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念孙-戴逸:汉学探析-2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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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戴逸:汉学探析-2 (二)


五、汉学的延续――段玉裁、王念孙、焦循、阮元等
一种学术派别和思想潮流发展到高峰以后,便会发生分化。站在这一学派和潮流以外的人固然会对它进行抨击,就是属于这一学派和潮流中间的人,也会由于时代变迁而立场互异,对本学派的宗旨产生不同的理解和评价,从而在治学实践中进行修正、改进,以至蜕化、创造出新的学派、新的思潮。思想、学术的发展犹如滚滚不尽的江河,波澜激荡,各种观点进行驳辩,各种风格相互影响,后浪催动前浪,迂回曲折地向前奔流。
戴震是清代汉学发展的高峰。他不但以渊博的学识、精密的考据,开辟了与宋明理学不同的学术途径,树立起新风格,做出了新成就。而且,他的思想深刻邃密,对唯心主义的程朱理学进行了尖锐的批判,这就不能不激怒一批理学的卫道者们。他们虽也承认戴震在考据方面的成就,却拼命地反对他的“义理之学”。与戴震同时的翁方纲说:“近日休宁戴震,一生毕力于名物象数之学,博且勤矣,实亦考订之一端耳!乃其人不甘以考订为事,而欲谈性道,以立异于程朱”[1][44],还有桐城派古文家姚鼐攻击戴震“不读宋儒之书,故考索虽或广博,而心胸常不免猥鄙,行事常不免乖谬”[1][45],“戴东原言考证岂不佳,而欲言义理,以夺洛闽之席,可谓愚妄不自量之甚矣”[1][46]。
戴震遭到宋学家的攻击詈骂,这是不奇怪的,汉宋两派的对立,已势同水火。可是,在汉学家内部对戴震的学术宗旨也有截然不同的理解。戴震死后,他的学生洪榜为戴写《行状》,全录戴震逝世前一个月所写《答彭进士允初书》。此书阐述唯物主义思想,揭露批判佛老和程朱陆王的唯心主义,是戴震的杰出作品之一。戴震的朋友朱筠反对在《行状》 中录载此文。朱筠是个大官,本人也是汉学家,对汉学有提倡扶植之功,又很佩服戴震的学术成就,但他说:“可不必载,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何图更于程朱之外,复有论说乎?戴氏所可传者不在此。”[1][47]在朱筠看来,戴震在音训考据方面的成就,可以传之后世,而批判程朱理学的富于战斗精神的作品,反倒是糟粕。洪榜不同意这种看法,还写信给朱筠进行辩论。可见在戴震的朋友和学生中,认识也是不同的。
戴震的后继者,包括他的学生和私淑弟子可以分成两派,一派是继承他的音训考据之学,方法更加严密,成绩更加突出,但不谈抽象的“义理”,放弃了反宋学的传统,如段玉裁和王念孙、王引之父子。另一派是兼治音训考据和义理之学,继续发挥戴震的哲学思想,但议论渐趋平和,汉宋渐趋合流,如汪中、凌廷堪、焦循、阮元等。
戴震的嫡传弟子是段玉裁、王念孙。他们学识广博,治学辛勤,学风谨严,方法科学,继戴震之后,把音训考据推上新高峰。段、王都善于“发凡起例”,即运用归纳法,从纷乱繁多的古书中,探求“条例”,(也就是古书写作的规律),然后以此“条例”作演绎,来解释古书中的疑难,改正其中的错误脱漏,弄清它的内容。他们运用这种方法获得了很大成绩,消除了二千年来对古代文献的许多歪曲与误解,使之恢复本来的面目,显示本来的意义。
