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早在拙稿完成后,《上海书评》的编辑就对拙文把第一个“其”解读成陈寅恪的思路亦曾提出质疑,认为文气不连贯。当时我回答《竺可桢日记》中某些文字有特殊性,不能仅以语气或语法去释读。况且我手边《华罗庚传》(顾迈南著,复旦大学出版社,1997年)和《华罗庚百年纪念集》(中国民主同盟江苏省委员会编)并无半点华罗庚与蒋介石见面提建议的线索。相反,这两本书极力强调:抗战时期居住在昆明西南联大的华罗庚同情民主运动,与反对蒋介石独裁的李公朴、闻一多是来往密切的挚友。李公朴夫人张曼筠回忆说:“抗战期间,公朴在昆明工作,民盟云南昆明支部成立后,公朴同志经常到闻一多同志家中讨论盟务,商谈国事。一多同志与华罗庚同志同居在一户之中,由一多同志之介绍遂成挚友。……公朴略长于罗庚,如亲兄弟一般,罗庚对当年七君子事件,深表敬佩。公朴亦常常谈到罗庚是一位学者,更是一位爱国者,一身正气,疾恶如仇,对当时国民党的倒行逆施,恨之入骨。”(《华罗庚百年纪念集》第255页)华罗庚则告诉别人:“他是在五一年参加民盟的,但在抗战时期,在昆明西南联大任教时,他的朋友很多是民盟的成员,如闻一多同志,李公朴同志,都是他的挚友。他还说,他们的政治主张,给了他很大的影响,他曾和闻一多,同住在一位农民家中,一多同志的爱国热忱,痛恨国民党之腐败,慷慨陈辞,大义凛然,是他之良师益友。”(同上书第256页) 顾迈南所著的《华罗庚传》记载:“1938年春天,为了躲避日本飞机的轰炸,闻一多先生举家移居到昆明北郊的陈家营,华罗庚一家走投无路,也来到这里。闻一多先生热情地让给华罗庚家一间房子,他自己和妻子、孩子则住在另一间屋子里,两间套间屋分住两家,当中用块帘子隔开,开始了对于两家都是毕生难忘的隔帘而居的生活。”华罗庚为此作诗一首:“挂布分屋共容膝,岂止两家共坎坷,布东考古布西算,专业不同心同仇。”(该书第51-52页)这些资料反复表明华罗庚“对当时国民党的倒行逆施,恨之入骨”,并且与“痛恨国民党之腐败” 的闻一多气味相投、志同道合。试想具有这种思想倾向的华罗庚可能主动去向蒋介石“建议成立科学青年团”吗? 笔者后来在《陈省身传》的看到一段记载,并在拙文中作了引用:“1946年蒋介石找华罗庚、吴大猷和曾昭抡,询问中国为什么不能造原子弹,答曰,中国缺少人才。蒋委托三位立即选派并护送一批最优秀青年去美学习造原子弹。于是他们挑选了李政道(物理)、朱光亚(物理)、唐敖庆(化学)、王瑞駪(化学)和孙本旺(数学)五位青年,8人于1946年9月从上海起程去美国。”(张奠宙、王善平著:《陈省身传》第125页,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年)但这表明是“蒋委托”华、吴、曾三位去选派并护送优秀青年赴美国学习,并不是华罗庚主动去见蒋提建议。 二者必居其一。既然没有记载表明是华罗庚向蒋介石提建议,笔者行文时就把第一个“其”释读为陈寅恪向蒋建议“成立科学青年团”——当然这只是孤证推测,是有点冒险的。 如今克艰兄从王元撰写的《华罗庚》一书中找到两条新线索:一是华罗庚在1943年曾进入设在重庆复兴关的“中央训练团”受训一个月;二是蒋介石曾送过华罗庚一张私人照片。因此,克艰兄作了这样的推论:“既见过蒋介石,以华罗庚对科学的热爱和对政治的热情,而有‘科学青年团’之设的建议,完全在情理之中。俞大维是蒋介石的幕僚,很可能蒋的接见华,就有俞的作用在。陈寅恪是俞大维的表亲,可以推断,华罗庚对蒋建议一事,陈寅恪是从俞大维处得知的,而不是一般的道听途说。” 这个推论看似符合常情,但实际上却存在各种疑点,并不能完全自圆其说。首先,“中央训练团”的受训对象分高低两个层次,低层次“党政训练班训练时间短,只有一个月,受训人员来去匆匆,训练期间活动多,忙忙乱乱,什么也顾不着,只是在中央训练团镀了层金,拿到一张结业证书,成了蒋介石的‘学生’,领到蒋介石的一张署名照片而已,对于前途出路没有能找到一个比较具体有效的办法”(《国民党中央训练团与军事干部训练团》,第8页)。华罗庚受训一个月,他参加的就是这种低层次的训练班,只是在毕业后“领到蒋介石的一张署名照片而已”,并不是如克艰兄推测的“蒋介石接见他时赠送给他的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