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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周振鹤:学术创新殊非易易
时间:2006年5月21日 作者:周振鹤(复旦大学教授) 来源:新京报
现在提倡创新型社会固然很好,因循守旧是社会不能进步的主因,喜新厌旧也是人类的本性,惟其喜新才能创新,惟其创新才能发展。但在学术领域里要事事创新,时时创新却并不容易。在自然科学与技术领域有一时突破与超越的可能,但在人文学科方面创新的难度相当大。我们想出的每一个新思路,都不免有前人的影子在其中,我们迸发出来的智慧的火花,有时只是前人思想的变形而已。
我曾经不无偏激地说过,大智慧已经被两三千年以前的人发明完了,我们现在发展的只是一些小智慧。关于人伦的道理,孔子已经说完,关于祸福相互依存,老子业已阐明,性善论有孟子说在前,性恶论也被荀子说了去,甚至逻辑学也由墨经开了头,而以消费促生产的极为时尚的理论,更有管子的侈靡论着了先鞭。夫复何言!生在现代的人看来是有点悲哀。所以后代的中国人只着力于为经作传,为传作疏,也就是把古人说过的话再往前延伸一点,然后在其间发表一点自己的小智慧。
不但哲学思想方面如此,就是史学也好不到那里去。《春秋》开始的编年体,《史记》首倡的纪传体,一直被当作历史着作的两种基本体裁,直到南宋才有纪事本末体增加进来,而第一本纪事本末体的历史书《通鉴纪事本末》竟然只是《资治通鉴》换了方式的抄录而已,后者是按年编排,前者改为按事情来排列。此后三种历史体裁又一直沿用到现代,才有所谓章节体的新体裁产生,但章节体实际上并非史学专用体裁,而为一切现代学科所通用。文学方面应该说创新是比较明显的,前有诗经楚辞,后有汉赋唐诗,再有宋词元曲,复有明清小说戏剧。但就某一种体裁而言,也还是一样,不容易创新,好诗早叫唐人做完了,宋词以后只剩词牌了,元曲没人会做,只有小说戏剧还大行其道,当然如汤显祖、曹雪芹那样的大腕也很难再有了。
在西方也有类似现象。怀德海也很极端地说过,一部西方哲学史只是柏拉图的注脚。其实不论中外,并不怪今人不比古人聪明,而只怪今人生得太晚,一些普遍的真理,古人已经说在我们前头了。以此之故,在人文学科领域里要谈创新,真的要存一点敬畏之心,要老老实实先积累,然后我们才会知道哪些东西真的是我们自己的发明,而哪些东西早就被老祖宗说过了。研究历史的要穷尽与你研究的那个问题有关的所有史料,然后才能得出恰当的结论。即使你已经掌握了所有的史料,但是如何分析也还是一个问题。司马迁写《史记》就是不肯把秦始皇二十六年所置三十六郡的名目写出来,以致两千多年来,研究文章无数,至今还弄不清这三十六郡是哪一些。而须知这三十六郡的设置正是在全国实行郡县制的标志,而废封建改郡县可是中国政治制度史上两桩最重要的事件的头一件。
现在人文学科的毛病不是创新太少,而是积累太少,总以为自己想出了一个前人不知的念头,发现了前人不知的史料,做出了前人没有做过的判断,殊不知前人也许已经都做过了,只是你没有注意到。所以低水平的重复研究近年来不断出现,浪费了许多宝贵的科研资源。不少学术着作貎似横空出世,自我作古,其实许多研究不是拾人牙慧,就是变相的抄撮。所以在人文学科方面最合适的研究,其实还是填补空白比盲目创新要靠得住。例如在中外文化交流史中,许多小语种的外文资料至今没有国人去研读,如果有人下决心学好一种小语种的外语,而又肯下苦功去钻研无人读过的资料,那他的成绩肯定比冥思苦想的创新要出色。
以上所说差不多都是废话,因为一句“厚积薄发”的老话已经概括了所有的意思了。但这四个字并不见得都能被所有人记得,或者记得也不见得付诸实行。所以我愿意再重复一下:我们所能“发”的只是很“薄”的一点,在强调人文学科创新的时候我们尤其不能忘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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