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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涂白奎:内史亳觚与西周王号生称
内史亳觚与西周王号生称
(首发)
涂白奎
河南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中心
《考古与文物》2010年2期发表了吴镇烽《内史亳丰同的初步研究》和王占奎《读金随札——内史亳同》两篇文章,二位先生就新近发现的这件旧称为觚的器铭进行了很好的研究。不过,由于易觚名为同的讨论刚刚开始,本文的话题也不涉及该问题,因此行文时仍从旧时称名而曰觚。
根据对所附器影的审视,觚铭当为:“成王赐内史亳豊(醴)祼,弗敢虒,作祼同。”释第二句末字为“虒”,已见《武汉大学简帛研究中心》宋华强先生文《新出内史亳器“虒”字用法小议》言及,云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学术论坛”于2010年4月28日讨论该器时有多位先生持此意见。① 这个字的正确释出,为我们进一步讨论该器奠定了基础。
觚铭的自名对青铜器定名的讨论确有重大参考价值,但,这只是该铭重大价值之一。此外,它透露出来的对讨论西周王号是生称还是死谥所具有的价值似乎没有引起学界的注意。吴、王二位先生之所以皆以该觚为康王期器,显然是囿于近年学界主张的西周王号为“死谥”之说。
关于西周王号究竟为生称抑或为死谥,笔者近年来也一直在关注。只是要深入讨论和解决该问题,还需对现有材料作系统地整理和精细地研究才行。因此本文拟只据本器铭,对西周王号为生称谈一点粗浅的看法。至于更为全面地讨论或研究该问题,则拟另外行文。
关于该铭“虒”的词义为何,宋华强先生据其声韵,并联系其他器铭,倾向读作“惰”。读虒为惰,虽无不可,只是不如读“弛”更直接。《说文》“弛,弓解也。从弓、从也。□,弛或从虒”。段注:“弓解弦也。引申为凡懈废之称。从弓,也声。施氏切,十六部。虒声亦在十六部”。弛字的或体既从虒,段氏说弛“引申为凡懈废之称”,与觚铭的“弗敢虒”也完全契合。因此,读虒为弛则更为可信。
所谓“弗敢虒”,应是指内史亳受到成王“醴祼”之赐后,不敢懈怠,立即做了这件觚,以便用成王所赐之醴进行祼祭,且记此赐于觚铭。之所以“弗敢虒”,原因有二:一是受王之赐命,需立即践行,以示尊王,且宣示荣宠;另外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就是醴酒不宜久存,久存则酸败不堪用,故不敢懈怠拖延。
《周礼·天官·酒正》云:“掌酒之政令,以式法授酒材。”孙诒让引《聘礼》注云“凡酒,稻为上,黍次之,粱次之。”以此知古酿酒材料主要为禾本科植物之果实,且以稻米为优。关于醴酒,《酒正》云:“辨五齐之名,一曰泛齐、二曰醴齐……。”注云“醴犹体也,成而汁滓相将,如今恬(甜)酒也。”② 又,《说文》云:“醴,酒一宿孰(熟)也。”这种只需酿造一夜即可成熟的醴酒,和今人所说的糟酒相类。这种酒由于酿造时间短,发酵不完全,酒中有大量的糟渣,因此不能长期存放。即便在现代技术条件下,通过灭菌密封,保质期也只在半年左右。《韩非子·外储说右上》有一则近似寓言而实为生活实况的故事可作注脚:“宋人有酤酒者,升概甚平,遇客甚谨,为酒甚美,悬帜甚高。着然不售,酒酸。怪其故,问其所知。问长者杨倩,倩曰‘汝狗猛耶。’曰‘狗猛则酒何故而不售。’曰‘人畏焉。或令孺子怀钱挈壶瓮而往酤,而狗迓而龁之,此酒所以酸而不售也’”。 ③ 售酒者家有猛犬,使得小儿虽受父母命而不敢往沽之,酒因滞销以致酸败。以此知古时之酒醴不可久置也。
