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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楚简《太一生水》札记
(首发)
一、前言
郭店楚簡《太一生水》的發現,引起學者對於古代太一思想的興趣。以現今學術的分類來看,先秦兩漢的太一觀可以由哲學、宗教、天文等三方面的加以詮解。倘若回到當時的學術氛圍下加以觀察,根據《漢書‧藝文志》的記錄,與太一相關的書籍,幾乎完全見於“數術略”中[1],如此的現象暗示了以數術角度探索古代太一思想的可行性。
在此之前,學界以數術的角度解釋古代太一思想者,並不乏其人,亦獲得相當豐碩的成果。[2]但對於《太一生水》中,諸如簡文所載的生成結構與其他傳世典籍的異同,太一何以要先化生出水,以及太一與水的聯繫等關鍵課題,雖在某種程度上都有所涉及,卻缺乏解決疑問的有效論證。因此,本文便以前賢的研究為基礎,結合個人的閱讀心得,從數術的角度出發,期望可以提供一些新的思考方向。
本文論述的焦點,主要集中於《太一生水》簡一至簡八,原文篇幅不長,先迻錄於下,以利讀者參考:
大一生水,水反輔大一,是以成天。天反輔大一,是以成地。天地〔復相輔〕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復相輔也,是以成陰陽。陰陽復相輔也,是以成四時。四時【復】相輔也,是以成寒熱。寒熱復相輔也,是以成濕燥。濕燥復相輔也,成歲而止。故歲者,濕燥之所生也。濕燥者,寒熱之所生也。寒熱者,【四時之所生也】。四時者,陰陽之所生【也】。陰陽者,神明之所生也。神明者,天地之所生也。天地者,大一之所生也。是故大一藏於水,行於時,周而又〔始,以己為〕萬物母;一缺一盈,以己為萬物經。此天之所不能殺,地之所不能埋,陰陽之所不能成。君子知此之謂〔□,不知者謂□〕。[3]
二、宇宙生化的結構
楚簡《太一生水》的宇宙論意義,從一開始即是學界研究的重要課題。簡文以“太一”為創造的起源,層遞而下,依序生衍出水、天地、神明、陰陽、四時、冷熱、濕燥、歲等,其所組成的結構,由於罕見於傳世文獻中,故特別引人注目。學者或援引先秦兩漢典籍中相近的創生學說加以比較討論[4],或者嘗試鉤勒其宇宙生成圖式[5],或探究各別層次概念所韞藏的內涵[6],也因此獲得相當豐碩的成果。然而,由於幾個關鍵的問題,造成其學說性質的模糊難定[7],故而有必要全面重新檢討同時期宇宙生成的理論學說。
除了《太一生水》外,於傳世典籍中,有不少篇章涉及到宇宙創生理論,如《老子》、《周易》等,在此暫且先不論各別學說中前後順序的問題,就由簡而繁的生成階段加以排次整理[8],製一簡表如下[9]:
太一生水-楚简《太一生水》札记
誠如《呂氏春秋‧大樂》言:“道也者,至精也,不可為形,不可為名,彊為之謂之太一。”正因道體超越現象,無法用一般的形名觀念加以框限,故對於宇宙創生的淵源,僅是勉彊以“道”、“太一”、“太極”、“太恆”、“大一”、“泰一”、“一”等稱謂名之。某些章節則描繪的手法展示,如馬王堆帛書《十大經‧觀》:“羣羣(混混)〔沌沌,窈窈冥冥〕,為一囷。”[10]或以寓言的方式表現,如《淮南子‧俶真》中,光燿對無有的慨嘆。總括以論,在造化最初的階段上,各種文獻所指涉的內涵大致相同,僅是名號、表達上的差異。
於“一”的階段中,《老子》的“一”所指為何,由於文字簡略,資料闕乏,尚待論證。《鶡冠子‧泰錄》的“元氣”、《淮南子》的“氣”,以及《太一生水》的“水”,據艾蘭的比較研究,發現兩者俱源於早期思想中“水”的本喻。[11]
在“二”的層次上,由於《老子·四十二章》復云:“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故言其“二”所指為“陰陽”,應無疑義。如此,則“天地”、“陰陽”、“兩儀”、“剛柔”等,乃是以兩兩相對的概念組合而成,一如《莊子‧田子方》云:“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此階段強調的是成組對立物的交泰合和作用。
“四”的層級上,唯有《周易》的“四象”較為特出,參酌《易緯乾鑿度‧卷上》云:“易始於太極,太極分而為二,故生天地;天地有春、秋、冬、夏之節,故生四時。”則“四象”實同於“四時”。
