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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何立民:试述陆宗达先生之《说文解字》研究
不为所役亦师古,不畔其规尽趋新
——试述陆宗达先生之《说文解字》研究
(首发)
何立民
复旦大学古籍所
[内容提要]:本文从成果、创见、特点及方法等角度,细致研读《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等着作,系统总结颖明先生有关《说文》研究的情况。认为,先生继承章黄学术,谨慎着述,吸收众家之长,推进《说文》研究,促进训诂学复兴与科学化;先生研讨《说文》之论,语言通俗,思路明晰,举例準确,论述精当,于《说文》引介、普及工作,贡献卓着,堪称翘楚;先生“刻苦为人,殷勤传学”[1],注重研习法之传授,裨益后学,功在学术,利在传承;先生桃李满天下,王宁、许嘉璐、宋永培、李国英诸先生,均业有所成,学有专长,必将继续推动《说文》学向更深、更高程度演进。
[关 键 词]:陆宗达 《说文》研究 成果 创新
陆宗达先生,字颖明,又字颖民,祖籍浙江慈溪,192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国文系。追随蕲春黄季刚先生,登堂入室,研习“语言文字之学”,与太老师武进徐鸣谦先生、广济刘博平先生、衡阳马宗霍先生、蕲春黄耀先先生、青阳洪自明先生、郫县殷石臞先生等,并爲章黄学派[2]之传人,与歙县吴检斋等先生,过从甚密,亦师亦友,相得益彰。先后任北京师範大学教授、中国训诂学研究会会长等职。先生研究方向,集于训诂、《说文》、语源、音韵;代表作有《训诂简鯩》、《训诂方法论》(与王宁先生合作)、《说文解字通论》、《现代汉语语法》(与俞敏先生合作)。先生深承季刚先生文字、音韵、训诂之学,且广大之;深绪季刚先生谨慎着述之风,注重积累,以质取胜;先生上接章黄之学,爲传统小学之现代化、训诂学之复兴,作出不朽之勛业。颖明先生曰:“《说文》之学是‘小学’中成果极丰极嘉的一个部门,我的老师黄季刚先生又特别精于此学,因此,我多年的研究都是把《说文》作为中心的。”[3]由此亦见,《说文解字》研究,堪称先生研究之重心、论着之精粹。
颖明先生之《说文》研究,先生受业弟子,如海宁王宁先生、淮安许嘉璐先生、雅安宋永培先生[4]等,均有阐发。许嘉璐先生曰:“季刚先生门下各位先生均得老师之一体:刘赜:音韵;骆鸿凯:《选》学;颖师(即颖明陆先生):《说文》;殷孟伦:《雅》学;范文澜:《文心雕龙》;洪诚:《礼》学。”[5]王宁先生亦指出 “(颖明先生)在《说文》研究上独树一帜,他的《说文解字通论》是当代我国第一部《说文》研究的通论性着作,他的《说文》研究极有特色,是当之无愧的《说文》学大师”;“以《说文》爲中心进行文字、训诂研究,是传统语言文字学入门与深化的正确途径。”[6]张标先生《20世纪<说文>学流别考论》一书,其“后编”第一章名曰“述中有作的新传统派”,即为总结、彰显陆先生、王宁先生等《说文》学研究而来。张先生此着,自学术传承、研究方法、理论贡献、不足之处等四方面,系统分析陆王之学,与宋永培先生文,并为深入、全面研讨之作。后来,颖明先生孙陆昕先生等,对此亦有阐发[7],本文在仔细研读《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8]、《说文解字通论》[9]等着作及前辈时贤成果之上,拟从成果、创见、特点等角度论述之。
学术惇实,德行绝人[10]——颖明先生《说文》研究之成果与创见
颖明先生少入季刚先生门下,与先生从子耀先(即黄焯)研习文字、音韵、训诂之学,成果显赫。深受季刚先生影响,对“小学”诸书,几可成诵,极为精熟。其中,《说文》堪称研习之“主中之主”[11]。颖明先生亦曰:“我对训诂学的研究,以《说文解字》为中心。”[12]
颖明先生专论《说文》最关键者,当为《说文解字通论》。先生生前大量论文,如《介绍许慎的<说文解字>》、《<说文解字>的价值和功用》、《论<说文解字>》、《<说文解字>的文字与说解》、《<说文解字>及其在文献阅读中的应用》、《<说文>简述》、《<说文解字>与训诂学》、《<说文解字>“读若”的训诂意义》、《我与<说文>》、《重修许慎墓碑记》等,亦为阐发《说文》而作。另外,先生《训诂简论》[13]、《训诂学方法论》[14]、《训诂与训诂学》[15]以及《六书简论》、《汉字的产生和发展》、《从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谈起》、《因声求义论》、《<说文> “读若”的训诂意义》、《浅论传统字源学》、《文字的贮存与使用》、《基础与专攻——从黄侃师学习<说文解字>的体会》、《我所见到的黄季刚先生》、《黄侃先生的生平及其学术》[16]等,亦多有论述《说文》者。
