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经-《保训》读札 ,对于想了解历史故事的朋友们来说,易经-《保训》读札是一个非常想了解的问题,下面小编就带领大家看看这个问题。
原文标题:《保训》读札
(山东)
清华简《保训》篇的图版与释文已经在《文物》2009年第6期上正式公布。[1]此次公布的释文和图版,既爲前段时间引起衆多学者争论的某些问题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同时又引发了新的问题,推动了新一轮的讨论。经过这些探讨,我们对于《保训》篇的思想内容有了更爲深入的理解,对于清华简的重要内容将会産生的巨大影响也开始有了初步的体会。虽然由于文字释读上的限制,对《保训》篇个别字词仍然难以顺畅地加以解释,但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大体上理解《保训》全篇的思想内容了。现在笔者拟在诸家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保训》篇中几个字词句的理解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不当之处,恳请方家指教。
爲便于讨论,我们首先根据图版字形,结合原整理者所做的释文以及其他学者的文字释读意见,间参个人的看法,写出通行释文(诸家释读无重大分歧者儘量用通行字)如下:
惟王五十年,不豫。王念日之多鬲(历),恐坠保(宝)训。戊子,自演(酳)水。己丑,昧【1】[爽]□□□□□□□□□□[王]若曰:“发,朕疾疌(?)甚,恐不汝及【2】训。昔前人传保(宝),必受之以詷。今朕疾允病,恐弗念(堪?)终,汝以书【3】受之。钦哉,勿淫!昔舜旧(久)作小人,亲耕于鬲茅(丘),恐(恭)救(仇)中,自稽厥志,【4】不违于庶万姓之多欲。厥有施于上下远迩,迺易位迩稽,测【5】阴阳之物,咸顺不逆。舜既得中,言不易实变名,身兹备(服)惟【6】允,翼翼不懈,用作三降之德。帝尧嘉之,用受厥绪。呜呼!祗之【7】哉!昔微矵(假)中于河,以复有易,有易伓(服)厥辠。微无害,迺追(归)中于河。【8】微寺(持)弗忘,传贻子孙,至于成康(汤),祗备(服)不懈,用受大命。呜呼!发,敬哉!【9】朕闻兹不旧(久),命未有所次。今汝祗备(服)毋懈,其有所逌(迪)矣,不(丕)【10】及尔身受大命。敬哉,毋淫!日不足,惟宿不祥。”【11】
其中,第1简的“豫”字,从李守奎、孟蓬生先生的释读意见。[2]“演”字之释,从李鋭先生所引的李守奎先生意见。[3]第3简“前人”的“人”字,第4简“旧”读爲“久”,第6简的“逆”字,都是李守奎先生的释读意见。第9简的“康”读爲“汤”,从孟蓬生先生的看法。第4简的“茅”读爲“丘”,是苏建洲先生的看法。[4]“恐”读爲“恭”,第6、9、10简的“备”读爲“服”,是李锐先生的意见。[5]第9简释“寺”读爲“持”之字,从沈培先生说法。[6]
下面我们谈谈对其中几个字词的看法。
1.第1简:豫
《尔雅·释诂》:“豫,乐也。”“豫,安也。”字又可假借爲“舒”、“悆”。《说文》引《周书》曰:“有疾不悆。悆,喜也。”不豫,犹言身体不安乐、不舒服。古人多用“不豫”来隐指病情严重,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所谓爲臣子者“不忍直言”君王病重之故。“不豫”一词典籍常见。如《尚书·金縢》:“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逸周书·五权》:“维王不豫,于五日,召周公旦曰:……。”[7]又如《隋书·刘昉传》:“及帝不悆,召(刘)昉及(顔)之仪俱入卧内,属以后事,帝瘖不复能言。”北周宣帝宇文赟已经是“不复能言”,到了“属以后事”的时候,而用“不悆”一词。可见其爲讳称,实际上是说病情严重,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保训》篇中的“不豫”也当同样理解,实际上是说文王病情已经很严重了。
2.第1简:鬲
鬲,原整理者读爲“历”,引《说文》训爲“过也”。这个字就是“经历、经过”之意。三体石经《君奭》篇对应“历”字之古文形体正写作“鬲”字。“王念日之多历,恐坠宝训”一句,按照字面意思的理解,就是说:文王考虑到时日已经经过很多了,恐怕失去宝训的传授。而这种字面意义的解释未免会引起疑惑:时日经过的多,与宝训传授的丧失与否有什麽关係呢?我们认爲,这句话应当结合古人对命数的观念加以理解。《礼记·文王世子》记载有这样一段话:
