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説秦简“垤穴”及出土文献所见治鼠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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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试説秦简“垤穴”及出土文献所见治鼠措施


(武汉大学简帛研究中心)
周家台秦简有一条简文,内容如下:
以壬辰,己巳、卯溉囷垤穴,鼠弗穿。 简371[1]
整理者注释説“溉”是“用水浇灌”,又引《説文》训“垤”爲“螘封”,谓“垤穴即蚁穴”。若依此説,所溉者包括囷和蚁穴。但蚁穴并非鼠患的关键原因,我们懐疑“穴”在这里应指一般的孔穴或专指鼠穴。《广雅》卷三上:“封,垤,坻,场也。”王念孙疏证:“封垤者,《方言》:‘垤,封,场也。’”又,“场者,郭璞《方言》注音伤。《衆经音义》卷十一引《埤仓》云:‘场,鼠垤也。’字通作壤。隐三年《榖梁传》疏引糜信注云:‘齐鲁之间谓凿地出土,鼠作穴出土,皆曰壤。’”[2]据此,简文“垤穴”可能指鼠穴而言。古书有引水灌鼠穴之説。《汉书》卷五十三:“臣闻社鼷不灌,屋鼠不熏。”柳宗元《永某氏之鼠》:“假五六猫,阖门撤瓦灌穴,购僮罗捕之,杀鼠如丘。”可证整理者训“溉”爲“用水浇灌”不无道理。但是这种解释还有两个问题。
第一,古代的囷仓恐不容引水浇灌。《农政全书》卷二十三云,“夫农家贮榖之屋,……内外材木露者悉宜灰泥涂饰”,《授时通考》卷五十七亦云“泥涂其内,草苫于上”。考虑到囷仓的这种结构,我们认爲“溉”当训“涤”。《诗经•大雅•泂酌》:“可以濯溉”,朱熹注:“溉亦涤也。”亦即古人所説的“洒埽”。《诗经••豳风••七月》“十月涤场”,朱熹注:“涤,埽也。”
第二,鼠穴用水灌过了而不堵塞,恐难以逹到“鼠弗穿”的效果。疑简文“垤穴”乃堵塞孔穴一类的意思。《説文》:“垤,螘封也。”《经典释文》:“螘,俗作蚁。”蚁在雨前封穴,古人早已认识到这一点。《淮南子•修务训》云:“蚁知爲垤”;《太平御覧》卷九四七引焦氏《易林》:“蚁封户穴,大雨将集”,“爲垤”即是“封户穴”。准此,简文可能是将名词“垤”活用爲动词,“垤穴”表示堵塞孔穴。作爲另一种可能,“垤”可能读爲“窒”。《诗经••豳风••七月》“穹窒熏鼠”,《字诂》“欥”字条下引作“穹垤薰鼠”。“垤”、“窒”均从“至”声,故可通假。“窒”古书训堵塞,可知“垤穴”与堵塞孔穴意思相近。《诗经•豳风•东山》:“洒埽穹窒”,郑笺云:“穹,穷;窒,塞;洒,洒;埽,拚也。穹窒鼠穴也。”看来古人在打埽的同时即有堵塞孔穴之举。因此,“溉囷垤穴”与“洒埽穹窒”在意义上是一致的。我们在《读秦汉简劄记》这篇小文中,层推测放马滩秦简的“潞囷”是指暴露囷仓。[3]囷仓洒埽过后爲了尽快干燥,可能会将仓顶打开或揭去,亦即“潞囷”。但放马滩秦简中的“窴穴”“潞囷”似乎可以和“溉囷垤穴”对照。疑“潞”可读“略”。潞、略均以“各”爲基本声符,据《广韵》,三字均属来母铎部,古书有通假例证。[4]《广雅》卷三:“略,治也。”[5]则“溉囷”爲洒埽囷仓,“潞囷”爲治理囷仓,意思相同。又据《説文•足部》:“路,道也。”《广雅》:“道,治也。”可能从道路之意引申出向导、治理等义项。若然,简文“潞”似亦可读爲“路”。姑存以备考。
总而言之,简文“溉囷垤穴”,应当包括打埽囷仓和堵塞孔穴两件事。这反映出时人对待鼠患的严肃。鼠患从古至今都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古人应对鼠患,文献中提到了不少的方法。最基本的措施是养猫、狗等动物来捕捉。《淮南子•説林训》提及“设鼠者机动”,则表明古代可能已有类似捕鼠器之类的东西。以下我们拟将出土文献与传世文献提供的一些应对鼠患的方法做一个简单的对比研究。