概而言之,先生论《说文》之成果与创见如下:
一曰阐释《说文》之写作目的、编排体例。关于《说文》之写作目的,学者多从东汉独特之政治、学术背景考虑,此角度甚当。颖明先生亦自东汉古文经学复兴、今文经衰微之特殊背景入手,指出:作为古文经学大师,许慎作《说文》之主要目的,在于说经、解经,为当时盛行之古文经学服务,为当时政治服务[17],以达到“为实”[18]之目的。另外,如何界定《说文》之性质,学术界有不同说解。或“小学名着”,或“文字学着作”,或“训诂学着作”,或“字典之渊薮”等等,不一而足。颖明先生认为:《说文》不仅为第一部分析字形、说解字义、辨识声读之字典,更为古文家说经、解经之专着(仅仅借用字典形式而已[19]),还是一部汉民族风格“文献语言学”之创始着作。
关于《说文》体例,一般多讨论“分别部居”、“据形系联”、“六书分析”等内容,颖明先生根据研究,体例归纳如下:“偏旁编定文字”、“训诂源自实际语言”、“六书阐释字形结构”、 “形声与读若用以释义标音”、“形义、音义相依之法则”、“意势、文字、孳易归纳字形发展规律”[20]。
二曰阐释“六书”之转注、假借。关于“六书”,历来多有争论,转注、假借,更是歧义错见,众说纷纭。颖明先生以为,整体言之,“六书”仍为“造字法则”[21];其中,前四书(即象形、指事、形声、会意)为字形结构分析之法(或字形结构原则)[22]。
关于转注,歧议较多,裘锡圭先生用“转变字形方向之造字法”、“部首与部中字之关系”、“文字转音表示他义”、“词义引申”、“语言孳乳”等九种说法,準确予以概括[23]。颖明先生当属裘先生所指第九种,即“反映语言孳乳的造字为转注”。颖明先生吸收章黄之说,认为:同一语根(或语源)派生新词,循其声义,制作新字,即为转注;并进而指出方言、古今音变、词义变化(词义引申、词义对立转化)等情况,可产生转注;转注有繁殖汉字、分化表义之功[24]。
关于假借之研究,黎千驹先生分宋明、清、现代三时期,归纳为十说[25]。颖明先生之见,他归入章黄二先生所代表之“引申说”,并认为“陆宗达《说文解字通论》继承了章太炎、黄侃以假借为引申的观点”。愚以为,颖明先生假借之说,出发点同于所论之“转注”;假借即代替(原字引申代替、同音字代替)[26],从词义变化(引申、对立转化)之语言现象出发,借用旧有词字,表达新义;假借之目的在于节制汉字,以免数量过大,不便于认读、书写。先生指出:“虽然没造新词、新字,也同样可以适应词彙发展的需要。从造字来讲,这就是“假借”的法则。”[27]这表明,颖明先生已突破“以假借为引申”的认识,并分辨语言学与文字学意义上“假借”之别,黎先生总结似实而非。
总之,转注、假借之二书,颖明先生谨守章黄师说并变通之,摆脱“用字”说之误,从语义学本位出发,关注词义演变之语言现象,关注此现象所致之制造新字、旧字表新义等表现[28],并认为,转注、假借不仅为汉字发展之最重要法则,更是探索词汇变化之根本问题[29],深具启发意义。
三曰深入阐发“笔势、笔意”。颖明先生承绪章黄二先生之“势意论”[30],先生曰:“汉字的字形是不断变化的,形体日趋约易,加以书法取姿,致使原有的笔意漫滤不明。造成了‘笔势之变’。”先生还说:“笔意变为笔势是汉字字形变化的规律”[31]《说文》“象古文之形”、“从古字之象”、“从古文之象”等表述,说明许慎认为正篆己成笔势,应由笔势推溯笔意。应用“由笔势求笔意”之法,不但可了解汉字结构与字义之联系,进而可纠正许慎说解中谬误之处,如“牵”、“臣”字。另外,甲骨、金文中,笔意、笔势之字仍存,亦可参阅《说文》加以评述。
四曰阐发《说文》析形、释义之特点。颖明先生于《说文》,烂熟于胸,能于前人成说基础上,得见《说文》析形、释义之独特性。关于析形,颖明先生认为《说文》主要以“古文” [32]为标準,编排文字、分析字形、阐释字义、引用文献。先生指出“(《说文》)形体是以古文为主,它的材料来源,大部依据孔宅壁中所藏古文经典。此外,许慎也采撷先秦群书”,“说文解字对解说字形,以古文为圭臬”,“许慎以古文标準来阐明字体的变化”[33]。
关于释义,颖明先生总结如下:一、运用互训、推源、义界三法,参互释义。《说文》承继《尔雅》等训诂专书,大量运用互训法。当然,颖明先生亦认识到互训法之不足,指出:许慎解释字义,往往深入语言实际,全面比较古今不同文献、不同语境,加以确切说明。推源则兼用声训、利用声音说明命名之源二种方法。颖明先生指出:推源之法,必须源自语言实际,拥有确凿证据,方可使用。另外,先生还指出:《说文》大量运用义界之法,即应用简洁準确之语言,深刻概括客观事物之本质;如说文中 “暨”、“辍”、“兀”、“达” 等字之说解[34]。二、徵引广博,融会经文,概括诂训,规定义界。先生举“昌”为例,指出“美言”之说源自古文《尚书·皋陶谟》;“日光” 之说则引《诗经·齐风》之“东方明矣,朝既昌矣”[35]。三、释义以“古文”文献为準,兼用今文经学之成果。