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钊:汉简“垩”字小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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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刘钊:汉简“垩”字小考


汉简“垩”字小考
刘钊
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
汉简中有很多写作从土从恶的一个字,其形体可以分成如下三式:
1.
刘钊:汉简“垩”字小考
其中的“垩”字作:

刘钊:汉简“垩”字小考

刘钊:汉简“垩”字小考

刘钊:汉简“垩”字小考

刘钊:汉简“垩”字小考

刘钊:汉简“垩”字小考

刘钊:汉简“垩”字小考

刘钊:汉简“垩”字小考

刘钊:汉简“垩”字小考

刘钊:汉简“垩”字小考
从以上的汉简记载可知,“垩”是汉代边塞经常使用的一种物品。简中有“载垩”、“涂垩”(或省称爲“垩”,或称“垩涂”)、“取垩”、“得垩”、“入垩”、“徙垩”等。很显然,当时需要从其他地方运石灰到边塞,推测当时很可能是定期派专人从外地运石灰到各个烽燧,且有数量和时间的限制。运载的石灰以“石”计。作爲边塞戍卒的工作,“运载石灰”、“涂抹石灰”、“搬运石灰”应该是经常性的工作。这些工作的数量和质量,是考绩戍卒劳作优劣的重要指标。
关于石灰,明《天工开物·燔石第十二》“石灰”条下说:
凡石灰经火焚炼爲用。成质之后,入水永劫不坏。亿万舟楫,亿万垣墙,窒隙防淫,是必由之。百里内外,土中必生可燔石,石以青色爲上,黄白次之。石必掩土内二三尺,掘取受燔,土面见风者不用。燔灰火料煤炭居什九,薪炭居什一。先取煤炭泥和做成饼,每煤饼一层叠石一层,铺薪其底,灼火燔之。最佳者曰矿灰,最恶者曰窑滓灰。火力到后,烧酥石性,置于风中久自吹化成粉。急用者以水沃之,亦自解散。
凡灰用以固舟缝,则桐油、鱼油调厚绢、细罗,和油杵千下塞艌。用以砌墙石,则筛去石块,水调粘合。甃墁则仍用油灰。用以垩墙壁,则澄过入纸筋涂墁。用以襄墓及贮水池,则灰一分,入河沙、黄土二分,用糯粳米、羊桃藤汁和匀,轻筑坚固,永不隳坏,名曰三和土。其余造澱造纸。功用难以枚述。凡温、台、闽、广海滨石不堪灰者,则天生蛎蚝以代之。[22]
对石灰的用途描述甚详。
石灰是非常重要的建筑材料,既可以用于墙壁的涂饰,又可以用于建筑用材之间的粘合,所以从古至今都一直在应用。从汉简记载可知,当时烽燧的建筑如简中提到的名称候楼、候坞、亭燧等都需要用到“垩”这一材料。从考古发掘看,如《额济纳汉简》一书所载《额济纳旗汉代居延遗址调查与发掘述要》一文中提到第十六燧时曾有如下描述:[23]
烽燧门道位于东墙之中部,宽六十釐米,进深七十五釐米,现存高度五十余釐米。门道外原应有一小型房屋,但因遭破坏,仅存西北角墙壁和粉刷的白粉。
……
门厅的南侧和西端是两组房屋建筑。南侧爲一条通道和三间串联的房间。其中,门厅南侧东端的通道,南北长四点五米,过道宽零点九米,南端向南壁深入零点五米,宽一点五米,残高一点二米。通道墙壁多次用厚零点五釐米的草拌泥抹过,且每次抹过后均以白粉粉刷,最多处可见有十八层之多。
以上描述中提到的“白粉”应该就是“垩”,也就是石灰。
上引汉简提到“垩涂亭燧”,《后汉书·西域传》载:“大秦国一名犁鞬,以在海西,亦云海西国。地方数千里,有四百余城。小国役属者数十。以石爲城郭。列置邮亭,皆垩塈之。”[24]文中也提到“亭”需要“皆垩塈之”,与上引汉简记载的汉地“垩涂亭燧”的做法相同。
《虎钤经·卷六》烽火台第六十一载:
高山四顾险绝处置之,无山亦于孤迥平地置之。筑羊马城,高低便常以三十五爲堆。台高五丈,下阔二丈,上阔一丈,形圆。上建圆屋覆之。屋径有六尺,一面跳出三尺,以板爲之,上覆下栈,屋上置突灶三所,台下亦置三所,并以石灰饰其表裏。复誌柴笼三所,流火绳三条,在台侧近。[25]
类似记载还见于《太白阴经》和《武经总要》。文中明确说明“并以石灰饰其表裏”,其做法亦与考古发现和其他典籍记载相符合。
上引汉简还提到积薪需要“涂垩”,这是爲了什麽呢?按石灰既可驱虫,又可防潮防湿,防腐消毒,这应该是积薪需要粉刷石灰的主要原因。前引王震亚、张小锋《汉简中的戍卒生活》一文解释“
刘钊:汉简“垩”字小考”字爲“即涂敷于垣屋表壁或积薪垛外的挡风防雨的涂料。”[26]其中“防雨”之说近似得之。但是是否还具有“挡风”的作用,目前还不能肯定。上引《居延汉简》104·24有“盖
刘钊:汉简“垩”字小考不鲜明”的说法,其中的“垩”字考释目前还有不同意见,或释爲“标”。按其字作“
刘钊:汉简“垩”字小考”,与“
刘钊:汉简“垩”字小考”字近而与“标”字远。如果释“垩”不误的话,说明“涂垩”有时还有爲了凸显其白色以爲醒目的目的。譬如在黑夜时,涂了石灰的物体自然会格外醒目,便于确定方位和目标。
除此之外,汉简中提到的“垩”还有没有其他用途呢?我们注意到上引汉简有“徙垩置城上”的记载,而《墨子·备城门》中有“二舍共一井爨,灰、康、粃、秠、马矢,皆谨收藏也”[27],又“繁下矢、石、沙、灰以雨之”[28]的说法。《后汉书·杨琁传》有“琁乃特制马车数十乘,以排囊盛石灰于车上,繫布索于马尾……乃令马车居前,顺风鼓灰,贼不得视。”[29]的文字,说的都是在敌人攻城时和在平地战斗时扬撒石灰瞇敌之眼的战法。因此汉简的“徙垩置城上”的原因,说不定也有将石灰当作敌人攻城时的防御武器的目的。
中国从很早开始就有使用石灰的事实。在新石器时代的一些遗址中,经常会发现在一些墙壁和地面上涂有“白灰面”。这些白灰面有的是用含有大量石灰质的生姜石製作而成的。[30]此外还有很多新石器时代的遗址中,房屋建筑中出现分间式大型建筑,开始用石灰和土坯抹地、筑墙。还有的在壁面上抹草拌泥,或在墙壁下部敷抹石灰形成墙裙。河南安阳后岗曾发现石灰渣坑,爲过滤石灰后残渣的堆积坑。邯郸涧沟曾发现石灰坑,爲已调好的石灰浆凝固而成。后岗等遗址更发现未烧透的石灰石堆积,有些地方还有烧石灰石的窑,说明当时已经知道开採石灰石矿以烧石灰石了。[31]发展到秦汉时期,石灰更是成了当时砖木结构的房屋和长城的主要建筑材料。所以汉简反映出的汉代边塞经常使用石灰一事,一点也不奇怪。
中国的石灰岩矿在内蒙古和甘肃境内都有大量分布,因此居延汉简记载的烽燧在周围获得石灰岩矿并烧製成石灰并非难事。新疆的考古发现表明,至少在两汉时期,石灰已经经常用于建筑上。如在新疆尼雅遗址发现的汉晋时期的人工建筑的墙壁上,以芦苇或红柳枝编成内芯,其上敷泥,泥墙外就用石灰刷成白色。同时期的楼兰古城建筑也使用了石灰。此后从汉到唐,石灰在新疆地区都普遍用于房屋建筑和寺庙装饰。[32]新疆地区的地理位置和气候与居延地区很接近,因此也同样会在建筑中大量使用石灰。
在吐鲁番出土衣物疏中常常见有“石灰”的记载。这些记载中的石灰往往以“斛”或“囊”来计算数量,与汉简记载石灰用“石”来计算可以对照。石灰在古代高昌地区有多种用途,既可以作爲乾燥剂和消毒剂来使用,又可以作爲建筑材料来黏结砖块、石块和涂抹墙壁,还可以当成颜料用于墓室及寺庙石窟壁画和随葬品的绘製。此外石灰还有一个重要用途,那就是作爲随葬物,用来防潮防虫,爲使尸体及棺木不朽。因爲在古代高昌人的观念中,石灰可以镇墓辟邪,因此常常将其葬于墓中。[33]这些都可以看做是石灰用途的进一步扩大。
附记:本文初稿曾经施谢捷、陈剑、郭永秉、周波、程少轩、张传官、任攀等诸位同仁传看过,蒙他们指正多处并提供部分资料,在此一併致谢。
2011年8月于复旦大学光华楼