至於“四”以後的層次中,主要是以萬物的生成為終點。《周易‧繫辭下》:“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故於易學的生成序列中,雖未言及萬物,但其目的是要建立起一套類通萬物的筮法系統,與其他理論亦無甚差異。《禮記‧禮器》又有:“禮也者,合於天時,設於地財,順於鬼神,合於人心,理萬物者也。”故〈禮運〉的“鬼神”,可視作自然萬物的神祕力量,為宗教祭典中的崇拜對象。
儘管在創生結構中,有眾多雷同之處,然其間亦存在著些微的差異,尤其是《老子》有“三”無“四”的生成序列,於各篇中顯得特別突兀。加上有待論證的“一”,及其與“水”、“氣”的關係,俱是先秦兩漢宇宙生成學說中,至為重要的問題。[12]
先就《老子》的“三”而論,最早對此提出解釋者,為《莊子‧齊物論》:
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往,巧曆不能得,而況其凡乎!故自無適有,以至於三,而況自有適有乎!無適焉,因是已。
爾後王弼注《老》即本於此。[13]循其文意,當是莊子轉化《老子》的宇宙生成結構,藉以破除言語論辯的紛擾,進而與天地萬物同歸道德齊一的自然化境,雖玄理意義深厚,然與《老子》由道至萬物的生成結構,旨趣已有所不同。
其次,另有將“三”釋作“陰陽合和”的階段,如《淮南子‧天文》曰:
道曰規,始於一,一而不生,故分為陰陽,陰陽合和而萬物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如此思想,並非特例,如《周易·泰卦·彖傳》言:“泰,小往大來,吉,亨。則是天地交而萬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文子·上仁》亦謂:“積陰不生,積陽不化,陰陽交接,乃能成和。”以及前引《莊子·田子方》中,都有極為類似的文字。然而,就整個《老子》生成的序列來看,“道”、“陰陽”都實有所指,且各自占有獨特的地位與作用,若將“三”解作“陰陽合和”,便僅是附屬於陰陽二氣的某種狀態,喪失其獨立的實質內涵,形成《老子》宇宙生成結構中,可有可無的階段。[14]
既然《莊子》對“三”的詮解,與《老子》的原意不盡相符,且“陰陽合和”的說法於此生化結構中,亦非完全順適通達,因此必須尋找第三種可能的解釋。事實上,回到《老子》原文,有另外一組“三”的概念: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摶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歸於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十四章〉)
文中“夷”、“希”、“微”三者可“混而為一”,此“一”就字面來看,雖然可以視作“道生一”的“一”,但循著後文的語意,“一”當為“道”,兩漢諸子對於此段的訓解,亦是作如此觀,如《淮南子‧俶真》云:
有無者,視之不見其形,聽之不聞其聲,捫之不可得也,望之不可極也,儲與扈冶,浩浩瀚瀚,不可隱儀揆度而通光耀者。
嚴遵《老子指歸‧視之不見篇》亦云:
夫鴻之未成,剖其卵而視之,非鴻也。然其形聲首尾皆已具存,此是無鴻之鴻也。而況乎未有鴻卵之時而造化為之哉!由此觀之,太原之極,天地之先,素有形聲端緒而不可見聞,亦明矣。不以視視者,能見之;不以聽聽者,能聞之;不以言言者,能辯之。是故,無形之形,天地以生,謂之夷;無聲之聲,五音以始,謂之希;無緒之緒,萬端以起,謂之微。
《易緯乾鑿度‧卷上》也有:
昔者聖人因陰陽以統天地。夫有形者生於無形,則天地安從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質之始也。氣形質具而未相離,故曰渾淪。渾淪者,言萬物相渾淪而未相離也。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循之不得,故曰易也。[15]
