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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罗检秋:嘉道年间京师士人修禊雅集与经世意识的觉醒(上)
嘉道年间京师士人修禊雅集与经世意识的觉醒
乾嘉时期,士人治学偏重于考据训诂,但儒家经世传统并未完全灭绝。宋学领域较明显地延续了经世学风,少数汉学家如汪中、章学诚也批评汉学积弊,以发扬经世传统自任。那么,少数汉、宋学家传承的经世意识是如何发展起来,衍变为道咸年间的经世学风?以往论者常以“时局巨变”一言概之,近年有论着注意到士人交游的影响,有关清代宣南文化的讨论也方兴未艾。从形式上看,嘉道士人交游与以往并无大异,一般研究多着眼于其中文学认同和传衍;也有学者基于鸦片战争的背景,认为士人雅集具有政治结盟的意蕴。这些研究虽注意到政治及文学因素,但对士风衍变中的学术思想流变,尤其是汉、宋学因素缺少梳理。
古人在农历三月上旬的巳日(魏以后定为三月三日)到水边嬉戏、洗濯以祓除不祥,称为修禊,后来成为士人雅集的主要形式,参加者赋诗唱酬,享受自然风光,如着名的“兰亭修禊”。实际上,后世“修禊”(清代有时称为“展禊”)不以时地为限,春禊之外,还包括秋禊、饯春、纪念祭祀先贤等活动。嘉道年间,士人修禊明显增多,而规模较小、形式灵活的士人雅集更为频繁。值得注意的是,此时士人的修禊雅集成为传播经世意识的重要媒介,也蕴含学术思想的流变。本文就此进行考察,以揭示少数人的经世意识如何在士人交游中引发学风的转变。
京师士人的修禊雅集
一般论清代学术,多以乾嘉为一时期,实际上乾隆、嘉庆两朝相承接而发生了重大变化。嘉庆初年是清代政治控制和士风转变的重要年头。雍、乾两朝,朝廷对士人控制很严。雍正帝曾撰《朋党论》,驳斥欧阳修的“公党”“私党”之分,严禁士人结社,高压态势一直延续到乾隆末年。但嘉庆帝即位不久,行省官僚重新调整,又做出广开言路的姿态,思想控制有所减弱。权臣和珅覆亡后,士人更获得相对宽松的环境。明清史家孟森说:“仁宗天资长厚,尽失(雍、乾)两朝钳制之意。历二十余年之久,后生新进,顾忌渐忘,稍稍有所撰述。虽未必即时刊行,然能动撰述之兴,即其生机已露也。”这里所谓“撰述”不是关于儒经的考据训诂,而是有关社会、政治的着述。“若赵翼之《皇朝武功纪略》,严如熤之《苗防备览》、《三省边防备览》,皆有涉世务之作。但在嘉庆朝为极少数。”至道光朝则出现了《皇朝经世文编》等一批经世着作。[1]笔者认为,嘉道之际士人“有涉世务”意识的觉醒及扩展与京师频繁的修禊雅集有着潜移默化的关联。
京师和江南为清代文人学者的渊薮,也是学术文化交融、传播的中心。近年海内外的研究集中于江南士人群体的交游,或宗族之间的学术传衍。事实上,京师作为全国政治中心,也是重要的文化空间。各地士人因应考、任职或入幕而滞留京城,形成一定规模的士人交游,嘉道年间尤显活跃。
满清入主北京后,实行满汉分治,凡汉官及商民均迁往南城,内城则为八旗兵居住。宣武门外成为士人进京的必经之路,各省、府及县设立的会馆林立,士人长期居住或短期逗留于此,形成清代士人的交游空间,即后人所谓“宣南文化”。在清初,“宣南文化”主要表现为士人入幕和会讲,推动了汉学的兴起和发展。嘉道年间,宣南的高宅府第已没有往日的威严,一些着名的府第逐渐圮废,但随着文网渐驰,宣南士人的交游明显活跃起来,京师士人的修禊雅集日趋频繁,同门、同乡、亲友之间的小圈子渐渐被突破了。三年一次的京城会试成为各省举子连结交谊、切磋学术和交流思想的良机。嘉庆初年以后,修禊雅集逐渐转变为具有政治内涵和学术自觉的集会。其间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自嘉庆初年到道光初年以“宣南诗社”、“苏斋”诗会为代表的士人雅集、修禊。士人“消寒会”由来已久,“冬月,士大夫约同人围炉饮酒,迭为宾主,谓之‘消寒’。好事者联以九人,定以九日,取九九消寒之义”。[2]嘉庆九年,一些闲职京官结成“消寒会”,均为嘉庆七年同科进士,先后加入者有陶澍、朱珔、顾莼、周之琦、钱仪吉、董国华、梁章钜等人,其中成员间或离京,“消寒会”活动不多。
嘉庆十九年冬至日,董国华、谢阶树、吴嵩梁、胡承珙、陈用光、朱珔、陶澍、贺长龄、钱仪吉等人复举此会,始有“宣南诗社”之称。相继入社成员还有刘嗣绾、周之琦、李彦章、黄安涛、鲍桂星、朱为弼、潘曾沂、徐宝善、汪全泰、吴清皋等,张祥河、程恩泽、周肖濂、林则徐、汤茗孙也曾入社。[3]多为嘉庆六年至十六年各科进士。诗社已不限于冬季“消寒”,春夏也多活动。诗社存在的20多年中,并无固定会所,或在成员家中,或在万柳堂、崇效寺等地,聚会达数十次。诗社沿袭旧有的雅集形式,而祭祀的人物主要是宋代文学家欧阳修、苏轼。张祥河云:“宣南诗社,京朝士夫朋从之乐,无以逾此。或消寒,或春秋佳日,或为欧、苏二公寿”。[4]清初诗坛盟主王士祯以为官清廉、正直闻名,也是其祭祀对象。