段玉裁(一七三五-一八一五年,雍正十三年-嘉庆二十年)字若膺,江苏金坛人。他的成绩完全在声音训诂方面,没有戴震那样博大精深的思想体系和多方面的学术成就,但就音训而言,却是青出于蓝。段玉裁分古音为六类十七部,不同于戴震,他的方法更重视客观的归纳。现代语言学家王力教授评论戴、段的音韵学研究说:“戴、段大不相同的地方,就是段氏只在《诗经》里作客观的归纳,而戴氏却根据他心目中的音理作主观的演绎。……令人怀疑他的心目中的音理是否可靠,是否只从他的主观去推测古音。所以单就古音学而论,戴氏是不及段的”[1][48]。段玉裁最重要的着作是《说文解字注》,《说文解字》是东汉许慎所作的字书,收字九千三百余,一一说明其字形、字音和字义,是后人阅读古文献,研究古文字的最重要的工具书。段玉裁给此书详细作注,阐明音训,改正论误。他最特出的成绩在于能够创通条例,例如:他说:“汉人作注,于字发疑正读,其例有三:一曰‘读如’,‘读若’,二曰‘读为’,‘读曰’,三日‘当为’。读如,读若者,拟其音也,……读为,读曰者,易其字也,……当为者,定为字之误,声之误而改其字也,为救正之词。……三者分而汉注可读,而经可读,”[1][49]又如“汉人注经之例,经用古字,注用今字。……学者以此求之,思过半矣”。[1][50]用他的这些“义例”来研读经籍和传注,果然豁然贯通可以解决很多疑难。阮元说:“自先生此言出,学者凡读汉儒经子汉书之注,如梦得觉,如醉得醒,不至如冥行摘埴,此先生之功三也”[1][51],卢文弨称赞段氏的《说文解字注》“悉有佐证,不同肊说,评稽博辩,盖自有《说文》以来,未有善于此书者”,[1][52]王念孙称赞段玉裁“于古音之条理,察之精,剖之密。……于许氏之说正义、借义,知其典要,观其会通。……盖千七百年来无此作矣”,[1][53]王国维也说段书“千古卓识,二千年来治《说文》者,未有能言之明白晓畅如是者也”[1][54]。
王念孙(一七四四――一八三二年,乾隆九年――道光十二年)字怀祖,江苏高邮人,其代表作为《读书杂志》和《广雅疏证》。《读书杂志》用校勘以及分析语法的方法,结合王氏渊博的知识,考订了许多古书中的音训句读和文字讹误,“一字之证,博及万卷,折心解颐,他人百思不能到”[1][55],“凡立一说,必列举古书,博采证据,然后论定,故最足令人信服,苟无强有力之反证,不足驳其说也。清代考证学之成功,由其方法之精密,此书其代表也”[1][56]。例如《淮南子》一书脱误甚多,王念孙以道藏本和明刻本为主,参以其他刻本以及古书中的引文,订正讹误五百多条,更难能可贵的是能够归纳出此书致误的若干原因。王念孙的另一部着作《广雅疏证》是对汉张揖《广雅》一书的校勘和训释,改正原书错字五百八十,漏字四百九十,衍字三十九,颠倒错乱一百三十二处,正文和音内字混淆者六十九。并且根据古代文字音近义通的原则,从一个字的训释考证,“引伸触类”,联系到很多字,找出他们相通之迹,这就是音声通转的法则。王念孙说:“诂训之旨,存乎声音,字之音同音近者,经传往往假借。学者以声求义,破其假借之字而读本字,则涣然冰释。如因假借之字强为之解,则诂屈不通矣。毛公诗传多易假借之字而训以本字,已开改读之先。至康成笺诗注礼,屡云某读为某,假借之例大明。后人或病康成破字者,不知古字之多假借也。”[1][57]王念孙父子在这方面做出了杰出贡献,把语音和词义联系起来,纠正了前人研究中把字音和字义截然分开的缺点。阮元称赞《广雅疏证》一书“凡汉以前,《仓》《雅》古训,皆搜括而通证之。谓训诂之旨,本于声音,就古音以求古义,引申触类,扩充于《尔雅》《说文》之外,似乎无所不达。然声音文字部分之严,则一丝不乱,此乃借张揖之书,以纳诸说,实多张揖所未及知者,而亦为惠氏定宇、戴氏东原所未及”。[1][58]
王引之(一七六六――一八三四年,乾隆三十一年――道光十四年)字伯申,王念孙的儿子,着《经传释词》和《经义述闻》。《经传释词》是研究古文虚字的作品,古书中的许多虚字,从来的注释家不加注释,或者当作实字来解释,因此意义不明,或发生误解。王引之具备文法观念,从古书中归纳出许多虚字,他说:“见其词之发句助句者,昔人以实义释之,往往诘屈为病”,“盖古今异语,别国方言,类多助语之文,凡其散见于经传者,皆可比例而和,触类长之,斯善式古训者也”[1][59]。所谓“比例而知,触类长之”就是运用归纳和演绎的方法。王引之归纳了一百六十个虚字,考订其源流演变,解说其意义和用途。他的《经义述闻》是研究古书中的声韵训诂,并订正其讹误的,在王氏的着作中尤为出色。