所謂“有無者”、“太原之極”、“太易”等,其內涵皆等同與《老子》的“道”,故“夷”、“希”、“微”三者實可“混而為道”;翻過來說,則是道生化出“夷”、“希”、“微”。據此,就創生的結構而言,“夷”、“希”、“微”足堪膺任“二生三”中“三”的地位。
進一步探究“夷”、“希”、“微”的意義,在《老子》中已分別賦予“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摶之不得”三個深邃的玄學內涵,其後《淮南子》、《老子指歸》亦是在此基礎上加以闡發引申,《易緯乾鑿度》更取以詮解大易衍化之本體。然若將這三種玄理內容套用在“二生三”的序列中,則頗有齟齬難合之處。對此,黃銘崇在胡厚宣關於甲骨四方風名考證的基礎上,發現《老子》中的“夷”、“希”、“微”三者,分別是卜辭、《尚書‧堯典》、《山海經》中,西、東、南三方的風神名稱,提供了解開問題的關鍵線索。[16]據學者的研究,源於殷商時期的四方風觀念,其內容所涵,正是整套方位、季候、時節、神明、星象、年歲的上古數術系統。[17]《老子》僅是以此為基礎,取“風”本身“不見”、“不聞”、“不得”的特質加以發揮轉化,灌注其獨創的玄妙思想,將原本數術色彩濃厚的語言風格,改造成深刻的哲思玄論。[18]
由此可知,“二生三”的“三”,其原初意蘊乃是西、東、南三方的風神名稱,在數術的觀念下,正是透過四方風神的交替吹拂,使得春、夏、秋、冬四季節候得以循環輪遞,年歲因運而成,萬物賴此以生。據此以觀,《老子》的“三”,實際上即是一組缺了“北方‧冬季”的“四時”概念,故雖於生成序列上有“三”無“四”,究其立意,實與其他文獻“二生四”的結構,並無兩致。
若對先秦兩漢典籍稍加留意,可以發現此種將“四時”拆解開來的思想,並非特例,如《鶡冠子‧泰鴻》云:“天明三以定一,則萬物莫不至矣。三時生長,一時煞刑,四時而定,天地盡矣。”馬王堆帛書《經法‧論約》亦曰:“三時成功,一時刑殺,天地之道也。”所謂“煞刑”或“殺刑”的時節,顯然指的是冬季。倘若循著“明三以定一”的思維模式以推,則於《老子》生成結構中的“一”,原本極有可能與“三”共組為四時。然而,如上表所示,於傳世典籍中,與《老子》為道所生的“一”處於相當層次者,為“元氣”或“氣”,兩者俱無“北方‧冬季”的內涵,故“一”代表一時的推論便很難成立。
幸虧楚簡《太一生水》的出土,為此問題帶來解決的曙光。其首句即言“太一生水”,在“元氣”與“氣”外,提出另一個次於“道”或“太一”的概念——“水”;而於陰陽五行的觀念中,“水”即是“北方‧冬季”的象徵。[19]若將“太一生水”的觀念套回《老子》的創生序列中,可知其獨特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乃是把原本生化萬物的“四時”拆解作“一”與“三”,並提昇“一”的思想高度,使其不再只是北方或冬季的表徵,而是呈現為“水”的形象,並次於“道”之後,成為輔助道體創生的重要環節。
三、太一生水的本喻
由前節的討論,雖獲得“水”是“北方‧冬季”象徵的結論,嚴格說來,僅是參考陰陽五行觀念的成果。至於為何抽離出來的“一”,單只選定“水”而非代表其他方位與季節的“火”、“金”、“木”等,仍舊沒有妥善的答案。也因為如此,有關“太一生水”及“太一藏於水”的根本原因,依然是諱莫如深,難聞其詳。另一方面,近年來,由於先秦兩漢文物的大量出土,其間有不少與“太一”相關,如“兵避太歲戈”[20]、“太一將行圖”[21]、“太一九宮占盤”[22]等,補充了許多前所未見的材料,拓展了“太一”的研究領域。然而,學者大都將太一所韞涵的天極中心或至上神意義,當作解決問題的依歸;在此情況下,這些考察結果雖對於各文物間的比對,以及說明其實際運用模式,作出相當重要的貢獻,但對太一為何首先化生出水的問題而言,只能作為思想資源來看待,仍舊闕乏破解謎底的效力。[23]
從數術的角度加以觀察,“太一”的意義可以是星象或神祇。就前者而言,《史記‧天官書》云:“中宮天極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張守節《正義》謂:“泰一,天帝之別名也。”關於後者,《史記‧封禪書》記亳人謬忌上奏祠太一方有云:“天神貴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裴駰《索隱》引緯書《樂汁徵圖》曰:“天宮,紫微。北極,天一、太一。”故知作為神祇意義的太一,事實上是中宮天極星神格化的結果;且太一無論是作為星象或神祇的內涵,都比戰國諸子發展成形上的概念來得早[24];因而星象觀念下的太一,當為所有太一思想的原型。