如,先生引《说文序》之文,并指出“易孟氏”当为今文经学家之说[36]。四、形体为释义之根本,尊循形义相依、主要阐释本义之原则。先生指出“训义的内容必须与形体分析完全相符合”,“形体不能与字义相互证应的是假借”、“能阐明形体结构的字义是本义”;先生还以江沅的观点“许书之要,在明文字之本义而已”作为说明[37]。五、《说文》根据字之音形、以推本义[38],进而疏通“引申义”,初步归纳汉字“词义系统”。王宁先生指出,颖明先生“接受了章黄不孤立研究一字、一词、一义的朴素系统论思想,因此,他胸中似装着一个先秦古代汉语词义的网络,并且对词义关系的沟通、词义的比较、词义的类聚与分析、词义的探求与解释,都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这套方法里含有许多规律”[39]。先生以“西”为例,指出许慎所归纳“鸟在巢上”之本义,进而归纳栖息、日落之处、方位意义等引申线索。又如“去”字,《说文》归纳本义为“人相违也”(即“离开”),先生进而引用《左传》“襄公二十年”、“闵公二年”、“闵公元年”、 “宣公十二年”之“去”字,说明有“躲避”、“拿掉”、“杀掉”“宽恕”等引申义,进而归纳“去”字之词义系统[40]。另外,先生曾指出“‘因声求义’作为训诂的一个方法,比之‘以形索义’更为重要,往往成为探求和贯通语义的根本途径”,“ 语义的发展变化从本质上是依託于声音而不依託于字形。因此,离开了声音这个因素,是不可能通过形、音、义的统一来正确解释古代语言。”[41]此观点与上述第四点,并无矛盾之处。“形体为释义之根本”为颖明先生总结许慎释义(特别是释本义)之方法,“因声求义更重要”,则源自训诂学发展、语义探讨之不同角度。
五曰分析《说文》之贮存用字与文献用字。与《说文》说解源自实际文献语言有关,颖明先生发表论文,进一步总结《说文》贮存用字与文献用字之异同。先生指出:“《说文》所收之字,是经过许慎选择整理后,贮存于《说文》特定形义体系之中的汉字。”[42]二者差异情况,先生总结为三类型:同形而又别音别义者,同形别音而有意义联系者,同形而音义互易者。第一方面,先生举《说文》中“蔷”(和味之辛菜)、“薇”(野生之豌豆)以及“蔷薇”(即《尔雅》所谓“蘠蘼”,即观赏用、多刺蔓生植物)为例。“同形别音而有意义联系者”,则以“续”、“赓”为例。关于后者,先生举“醋”与“酢”为证,并指出:《说文》与文献中,醋、酢二字字形未变,音义则完全置换;《说文》中,主宾互敬酒(即文献中之“酬酢”)为“醋”,音今日之“酢”,文献中“醶醋”之“醋”,《说文》则用“酢”表示,音今日之“醋”; “童” 与“ 僮”与此例同。
先生进而指出:有些人不明白此种差别,用《说文》中贮存状态之字,硬套使用状态之文献用字;或用使用状态之文献用字,指责《说文》中贮存状态之字,造成许多混乱。我们应当做到:综合、系统考察字之形音义,把握词义联系、转化之条件,最重要之处在于,应以“文献用例”为验证之标準[43]。当然,此处所谓“文献”,既指传世经典文献,又指出土古文献;相比而言,后者所提供之借鑒与启示,更有启发,更具意义。
六曰分析《说文》之不足。先生在充分肯定《说文》奠基、创始之功同时,亦举出四方面之不足[44]。部首编制之体,体例不密,分类琐细,次序不当,贯彻亦不力,因此,造成检索不便、查阅繁杂之弊病。因此,新版《说文解字》,多附“笔划检字索引”(有的亦附“今读注音”检索[45],惜《说文》诸字,读音多歧,互有异同;标音準确与否,当需检验),可按楷化字之笔划查检。拘泥本字本义,阐释亦有牵强。先生举“新”、“旧”二字为例,进行说解。“重文”、“部首”等归纳法之疏漏处,除颖明先生外,前辈时贤多有列举。
当然,由于特殊之社会背景,颖明先生分析《说文》不足,亦有偏颇之处。如《说文解字通论》第四章第一节“维护封建统治的立场和观点”,颖明先生列出诸多维护封建统治、为汉朝避讳(如“刘”字)等观点,说明,意识形态影响学术,亘古皆有,乃自然之理也,许慎、颖明二先生皆不得摆脱、难以超越;许慎时代科技发展水平有限,未见甲骨、罕见金文,其解说不当,非许氏错,应归因于时代也。
宁拘毋肆,宁阙毋妄,潜心谨守[46]——颖明先生《说文》研究之特点
一曰认定《说文》为“主中之主”。《说文》为第一部分析字形、说解字义、辨认音读之着作。六书分析之法、文字意势之论、孳乳变易之规律,为汉字构形分析、推演汉字变化规律、研究古文字学,提供理论思路。贮存系统之文献语义,亦为古文献、特别是出土文献解读,提供重要依据。《说文》抓住本字本义,为经由形音、探索词义提供重要依据。偏旁编字法之创制,亦为后代辞书之编纂,树立丰碑。在文字、音韵、训诂、文献解读、古今文经学、辞书编纂等诸多方面,深具借鑒意义。加之自汉唐之宋清,以迄现代之章黄二先生,群星璀璨,成果宏富,嘉惠士林。颖明先生因为深知其中意蕴、利弊,因此,多年研究,皆以《说文》为中心。《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训诂简论》、《训诂与训诂学》、《训诂方法论》等着作所录之文,皆关涉《说文》,可谓证明。