文王谓武王曰:“女(汝)何梦矣?”武王对曰:“梦帝与我九龄。”文王曰:“女(汝)以爲何也?”武王曰:“西方有九国焉,君王其终抚诸?”文王曰:“非也。古者谓年龄,齿亦龄也。我百,尔九十,吾与尔三焉。”文王九十七乃终,武王九十三而终。
姑且不论这段话的可信度如何,单纯从思想观念的层面来看,至少可以说明:古人认爲自己的年龄是上天注定的,一个人能活多少时日是个固定的数字。因此,文王“念日之多历”(考虑到时日已经经过很多),言外之意就是说剩下的时日不多了,所以“恐坠宝训”(恐怕失去宝训的传授),急着要将宝训传给武王。
第1简的大意通说如下:
文王在位五十年的时候,身患重病。文王考虑到时间已经过去很多,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担心失去宝训的传授,打算将宝训传给武王。戊子这一天,文王自己稍微饮了些水。第二天己丑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3.第2简:疌
孟蓬生先生以爲,此字应该是和原来已经见到过的(比如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周易》第14简对应今本《豫》卦九四爻辞“簪”之字)是同一个字,古音当在侵部(谈)部,由此论定此字可以读爲传世典籍中表示“疾病加剧 ”的“渐”字。[8]我们认爲,孟先生将这个字和原来出现的古音当在侵部(谈)部的字看作是一个字应该是可信的。而那个字形,在每次出现时,下部都含有“止”旁。由此,我们认爲这个字应该是作爲一个整体而存在的,即下部的“止”应该是包含在这个字符之内,而不应该分析成除去“止”旁剩下的部分作声符。在衆多的释读意见中,刘乐贤先生释爲“疌”字,正好符合包含“止”旁同时上部又不能独立作声符这个条件。[9]据其说,我们认爲这个字在此简文中也应该释爲“疌”,字又作“寁”。《说文》:“疌,疾也。”“寁,居之速也。”《尔雅·释诂》:“寁,速也。”可见,从“疌”声之字含“疾、速”之义。与“朕疾疌甚”对应的,《保训》第3简又有“朕疾允病”。《说文》:“疾,病也。”段玉裁注:“析言之则病爲疾加,浑言之则疾亦病也。”“朕疾允病”的“病”既然与“疾”同时出现,两者应该有别,则“病”字当解爲“疾加”(病情加重)之义,“朕疾允病”即是说“我的病情确实严重”。而与之对应的“朕疾疌甚”亦当同解,也是说“我的病情发展很迅速”,同样涵“病情加剧”之义,所以下句接着说“恐不汝及训”(恐怕来不及训导你)。
4.第3简:念
念,思虑、考虑。《逸周书·本典》“非不念,念而不知”,朱右曾《逸周书集训校释》:“念,虑也。”[10]“恐弗念终”的“终”,当是指西周王业之善终,也就是西周受天命之后的最终结果。因爲周文王受天命还不到十年,现在病情加重,很快就要去世了。若去世则不能继续爲西周受天命而最终一统天下的事业谋虑,所以说“恐弗念终”,即“恐怕不能继续谋虑西周王业以至最后”之意。或者,也可以将“念”字读爲“堪”。“念”从“今”得声,与从“甚”得声的“堪”古音同在侵部,故可通假。古籍中也有通假例。如《尚书·西伯戡黎》的“戡”,《尚书大传》作“
易经-《保训》读札”,《说文》引也作“
易经-《保训》读札”。又如《左传》昭公二十一年“王心弗堪”,《汉书·五行志》引“堪”作“
易经-《保训》读札”,顔师古注引孟康曰:“古堪字。”[11]而且,“恐弗堪”的说法典籍多见。如《仪礼·士昏礼》:“某之子不敎,唯恐弗堪。”“恐弗堪终”就是文王自己意识到病情加重,“恐怕不能坚持到西周王业的最终实现”。这两种解释都以爲“终”是指西周王业的最终结果。或有将“终”解释爲“‘同’的结束”、“会同臣属的全部仪式完成”,[12]也可备一说。惟古人制礼,皆因人情而爲之节文,文王此时病重已至弥留之际,是否还要举行相关的仪式恐不可考知。
第2、3简的大意通说如下:
文王这样说道:“发,我的病情发展很快,现在已经非常严重了,恐怕来不及训导你。过去,前人传授大宝之位的时候,一定要将历代君王所共同尊奉的道理也同时传授给下一任君王。如今我的病确实非常严重,恐怕不能继续爲西周王业谋虑以至最终了(看不到西周一统天下的那一天了),你就把我传授给你的训导之辞记录下来吧。”
5.第4~8简:中