一,土坯建筑要防治鼠患,一个主要的办法是把土坯夯实。例如《诗经•小雅•斯干》:“约之阁阁,椓之橐橐。风雨攸除,鸟鼠攸去。”郑笺云:“寝庙既成,其墻屋弘杀,则风雨之所除也;其坚致,则鸟鼠之所去也。”不过这似乎不能很好地解决问题。故《诗经•召南•行露》又云:“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补救的措施是堵塞孔穴。出土文献提供的证据,除了本文篇首所引周家台秦简以外,还见于放马滩秦简。其简文云:
正月壬子塞穴,鼠弗居。 简71
凡可窴穴置鼠潞囷日,虽十二月子、五月六月辛卯,皆可以为鼠。 简73[6]
以上两条简文我们层经有过简短的讨论,并以《诗经》“穹窒熏鼠”爲证,将简文“塞穴”、“窴穴”分析爲填塞洞穴,防止鼠患。我们认爲,“塞穴”、“窴穴”、“垤穴”意思均相近,都是针对房舍或囷仓出现鼠虫的孔穴后采取的补救措施。
二,熏鼠,可参看上文所引《诗经》。不过熏鼠的风险比较大。《文子纉义》卷七:“薰鼠烧堂,其祸不小也。”《世説新语•纰漏》:“谢虎子尝上屋熏鼠,胡儿既无由知父爲此事,闻人道痴人有作此者,戯笑之。”可能熏鼠并不常用来对付房舍之内的鼠虫。上文所引放马滩秦简第二例中出现的“置鼠”,我们层推测可读爲“炙鼠”。《华阳国志》卷四:“人但焦草炙鼠爲命”,通俗地説,就是烧草来熏鼠。《资治通鉴》卷八十七:“士民皆熏鼠食之”,大意相同。上揭放马滩秦简“置鼠”,有可能也是熏鼠的意思。当然,我们的证据有限,这个问题还有待研究。
三,用毒药。周家台秦简371号简文是一条“已鼠方”,简文大致如下:
取大白礜,大如母(拇)指,置晋斧(釜)中,涂而燔之,毋下九日,治之,以……
白礜可以治鼠,比较早的记载见诸《山海经》。《西山经》云:“臯涂之山……其上多桂木。有白石焉,其名曰礜,可以毒鼠。有草焉,其状如稾茇,其叶如葵而赤背,名曰无条,可以毒鼠。”郭璞注:“(白礜)今礜石,杀鼠。音豫。”《本草纲目》卷十李时珍引陶弘景曰:“以黄泥包(白礜石),炭火烧之,一日一夕则解而可用。”又曰:“礜石性气与砒石相近,盖亦其类也。”《神农本草经疏》卷五云:“(砒石)见火则毒愈甚,……以之毒鼠,鼠死;猫、犬食之亦死。”简文用礜石时“涂而燔之”,应当就是《本草纲目》所説的“以黄泥包,炭火烧之”,其目的则是爲了增强毒性。这既表明简文的治鼠方法不但有久远的源头,且后世流传也很广。
四,在修建房舍时择日子。本文篇首所引简文其实也是择日,简文意思是,在壬辰、己巳、己卯这样的日子“溉囷垤穴”,鼠就不再爲害。放马滩秦简也説,在正月壬子这一天填塞过了的孔穴,不再有鼠虫。类似的简文还见于孔家坡汉简。其简文云:
……除止(址),丙子筑止(址),盖之皆吉,毋(无)鸟、鼠。 简264[7]
简文説,在某个日子(简文残断)选择建筑的地点,丙子日修房基,盖房舍(也应包括囷仓),这样的房舍没有鸟、鼠爲害。这与前文所引《诗经》“鸟鼠攸去”,可谓殊涂同归。不过简文更有一种神秘主义色彩。令人感兴趣的是,简文的这种观念在后世还出现了变种,即人们希望鼠类会改过自新,不再爲害。《隶释》卷二十所收《唐公房碑》説,唐公房成僊时家禽都跟着升天,“唯以鼠恶,留之。鼠乃感激,以月晦日吐膓更生,时人谓之唐鼠也。”[8]唐公房升天时以鼠恶而留之,这正反映出人们对鼠类的厌恶。但是几千年来人们一直没有办法很好地解决鼠患,于是寄希望于老鼠自己改过,也不失爲一个选择。这个故事在同书第三卷《僊人唐公房碑》中有不同的记载。碑文説,唐君爲御史,鼠囓被具等物,“君乃画地爲狱,召鼠诛之。”[9]也近乎神仙家言。但两个故事都反映出人们希望有效治理鼠患的心态。
五,官方立法强制捕鼠。除了民间自发的灭鼠,在现有的出土文献中,还发现了治理鼠患的法规。南越王墓出土的汉代木简层有捕鼠的规定,简文云:
大奴虖不得鼠,当笞五十。 简105[10]