宣南诗社带有“消寒会”的色彩,人数维持在九人左右,几乎都是进士、翰林,规模有限。随着士人交游趋于活跃,举人出身而非诗社成员如魏源、龚自珍等也应邀参加。嘉道之际,诗社成员或出使外任,或归里去世,活动不多。一些成员则成为更大规模士人聚会的积极因素。如嘉庆二十四年七月初五,胡培翚、胡承珙、朱珔、徐璈、蒋廷恩、陈用光、钱仪吉、魏源、陈奂、光聪谐、张成孙、陈兆熊、冯启蓁等人祀郑玄于京师广渠门外万柳堂。[5]郑玄生日是胡培翚、胡承珙根据《太平广记》考出。清康熙十八年开博学鸿词科,应试者32人修禊于宣南万柳堂,后来汉学名臣阮元等人曾在此种柳,这种祭祀映衬了汉学鼎盛的背景。
宣南诗社存在的同时,还有其它形式的士人雅集和交游圈子,如一般被忽略的苏斋诗会。乾嘉年间的宋学家翁方纲在文学上推崇杜甫、欧阳修、苏轼,自号“苏斋”。这种倾向与翁方纲的仕宦生涯相关。他曾官至内阁学士,后降为鸿胪寺少卿,与欧、苏直言敢谏而遭贬的经历相似。其间,翁氏究心金石文字,收藏图书,广交士林,“尝得宋板施注苏诗,海内无第二本。每至十二月十九日,必为文忠作生日会,即请会中人各为题名,以及诗文歌咏,尽海内贤豪,垂三十年如一日也。”[6]可见,苏斋诗会最初是乾隆末年翁方纲失意之时的消遣,包含联络失意士人、传播个人思想见解的意图。在持续的活动中,翁方纲成为乾嘉之际的诗坛首领,向他学诗者不下百余人。宣南诗社成员陈用光、刘嗣绾、吴嵩梁、李彦章、梁章钜均从翁方纲学诗,“师为批点,不稍倦”,[7]称为“苏斋弟子”。苏斋诗会与宣南诗社同时存在,甚至可以说,宣南诗社的出现最初受苏斋诗会的推动。而苏斋弟子又是宣南诗社的骨干成员,两者学术上相互影响。
嘉道之际,士林交游趋于活跃,各种小规模的雅集很多。这些活动圈子成员交叉重叠,宣南诗社后期活动也逐渐突破成员与非成员的界线。道光三年六月二十一日,宣南诗社纪念欧阳修生日,由国子监司业陈用光出资,聚于吴嵩梁宅中。参加者有陈用光、吴嵩梁、黄安涛、张祥河、李彦章、谢阶树、潘曾沂、汤茗生、潘锡恩、朱方增、徐松、龚自珍、李彦彬等13人。其中后五人是诗社的朋友,而非成员。此后,宣南诗社未举行重大活动,在京成员转而参加其它形式的聚会。如道光六年会试期间,桐城李宗传、姚莹邀集张祥河、吴嵩梁、龚自珍、姚元之、胡方朔、端木国瑚、邓显鹤、周仪暐、管同、马沅、魏源等20人在京郊尺五庄宴聚。多是南方来京应试的文人学士,有的是中小京官。道光十年,林则徐守制回京,与辛未同年进士34人在龙树寺雅集,规模较大,却不属诗社活动。这种情形说明,宣南诗社的小圈子已不能适应形式的需要,不断被其它形式的士人聚会突破了。加之,宣南诗社的老成员均在嘉道之际外任或去世,故在道光六年以后已基本停止了活动,但宣南诗社作为嘉道年间激活士人交游的重要因素,具有开风气的作用。诗社一些成员融入到新的士人聚会,对新一代士人产生了影响。
第二阶段是道光九年至二十年以“江亭”为中心的修禊、雅集活动。[8]原宣南诗社成员徐宝善与道光三年进士黄爵滋成为好友,成为此后十多年京师诗坛的领导人物。此时的修禊活动可谓宣南诗社的继续和发展,有些成员基本相同。如徐宝善、陈用光、朱为弼、林则徐既是宣南诗社成员,又是此时修禊活动的积极参与者。两个时期的一些成员来自同一家庭。“苏斋”弟子李彦章与江亭修禊的李彦彬是兄弟。宣南诗社的潘曾沂和江亭修禊的潘曾绶、潘曾莹都是大学士潘世恩之子,前后活动的连续性是不言而喻的。这时士人聚会更加频繁,参与者更为广泛,没有严格的身份限制,虽有一些中小京官如翰林、内阁中书舍人,但大多是来京应试的举人及布衣士子。此期10多人以上的着名活动有:
道光九年三月二十八日“江亭饯春”,由徐宝善和黄爵滋发起,参加者有张际亮、郭仪霄、管同、马沅、汪喜孙、周仲墀、李彦彬、龚自珍、汤鹏、顾瀚、杜煦、杜宝辰、谭祖同、谭祖勋、潘曾绶、潘德舆、简均培等20余人。
道光十年四月九日,在花之寺看海棠,续“江亭饯春”,除发起人徐宝善、黄爵滋外,有魏源、汤鹏、潘德舆、朱为弼、彭邦畯、周仲墀、汪全泰、简均培、陈延恩、潘曾莹、潘曾绶、龚自珍等14人。同年六月十三日,集潘星斋寓所,参加者有潘曾莹、卓秉恬、朱为弼、林则徐、周凯、黄爵滋等10多人。同年九月十九日,黄爵滋发起“江亭送秋”,汤鹏等10多人参加。
道光十二年,五月二十九日,黄爵滋、徐宝善、张际亮、马沅、潘德舆等20人参加“江亭消夏”。同年,集花之寺,参加者有宋翔凤、包世臣、魏源、端木国瑚、杨懋建、龚自珍等15人。