“中”字在简文中出现了四次,与文王训辞中所举的两个历史事件密切相关,引起许多学者参与讨论,一时间衆说纷纭。在《保训》图版和释文尚未正式公布之时,李学勤先生已经指出:在传世典籍中,《论语·尧曰》有记载尧命舜的话:“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子思所作的《中庸》所载有孔子的话:“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爲舜乎!”同时指出,朱熹所撰的《中庸章句》序里提到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见于东晋以下流传的《尚书•大禹谟》,号称“十六字心传”,阎若璩等已经明辨其僞。而现在看《保训》篇文,似乎尧舜以来确有“中”的传授。[13]我们认爲,探讨《保训》篇“中”字的含义,不能回避传世典籍所见到的“中”字,尤其不能避开李先生文中所引的用到“中”字的几段话,比如“允执其中”的“中”字。因爲,即便证明《尚书•大禹谟》的“十六字心传”是后人僞作的,总不至于将《论语·尧曰》篇的“允执其中”以及《中庸》篇的“用其中于民”也看作是后人僞作的。而且,传世典籍里“中”字所在的语境同时也提到尧舜两位人物,与《保训》篇如出一辙,这也是我们不能避开传世典籍的重要原因。我们曾提出《保训》篇的“中”是指以军事统率权爲中心的最高统治权力。[14]虽不敢谓拙说必是,然思之至少与传世典籍所见的“中”字之含义不相悖逆。而且,拙说也可以很好地解释李先生所谓的“尧舜以来‘中’的传授”的说法,因爲尧舜等人所传授的实际上就是最高政治统治权力。如尧命舜“允执其中”,就是要舜“恰当地执掌好手里的权力”,这样的解释正符合尧传帝位于舜的情境。同时,前面一句话是说“天之历数在尔躬”,也就是说舜是天命所归,终将登践帝位从而拥有统治天下的权力,所以尧需要嘱咐他如何执掌政治统治权力的话。尧将帝位传给舜,从表面上看,不过是将“帝位”这个名号传给舜。而无论是“帝位”还是由此而来的旗帜、徽号以及宫室、服饰等器物层面的东西,都不过是象徵性的,其间真正传授的能够起到根本作用的实际上是号令天下的政治权力。当然,这种政治权力本身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是从具体的实物引申出来而又同时依附在具体的人和物之上的,因而极易引申出更爲虚化的含义,比如后来儒家所倡导的中庸之道等思想观念。后检得陈科华先生在讨论“中庸之道”时,已提出“‘中’实际上就是‘政(权)’”的说法。[15]虽然彼此的论证角度不同,但拙说与其所论述的观点正相符合。
6.第10简:次
次,原整理者释爲“
易经-《保训》读札”(或作“涎”),读爲“延”,训爲“及也”。我们认爲原整理者对此字的释读恐有可商。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三)《周易》第53简对应今本《旅》卦六二爻辞“怀其资”的“资”字,写作“左从水,右从欠”之形,或有释其字爲“
易经-《保训》读札”而读爲“羡”者。[16]其文中所举到的一个字形证据,就是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四)《曹沫之阵》“毋爱货资子女”的“资”字是写作“左从贝,右从次”之形;而楚简《周易》中这个字的右边明显是从“欠”作,比“资”字所从的声符“次”少写两笔,从而爲《周易》中的这个字释爲“
易经-《保训》读札”提供字形依据。我们认爲,对这个字的释读不能仅仅依据字形中是从“欠”还是从“次”。何琳仪先生曾指出,楚系文字“欠”字或作“次”形,则属繁化。“次”在偏旁中或省“二”作“欠”形,与“欠”或作“次”形,交相繁省,惟据偏旁组合关係、相关辞例予以区别。[17]比如,楚简《周易》第26简出现了四个“钦”字,其中有一个“钦”字所从的“欠”旁多写两笔而成了“次”字,正可证明何琳仪先生说法之精确。由此,我们认爲楚简《周易》第53简中的这个字,虽然右部是从“欠”作,但仍应当看作是“次”之省体,字分析爲“从水,从次省声”,从而读爲“次”字。我们之所以这样释读,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周易》中这句爻辞本来是押韵的(同时《周易》文本中其它卦爻辞也包含大量的押韵现象)。将此字释爲从“次”声读爲“资”,恰好与上一句“旅即次”的“次”押韵。而若释爲“
易经-《保训》读札”,读爲“羡”,古音在元部,读音毕竟有距离。
根据上述意见再看《保训》中的这个字形,其右部正是从“次”作(与《保训》篇第5简“欲”字右部所从的“欠”相比,明显多写两笔),严格隶定的话应该是“左从水,右从次”,即是“
易经-《保训》读札”。如果将对《曹沫之阵》中“资”字形的分析“从贝,次声”移用到这里的话,此字就可以分析成“从水,次声”,读爲“次”字就顺理成章了。
以上是我们对此字字形的看法。