二曰训诂学[47]为中心,文字、音韵之学,皆为训诂学服务。先生治学广涉文字、音韵、训诂、文献等诸多方面,而训诂学为中心,其学术成就,亦体现于训诂学。先生从音韵学起步,以文字学为桥樑,在训诂学上落脚,以文献词义作为主要探讨对象。先生指出:“训诂学是汉语语言学裏研究语言思想内容的一门学科,也就是语义学。”王宁先生亦指出:中国传统‘小学’以研究意义为中心,形音(即文字、音韵)仅为工具,意义乃是研究出发点与落脚点;陆先生精通的是意义之学,他是一个研究意义方面的专家。[48]先生研究《说文》贯串之一主线,即为语义研究;各类着作,如分析《说文》所载之形音义,皆以解释“词义系统”为旨归。先生与王宁先生合作研究,发表有关训诂、语源之论文[49],亦依照此种出发点。
三曰结合《说文》,解读古代文化史。颖明先生文章,如《释“当具”》、《 谈“社”与“后”》、《 谈“衣冠楚楚”》、《关于几个古代食品名称的研究》、《酸甜辣与酒》、《古代的尊师礼——释菜》、《干支字形义释》、《割与烹》[50]等,皆为充分利用各种材料(如《说文》、古文字资料、出土文献资料)、解析古代文化史而作。《说文解字通论》一书,更是专辟一章(《说文解字》中所保存的有关古代社会状况的资料),从社会生产、科学技术、医学曆算、社会制度等诸多方面,进行详细分析。如解读“兽”、“兽”、“ 狩”三字,用以复原古代狩猎经济场景;如解读“襄”字,以见古代农业技术之高超;如利用《说文》等,解读马王堆汉墓出土文献的“臑”、“瘲”等;解读“工” 、“ 巨”、“ 斦”等字,以现古代社会科数学的杰出成就。利用《说文》之字及其他文献,解读社会制度,更可体现先生之博闻强誌、远见卓识,如 “后”、“帝”,“侯”、“宗”、 “祭”、“肆”、“社”、“女” 、“臣”、“民”、“童”、“儓”等等。限于篇幅,不再一一征引,读者可参有关论述。
由此,推演先生之法,融合他说,学术界出版诸多有关“《说文》文化史”类(或曰“文化语言学”)着作,发表大量有关文章(检索“中国期刊网”,有关《说文》之文章,大部亦为文化解析之作),完成许多学位论文。
四曰提倡“为实”,注重实用,提倡古籍文献语言(实际运用之语言)的考索与探究。所谓“为实”,即严格地从文献语言材料出发,不事空谈,不作空泛之推论[51]。研究课题来自文献语言,所需证据亦采之于文献语言,得出结论亦为文献解读、归纳服务。此为重要的研究方法。王宁先生指出:“章太炎并没有把语言文字学变成一门空泛的理论,而是强调了它对语言材料的依存性和它在指导阅读、写作中的实用性。”[52]王宁先生虽为总结太炎先生之学而发;其实亦适用于颖明先生等学者。
颖明先生还指出, “文献语言学研究物件是文献语言(即古代书面语言),也就是研究文字、训诂、声音之学” ,“《说文》就是文献语言学奠基之作”,“运用因声求义,必须核正古代文献语言”,“互训是从实际语言中比较归纳出来的结论”,“运用推源之法,亦需从实际语言材料出发,寻找“信而有徵”之线索,如若“绝缘无徵”,亦不可强求”,“从古代文献(六经、诸子)的生动的语言实际中,分析和揣摩语义”[53],仔细研读先生论着,多为基于经学着作、诸子百家、出土材料、方言口语等各类文献语言,解决文献疑难等实际问题。
五曰文字通俗易懂,颇便于普及。颖明先生曰:我以为应当注意提出群众所关心的问题,写一些应用的文章,这些文章讲解要深入浅出[54]。许嘉璐先生曰:(《说文解字通论》)各节所举例证,虽大多为先生潜心研究之成果,有些多涉及专门知识,但阐述时,都尽力做到通俗浅显……先生在深入浅出方面,为我们做出了榜样。[55]王宁先生指出:“(颖明先生)写书作文时,除非万不得已,他从不用古奥的生僻词和难懂的外文去有意表现自己的渊博。”[56]传统语言文字学堪称“绝学”, 天崩地裂、时过境迁后,绍续其流者鲜矣。《说文》传承久远,今人多未细闻;《说文》成果之引介与普及,必为当务之急。颖明先生论着,多语言通俗,脉络清晰,举例贴切,论述精当,堪称此中翘楚。
当然,除先生作品外,周祖谟先生之《许慎及其说文解字》、《<说文解字>概论》,姚孝遂先生之《许慎与说文解字》,蒋善国先生之《说文解字释要》、《说文解字讲稿》等,皆可参阅。各位先生所论《说文》,多有侧重;颖明先生之训诂学角度,上已论列;姚先生结合古文字学研究之成果,重评《说文解字》之功过得失;蒋先生则借用讲疏体,从《说文》体例、价值、研究派别、方法等方面,提要鈎玄,后附参考资料,亦便于研学;周先生着作,利于初学,享誉士林,亦属事实。
六曰尊重师说不拘泥,重视继承亦发展。此方面,亦为季刚先生治学之特点。季刚先生拜师培先生为师,并有“夙好文字,经术诚疏,自值夫子,始辨津涂”之叹[57];“以《说文》为纽带来研究金文、甲骨,主张用甲骨钟鼎来驳正《说文》”;综合清人、太炎先生之成果,提出古声十九纽、古韵廿八部;进一步把训诂学纳入语言文字学范畴等。