道光十六年三月,徐宝善招同朝士18人宴集于花之寺,而同年四月四日的“江亭展禊”尤为盛会。是年太后六十大寿,特开恩科,各地举子于三月齐集京城应试。四月八日放榜之前,他们仿照“兰亭修禊”,由6位主人约定各邀请7位客人,共48人参加。6位主人是鸿胪寺卿黄爵滋、叶绍本,翰林院编修徐宝善、黄琮,户部主事陈庆镛,户部员外郎汪喜孙。[9]参加“江亭展禊”的一些人随即分散各地,回原籍或京外任职,甚至逝世。大规模的展禊活动之后,一些小型的聚会仍然不断。此外,人数较少的雅集仍然不少。如在每年年底苏轼的生日,夏、秋黄庭坚、欧阳修的生日,士人均雅集纪念。道光十六年农历六月二十五日,龚自珍等人在积水潭举行秋禊。
这些活动并无明确的政治意图。当然,“江亭展禊”这样大规模的活动则与一定的政治背景相关,黄爵滋、徐宝善是严禁鸦片的代表人物,推动了禁烟运动的发展,但其作用主要体现在士人舆论。道光二十年初鸦片战争发生前夕,林则徐的广东禁烟风起云涌时,京师的修禊活动反而寥落了。曾参加“江亭展禊”的江苏举人刘宝楠于道光二十年记曰:“越四年,宝楠复以计偕入都,三月之杪,邀同金嵎谷、包敏甫、梅蕴生、江星掌(和)、陈卓人、乔靖卿(守敬)诸孝廉登眺江亭。嵎谷、敏甫、卓人昔年座上客,追忆旧游廉峰编修及李禾叔舍人、潘士农大令(德舆)、王慈雨吏部(饮霖)、先兄鹤汀教谕既皆下世,而树斋少宗槎使闽邦,孟慈农部宣防东省,流连今昔,感慨系之,爰属嵎谷为图,漫题其后。”[10] 刘宝楠于是年再度来京会试,并中进士。但徐宝善已经去世,黄爵滋外任,此后他们没有较大规模的修禊活动。历史需要新的主角登台,几年之后有了“顾祠修禊”为主题的士人聚会。
第三阶段是自道光二十三年以“顾祠”为中心的修禊活动。顾炎武是清初学术三大家之一,对清代汉学的兴起尤其重要。他倡导朴实学风,又讲求经世致用和气节。他曾寓居宣南慈仁寺,而不愿住进外甥徐乾学(清朝显宦)的宅邸。康乾时期,顾炎武在汉学谱系中的地位虽不高,却仍然是一位标志性学者。
湘籍京官何绍基于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集资在慈仁寺建“顾亭林祠”,次年落成。道光二十四年二月、九月和五月二十八日亭林生日举行三次祭祀,同人多赋诗纪事。此后每岁春秋及亭林生日皆行祭祀。早期多次参加祭祀者有汉学家何绍基、张穆、苗夔、徐松、陈庆镛、许瀚、魏源、何秋涛、王梓材、冯桂芬、赵振祚、郑复光、朱右曾、叶东翁、庄受祺等,也有学重宋儒的朱琦、罗惇衍、苏廷魁、梅曾亮、王柏心、吴嘉宾、孔宪彝、邵懿辰、汤鹏等,还有一些经世学者如王茂荫、张际亮。他们的学术倾向不同,多是中下层官员,与穆章阿的政敌汉学大臣祁寯藻(也是黄爵滋的好友)关系密切,故有学者认为他们如黄爵滋、徐宝善等人的修禊圈子一样,主要是反对朝中妥协派穆章阿的政治组织。[11]
顾祠修禊之外,京师其它形式的雅集修禊还有不少,均没有明显一贯的主题。嘉道年间,与修禊雅集活动关系较多的朝中重臣是阮元、潘世恩、祁寯藻,他们多少与满族显贵穆章阿存在竞争或矛盾,但三人之间不存在政治结盟,而且不免互为对手,只能以皇帝的意志为转移。参与修禊雅集的士人大多与朝中重臣没有直接、固定的关系。顾祠修禊每年三次活动,参与人员比较稳定,不能说与满、汉官僚的政争毫不相干,但顾祠修禊始于道光二十四年,当时鸦片战争已经结束,朝政已与江亭修禊时有所不同,最初顾祠修禊的参与者多是汉学家阮元、程恩泽的门生弟子。何绍基曾谓:嘉道间京师才士硕儒究朴学、能文章者辐凑鳞比,“至于网罗六艺,贯串百家,又巍然有声名位业,使天下士归之如星戴斗,如水赴壑”,则惟阮元和程恩泽二人而已。[12]阮元已于道光十八年休致归里,程恩泽已于道光十九年去世,他们已与朝政关系不大。而且,顾祠修禊持续近30年,其间朝政几经变化,人事屡经变更,实际上对朝政影响不大。但另一方面,顾祠修禊对于传播学术思想具有一定意义。最近有论文考察了顾祠修禊,并提到士人交游对于学术风气转变的重要性,[13]不乏可取见解。但我认为,经世学风兴起的关键时期不在道咸年间,而在嘉庆至道光初年。道咸以后的经世学风不过是发展了嘉道之际的学术转变。顾祠修禊的思想学术渊源显然需要进一步探讨。同时,嘉道之际少数士人的经世意识如何转化为经世学风,修禊、雅集这类聚会何以客观上成为转变学术风气的媒介?这仍然是有待解决的问题。
修禊雅集:传播经世意识的媒介
从诗社、诗会,经江亭修禊,到顾祠修禊,这些活动多少有一些政治背景。这方面已受到研究者的重视,但在无数的雅集、修禊活动中,有的并无明确的政治意图。有的修禊雅集,发起、组织者不无争取政治盟友的意味,甚至形成“清议”,对提出政治主张有所推动。这种“清议”主要体现在对家国兴亡、民生利病的关注。在专制统治之下,士大夫的政治意愿很难通过聚会来实现。林则徐、黄爵滋、徐宝善、张际亮等人的爱国主张虽得到一些人支持,却未如愿以偿。故在政治上,嘉道年间的士人集会并未产生明显的实际效果。不过,他们对社会问题的关注又多少引发士人进行学术反思,从而唤醒士人的经世意识。