根據《史記‧天官書》所載,古代中國的恆星星象被劃分為東、南、西、北、中五宮,太一即位於中宮之內,其言云:
中宮天極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旁三星三公,或曰子屬。後句四星,末大星正妃,餘三星後宮之屬也。環之匡十二星,藩臣。皆曰紫宮。
今取北京隆福寺萬善正覺殿藻井星圖繪本(見附圖一)[25]加以比對,可知所謂的“紫宮”,主要由十二顆星組成,分東西兩區,以北極為中樞,成屏藩形勢,如兩弓相合,環抱成垣;東西藩自南起各稱“左樞”和“右樞”,其間彷彿關閉的形狀,稱為“閭闔門”,為紫宮之門。[26]由於歲差的因素,天極乃以黃極為中心,有規律地在空中做圓周運動,約二萬六千年完成一次循環,故最接近天極的北極星也隨著更動。據錢寶琮與陳遵媯的推算,距今三千至兩千年前,最接近天極的星象是“帝星”,亦即現在的“小熊β”,此星為明亮的二等星且正居於紫宮之中,當即是“太一常居”之處。[27]
太一生水-楚简《太一生水》札记
由中宮的三公、正妃、後宮、藩臣等名稱來看,古人將紫宮視作太一天帝所居的宮室。事實上,在中宮裏尚有許多附屬於天帝的星名,有些以官職命名:
宗正二星,帝坐東南。(〈石氏中官〉)
柱下史一星,北極東。
女史一星,柱下史北。
尚書五星,紫微宮門內、東南淮。
車府七星,天津東,近河傍。
三公三星,北斗柄東。
謁者一星,左執法東北。
三公內坐三星,謁者東北。
九卿內坐星,三公北。
從官一星,太子西北。
幸臣一星,太子南。(〈甘氏中官〉)
三公三星,北斗魁第一。
大理二星,紫微宮門。(〈巫咸中外官〉)
亦有以天帝的用品或宮室內外的場所命名者:
鼓旗九星。
閣道六星,王良東北。
五車五星。
三台六星,兩兩而居,起文昌。(〈石氏中官〉)
華蓋七星。
明堂三星,太微西南角。
靈臺三星,明堂西。(〈甘氏中官〉)[28]
眾星之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閣道六星”,亦見於《史記‧天官書》中:“紫宮……後六星絕漢抵營室,曰閣道。”裴駰《索隱》釋云:
絕,度也。抵,屬也。又案《樂汁圖》云:“閣道,北斗輔。”石氏云:“閣道六星,神所乘也。”
張守節《正義》說解得更加詳盡:
漢,天河也。直度曰絕。抵,至也。營室七星,天子之宮,亦為玄宮,亦為清廟,主上公,亦天子離宮別館也。王者道被草木,營室歷九象而可觀。閣道六星在王良北,飛閣之道,天子欲遊別宮之道。
其實,〈天官書〉分恆星為五大區域,四方唯一與中宮相聯者,只有北宮;中、北兩宮交通的樞紐,即是橫渡過天漢銀河的閣道六星,為“天子欲遊別宮之道”。據此以觀,中宮為“太一常居”的住宅府第,而北宮裏的營室則“為清廟,曰離宮”(《史記‧天官書》),是太一天帝出遊暫居的別墅行館。
正因太一天帝出遊的路線為由中向北,所以在中、北兩宮之間,尤其是銀河天漢之中,存在許多與天帝出巡相關的星名,〈天官書〉云:
漢中四星,曰天駟。旁一星,曰王良。王良策馬,車騎滿野。旁有八星,絕漢,曰天潢。天潢旁,江星。江星動,人涉水。
《正義》釋“王良”曰:“王良五星,在奎北河中,天子奉御官也。”又云:“策一星,在王良前,主天子僕也。”《索隱》引《元命包》解“天潢”言:“潢主河渠,所以度神,通四方。”故太一出行的路線有二:若走陸路,則王良策馬過閣道;欲行水路,則天潢作津渡河漢。可知此二星官的功用,一方面是為天帝豫備出巡時的車馬、船艦,另方面則充當巡行隊伍的先導官。
此外,太一天帝出遊時的安全亦十分重要,〈天官書〉曰:
其南有眾星,曰羽林天軍。軍西為壘,或曰鉞。旁有一大星為北落。
《正義》釋此三星云:
羽林四十五星,三三而聚,散在壘壁南,天軍也。亦天宿衛之兵革出。……壘壁陳十二星,橫列在營室南,天軍之垣壘。……北落師門一星,在羽林西南,天軍之門也。長安城北落門,以象此也。主非常,以候兵。
由此可知,在北宮周圍常駐有“羽林天軍”、“壘壁陳”、“北落師門”等軍事宿衛或保壘,以防備天帝出巡時各種非常狀況。