颖明先生研究《说文》,亦师承章黄而不拘泥。先生“重视师承,严守师说”[58],继承章黄学派之精髓与核心——语源学与《说文》学。如,延续季刚先生“严格区别语言文字,字根不同于词根”之特点,在解读六书、训释音读等方面更进一步;如充分利用古文字、出土文献材料,解析《说文》、研究文献语言。颖明先生继承之外,多有发展,其精髓则在语义学(或称意义之学)。陆王二先生继续开展训诂学理论建设,建立科学之术语体系、训诂方法体系[59],为发展训诂学并使之科学化、理论化[60],做出巨大贡献。
七曰明其理、得其法[61]——研习之法精当且裨益后学。颖明先生深得季刚先生赏识,并严格依照季刚先生指导,研习《说文》。细而言之,有如下数端:一曰点读“段注”为起点。连续点阅三遍段注,以明悉《说文》文句。二曰以大徐本为主,参校小徐本,鉆研《说文》白文。季刚先生曰:“余杭章君不能不推斯学魁儒,余见其案头除石印大徐《说文》外,更无段、桂诸家之书,知斯学纲维,全在默识而贯通之,纷纷笺注皆无益也。”[62]由此可见《说文》白文之重要,须以此为根柢、核心。白文研习之法,即“利用全书进行形音义的综合联系”,“把关于某个字的散见在各处的形、音、义材料,都集中在这个字头上。”[63]同时,根据《集韵》等韵书,制作 《说文》韵表,进而熟悉《说文》声韵内容。三曰研读《说文》同时,进而点读“十三经”、“文选”、“诸子”、“诗词曲赋”等古典文献,熟悉文献语言;《说文》精熟同时,研习其他训诂专书,如《尔雅》、《释名》、《玉篇》、《广雅》等[64]。概而言之,需要过“三关”——音韵关,《说文》关,古代文献关[65],贯通《说文》与文献语言,重视传承,探索解决文献中存在的实际问题。
另外,谨尊黄先生治学经验,注重积累,谨慎着述。颖明先生曰:“我始终认为,他(即季刚先生)对传统语言文字学的研究方法以及材料不充实不要写书的主张,是非常正确的。传统语言文字学以古代文献语言为研究材料,没有大量的材料积累,不从具体的文献语言出发或者对语言材料缺乏一定量的分析,只凭几个例子,其实心中无‘数’,是很难总结出正确的规律来的。”[66]由此,颖明先生谨尊师命,发愿五十之前,述而不作;由于环境特殊,延宕至花甲、古稀之岁才得如愿,可慨可叹也。
总之,颖明先生植根于传统“小学”之汪洋大海,继承章黄之学,并于新时期继续发扬广大。全面归纳总结《说文》之内容与体例,从形、音、义三方面,科学总结对许慎说解文字之法,指出体例编排、归纳方法、文字说解等方面之不足。颖明先生之《说文》研究,植根于古代文献语言,注重出土古文字材料的辨证,关注出土古文献的佐证作用,运用语言文字学研究法,青出于蓝而盛于蓝,在章黄二先生基础上,更臻完善。更为难能可贵之处,在于先生诸多论述,多深入而浅出,通俗而易懂;于文史等高雅之学、难以普及之今日,先生以己之力,树立丰碑,堪称翘楚,可为楷模。先生“试将金针度予人”,将多年研习《说文》之法,系统总结,公之于众,裨益后学,功莫大焉。先生桃李满天下,王宁、许嘉璐、石定果、宋永培、李国英诸先生,均业有所成,学有专长,起到承流扬波之桥梁作用,新时代之《说文》学,必当继续发扬广大。
[1]季刚先生1930年5月致陆先生书信曰:“此后当以‘刻苦为人、殷勤传学’八字交相策励,细思舍此更无自靖自献之方也。”转引自《<黄季刚先生诗文钞>序》,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580页
[2]所谓“章黄学派”(或称“章黄学术”,“章黄之学”),根据陆、王二先生的看法,即:章太炎、黄侃二先生,在纯熟继承乾嘉学者的高度成就(特别是“段王”之学)后,将传统语言文字学、传统文献学——即“国学”——作了总结,集前人之大成,在传统文化向新文化过渡的时代,起到承前启后之功,此部分成果被后人称之为“章黄之学”。其中,《说文》学研究,是章黄语言文字学的核心。语源学为章黄学术之精髓,《文始》、《小学答问》、《新方言》,等经典着作。此为概括陆宗达《黄季刚先生日记》序、《章太炎、黄侃的<说文>学》二文而来,分见于《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595-596页)、《训诂与训诂学》(山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337-342页)。
[3]陆宗达:《我的学、教与研究工作生涯》,《文献》,1986年第3期。
[4]宋永培:《论陆宗达、王宁的<说文>意义之学》,《四川大学学报》,1996年第3期。
[5]许嘉璐:《<徐复语言文字学晚稿>序》,《南京师範大学文学院学报》,2007年第3期。
[6]王 宁:《<训诂简论>再版前言》,北京出版社2000年,9-11页。