修禊是传统士人聚会的郑重仪式,其中祭祀尤其蕴含了很强的文化功能。士人祭祀的对象有所选择,从文学家欧阳修、苏轼,到汉学家郑玄,再到经世学者顾炎武,崇祀对象的转移包含士人学术取向的变化。嘉道年间,汇集于宣南的士人来自不同学派,不同地域,修禊成为士人交流学术与思想的途径。如顾祠修禊,“春秋祭,岁以夏正春秋仲月诹吉致祭,预期通知与祭各员先三日斋。越一日,执事员督祠役洒扫祠宇,内外拂拭。神座前,笾豆案一。又前,俎一。又前,香案一。少西,祝案一,均南向。东南尊卓一,西向。执事员具祝版,服常礼服,恭书祝文,供卓案上,并敬备牲帛,及笾豆簠簋之实,以次安于洁室。”祭祀日“巳刻,推年长者一人主祭,引赞引至东阶盥手,遂诣祝案前署名于祝文,退至中阶下,阖户通赞”,执事、主祭员、陪祭员等行一跪一叩、二跪二叩、四叩诸礼多次。[14]在传统社会,人们供奉神龛、灵位的神圣性不言而喻,故这类祭祀具有传统祭礼的隆重性,对参与者具有较强的精神感染力。参与者最初没有明显的思想自觉,但又无形之中受祭祀对象的学术、思想和人格的熏染。因此,修禊雅集活动客观上成为传播少数士人思想意识的契机,导致士子对社会关注的增长,推动乾嘉汉学转向经世致用。
宣南诗社没有达到反对外敌侵略或进行国内改革的高度,但并非流于一般的诗酒应酬,对政事漠不关心。叶绍本云:“文章与政事,古无别也。自后人以雕虫篆刻为文章,以刀笔筐箧为政事,于是文章政事遂判然如冰炭不相入。不知文以阐治道乃有真文章,不在絺章绘句也;政以行经术乃有真政事,不在簿书期会也。”[15]一些学者文人不满考据学风,试图将文章、经术与政事贯通起来,这也体现在当时的修禊雅集之中。
他们所谓政事自然与国计民生相关。江南水灾时,宣南诗社的作品也关注民生困苦。李彦章所撰欧阳修生日祝文称“两载淮南,文章太守。力赈灾荒,为民父母”。[16]既赞赏其文学成就,也赞扬其社会关怀。潘曾沂的诗句更直接触及民生困苦: “江南米价随潮长,天上诗愁落叶多。旦晚若为根本计,小儒议论即谣歌。”董国华和诗云:“连雨浪浪唤奈何,漏痕无计可牵萝。竟疑河汉从空下,未许神仙踏浪过。药里先愁百草烂,秋声复此乱鸿多。眼前突兀成虚想,破屋徒为老杜歌。”[17]刘嗣绾也有“米价经旬贵,莼羹万念空”的诗句。[18]他们在诗歌唱和中感叹民生艰苦,也表达自己心中的惆怅,这正是士人走向经世致用的思想基础。潘曾沂题“宣南诗会图”有“衣冠衮衮私荣遇,文字区区见苦心”的诗句,[19]反映了诗社成员忧国忧民的情怀。正如冯桂芬所说:“功甫先生以宰相子负康济天下之志”。[20]潘曾沂则说,顾莼、戚人镜、谢阶树、董国华“诸君好经济”。[21]
由于关注国计民生,他们必然进而探讨古今治乱兴衰之理,讲求、实践经济之学。胡承珙记载:“嘉庆十有九年之冬,董琴南编修始约同人为消寒诗社,间旬日一集,集必有诗。嗣是岁率举行,或春秋佳日,或长夏无事,亦相与命俦啸侣,陶咏终夕,不独消寒也。尊酒流连,谈噱间作,时复商榷古今上下,其议论足以祛疑蔽而泯异同,不独诗也。然而必曰消寒诗社者,不忘所自始也。”[22]陈用光送梁章钜序文说:“夫聚散不能无感情也,以文字相切靡,艺也;由艺而窥乎道,则体用之学备。茝邻他日任封疆而跻令仆,其益懋声誉自今日始,庶几使后之考者谓吾党之交游非徒曰艺而已也。”[23]他们所窥之道不一,但也涉及古今治道。朱绶更明确地指出:“方今海宇晏安,人民静谧,而事之待理者渐多,坐言而起行之,兴利除害,为国家万年有道之福,则不仅以区区文字夸交际而一聚散之。”[24]
朱绶认为,宣南诗社“不独为艺林之佳话”,“而诸君以风雅之才,求康济之学。今之官于外者,莫不沈毅阔达,卓卓然有所表见,则足信斯会之不凡。”[25]宣南诗社成员的诗酒唱和已不限于重复悲叹民生的“老杜歌”,而多少涉及具有时代特征的经济之学。一些成员不仅“坐言”而且“起行”,获得外任的陶澍、梁章钜、贺长龄、林则徐、李彦章都成为经世学风的倡导者和实行者。
陶澍是宣南诗社的发起人,而且“官江南时,岁寄宴费。”[26]吴嵩梁评价陶澍云: “先生为诗与政通,理能透宗事摭实”。[27]陶澍于嘉庆二十四出任川东兵备道后,以才干和清廉得到四川总督蒋攸恬的重视。道光初年,陶澍深得道光帝赏识,由按察史、布政使等升任两江总督,并兼理两淮盐政。陶澍外任后,反复向士子们申述:只有通经致用,才能真正“尊经”。“国家造就人才,自三年大比、岁科两试之外,又以书院课试辅贡举之不逮,其所望于诸生,岂惟是能为制举之文遂诩然自足哉!亦将厉之以通经学古而致诸用也。”[28]吴嵩梁多次应会试不第,而“夙留心于经世之务,每以不得一试吏事为恨”。[29]他很重视陆燿的《切问斋文钞》,并说“予尝欲缉一代经济之文以裨实用,勒为一书。及见公所论着先得我心,为服膺不置。”[30]贺长龄与陶澍为大同乡,中进士后,长期居京,曾同在国史馆任职。贺长龄之弟贺熙龄亦为嘉庆进士,与陶澍为儿女亲家。熙龄平生力倡经世之学,既评批空谈心性,又反对烦琐的训诂考据,时人并称“二贺”。贺长龄参与宣南诗社的活动不多,而对提倡经世之学的贡献不在陶澍之下。他读过陈子龙的《皇明经世文编》,任江苏布政使期间,与幕宾魏源编成了《皇朝经世文编》。该书分门别类,较陈子龙编书体例更加完善,成为推动晚清经世学风的杠杆。
