及其蕴含的夏代历史文化》,《文物》2014年12期。下引赵先生说均出此文,不另注。
[2] 内数字据孙诒让《闲诂》说校改。孙说见《墨子闲诂》,中华书局2001年。262-263页。
[3] 引自王明钦:《王家台秦墓竹简概述》,艾兰、邢文编:《新出简帛研究》,文物出版社2004年。30页。
[4] 《墨子闲诂》,260-261页。
[5] 高亨纂着、董治安整理:《古字通假会典》,齐鲁书社1989年。405页【事与士】条。
[6] 蚊首:《清华简〈厚父〉“知天之威载”》,简帛论坛2015-01-24. http://www.bsm.org.cn/bbs/read.php?tid=3230
[7] 简文“𢦏虎”连文,杨泽生先生读“𢦏”为“豺”。见杨泽生:《读〈上博四〉札记》,简帛研究网2005/03/24.http://www.bamboosilk.org/admin3/2005/yangzesheng001.htm
(本文在撰写过程中,蒙萧旭先生审阅是正,谨表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