此书集考证的零星成果而变为系统的学术论文,阮元称赞说:“凡古儒所误解者,无不旁征曲喻而得其本义之所在,使古圣贤见之,必解颐曰‘吾言固如是,数千年误解之今得明矣’”[1][60]。因其中有不少研究成果是王引之述其父王念孙之说,故名《经义述闻》。王氏父子在声韵训诂和校勘方面,贡献很大。他们的着作都是归纳大量材料,得出结论,有较高的科学价值,因而得到学术界很高的评价。阮元说“高邮王氏一家之学,海内无匹”[1][61],章太炎说:“高邮王氏,以其绝学,释姬汉古书,冰解壤分,无所凝滞,信哉千五百年未有其人也”[1][62]。就是站在理学家立场上,激烈反对汉学的人,也不能不对王氏父子的学术成就表示敬佩,如方东树说:“高邮王氏《经义述闻》,实足令郑(康成)朱(熹)俯首,汉唐以来,未有其比”[1][63]。
另一部分学者和段玉裁、王念孙不同,虽然也从事音训考据,却并不局限于此,而兼谈“义理”,治学途径和戴震相似。他们都未直接受业于戴震,却很钦佩戴震。他们是汪中、凌廷堪、焦循、阮元等。
汪中(一七四四――一七九四年,乾隆九年――乾隆五十九年)字容甫,江苏江都人。出生于贫苦知识分子的家庭,幼年丧父,生活很艰苦。他考上拔贡以后,就未再应试,为了谋生,长期游幕在外。他也搞音训考证,但很重视求真和致用,文章写得很好。汪中自述治学的宗旨:“实私淑顾宁人处士,故誉推六经之旨,合于世用。及为考古之学,惟实事求是,不尚墨守”[1][64]。他继承了反理学的传统,指出理学家尊奉的《大学》一书不是孔子所作,他说:“门人记孔子之言,必称‘子曰’、‘子言之’、‘孔子曰’、‘夫子之言曰’以显之。今《大学》不着何人之言,以为孔子,义无所据”[1][65]这是用考据的方法,怀疑和否定另一部儒家经典。在汪中看来:宋儒为了要控制思想界,把不知何人所作的《大学》拿来冒充圣人经典,并且置于《四书》之首,这是弄虚作假的手法。他最讨厌程朱理学,“君最恶宋之儒者,闻人举其名,则骂不休”[1][66]。汪中又激烈抨击封建礼教,反对要求妇女殉节、守节。他还很注意诸子的研究,先后校勘考释《老子》、《墨子》《荀子》、《贾谊新书》、《吕氏春秋》,开拓了研究的范围。他对荀子的评价很高,认为荀子才是孔子学说的真正继承人。他又为墨子辩护,认为孟子说墨学“无父”是没有根据的,汪中敢于评论古今人物,在当时算是思想比较解放的,因此遭到某些人的嫉恨。卢文弨说他,“不恕古人,指瑕蹈隙,何况今人,焉免勒帛。众畏其口,誓欲杀之”[1][67],这样的人总是经常受打击排挤的。汪中打算写一部规模庞大的古代学术史,书名《述学》,可惜未能完成。现存《述学》一书是他儿子把汪中的文章编集在一起,已不是原计划的着作。
凌廷堪(一七五五――一八○九年,乾隆二十年-嘉庆十四年),字次仲,安徽歙县人。他很推崇其同乡江永,戴震的学术,反对宋明理学,认为朱熹、王阳明都袭取了佛、老思想,背离了儒家正统。他的诗中说:“阳明学亦考亭学(指朱喜),窃钩窃国何讥焉,至今两派互相诟,稽之往训皆茫然”[1][68],这是对官方哲学何等大胆的蔑视!凌廷堪精研礼学,作《复礼》三篇,认为:礼是身心的矩则,行为的规范,“圣人之道,一礼而已”[1][69]。他反对理学家提倡的“理”,主张以“礼”代“理”,他说:“圣人不求诸理而求诸礼,盖求诸理必至于师心,求诸礼始可以复性也”[1][70]。凌廷堪可称是反宋学的后劲,但他主张回到陈腐烦琐的“礼”,仍没有越出封建意识形态的樊篱。凌廷堪作《礼经释例》,认为《仪礼》十七篇,“其节文威仪,委曲繁重,阅之如治丝而紊,细绎之皆有经纬可分也”,因此,必须贯通全书,用归纳法寻求书中的“例”,“例”就是此书的经纬途径,“其宏纲细目,必以例为主”[1][71],这也就是戴、段、二王“发凡起例”的方法,不过凌廷堪用这个方法来研究礼学罢了。此外,他对古乐也很有研究,考述唐代的燕乐,作《燕乐考原》。