林则徐早年博览群书,并注重经世致用。嘉庆十二年,他投身于福建巡抚张师诚幕中,相从四、五年,“尽识先朝掌故及兵、刑诸大政,益以经世自励。”[31]林则徐在京任职期间,曾与同乡郭尚先一起研究舆地、象纬,探讨经世之学。他写了《畿辅水利议》,后来任江苏巡抚,与两江总督陶澍一起改革。梁章钜一贯注重经世实学。道光五年逗留于京师的闽籍官员陈若霖云:当时梁章钜“日下盘植数日,皆筹议河漕政务,未尝片语及于诗也。”而“其学足以博综古今,才足以经纬本末”,“性沈毅寡言语,及其谈论政要则侃侃直陈,无不中时弊,达国体。”[32]当时福建汉学家陈寿祺说,该省百年以来,先达具经国济世之略者很少,只有梁章钜、林则徐“出冠伦魁,能宏此远谟”,他对二人寄予厚望。[33]又如,潘曾沂于道光七年着《区田书》,在本乡设丰豫义庄,改进农耕技术。“区田法”还得到林则徐的支持而在河南等地试行。陈用光探究“邪教滋蔓之原”,并为黄河决口“上营田三策”,被祁寯藻称为“读书蕲致用也”。[34]
李彦章在宣南诗社成员中最有代表性。他于道光初年出任广西思恩府知府,在其治所“榕园”多次举行修禊活动,如:道光七年三月三日,李彦章集宾僚333人修禊于榕园,登山踏青,“开田江上,农事将兴”。[35]道光八年三月三日,李彦章“与宾僚诸生宴于榕园,四邑牧令先后来会”。[36]这类修禊活动形式上与古人无异,却也包含李彦章倡导士人讲求经世实学的意图。他在思恩创办阳明书院,“而分立实学实用二斋以相切磋,盖又将以此厚望诸生,亦是苏湖经义治事意也”。[37]他自称“近年出守后,好读有用之书,于古文中道理经济之言始觉有味,又自兼院中书院主讲,时与诸生考古今,论文字,相长之益,亦略多焉。”[38]李彦章究心于社会实务,曾在思恩劝农民垦水田,种早稻,一年两种两熟,获得成功。后来,李彦章调任江苏按察使,鉴于江南人口繁多,水灾不断,而两江总督陶澍、江苏巡抚林则徐正进行减漕议赈诸事,也想实行早种早收之法。李彦章在督抚的支持下,在江南试种早稻,并编辑有关资料以推广介绍,[39]取得了一定成效。
宣南诗社成员在获得外任以后,多数人表现非凡。一些人迅速升任督抚,统揽一方;一些人久任布政使、按察使及知府等职,谙悉政事。这一现象虽与宣南诗社成员多年交游形成的各种关系网络,便于从政的因素相关,但也与他们长期互相切磋,砥励志行,陶养和增长了经世才学分不开。
道光年间的修禊活动较之宣南诗社组织上松散一些,参与者的身份更为宽泛,而对政事的关注更为明显。修禊活动多在会试期间举行,黄爵滋曾在文章中谈到与士人一起钻研时艺、课习诗词之乐。有的论者以为这是他们举行修禊活动的动因。但发起者和参与者的主观意图可能并不一致。就一般举子而言,他们或许无明确的政治关怀,主要是广交朋友,认识徐宝善、黄爵滋这样的考官。但就身为进士、翰林的发起者而言,他们显然不满足于像以往文人那样饮酒赋诗,不像举子们那样重视切磋时艺,而更注重志趣相投。
陈庆镛谈到“兰亭修禊”之盛,强调修禊不以时地为限,唯在于人:“夫良时胜地往往而有,独人才之聚为难耳。苟有以当于古,安必其时与其地耶?又安在非其时与非其地耶?所愿与诸君子过于规,善于劝,以步趋前哲。”[40]他们“展禊”的意图是征求同志,效法前哲而有所作为,其势已不可能不涉及政事。潘德舆有诗赠好友黄爵滋:“文章与气运,百代共枢纽。视文与政殊,识短言自苟。……论文亦报国,潜见贵无负。但冀兹义明,何妨寄陇亩。”[41]这很能表明其诗文唱和中的社会关怀。
修禊活动事实上引起士人对社会与时局的关注。道光初年,直接刺激士人的主要社会问题一是鸦片泛滥,一是水灾连年。 “江亭展禊”的主角鸿胪寺卿黄爵滋已于道光十五年上《敬陈六事疏》,提出查禁鸦片的主张,影响很广。鲁一同有诗为证:“朝士或不与,与者疑登仙。以兹盛传播,亦复遭讥弹。”[42]参与“江亭展禊”者畅论时政,颇有“登仙”之感,但因他们严禁鸦片的主张在民间广泛传播,确实引起一些“朝士”的“讥弹”。“江亭展禊”20多天后,太常寺卿许乃济上疏主张驰禁鸦片,显然有针对此次集会的意味。但士人关注政事的舆论更加高涨,时人记载:
自来处士横议,不独战国为然。道光十五六年后,都门以诗文提倡者, 陈石士(用光)、程春海、姚伯昂三侍郎;谏垣中则徐廉峰(宝善)、黄树斋、朱伯韩、苏赓堂、陈颂南;翰林则何子贞、吴子序;中书则梅伯言、宗涤楼;公车中则孔宥涵、潘四农、臧牧庵、江龙门、张亨甫。一时文章议论,掉鞅京洛,宰执亦畏其锋。禁烟之疏,实子序、牧庵、龙门三人夜谈翦烛,无意及之,遂成一稿,而黄树斋亟上之。[43]
这些人均为江亭修禊活动的积极参与者,而吴嘉宾、臧纡青、江开也在多年的修禊雅集活动中成为好友,并对禁烟问题达成共识。于是在道光十八年,“三人夜谈翦烛”,写成了《严塞漏卮以培国本折》,并由黄爵滋上疏。此折汇集了众人见解,具有广泛的社会基础,且轰动一时。就此而言,修禊作为当时重要的舆论工具,成为传播政治主张的新途径。
“江亭展禊”的主角之一陈庆镛因朋友的影响而更注重学术的实用性。道光末年,他还从朋友那里真正得到了“与君子过于规,善于劝”的机会。道光二十二年,陈庆镛任江南道监察御使。何绍基、张穆等人筹建顾祠之时,陈庆镛也是积极参与者。道光二十三年三月,道光帝重新起用媚外辱国的琦善、奕经、文蔚三人,陈庆镛随即于四月上《申明刑赏疏》,认为道光帝此举“刑赏失措,无以服民”,迫使其“返躬自责,愧悔交深”,收回成命,将三人革职。[44] 陈庆镛上疏与顾祠修禊密切相关,据有的资料记载,《申明刑赏疏》是由陈庆镛的好友张穆代撰。[45]故此疏也可视为参与顾祠修禊者的集体行为。同年十月,道光帝又起用琦善,陈庆镛颇感恢心,没有继续上谏。他已不为朝廷所容,被一再降职,于道光二十六年初被迫辞职回原籍,准备专事着述、讲学。陈庆镛情绪低落时,年轻而直爽的张穆写信说:“当今天下多故,农桑、盐铁、河工、海防、民风、士习,何一事不当讲求。先生富有藏书,经学既日荒废,治术又不练习,一旦舁以斧柯,亦不过如俗吏之为而已。古今必无侥幸之名臣循吏也。愿稍敛征逐之迹,发架上书,择其切于实用者一二端,穷究竟委,单心研贯,一事毕更治一事。”[46]正是在此期间,陈庆镛“规于过,善于劝”的实际内容已具有鲜明的时代色彩,已广泛涉及后人所论的经世实学。
道光初年的水灾同样是士人关切、议论的主要政事。在江南,“道光六年冬大雨,八年、九年,皆秋冬久雨,寒而多虫。十年、十一年,冬雨连旬,田苦积水。”其后几年仍有水灾。[47]不仅江南如此,道光十一年,“湖决于淮阳,江涨于荆襄豫,迫皖桐,东南无干土,而京师乃望雨泽”。次年,“晋、陕、荆、浙皆灾”,农田尽没,“河南十余县承积困之后,湖复弥漫。”死人无数,“其后疠复大作,死者空村”。[48]天灾与人祸一样引起了士人的深切关注。
如果说修禊雅集中的士人唱和对时局民生的关注既具时代性,又秉承了文学传统,那么,他们对同一书画进行的不同诠释,则更加凸显了时代色彩。“烟雨归耕”是古代文人墨客吟诗作画的持久主题,表明士大夫归隐田园的心态。清初学者朱彝尊擅长诗词,有遗民思想,曾入清廷明史馆修史,又获罪归里。朱彝尊与王士祯一样,都是嘉道京师士人推崇的人物,诗文集广为流播。朱彝尊曾作“烟雨归耕图”,自题曰:“馌有妇子,居有环堵。舍尔征衣,荷蓑而走。为力虽微,其志则坚。粒食既足,不期逢年。咄哉斯人,谁为徒者?人或尔知,百世之下。”[49]这里表明朱彝尊鄙薄富贵利禄、归隐田园的心态。他希望百世之下有人欣赏其气节,此画确实成为嘉道士人赏评的主题,但赏析者的见解不同。翁方纲题云:“先生果言归乎?食力以药饥乎?所犁锄者三百卷之精微,所刈获者自序篇之发挥,噫嘻,知者希矣。”[50]他主要赞赏其退出仕途、专志学术的取向,实际表明自己沉浮宦海的无奈心情。
何绍基曾在顾祠修禊初年描摹朱彝尊的“烟雨归耕图”,以供朋友赏析。张穆为之题诗词多篇,其中一首云:“空濛烟雨,看图中人貌,非农非士。着述等身容易了,只有乡怀难已。何逊闲情,吴生妙手(吴儁摹图),重复为摹此。鸳湖一棹,故应被劾归耳。卷有畸士吟诗,逸民豪慨,更倚声春水。笔下黎丘工作幻,弹指即成烟市。老子挥毫,阿郎押角(卷中印章垒垒,皆大郎伯厚所摹也),书画君家事。东洲山好(子贞自署东洲居士),听鹂载酒谁是。”[51]这里看起来尚无明确的思想内容,但认为“着作等身容易了”,已与乾嘉学派的学术取向有所不同。
有的学者则赋予该画鲜明的思想主题。张穆为了纪念自己与陈庆镛的友谊,向陈展示了“烟雨归耕图”,并请他为画作引文。陈庆镛的引文云:“儒有闻过相规,见善相示。余尝持此论交,而得其人者不数觏。……余固喜石州之能以过相规,善相示,久而不渝,远而不间,而为直、为谅、为多闻之友也。”[52]他非但不反感,而且赞赏张穆这样直言规过劝善的朋友。“烟雨归耕图”不仅展示陈、张二人的友谊,而且成为传播经世关怀的作品。陈庆镛的朋友、长期任知县的刘宝楠最有代表性。陈庆镛曾说:刘“博极群书,实事求是。曩京寓与余过从甚密,讲究六书益相得”。后来刘着《释谷考》也得陈的补正。[53]陈庆镛辞职回籍时,刘赠诗云:“我本风尘吏,无官不得归。羡君寻旧业,此日遂初衣。别路怜知己,歧途感式微。斗南犹有雁,莫使尺书稀。”[54]其真挚友谊于此可见。刘宝楠的诗作虽多吟咏风花雪月,友朋聚散,而道光十一年淮河流域洪涝成灾、运河溃决时,他上书朝廷陈述民间疾苦,提出治理措施。[55]刘宝楠为张穆的“烟雨归耕图”题诗云:
得归便归何须田,况复有田归可耕。杏花春雨一犁足,见君此图心
怦怦我家有田射水侧,天吴肆虐耕不得。河淮并涨与地争,七邑避水
如避贼。君不见,《禹贡》尽述田赋事,治田治水治漕皆宜之。水势
宜分不宜合,江海淮泗何逶迟。刘晏转搬本诸此,水不侵田漕亦宜。
又不见,明昌以后河水分二支,一由东注一南驰。黄陵筑断东南绝,
河淮合流不可治。河强淮弱势不敌,蓄清刷黄高堰危。扬州厥田惟下
下,蚁孔直使沦海移。吁嗟乎!故乡洪流不可归,西望太行何崔巍。
君家相隔百里外,……与君锄云复锄雨,或负或戴谁宾主,斯图便作
耦耕谱。[56]
这种题诗不仅关切民生困苦,而且从传统经史发掘治水策略,带有鲜明的经世色彩。这是作者感慨现实,也是对张穆等人经世取向发出的共鸣。
江亭修禊的主角如黄爵滋、陈庆镛、徐宝善、张际亮、江开、吴嘉宾等人不仅关注禁烟和水灾,也对其它社会问题发表了见解。黄爵滋在道光初年就论述了“实行保甲”的重要性,认为“欲考州县之成,莫先保甲”,视之为治理“卑污之吏”、“暗弱之吏”的良方。[57]陈庆镛力主抵抗外敌入侵,并于道光二十二年二月上《认真修练水师策》,认为“东南之地,守江重于守城,水战急于陆战。诚使各属水师勤修训练,则海外有截,可以息鲸浪而扫蜃氛。”他提出“备战舰”、“选水兵”、“缮火器”三策。[58]这些建议虽然短期内难以实行,却不乏见地。陈庆镛回原籍后,对经世之学更为推重,曾跋同籍经世学者的着述:“读书将以致用也。学者束发受经,便期于远者大者,自谓能文章,通经世,至问其所学何事,则爽失矣!及近而叩之以当世之务,风俗之是非,世情之厚薄,则又漠然若罔闻知。”他对当地讲究农田、兵礼、水利、海志的学者林啸云十分推许。[59]咸丰帝即位后,陈庆镛受林则徐等人荐举,一度任江西道、陕西道监察御使,为军国大计频频上疏,后应诏回省办团练,直至因病开缺。此外如鲁一同,“以儒者而谈经世之略,擘画理势度务,揆几曲折刺取,无经生迂鄙之言,而中所着《胥吏论》凡五篇,所以救俗政之弊,酌古今之通,拔本塞源,着明深切”。[60]嘉道年间修禊雅集的积极参与者也恰恰是最具经世倾向的一批人,其间联系并非偶然,一定程度说明修禊雅集对于士人经世意识觉醒的意义。
[1] 孟森:《明清史讲义》(下)第614页。中华书局,1981年。
[2] 李家瑞编《北平风俗类征》第309页。上海艺文出版社,1985年影印本。
[3] 关于宣南诗社,前辈学者做了不少研究。谢国桢、杨国桢都对“宣南诗社”的成员及活动时间有所论及,其后,王俊义、黄丽镛等学者对宣南诗社的成员作了进一步考订。但关于“宣南诗社”的学术倾向仍待研究。谢国桢提到,宣南诗会图卷的题咏中,“也可看到学术的转变和文风的盛衰了。”(谢国桢:《记宣南诗会图卷》,收入《明末清初的学风》,人民出版社,1982年。)这一提示虽然语焉不详,却很重要,可惜被研究者忽略了。
[4] 张祥河:《关陇舆中偶忆编》第3页。雷瑨编《清人说荟》,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年影印本。
[5] 李瑚:《魏源研究》第266页,朝华出版社,2002年。
[6] 钱咏:《覃溪阁学》,《履园丛话》卷六,第2页。上海文明书局“清代笔记丛刊”本,民国元年。
[7] 梁章钜:《大兴翁覃溪师》,《师友集》卷一,第14页。道光二十五年刊本。
[8] 宣南陶然亭最初为康熙时工部郎中江藻所建,又名江亭。
[9]除六位主人外,参加有户部郎中梅曾亮、温肇江,工部主事徐启山、戴絅孙,内阁中书汪全泰,侍御曹懋坚。其他均为各省来京会试的举人:张际亮、吴嘉宾、潘德舆、郭仪霄、刘宝树、刘宝楠、叶志诜、简均培、张鹏飞、朱士瑞、艾畅、黄钊、马福安、金望欣、朱绶、晏宗望、王钦霖、徐荣、包孟开、刘淳孝、蒋湘南、丁晏、臧纡青、许瀚、李孚忠、陈瀛、符兆纶、江开、孔继荣、姚斌桐、姚燮、鲁一同、朱基、陈立、杨士达、林廷禧。参见陈庆镛《丙申四月四日江亭展禊后序》,《籀经堂类稿》卷十二,第10页。光绪九年刊本。
[10] 刘宝楠:《江亭感旧图诗(有序)》,《念楼集》卷四,清末手抄本(无页码)。
[11] James M.Polachek, the Inner Opium War , the Council on East Asian Studie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 1992. pp217-224.