這種星象觀念,於秦漢時期並非僅限於天文的幻想,而是落實在現實世界中,如《史記‧秦始皇本紀》錄有秦皇營造阿房宮之事云:
乃營作朝宮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為復道,自阿房渡渭,屬之咸陽,以象天極閣道絕漢抵營室也。
又《史記‧高祖本紀》亦記載蕭何“營作未央宮,立東闕、北闕、前殿、武庫、太倉。”《正義》釋曰:
顏師古云:“未央殿雖南嚮,而當上書奏事謁見之徒皆詣北闕,公車司馬亦在北焉。是則以北闕為正門。……”按:北闕為正者,蓋象秦作前殿,渡渭水屬之咸陽,以象天極閣道絕漢抵營室。
參考附圖一,可知南嚮的“未央殿”,實是模擬紫宮以左樞、右樞為門;整座“未央宮”則以北闕為正門,乃是取法太一向北出遊,行經閣道,最終抵達營室離宮的天文星象。
在釐清了中、北兩宮間,星官命名的內涵後,與太一相關的數術思想或宇宙生成結構,便可在此星象觀念下得到解釋。由於中、北兩宮於天體的位置上有重疊相合之處,所以古人將兩宮之間的星官,刻意安排成一系列帝王巡狩所需的官職或器用,並虛擬出太一天帝由中宮至北宮的巡遊路線;再配合陰陽五行“水”為“北方‧冬季”的象徵,太一與水的關係便昭然若揭。後世無論是太一九宮占盤以冬至或北方為始[29],或者是《太一生水》必要首先化生出水且藏於水,其原型即是來自於對太一星象的模擬。
透過古代星象的位置,得知“太一生水”、“太一藏於水”的思想本喻,但太一巡行的動線僅是往返於中、北兩宮之間,呈現為兩點之間的直線往返,對於《太一生水》:“行於時,周而又始”所表現出圓周式的循環運動,便尚有未盡之處,必須加以補充說明。
針對此點,從《鶡冠子‧泰鴻》有關太一的敘述,提供了解決的線索:
中央者,太一之位,百神仰制焉,故調以宮。道以為先,舉載神明。華天上揚,本出黃鐘。所始為東方,萬物唯隆。以木華物,天下盡木也,使居東方主春。以火照物,天下盡火也,使居南方主夏。以金割物,天下盡金也,使居西方主秋。以水沉物,天下盡水也,使居北方主冬。土為大都,天下盡土也,使居中央守地,天下盡人也,以天子為正。調其氣,和其味,聽其聲,正其形。迭往觀今,故業可循也。
此段文字內涵頗為豐富,舉凡萬物、音樂、五方、四季、形名、度數等,皆包羅在整套理論體系之中。太一仍舊居於宇宙的中央,宰制百神的運行與萬物的生成,而為天神最貴者;且透過控制五行的循環,使春、夏、秋、冬四時各行其事,萬物由此而生,大業循之以成。
至於太一實際操控四時、五行的方式,見於《鶡冠子‧環流》:
斗柄東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斗柄運於上,事立於下。斗柄指一方,四塞俱成,此道之用法也。
就形上學的立場看,道即是本體,故超越現象,幽窈難明,必須經由斗柄的指向加以貞定。如此的說法,乃是根基於當時的數術觀念,《淮南子‧天文》曰:
帝張四維,運之以斗,月徙一辰,復反其所。正月指寅,十二月指丑,一歲而匝,終而復始。
這種以“斗杓為小歲”(《淮南子‧天文》)的思想,並非向壁虛造。事實上,北斗七星位於中宮之內,終年閃耀不隱;且多為一到二等的亮星,於中宮眾多的星象裏,相當引人注目;加上七星排列成斗杓的形勢,會隨著季節的轉移而有不同的指向。[30]凡此,俱是致使北斗七星可以成為古代計時的標準星座重要因素。
“帝張四維,運之以斗”的思路,於《史記‧天官書》中,表現更為生動活潑:
斗為帝車,運于中央,臨制四鄉。分陰陽,建四時,均五行,移節度,定諸紀,皆繫於斗。
山東嘉祥武梁祠東漢石刻畫像中,即有以“帝乘斗車”為主題的圖案(見附圖二)[31]。由此可知,單以星宮的位置而論,太一天帝只能由中宮經閣道終抵北方離宮;若天帝以北斗為車輿,則可張四維、制四鄉,“猶天子出巡狩,省方岳之事”(《易緯乾鑿度》鄭玄注)。據此反觀《太一生水》的內涵,就前者而言,水為太一所首生,且藏於其中;以後者來說,太一出行既合於時節,又能周而復始。綜合來看,即是太一運轉北斗斗柄,並以象徵“北方‧冬季”的“水”作為起點,周流循環,形成年歲,以創生天地萬物。
太一生水-楚简《太一生水》札记
四、結語
經過以上的說明,可以歸結出以下幾點結論:
一、在《老子‧四十二章》的宇宙生成結構中,“二生三”的“三”在表面上雖與先秦兩漢時期的其他文獻記載有所出入,然僅是缺乏“北方‧冬季”的四時,其原意並無太多差異。
二、據《太一生水》,所缺的“北方‧冬季”並非遺棄或消失,於《老子》中即為“道生一”的“一”,在《太一生水》中則是象徵“北方‧冬季”的“水”。兩者俱序於道或太一之後,成為道體創生萬物的重要輔助。
三、“太一生水”、“太一藏於水”的思想本喻,乃是源自古代恆星分野裏,中、北兩宮有重疊相合的地方,故產生太一天帝自中宮出巡至北宮的星象觀念。
四、“帝乘斗車,巡行天下”的想像,可解釋“行於時,周而又始”的說法。配合前述太一由中至北的觀念,可知此循環周行,乃是以“北方‧冬季”為起點,循環成歲,正與西漢的太一九宮占盤相符。
過去古代思想史的研究,往往將數術摒除於討論的範圍之外,然而透過數術的角度對楚簡《太一生水》加以釋讀,一方面考察出“太一生水”的原義,另方面亦幫助釐清先秦兩漢思想上幾個重要課題,或許可以讓學者重新考慮古代學術思想中的數術成分與價值。
(編者按:[1]見於數術略的有:《泰壹雜子星》二十八卷、《泰壹雜子雲雨》三十四卷,屬天文類;《泰一陰陽》二十三卷、《泰一》二十九卷,屬五行類;《泰壹雜子候歲》二十二卷,屬雜占類。此外,尚有《泰一雜甘泉壽宮歌詩》十四篇,見於詩賦略詩歌類;《太壹兵法》一篇,見於兵書略陰陽類;《泰壹雜子十九家方》二十一卷、《泰壹雜子黃冶》三十一卷,見於方技略神僊類。不屬於數術略的部分,其實亦與數術有相當程度的關聯。
[2]如李建民:《太一新証——以郭店楚簡為線索》,《中國出土資料研究》第3號(1999年3月),第46-62頁;李學勤:《太一生水的數術解釋》,收入陳福濱主編《本世紀出土思想文獻與中國古典哲學研究論文集》,[臺北]輔仁大學出版社,1999年4月,上冊,第9-12頁;莊萬壽:《太一與水之思想探究》,收入陳福濱主編《本世紀出土思想文獻與中國古典哲學研究論文集》,下冊,第297-313頁;李零:《“太一”崇拜的考古研究》、《“三一”考》,《中國方術續考》,[北京]東方出版社,2001年8月,第207-238、239-252頁。
[3]本文《太一生水》的釋定,咸據李零:《郭店楚簡校讀記》,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9月,第32頁。
[4]參見強昱:《〈太一生水〉與古代的太一觀》,收入陳鼓應主編《道家文化研究》第十七輯,[北京]三聯書局,1999年8月,第353-379頁;陳鼓應:《〈太一生水〉與〈性自命出〉發微》,收入陳鼓應主編《道家文化研究》第十七輯,第380-392頁;李學勤:《荊門郭店楚簡所見關尹遺說》,收入姜廣輝主編《中國哲學第二十輯——郭店楚簡研究》,[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0年1月,第160-164頁。
[5]參見莊萬壽:《太一與水之思想探究》,收入陳福濱主編《本世紀出土思想文獻與中國古典哲學研究論文集》,下冊,第297-313頁;李零:《讀郭店楚簡〈太一生水〉》,收入陳鼓應主編:《道家文化研究》第十七輯,第316-331頁;(法)賀碧來:《論〈太一生水〉》,收入陳鼓應主編《道家文化研究》第十七輯,第332-339頁;邢文:《論郭店〈老子〉與今本〈老子〉不屬一系——楚簡〈太一生水〉及其意義》,收入姜廣輝主編《中國哲學第二十輯——郭店楚簡研究》,第165-186頁。
[6]參見許抗生:《初讀〈太一生水〉》,收入陳鼓應主編《道家文化研究》第十七輯,第306-315頁;熊鐵基:《對“神明”的歷史考察》,收入武漢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編《郭店楚簡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5月,第533-537頁;丁四新:《郭店楚墓竹簡思想研究》,[北京]東方出版社,2000年10月,第91-108頁。