再从辞例文义上说,读爲“次”也较爲合理。而根据原整理者释读爲“延”的意见来解释,于简文实多有不通。如有人将“朕闻兹不久,命未有所延”这句话解释爲:这句是文王说我知道这些的日子不长,天命未能有所伸张。文王在位五十年,而受命仅爲最后九年,未能战胜殷商,故言“命未有所延”。并举典籍文献中的相似例句爲证:《尚书·召诰》:“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历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18]在《召诰》原文中,紧接这段话之后还有类似结构的几句:“我不敢知曰:有殷受天命,惟有历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今王嗣受厥命,我亦惟兹二国命,嗣若功。”这句话提到殷商,更便于比较,我们不妨以此作爲参考例句。仔细分析《召诰》这段话的本意,和《保训》所表达的文意实有很大出入。这里的“不其延”是承上句话而来,指殷商的天命不得延伸;而前面冠之以“我不敢知曰”,即“我不敢探知天之意图,也不敢对此予以评说”,这体现出召公对天命的尊重和敬畏。随后的“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却是说话者召公敢知敢说的话。全句的意思是说:天命在殷商那里经历了这麽长时间,爲什麽上天后来不延长殷商的命数,这些是上天的决定,我不敢探知也不敢评说。我唯一知道的是:商纣不敬修自己的德行,所以过早地丧失了他的天命。因爲夏商两代都是“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所以周人要想“受天永命”(获得永久的天命),召公便提出了统治者“敬德”的要求。《召诰》里两次出现的“不其延”指的是夏商两代的天命不得延伸,文中的思想脉络是很清晰的。
我们再看《保训》篇里所谓的“延”字的解释。首先,“朕闻兹不久”的“兹”在这里可以肯定是有所指的,若据原整理者的句读,则可以认爲是指随后的“命未有所延”一句。那麽,这里“未有所延”的“命”究竟何指?是指殷商所受的“天命”呢?还是西周所受的“天命”呢?结合第一句“惟王五十年”来看,当时文王已经“受命”。既然文王已经“受命”,他应该祈求“受天永命”纔是,怎麽会说出“命未有所延”(西周所受的天命未能有所延长)这样的话呢?原因很明显,《保训》上文已经说到成汤“用受大命”。而成汤在“受命”之后,他手里的“天命”并非随着他的去世而终结,他是可以传给子孙后世的。成汤传给子子孙孙这麽多代,经历这麽多年,即如《召诰》所说的“有殷受天命,惟有历年”。文王此时病重,即便去世,还有武王继任大统,承担起上天授予西周的统治天下的大命,他怎麽会说“命未有所延”呢?若是如此理解,这句话就变成了文王认爲上天授予他的“天命”因他的去世而终结了,这是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的。再者,若是如此理解,前一句“朕闻兹不久”(我听说这件事的时间不是很长)尤属不词:天命在西周是否能得以延伸这种事,怎麽会成爲他闻知的内容呢?他要是当时就预言“天命”在西周不能得以延伸赓续,那武王也就不必有所作爲了,也就不会出现后来的甲子之事了。而且,《召诰》篇也明明说“今王嗣受厥命”(如今成王继承了天命),这个“天命”难道不是从文王、武王那里延续下来的么?要是如文王所说“命未有所延”,那成王所受的“天命”是如何得来的呢?所以,将“命”理解爲西周所受的“天命”是说不通的。或者以爲这里的“命”是指文王的寿命,这又与简文中“用受大命”的“命”用字不统一。《尚书》里出现的“命”,除了作爲“命令”外,其它的几乎都是指“天命”而言。而且,文王自己的寿命不能延长,也不可能是他“闻兹不久”的“兹”所指代的内容。因此,这里的“命”恐只能指“天命”而言。或者以爲这里的“命”是指殷商所受的“天命”,指商朝的命运,并将“命”字属上读。[19]我们姑且认爲文王是想表达这种意思,那麽,“朕闻兹不久命”这句话里的指示代词“兹”就应当是指殷商而言了。这就産生一个问题:殷商作爲与西周敌对的大邦,文王提及殷商,是否有可能用“兹”这个指示代词?《召诰》里两次出现的“不其延”,用指示代词 “其”分别来指夏和商,而且还是在前面已经提到夏和商的情况下。“朕闻兹不久命”这句话,在前后文都没有提到殷商的语境里,蓦然用“兹”来指殷商,未免太过突兀,恐在当时的行文中不应如此表达。即便读爲“朕闻兹不久,命未有所延”,而认爲“命”是指殷商所受的“天命”,也同样有指示代词使用不当的问题。再对比《召诰》篇的语境,当时周已灭商,而召公犹言“我不敢知曰”。如果文王话语里的“命”是指殷商所受的“天命”,这就与《召诰》所表达的天命思想有矛盾:“朕闻兹不久命,未有所延”即是说“我听说(知道)殷商不能久有天命,天命在殷商那里未能有所延长”;而在武王还没有伐纣灭商的时候,文王即便已经“受命”,对比召公的“我不敢知曰”(含有对天命敬畏而不敢妄加评论之意),恐也不会说出随意评价殷商之于天命如何如何的话来。因此,这句简文里的“命”既不当是特指殷商所受的“天命”,也不能是特指西周所受的“天命”,而应当是指通常意义上的“天命”。既然是通常意义上的“天命”,则“命未有所延”(天命未能有所延长)这句话就失去了意义:天命是在哪里(是在殷商还是在周邦)未能有所延长呢?又是什麽原因导致其未能有所延长的呢?都成了不可解说的问题。可见,从文意上说,将这个字释爲“延”实有不通之处。