[12] 何绍基:《龙泉寺检书图记》,《东洲草堂文钞》卷四,第2页。家刻二十卷本。
[13] 魏泉:《“顾祠修禊”与“道咸以降之新学——十九世纪宣南士风与经世致用学风的兴起》,《清史研究》2003年第1期。
[14] 胡玉缙:《顾先生祠祀议》,《顾祠小志》第20-22页。民国十一年刊本。
[15] 叶绍本:《榕园全集序》第1页,李彦章《榕园全集》卷前。道光年间刊本。
[16] 李彦章:《欧阳文忠生日祝文》,《榕园文钞》卷六,第9页。《榕园全集》,道光年间刊本。
[17] 潘曾沂:《秋夜作示董国华》,《功甫小集》卷六,第9页。同治八年刊本。
[18] 刘嗣绾:《大雾发江口》,《尚絅堂诗集》卷四十四,第10页。道光六年刊本。
[19] 潘曾沂:《宣南诗会图自题》,《功甫小集》卷八,第16页。
[20] 冯桂芬:《潘功甫文集序》,《显志堂稿》卷二,第15页。光绪二年校邠庐刊本。
[21] 潘曾沂:《招顾丈莼戚人镜谢阶树董国华吴滋鹤寓斋小饮》,《功甫小集》卷七,第9页。
[22] 胡承珙:《消寒诗社图序》,《求是堂文集》卷四,第23页。道光十七年刊本。
[23] 陈用光:《送梁茝邻仪曹擢守荆州序》,《太乙舟文集》卷七,第27页。道光十七年刊本。
[24] 朱绶:《宣南诗会图记》,潘曾沂《功甫小集》卷八(附录),第17页。同治八年刊本。
[25] 朱绶:《宣南诗会图记》,潘曾沂《功甫小集》卷八(附录),第16页。
[26] 张祥河:《关陇舆中偶忆编》第3页。雷瑨编《清人说荟》,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年影印本。
[27] 吴嵩梁:《书陶云汀中丞抚吴集后》,《香苏山馆古体诗集》卷十四,第2页。道光二十三年《香苏山馆全集》本。
[28] 陶澍:《尊经书院课艺序》,《陶文毅公全集》卷三十七,第38页。近代中国史料从刊第二十九辑(281),台湾文海出版社影印本。
[29] 姚莹:《香苏山馆诗集后序》第3页,《香苏山馆全集》卷前。道光二十三年刊本。
[30] 吴嵩梁:《陆燿》,《石溪舫诗话》卷一,第3页。道光二十三年《香苏山馆全集》本。
[31] 金安清:《林文忠公传》,缪荃荪编《续碑传集》卷二十四,第4页。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九十九辑(989),台湾文海出版社。
[32] 陈若霖:《梁茝林滕花吟馆诗钞序》,见梁章钜《闽县陈望波师》附文,《师友集》卷一,第19页。
[33] 陈寿祺:《答梁芷林兵备书》,《左海文集》卷五,第55页。道光年间刊本。
[34] 祁寯藻:《祁序》,《太乙舟文集》卷前,第4页。
[35] 李彦章:《榕园修禊石刻》,《榕园文钞》卷二,第25页。《榕园全集》本。
[36] 李彦章:《榕园修禊后游石刻》,《榕园文钞》卷二,第25页。
[37] 李彦章:《自序》第2页,《润经堂自治官书》,《榕园全集》本。
[38] 李彦章:《榕园文钞自序》,《榕园文钞》卷前,第1页。
[39] 李彦章:《江南催耕课稻编自序》,《榕园文钞》卷三,第13页。
[40] 陈庆镛:《丙申四月四日江亭展禊后序》,《籀经堂类稿》卷十二,第10页。
[41] 潘德舆:《奉别黄树斋先生》,《养一斋集》卷五,第13页。道光二十九年刊本。
[42] 参见李明哲、李珂《龙树寺与宣南诗社》第44页。北京燕山出版社,2003年。
[43] 金安清:《禁烟疏》,《水窗春呓》卷下,第80页。中华书局,1984年。
[44] 陈庆镛:《申明刑赏疏》,《籀经堂类稿》卷一,第12-15页。
[45] 张继文:《石州年谱》第25页,《 斋文集》(附录),山右丛书初编民国元年刊本。
[46] 张穆:《与陈颂南先生书》,《 斋文集》卷三,第3页。
[47] 李彦章:《江南劝种早稻说》,《榕园文钞》卷五,第12页。《榕园全集》道光年间刊本。
[48] 鲁一同:《安东岁灾记叙》,《通甫类稿》卷三,第1-2页。光绪三年刊本。
[49] 朱彝尊:《烟雨归耕图自赞》,《曝书亭集》卷六十一,第4页。上海涵芬楼影印原刊本。
[50] 翁方纲:《朱竹垞烟雨归耕图赞》,《复初斋文集》卷十三,第16页。
[51] 张穆:《百字令•题子贞摹烟雨归耕图次竹垞元韵》,《 斋诗集》卷四,第12页。山右丛书初编民国元年刊本。
[52] 陈庆镛:《张石州烟雨归耕图引》,《籀经堂类稿》卷十二,第16-17页。
[53] 陈庆镛:《补刘楚桢(宝楠)释谷考》,《籀经堂类稿》卷五,第21页。
[54] 刘宝楠:《送前给谏事陈颂南(庆镛)归里》,《念楼外集》卷一。清末手抄本(无页码)。
[55] 刘宝楠:《上朱大司空书》,《念楼集》卷六。清末手抄本(无页码)。
[56] 刘宝楠:《题张石洲(穆)烟雨归耕图》,《念楼外集》卷一。清末手抄本(无页码)。
[57] 黄爵滋:《实行保甲论》,《仙屏书屋初集文录》卷二,第6-7页。
[58] 陈庆镛:《认真修练水师策》,《籀经堂类稿》卷一,第3-4页。
[59] 陈庆镛:《林啸云丛记跋》,《籀经堂类稿》卷十五,第7页。
[60] 陈三立:《跋》,《通甫类稿》卷末(无页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