[7]陆 昕:《简述陆宗达先生的学术成就》、《学问家的休閑人生——记我的祖父陆宗达》、《逝者如斯——怀念我的祖父陆宗达》以及《陆宗达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所收之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5年。
[8]陆宗达:《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此论文集由先生孙陆昕编纂校勘完成。但经过研读,颇为失望,其中标点、文字、语辞之劣误,不可胜数(据初步统计,校勘之误,多达数十,详见附件部分)。既见编纂者失于雠校、囿于识见、昧于学术,亦见文字音韵训诂之学,曲高和寡、应者寡鲜也。
[9]陆宗达:《说文解字通论》,北京出版社1981年。据初步研读,此书内容之大部,散见于先生论述《说文》之文(见《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中,仅部分看法、例证,有所选择,有所不同。另,第四章部分内容,受意识形态影响,有其局限性。
[10]陆宗达:《谈《黄季刚(侃)致陆宗达书十二封》附来书》中季刚先生1932年来书,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605页。
[11]黄季刚先生语,见《我与说文》一文所引,《陆宗达先生语言学论文集》,612页。
[12]陆宗达:《我的学、教与研究生涯》,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670页。
[13]陆宗达:《训诂简论》,北京出版社2000年。
[14]陆宗达、王宁:《训诂学方法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
[15]陆宗达、王宁:《训诂与训诂学》,山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
[16]以上除注明外,文章皆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陆先生《说文》研究文章目录,可参《陆宗达论着目录》,《训诂学的知识与应用》,语文出版社1990年,170-177页。
[17]陆宗达:《 <说文解字>的价值和功用》,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182页。
[18]所谓“为实”,源自《后汉书·卢植传》,颖明先生总结为:“从记载经典的语言文字出发,实事求是地探求古人的原意,还它一个本来面貌,而不是以今人之意去妄断古人,使经典失去它原来的真相。”见《<说文解字>及其在文献阅读中的应用》,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274页。
[19]陆宗达:《介绍许慎与<说文解字>》,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126页。
[20]据陆先生《论<说文解字>》、《<说文解字>的文字与说解》、《谈章太炎、黄侃的<说文>学》等文章概括而来。其中“意势”即“笔意”、“笔势”,“文字”,即“文”、“字”。许慎用“初”、“后”标识,章太炎先生又增加“準初文”(黄侃先生称之为“半文”)。颖明先生指出:“抓住初文、準初文,便可以分析《说文》所有的文字。”(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273页)。“孳易”,即“孳乳”、“变易”,孳乳、变易可说明汉字演变之类型、字形发展之规律。此论点,虽为陆王二先生总结章黄《说文》学之创见,亦适用于陆先生之研究。见陆宗达、王宁《谈章太炎、黄侃的<说文>学》(《训诂与训诂学》,山西教育出版社,348页)。
[21]言下之意,先生以为“六书”仍为造字之则,“四体二用”等说法,有所偏颇。见陆先生《六书简论》,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206页。
[22]二说角度,略有不同。字形结构分析之法,即从分析字形之使用角度看;字形结构法则,则揭示汉字构造规律阐述。见陆先生《六书简论》,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206、195页。
[23]裘锡圭:《文字学概要》,商务印书馆1988年,100-102页。
[24]以上解说,源自陆先生《六书简论》、《论说文解字》等文,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
[25]黎千驹:《历代假借研究综述》,《殷都学刊》2007年,第2期。