而将字释读爲“次”,以“命”指通常意义上的“天命”则可以讲通。次,有舍止、止宿、驻留、止息之义。如《尚书·泰誓中》:“惟戊午,王次于河朔。”孔安国传:“次,止也。”孔颖达疏:“次,是止舍之名。”《穆天子传》卷六:“五里而次。”郭璞注:“次,犹止也。”《左传》庄公三年“过信爲次”,孔颖达疏:“次,亦止舍之名。”《广雅·释诂四》:“次,舍也。”王念孙疏证:“次爲舍止之舍。”[20]“命未有所次”即“天命不是驻留止息在某个地方一成不变的”。这与《尚书·康诰》所说的“惟命不于常”(天命不是恒久不变的)以及《诗·大雅·文王》所说的“天命靡常”(天命无常)正相符合。验之于《保训》全篇,上文已经说到成汤“用受大命”,则文王未受命之前,仍当是殷商王朝执有天命。而文王既受命之后,天命就转移到了西周。文王即将去世,受命不到十年,所以说“朕闻兹不久”。这里的“兹”是指“命未有所次”这个道理,“不久”应该是从文王受命之时算起。既然“命未有所次”(天命不是驻留止息在某个地方一成不变的),而是运行不止的,这就爲殷商王朝原本执有天命而现在爲什麽转移到了西周变成文王执有天命提供了理论依据。天命的转移,又是以君王是否有德爲标準的,所谓“天命有德”(《尚书·皋陶谟》),“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尚书•蔡仲之命》,又见《左传》僖公五年所引),夏商两代都是“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尚书·召诰》)。而《保训》中说到成汤之所以“用受大命”,前提是“祗服不懈”(敬于政事而不懈怠),正是有德者的表现。所以,文王紧接着也要求武王“今汝祗服不懈”,其言辞中所反映的天命观是一脉相承的。
用“次”字来指“天命”之于某个人,在典籍中也可以见到。如皇侃《论语义疏》解“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一句,云:“天,天位也。历数,谓天位列次也。躬,身也。尧命舜曰:天位列次,次在汝身,故我今命授与汝也。……言天信运次既在汝身,则汝宜信执持中正之道也。”又如,《孔丛子•答问》记载:陈王涉使周章爲将,西入关,将以诛秦。而陈王心理上很轻视秦国,不设敌备,太师孔鲋进谏曰:“章邯,秦之名将,周章非其敌也。今王使章,霈然自得而不设备,臣窃惑焉。夫虽天之所舍,其祸福吉凶,大者在天,小者由人。今王不修人利以应天祥,若跌而不振,悔之无及也。”这里“天之所舍”的“舍”,其义正同《保训》简文里的“次”。
7.第10简:逌
逌,原整理者按原形隶定爲“
易经-《保训》读札”,以爲字通“由”字,这是正确的。不过,应当指出的是,这个字应该就是《尚书》中常见的“迪”字。今传本《尚书》包含今古文在内的五十八篇共用了四十多个“迪”字,而同时用了二十多个“由”字,这些字在最初的写本中都应该是用同一个字形。王国维曾对“由”字有过考证:
《广雅》:“由,用也。”而古书
易经-《保训》读札、迪二字亦皆训用。经传
易经-《保训》读札多作攸,《尔雅》:“攸,所也”,“迪,道也”。汉人释经多本此训。近高邮王氏《经义述闻》与《经传释词》始历举《诗》、《书》以明攸、迪二字古皆训用,其论笃矣。余意,
易经-《保训》读札、迪本是一字。古卣、由同音同义,故
易经-《保训》读札或从由作
易经-《保训》读札,转譌爲迪,亦犹
易经-《保训》读札之讹爲逌也。《书·多方》:“不克终日,劝于帝之迪。”迪,马融本作攸,是逌、迪一字之证。然则卣、由二字,其音同,其义同,其引申、假借之义亦无不同。[21]
王国维认爲“
易经-《保训》读札”、“迪”本是一字,信而有徵,无疑是可信的。换句话说,卣、由两个字形本当是一字之分化。我们验之于《保训》本篇文字的写法,也可证明《尚书》里的“迪”字本当是来源于“
易经-《保训》读札”字形写法。如简文中两次出现的“迺”字,严格隶定应该作“