简文説,一个名叫“虖”的大奴因捕不到鼠而受笞刑。根据黄展岳先生介绍说:“这批木简主要是籍簿文书和法律文书。……其中有惩处制度的实践记录。……木简有记载,经分析推断,一个人没有抓到老鼠,被打了五十下;有十二个人抓老鼠抓够了,就不打;一个人要抓十只老鼠,没抓到就打。”[11]看来在某一个时期,广州层因鼠患而有灭鼠的硬性规定。不过我们还没有找到这种法规在文献中的证明。也可能因爲当时鼠患特别严重,政府才不得不强制要求灭鼠,这个法令也只是一个临时文件。不过史书上也不乏鼠灾记録,例如《宋史》卷六十五:“太平兴国七年十月,岳州鼠害稼。绍兴十六年,清远、翁源、真阳三县鼠食稼,千万爲群。时广东久旱,凡羽鳞皆化爲鼠,……岁爲饑。近鼠妖也。”[12]《元史》卷十三:“马湖部田鼠食稼殆尽,其总管祀而祝之,鼠悉赴水死。”[13]《明史》卷二十九《五行志》甚至专列“鼠妖”条。[14]但我们却没有找到类似南越王墓木简所説的规定。相反,“鼠妖”、“祀而祝之”等记録,给人一种很消极的印象。
这也许是长期看不到治鼠的效果后産生的消极心态。有一个现象也可作旁证。先秦时期,食用鼠肉似乎还比较正常。《战国策》卷五载应侯曰:“郑人谓玉爲璞,周人谓鼠未腊者爲朴。周人怀朴过郑贾曰:‘欲买朴乎?’郑贾曰:‘欲之。’出其璞视之,乃鼠也。”[15]这不但表明周人食鼠(且不止一种食用方法),同时还表明,市场上有鼠肉出售。但是较晚的文献中,几乎找不到日常生活中食鼠的记録。《南史》卷八十载简文帝被困,“军士煮弩燻鼠捕雀食之。”《资治通鉴》卷八十七载谯登被围困于涪城,“士民皆熏鼠食之,饿死甚衆。”《华阳国志》卷四载李秀在南夷,“粮已尽,人但焦草炙鼠爲命”。类似的记载史书上还可以找到一些,但都是粮草断絶,走投无路后的求生举措。参照上文所举正史中的几条例证,我们推测,也许是因爲鼠虫给人的感观印象不佳,而古人在长期治鼠而无效之后,又消极地认爲鼠可爲妖,这就使得人们无法安心地食用鼠肉。
(编者按:[1]湖北省荆州市周梁玉桥遗址博物馆:《关沮秦汉墓简牍》,中华书局2001年,第135页。
[2]王念孙:《广雅疏证》,江苏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78页。
[3]曹方向:《秦汉简劄记(三则)》,简帛网2008年11月10日。
[4]相关例证请参看:高亨纂着、董治安整理:《古字通假会典》,齐鲁书社1997年,第879页“各字声系”条,有“略与洛”、“露与洛”、“潞与露”,见884页。又,“路与潞”、“路与略”,见第880、881页。
[5]王念孙:《广雅疏证》,江苏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95页。
[6]何双全:《天水放马滩秦简〈甲种〉日书考述》,《秦汉简牍论文集》,第17页;刘乐贤:《简帛数术文献探论》,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67—68页。释文按照我们的理解略有修改。
[7]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随州考古队:《随州孔家坡汉墓简牍》,文物出版社2006年,第163页。
[8]洪适:《隶释》,中华书局2003年,第206页。
[9]《隶释》,第40页。
[10]广州市考古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南越王宫博物馆筹建处:《广州市南越国宫署遗址西汉木简发掘简报》,《考古》2006年3期。
[11]《南越王国出土木简透露广州古代层鼠患严重》,《羊城晚报》2008年12月5日。
[12]《宋史•五行三》(五),中华书局2004年,第1432页。
[13]《元史•世祖本纪十》(二),中华书局2005年,第277页。
[14]《明史•五行志第五》(二),中华书局2003年,第477页。
[15]诸祖耿:《战国策集注彙考》,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318页。 (责任编辑:admin)

原文出处:http://his.newdu.com/a/201711/05/51423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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