[26]陆宗达:《因声求义论》,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258页。
[27]陆宗达:《六书简论》,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198页。
[28]裘先生在《文字学概要》(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103页)中谈论假借,并指出:“现在,有不少人仍然把(语言现象的)引申义跟(文字学领域的)假借混为一谈”,不知是否亦指陆先生。愚以为,陆先生论文中,较好分辨了假借、转注两方面在语言学、文字学领域的不同表现与特征。
[29]陆宗达:《 论<说文解字>》,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234页。
[30]陆宗达、王宁:《谈章太炎、黄侃的<说文>学》,载《训诂与训诂学》,山西教育出版社,347页
[31]陆宗达:《 论<说文解字>》,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230-235页。
[32]陆先生把《说文》有关“古文”者总结为三种情况:一曰汉代发掘之古文经典之字体,二曰春秋时代东方诸国所用之文字,三曰许慎所见之鼎彝铭文字体。详见《说文解字通论》,北京出版社1981年,23-26页。
[33]以上引文见陆先生《介绍许慎与<说文解字>》、《汉字的产生和发展》,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126、127、215页。
[34]以上参阅陆宗达先生《论<说文解字>》(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第239-244页)、《说文解字通论》(北京出版社1981年,第90-103页)第一章第六节内容。
[35]陆宗达:《介绍许慎与<说文解字>》,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127页。
[36]陆宗达:《介绍许慎与<说文解字>》,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128页。
[37]陆宗达:《介绍许慎与<说文解字>》,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132页。
[38]据音推源语义之由来,即先生所说“声义相依”(“因声求义”)之原则。见《<说文解字>的价值与功用》,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184页。另外,先生还指出“可以说任何文字都是标音的符号。汉字虽保存一部分图画文字,而百分之九十左右是形声字。即或是图画文字实际也是标誌语音的”,“用汉字来记录语言,主要是记录语音”,“‘因声求义’为重要的训释方法”等,说明先生极端重视字音,字音的研究在《说文》研究、训诂学(即语义学)研究方面,具有重大意义。见《汉字的产生和发展》,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217-220页。
[39]王 宁:《纪念我的老师陆宗达先生》,载《训诂与训诂学》,山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5页。
[40]“西”、“去”二例证,见先生《介绍许慎与<说文解字>》、《训诂浅谈》,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146、170页。
[41]陆宗达:《因声求义论》,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255页。
[42]陆宗达:《文字的贮存与使用——<说文>之字与文献用字之不同》,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363页。
[43]陆宗达:《文字的贮存与使用——<说文>之字与文献用字之不同》,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370页。
[44]陆宗达:《说文解字通论》,北京出版社1981年,214-230页。
[45]如《说文解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说文今读暨五家通检》(李行杰主编,齐鲁书社1996年),《说文解字新订》(臧克和等,中华书局2002年),《说文解字》(注音版,岳麓书社2006年)等。