易经-《保训》读札”。现在使用的“迺”字虽然也是写成从“辶”作,但我们知道,这里的“辶”并不是像其它字那样是来源于“辵”,而是来源于“
易经-《保训》读札”。《保训》篇的“
易经-《保训》读札”之于“逌(迪)”,与“
易经-《保训》读札”之于“迺”,字形演变轨迹正相平行。我们据此可以推测认爲:《尚书》中常见的“迪”字,其最初的字形写法,都应当与《保训》篇所见的“
易经-《保训》读札”字形一样。至于古文字材料以及《说文》里所见的从“辵”从“由”的“迪”字,应当是因爲“迪”字在大多数情况下作动词用,所以添加“辵”旁以使其行动之义更爲明显,从而再次分化出来的一个字形。《保训》篇所见的“
易经-《保训》读札”,应当是採取未再次分化之前的字形。
“其有所迪矣”的“其”,当指上文所说的“未有所次”的“命”,也就是“天命”;则这句话里的“迪”,当与《尚书·召诰》“天迪从子保”的“迪”同义.因爲两者的主语是一致的,都是指“上天”或“天命”。“天迪从子保”的“迪”,王引之云:“迪,用也。”[22]“其有所迪矣”意即“上天在想到用人(当是使之承受天命)的时候”。或者,也可以按“迪”字的常训作解。《尔雅·释诂》:“迪,道也”、“迪,进也”。邢昺于“迪,进也”下疏曰:“迪者,以道而进也。”“其有所迪矣”意即“天命在其循道而运行的时候”。
8.第10简:不
不,我们认爲在简文里当是作爲无实义的语助词,而不应作爲否定副词。因爲第9简已经说到,成汤“祗备(服)不懈,用受大命”,即“祗备(服)不懈”是“用受大命”的前提。而在第10简中,文王告诉武王如何能“受大命”,他提出的要求“今汝祗备(服)毋懈”和成汤“用受大命”的前提是一致的。既然成汤可以“用受大命”,对武王来说也不会例外。所以这里的“不”不应作爲否定副词使用。作爲语助词的话,典籍或作“丕”,两者实爲一字。“不”字在典籍中作语词,“有发声者,有承上文者”。[23]《保训》篇此处的“不”当是起到“承上文”的作用。或者,“不”犹“则”也,[24]在简文中也很通顺。
第10、11简的大意通说如下:
我听说(知道、明白)这个道理的时间不是很长:天命不是驻留止息在某个地方(某个人身上)一成不变的,而是运行不止的。现在,你要敬于政事而不要懈怠,天命在其循道运行的时候,也终将会降临到你的身上,授予你统治天下的大命。要恭敬啊,不要荒淫!时日不多,你要赶紧将我所说的这些话付诸行动;如果拖延不做,是爲不祥之事。
2009年7月21日初稿
2010年4月1日修订
(编者按:[1]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保训〉释文》,《文物》2009年第6期,第73~75页;图版见封二。
[2]刘国忠、陈颖飞:《清华简〈保训〉座谈会纪要》,《光明日报》2009年6月29日国学版。以下所引的诸家意见中不出注者皆出此文。又,孙飞燕先生也有此意见,参廖名春先生《〈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保训》释文〉初读》注[2],孔子2000网站“清华大学简帛研究”专栏,2009年6月17日,http://www.confucius2000.com/admin/list.asp?id=4027。
[3]李鋭:《读〈保训〉札记》,孔子2000网站“清华大学简帛研究”专栏,2009年6月17日,http://www.confucius2000.com/admin/list.asp?id=4028。“演水”之释,参李零先生《读清华简〈保训〉释文》,《中国文物报》,2009年8月21日第7版。“演水”读爲“酳水”,参拙稿《〈保训〉“演水”臆解》,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2010年3月15日,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1110。
[4]苏建洲:《〈保训〉字词考释二则》,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2009年7月15日,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849。
[5]李锐:《读〈保训〉札记》,孔子2000网站“清华大学简帛研究”专栏,2009年6月17日,http://www.confucius2000.com/admin/list.asp?id=4028。
[6]沈培:《清华简〈保训〉释字一则》,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2009年7月15日,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850。