[1] 劳榦编《居延汉简 图版之部》,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专刊第二十一种,1957年。下文引居延汉简简文皆出此书,不另出注。
[2] 甘肃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居延新简 甲渠候官》,中华书局1994年。下文引居延新简简文皆出此书,不另出注。
[3] 魏坚主编《额济纳汉简》,广西师範大学出版社2005年。下文引额济纳汉简简文皆出此书,不另出注。
[4] 王梦鸥《汉简文字类编》,台湾艺文印书馆1974年,第13页
[5] 裘锡圭《文字学概要》,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139—140页。
[6] 影印扬州使院重刻本《集韵》,中国书店1983年,第1033页
[7] 裘锡圭《战国玺印文字考释三篇》,山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编《古文字研究》(第十辑),中华书局1983年,第81-82页。
[8] 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 薛英群、何双全、李永良注《居延新简释粹》,兰州大学出版社1988年,第81页。
[9] 前者见该书《释文》部分第4页。后者见该书第181页。
[10] 见该书第1717页。
[11] 分别见上引三书第449页、第1110页、第424—425页。
[12] 潘吉星译注《天工开物校注及研究》,巴蜀书社1989年,第425页。
[13] 刘熙撰、毕沅疏证、王先谦补《释名疏证补》,中华书局2008年,第194页。
[14] 郭庆藩集释《庄子集释》,中华书局1961年,页843。
[15] 陈梦家《汉简缀述》,中华书局1980年,第157—158页。
[16] 史游着、颜师古注、王应麟补注《急就篇》,岳麓书社1989年,第233页。
[17] 孙机《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增订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89页。
[18] 中国简牍集成编辑委员会《中国简牍集成》1—12册,敦煌文艺出版社2001年;13—20册,敦煌文艺出版社2005年。
[19] 王震亚、张小锋《汉简中的戍卒生活》,《简牍学研究》(第二辑),甘肃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45页。
[20] 沈刚《居延汉简语词汇释》,科学出版社2008年,第259页
[21] 孙家洲《额济纳汉简释文校本》,文物出版社2007年,第280页。
[22] 潘吉星译注《天工开物校注及研究》,巴蜀书社1989年,第425页。
[23] 魏坚主编《额济纳汉简》,广西师範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9页。
[24] 范晔《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第2919页。
[25] 许洞《虎钤经》,见刘鲁民主编;中国兵书集成编委会编《中国兵书集成》(第六册),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3年,第121—122页。
[26] 王震亚、张小锋《汉简中的戍卒生活》,《简牍学研究》(第二辑),甘肃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45页。
[27] 孙诒让《墨子间诂》,中华书局2001年,第423页。
[28] 孙诒让《墨子间诂》,中华书局2001年,第544页。“灰”原作“炭”,今据王引之说校改,见上引《墨子间诂》,第544页。《墨子·杂守篇》亦有此句,“灰”亦误作“炭”。
[29] 范晔《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第1288页。
[30] 胡继高《“白灰面”究竟是用什麽做成的》,《文物参考资料》1955年第7期,第120-121页。
[31] 白寿彝、苏秉琦主编《中国通史·远古时代》,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312页。
[32] 韩香《吐鲁番出土衣物疏中“石灰”探析—兼谈其在古代高昌地区的运用》,《中华文史论丛》2007年第4辑(总第八十八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17页。
[33] 韩香《吐鲁番出土衣物疏中“石灰”探析—兼谈其在古代高昌地区的运用》,《中华文史论丛》2007年第4辑(总第八十八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20-122页 。
原载《文史》2012年第4期。发表时略有删减,今据原稿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