[46]陆宗达:《谈《黄季刚(侃)致陆宗达书十二封》附来书》中季刚先生1932年来书,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608页。
[47] 此处“训诂学”,即先生提出的“语义学”,见陆宗达:《训诂浅谈》,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142页。又,王宁先生曰:“从理论上说,训诂学是汉语词义学的前身,她奠定了汉民族语言词义学的基础。”《谈训诂学的理论建设》,载《训诂与训诂学》,山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314页。
[48]王宁:《纪念我的老师陆宗达先生》,载《训诂与训诂学》,山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5页。
[49]多载入《训诂与训诂学》、《训诂方法论》等着作中。
[50]皆入先生文集《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
[51]陆宗达:《我的学、教与研究生涯》,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670页。
[52]陆宗达,王宁:《章太炎与中国的语言文字学》,载《训诂与训诂学》,山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329页。
[53]分见于《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224、183、249、184、224、152页。
[54]陆宗达:《我的学、教与研究生涯》,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670-671页。
[55]许嘉璐:《说文解字通论》序,北京出版社1981年,3页。
[56]王 宁:《纪念我的老师陆宗达先生》,载《训诂与训诂学》,山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6页。
[57]陆宗达:《我所见到的黄季刚先生》,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622页。
[58]王 宁:《纪念我的老师陆宗达先生》,载《训诂与训诂学》,山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6页。
[59]陈素梅:《陆宗达、王宁二先生与训诂学复兴初期的理论建设》,《烟台师范学院学报》,1997年
[60]王宁先生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借鑒外国语言学的理论和方法,提出“汉字构形学”的理论建构,完成《汉字构形学讲座》(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年),王先生门下诸弟子,亦以此论完成多篇论着。
[61]王 宁:《在陆宗达先生诞辰100周年纪念会上的讲话》,学术交流网。
[62]黄 侃:《文字声韵训诂笔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90页。
[63]陆宗达:《我与<说文>》,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613页。
[64]季刚先生有“小学十部根柢书”之说,即《尔雅》、《小尔雅》、《方言》、《释名》、《广雅》、《说文》、《玉篇》、《类篇》、《广韵》、《集韵》等十部着作。转引自陆宗达《关于训诂学教学的几个问题》,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306页。
[65]三关说,录自张标所说。见《20世纪<说文>学流别考论》,中华书局2003年,148页。
[66]陆宗达:《我的学、教与研究生涯》,载《陆宗达语言学论文集》,66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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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何立民:试述陆宗达先生之《说文解字》研究0080试述陆宗达先生之《说文解字》研究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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