当然,古人也有保存酒醴以防酸败的方法。《周礼·天官·凌人》:“凌人掌冰正……春始治鉴。凡内外饔之膳羞,鉴焉。凡酒浆之酒醴亦如之。”郑注“酒醴见温气亦失味”,孙诒让疏“酒醴得温则酸而失味也。”又引《楚辞·招魂》“冻饮”王注云“盛夏取清醇,居之冰上,然后饮之。酒寒凉,又长味好饮也。”④ 不过这种以冰鉴置酒以避温气的方法,显然不可能用于较长时期的储藏,也不可能是普遍的使用。
“酒醴得温则酸而失味也”。基于此,我们应作如下思考。《逸周书·谥法解》说:“维周公旦、太公望开嗣王业,攻于牧野之中,终葬,乃制谥叙法。”《白虎通·谥篇》“所以临葬而谥之何?因众会欲显扬之也。”⑤ 如果西周王号为死谥的话,那么王生前赐内史亳醴酒,而内史亳作觚行祼礼却在王死葬得谥之后,其间时日需几何呢,其间是否会发生“酒醴得温则酸而失味”的问题呢。
《尚书·顾命》有成王崩逝的记录:“惟四月哉生魄,王不怿。甲子,王乃洮頮水。……王曰‘呜呼!疾大渐,惟几,病日臻。’……越翼日乙丑,王崩。”成王既自言“疾大渐,惟几,病日臻。”,知他在崩殂前应有相当一段时间病困于床褥。
又,《左传》隐公元年记:“天子七月而葬,同轨毕至”,《礼记》的《王制》、《礼器》篇也都有同样的说法。天子崩殂,殡期必待七月之久,或许是有道理的。《白虎通·崩薨》篇说:“天子崩,赴告诸侯者何?缘臣子丧君,哀痛愤懑,无能不告语人者也。”又云:“王者崩,诸侯悉奔丧何?臣子悲哀痛怛,无不欲观君父之棺柩,尽悲哀者也。”⑥ 《白虎通》所言天子崩,赴告诸侯及诸侯悉奔丧是有根据的。因为《尚书·顾命》篇还说:“成王之丧,太保率西方诸侯入应门左,毕公率东方诸侯入应门右。”与《白虎通》的说法可算是互为发明。据此,知天子崩殂之后,朝廷要派出使者赴告诸侯;诸侯在接到赴告后还要竭尽所供以助丧事。其间又有形形色色的礼仪需准备和演练,因此七月之殡期应在情理之中。
综上,我们假设即便成王赐内史亳醴祼时已经病困于床褥,到他崩薨窆葬制谥至少也在七个月以上。成王崩于四月乙丑,历七个月之久已至年末,其间有近半时间在盛夏之期。以情理度之,内史亳也不太可能在成王刚刚下葬,天下臣民哀思未尽时便匆匆忙忙的制器在自家宗庙里对自己的先人行祼祭之礼。若如此,内史亳在这么长的时间段内,怎样保证醴酒长期存放而不变质确有疑问。虽然《周礼·天官·凌人》有“夏颁冰”于群臣的说法,但是,此制度在周初是否已实行还是一个问题。又贾公彦疏“夏颁冰”云“据颁赐群臣言。掌事者,谓主此赐冰多少,合得不合得之事。”⑦ 如果内史亳在成王生前得赐此醴酒不及时用祼,而必放置数月,这就需要不断地得到颁赐的冰凌用于冷藏。而醴本为一宿即熟的甜酒,制作工艺简单、成本较低。若以这样高的成本用来保持其不至于酸败,完全是“不合得”之事。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成王崩于四月乙丑,正值盛夏。在停殡的七个月之中,需要大量的冰凌用于藏尸。在这种情况下,若设想内史亳会得到足够的赐冰用于冷藏酒醴,显然是不可能的。内史亳既不具备将成王所赐酒醴长期冷藏于冰中的条件,也不能亵渎王之所赐将其深埋于地下以避温气。因此,若设想内史亳受成王赏酒醴,不及时用祼,而待成王崩殂之后再做祼器以用之,知必不如此,亦以此知觚铭“成王”必为生称矣。
注释
① http://www.bsm.org.cn/show.article.pnp?id=1249 2010年5月3日
②〔清〕孙诒让《周礼正义》中华书局1987年12月版第二册第342页
③ 陈奇猷《韩非子新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10月版下册第784页
④〔清〕孙诒让《周礼正义》中华书局1987年12月版第二册第375页
⑤〔清〕陈立《白虎通疏证》中华书局1994年8月版第68页
⑥〔清〕陈立《白虎通疏证》中华书局1994年8月版第537页
⑦〔清〕孙诒让《周礼正义》中华书局1987年12月版第二册第377页
2011年3月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