[7]黄怀信先生注此处的“不豫”,以爲:“不舒,实谓病重,讳词。”说见《逸周书校补注译》,第223页,三秦出版社,2006年9月第1版。本文所引的部分文献例证,参考了子居先生的《清华简〈保训〉解析》一文,见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2009年7月8日,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842。以下若非必要不再注明。
[8]孟蓬生:《〈保训〉“疾
易经-《保训》读札甚”试解》,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2009年7月10日,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844。
[9]刘乐贤:《读楚简劄记二则》,简帛研究网,2004年5月29日,http://www.jianbo.org/admin3/list.asp?id=1207。
[10]“非不念,念而不知”,原文作“非不念而知”,王念孙据《大戒篇》“非不念,念不知”而改,朱右曾从之。参黄怀信、张懋镕、田旭东撰,李学勤审定:《逸周书彙校集注》,第803~804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12月第1版。
[11]高亨、董治安:《古字通假会典》,第233~234页,齐鲁书社,1989年7月第1版。
[12]子居:《清华简〈保训〉解析》,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2009年7月8日,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842。
[13]李学勤:《周文王遗言》,《光明日报》,2009年4月13日。
[14]参拙稿《也谈〈保训〉之“中”》,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2009年6月21日,http://www.guwenzi.com/SrcShow.asp?Src_ID=825。
[15]陈科华:《孔子思想研究·中庸之道》,人民日报出版社,2002年版。此转引自孔子2000网站,2004年2月17日,http://www.confucius2000.com/confucius/kzsxyj/ch0010.htm。
[16]陈剑:《上博竹书异文选释(六则)》,《文史》2006年第4辑,第5~20页,中华书局,2006年11月1日。
[17]何琳仪:《战国古文字典》,第1255页,中华书局,1998年9月第1版。
[18]子居:《清华简〈保训〉解析》,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2009年7月8日,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842。
[19]陈伟:《〈保训〉词句解读》,简帛网,2009年7月13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112。
[20]宗福邦、陈世铙、萧海波主编:《故训滙纂》,第1168~1169页,商务印书馆,2003年7月第1版。
[21]王国维:《释由·上》,《观堂集林》,第136页,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11月第1版。
[22]王引之:《经义述闻》,第97页,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9月第1版。
[23]王引之:《经传释词》卷十,第97页,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9月第1版。
[24]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第872页,中华书局,2004年11月第2版。 (责任编辑:admin)
原文出处:http://his.newdu.com/a/201711/05/514106.html
以上是关于易经-《保训》读札的介绍,希望对想了解历史故事的朋友们有所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