焦循(一七六三—一八二○年,乾隆二十八年—嘉庆二十五年)字理堂,江苏甘泉人。中举人后,即放弃科学,绝意仕进,闭门读书。他很佩服戴震,称:“循尝善东原戴氏作《孟子字义疏证》,于理道天命性情之名,揭而明之如天日”[1][72]。他精通天文、算学、音训、治毛诗、三礼、论语、孟子,而尤其擅长易学,着《易通释》、《易图略》和《易章句》,称《易学三书》。他认为:易经中有“相错”、“旁通”、“时行”三种法则,贯穿于全书。所谓“相错”就是对立物的统一,所谓“旁通”就是按照和谐的秩序发生变化,所谓“时行”就是变化的循环往复。焦循在经学的外衣下建立了自己的哲学思想体系,承认矛盾,强调变化,但又倾向于调和论、循环论。在当时的汉学家中,多数人只搞烦琐考证,像焦循这样的成就确是出类拔萃的。他以数学知识运用于易经研究,“以数之比例求易之比例”,又注重实测,他说:“夫《易》犹天也。天不可知,以实测而知,……本行度而实测之,天以渐而明。本经文而实测之,《易》亦以渐而明,非可以虚理尽,非可以外心衡也”[1][73]。他这种研究方法突破了历代注疏的藩篱,因而获得了新成果。王引之很推崇他:“奉手书,示以说《易》诸条。凿破混沌,扫除云雾,可谓精锐之兵矣。一一推求,皆至精至实。要其法,则‘比例’二字尽之。所谓比例者,固不在他书而在本书也”[1][74]。
焦循的哲学是变化的哲学,汉学家内重视发展变化的,焦循是第一个。他推崇“变通”,认为“仁义由于能变通。人能变通故性善,物不能变通故性不善”[1][75]。正因为世界是变化的,所以典章制度和圣人言论都是有条件的,并不是终级真理,“井田、封建,圣人所制也,而后世遂不可行,则圣人之言且不定也。故有定于一时,而不能定于万世者。有定于此地,而不能定于彼地者,有定于一人,而不能定于人人者,此圣人所以重通变之学也”[1][76]。焦循的这种看法颇有历史观念,不同于许多汉学家的泥古不化。焦循又认识到:事物具有矛盾着的两个方面,他要求把握两个方面而达到全面性的认识,反对只见其一,不见其二的形而上学。他说:“盖异端者生于执一,执一者生于止知此而不知彼”[1][77],“执其一端为异端,执其两端为圣人”[1][78]。他的学术宗旨是融会众说,兼容并包,而反对党同伐异,门户之争。
阮元(一七六四-一八四九年,乾隆二十九年-道光二十九年)字伯元,号尝台,江苏仪征人。进士,历任督抚要职,官至体仁阁大学士。他积极提倡学术研究、校刊、编印书籍、设立书院,奖掖人才。治学途径则和戴震相似,主张通过音韵训诂,弄清古代经典的内容,意义。他说:“圣贤之道存于经,经非诂不明,汉人之诂,去圣贤为尤近”[1][79],这是一般汉学家都信奉的原则。但阮元仅把音训看作是寻求“义理”的工具而非治学的目的。他说:“圣人之道,譬若宫墙,文字训诂,其门径也,门径苟误,跬步皆歧,安能升堂入室乎?或者但求名物,不论圣道,又若终年寝馈于门庑之间,无复知有堂室矣!”[1][80]。
阮元也擅长用归纳法,例如他研究“仁”,统计了《论语》中一百零五个“仁”字的意义和用法,认为“仁”的原意是“人之相偶”,即指人与人的关系,这是归纳古训以求古义的方法。他反对理学家“生生之谓仁”的解释,也反对端坐静养以求“仁”。他说:“凡仁,必于身所行者验之而始见,亦必有二人而仁乃见。若一人闭户斋居,瞑目静坐,维有德理在心,终不得指为圣门所谓之仁矣”[1][81]。阮元说过一些调和汉学宋学的话,也没有直接批判宋学,但他的思想和学术途径是和宋学家不同的,例如他对“性”、“命”的考释,他举出《尚书召诰》和《孟子•尽心》中对“性”字、“命”字的用法和意义,排列了诸经的古训,得出结论,认为古代经典中“性”字的原意和理学家的解释不同,阮元说:“‘性’字从心,即血气心知也”,“味色声臭喜怒哀乐皆本于性,发于情者也”[1][82]。理学家说:“性内无欲”,“欲即是恶”主张“灭人欲”。阮元反驳道:“欲生于情,在性之内,不能言‘性内无欲’,欲不是善恶之恶。天既生人以血气心知,则不能无欲,惟佛教始言绝欲。……此孟子所以说味色臭安佚为性也”[1][83]。阮元承认情欲的合理性,他的思想是和戴震一脉相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