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国府组织部向蒋介石铸献九鼎风波(5)

顾氏继续写道:“哪知隔了六年,忽然旧事重提,说我献鼎。我哪里来的铸鼎的工料钱……当时国共合作尚未决裂,共产党尚喊‘拥护蒋委员长’的口号,而废除不平等条约也未始不是共产党该庆幸的事,这鼎即使是我做也并不在今天犯罪。” 顾之自辩归结为两点:其一,铭文出自刘起釪;其二,中共当时亦拥蒋。的确,在抗战时期说几句蒋的好话并不为过,中共甚至说过这样的话:“中国共产党认为:全国军民必须一致拥护蒋委员长领导抗战,中国共产党承认,蒋委员长不仅是抗战的领导者,而且是战后新中国建设的领导者。”中共的此一说法,此一承认,较之“我士我工,载欣载舞”几句空话,肯定可以为顾做更为有力的政治开脱。 顾氏对九鼎铭文的下推(刘起釪)与上挂(中共),无非是政治压力下的无奈的反应,问题在于:这些其实都不是事情的核心。顾颉刚曾亲身经历五四洗礼,但却回过头来参预这种与五四精神完全背离的活动,这才是问题的实质,也是引起当时的知识界侧目的原因。 1943年12月18日,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在重庆造访俞大维与陈寅恪,竺记载:“寅恪对骝先等发起献九鼎,顾颉刚为九鼎作铭惊怪不止。谓颉刚不信历史上有禹,而竟信有九鼎。” 如前所述,根据《史记》记载,九鼎为禹所铸,而顾颉刚最为著名的学术论点之一,就是否定禹之存在,此即人们通常所说:禹是一条虫。既然禹不存在,那么,就逻辑而论,由禹所铸的九鼎当然也不存在,因此陈寅恪表示不解:顾颉刚不信有禹,却信有九鼎。 但是,真正引起陈寅恪“惊怪不止”的,并非禹与九鼎之间的逻辑关系,而是献鼎所表现的与时代精神的背离。接下来竺可桢记载:陈寅格“作诗嘲之云:‘沧海生还又见春,岂知春与日俱新。读书渐已师秦吏,钳市终须避楚人。九鼎铭词争颂德,百年粗粝总伤贫。周妻何肉尤吾累,大患分明有此身。” 陈诗所指与所嘲,正是问题的核心与实质。 既然被蒋拒绝,铸献九鼎也就没有成为最终的事实。本文所以把这个半途而止的问题提出,因为在这个问题上体现了一种较为典型的不对称的精神现象。 不平等条约的取消至少在形式上解除了中国的半殖民地地位,这肯定是历史的一个进步。然而,向蒋个人铸献九鼎,则又是一种封建性质至少是半封建性质的拟议,这肯定是历史的一个退步。以封建或者半封建的方式,纪念半殖民地的解除,等于以退步纪念进步。一句话,以一种反时代的精神风貌,而面向时代的前行。本来,从理论上讲,进步与退步两者似乎互不相容,然而在实践上却可以被人们合为一体。既是不对称的,又是可以平衡的,此即铸献九鼎所留下的一个可供思考的问题。 最后,那个期待“宝于万古”的九鼎去向何方­据庞镜塘记载:遭蒋拒献之后,“朱家骅即刻派人把这九个鼎送交中央图书馆暂行代为保管,以后便不知下落了”。看来,其命运与夏禹、武曌、赵佶所铸之物,大体相同,都被吞没于历史的瀚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