[7]如李學勤主張此篇為老子後學關尹的遺說。丁四新起先以為是楚國學人的道家作品,後又修正作兼容數術思想的楚地陰陽家。蕭漢明則否定關尹、陰陽家、惠施、黃繚、道家的可能,僅承認此篇對後期道家產生過重要影響。其中,以李學勤的說法影響最大。參見李學勤:《荊門郭店楚簡所見關尹遺說》,收入姜廣輝主編《中國哲學第二十輯——郭店楚簡研究》,第160-164頁;丁四新:《郭店楚墓竹簡思想研究》,第109-118頁;丁四新:《楚簡〈太一生水〉研究——兼對當前〈太一生水〉研究的總體批評》,收入丁四新主編:《楚地出土簡帛文獻思想研究(一)》,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12月,第183-249頁;蕭漢明:《論楚簡〈太一生水〉的宇宙論與學派屬性》,收入丁四新主編:《楚地出土簡帛文獻思想研究(一)》,第172-182頁。
[8]比利時學者戴卡琳亦將《太一生水》生成結構,視作“一系列的二(陰-陽、冷-熱、濕-乾)或四(四季)”的排列形式。見﹝比﹞戴卡琳:《〈太一生水〉初探》,收入陳鼓應主編:《道家文化研究》第十七輯,第340-352頁。
[9]此表由於援據文獻甚眾,為求行文順暢與簡潔,恕不一一列出,敬請讀者自行參閱,本文全篇徵引自傳世典籍部分,俱準此例。又,《鶡冠子》書中的宇宙生成理論,主要見於《泰鴻》、《泰錄》兩章。
[10]本文帛書《黃帝四經》的釋定,咸據陳鼓應:《黃帝四經今註今譯》,[臺北]臺灣商務印館,2001年4月。
[11]﹝美﹞艾蘭著,張海晏譯:《水之道與德之端——中國早期哲學思想的本喻》,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3月),第95-102頁;(美)艾蘭:《太一·水·郭店〈老子〉》,收入邢文編著《郭店老子與太一生水》,[北京]學苑出版社,2005年7月,第198-212頁。
[12]朱伯崑曾將古代中國宇宙形成的理論,分作兩個系統,一是《老子》的“道生一”說,二為《周易》的“太極生兩儀”說。見朱伯崑:《易學哲學史》[北京]華夏出版社,1995年1月,第1卷,第67頁。
[13]王注云:“萬物萬形,其歸一也。何由致一?由於無也。由無乃一,一可謂無?已謂之一,豈得無言乎?有言有一,非二如何?有一有二,遂生乎三。從無之有,數盡乎斯,過此以往,非道之流。”
[14]高亨以為:“沖氣以為和者,言陰陽二氣涌搖交蕩以成和氣也。”意似將“沖氣”、“和氣”解作陰陽二氣以外的另一種氣,此亦當由“陰陽合和”的觀念加以引申而成。見高亨:《老子正詁》,收入董治安主編:《高亨著作集林》[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4年12月,第5卷,第136頁。
[15]相似的敘述,復見於《列子·天瑞》。
[16]詳見黃銘崇:《老子筆記一則》,《大陸雜誌》第87卷第1期(1993年7月),第1-9頁。
[17]關於殷商“四方風”的性質與意義,請參見胡厚宣:《甲骨文四方風名考證》,《甲骨學商史論叢初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11月,第265-276頁;楊樹達:《甲骨文中之四方風名與神名》,《積微居金文說·甲文說(合訂本)》[臺北]大通書局,1974年3月,第52-57頁;﹝日﹞赤塚忠:《中国古代における風の信仰と五行說》,《二松學舍大學論集·中國文學編》第1期(1977年10月),第47-92頁;于省吾:《釋四方和四方?的兩个問題》,《甲骨文字釋林》,中華書局,1993年4月,第123-129頁;陳夢家:《殷虛卜辭綜述》,中華書局,2004年4月,第589頁。
[18]老子對於上古數術的嫻熟,可能與其“柱下史”的身分有關。參見王博:《老子思想的史官特色》[臺北]文津出版社,1993年11月。
[19]參見李學勤:《太一生水的數術解釋》,收入陳福濱主編:《本世紀出土思想文獻與中國古典哲學研究論文集》,上冊,第9-12頁;莊萬壽:《太一與水之思想探究》,收入陳福濱主編《本世紀出土思想文獻與中國古典哲學研究論文集》,下冊,第297-313頁。
[20]參見李學勤:《“兵避太歲”戈新證》,《江漢考古》1991年第2期(總39期),第35-39頁;李零:《湖北荊門“兵避太歲”戈》,《文物天地》第3期(1992年),第22-25頁;李家浩:《再論“兵避太歲”戈》,《考古與文物》1996年第4期(總96期),第28-35頁。
[21]此圖名稱於學界多有分歧:周世榮稱為“社神圖”、“神祇圖”,李零稱為“辟兵圖”,陳松長稱為“太一將行圖”,李家浩稱為“太一避兵圖”,饒宗頤稱為“太一出行圖”,今採陳松長之說。參見周世榮:《馬王堆漢墓中的人物圖象及其民族特點初探》,《文物研究》第2期(1986年12月),第71-78頁;《馬王堆漢墓的“神祇圖”帛畫》,《考古》1990年第10期(總277期),第925-928頁;李零:《馬王堆漢墓“神祇圖”應屬辟兵圖》,《考古》1991年第10期(總289期),第940-942頁;陳松長:《馬王堆漢墓帛畫“太一將行”圖淺論》,《美術史論》1992年第3期(總43期),第89-96頁;李家浩:《論“太一避兵圖”》,收入袁行霈主編《國學研究》第一卷,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3月,第277-292頁;饒宗頤:《圖詩與辭賦-馬王堆新出〈太一出行圖〉私見》,收入湖南省博物館主編《湖南省博物館四十周年紀念文集》,湖南教育出版社,1996年9月,第79-82頁。
[22]參見嚴敦杰:《關於西漢初期的式盤和占盤》,《考古》1978年第5期(總158期),第334-337頁;殷滌非:《西漢汝陰侯墓出土的占盤和天文儀器》,《考古》1978年第5期(總158期),第338-343頁。
[23]參見丁四新:《楚簡〈太一生水〉研究——兼對當前〈太一生水〉研究的總體批評》,收入丁四新主編:《楚地出土簡帛文獻思想研究(一)》,第183-249頁。
[24]河南濮陽西水坡遺址,距今約六千多年,其墓葬已有東宮蒼龍、西宮白虎,以及由北斗所代表的中宮了。參見馮時:《中國早期星圖研究》,《自然科學史研究》第9卷第2期(1990年),第108-118頁;《河南濮陽西水坡45號墓的天文學研究》,《文物》1990年第3期(總406期),第52-60頁;李學勤:《西水坡“龍虎墓”與四象的起源》,《走出疑古時代》[瀋陽]遼寧大學出版社,1997年12月,第142-149頁。
[25]陳美東主編:《中國古星圖》[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6年12月,第116頁,圖8-1。
[26]參見陳遵媯:《中國天文學史(星象編)》,[臺北]明文出版社,1985年5月,第34-37頁。又,藩臣十二星,後世增至十四或十五顆。
[27]參見錢寶琮:《太一考》,《燕京學報》第12期(1932年12月),第2449-2478頁;陳遵媯:《中國天文學史(星象編)》,第8頁。
[28]此兩段所引星名,據敦煌出土的《二十八宿次位經和三家星經》(伯2512),收入鄧文寬:《敦煌天文曆法文獻輯校》,江蘇古籍出版社,1996年5月,第6-15頁。
[29]文獻中關於太一九宮的占法記錄有二,一見於《黃帝內經·靈樞經·九宮八風》中,二見於《易緯乾鑿度》鄭玄注。前者乃是以冬至為始,經過立春、春分、立夏、夏至、立秋、秋分、立冬後,再回到冬至,用以象徵一年時節的循環,與阜陽漢墓出土的太一九宮占盤相合。後者乃是將原本直、橫、斜相加俱得十五的九宮數,由基數改為序數,以坎一、坤二、震三、巽四、中五、乾六、兌七、艮八、離九等,為太一巡行的順序,此當是後世數術家特意錯綜其數,用以媚惑世人的說法。
[30]關於北斗七星的位置、星等、運轉軌跡等,請參見竺可楨:《二十八宿起源之時代與地點》,《思想與時代》第34期(1944年5月),第1-24頁;﹝日﹞能田忠亮:《東洋天文學史論叢》[東京]恆星社,1989年11月),第103-106頁;馮時:《中國天文考古學》,[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11月,第85-89頁。
[31]﹝清﹞馮雲鵬、馮雲鵷輯:《金石索》,收入《續修四庫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清道光滋陽縣署刻後印本,2002年3月,《石索三》,第417頁。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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