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长恨歌》中有“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之句,似乎在说,贵妃拥有了无数“环迷”,其实不然。《资治通鉴》有注解,“……天下从风而靡。民间歌之曰:‘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门楣。’”就是说,杨玉环的偶像价值,体现在“靡”字上,浪费而奢侈,不怎么正面。
前溯八百年,也有一则类似的民歌,歌曰:“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史记》)这个“霸”字很抢眼不好听,幸亏太史公在“自序”里有“嘉夫德若斯”的前评,一言蔽之,卫子夫乃是以德行恭谨,而受天下人仰慕;唯其有德,终演绎爱情、家族及身后三大传奇,而成全民偶像也。
刘彻与卫子夫的爱情,长期受到文人墨客的追捧与吟咏,其缠绵、其动人、其细节,大多偏离了历史真实,如“卫娘鬓薄金鸾小”,誉其秀发之美而受宠;再如“舞学平阳态,歌翻子夜声”,誉其舞蹈之美而受宠等等。其实卫子夫就是一地位低下的歌手,无异于奴仆,“卫皇后字子夫,生微矣。盖其家号曰卫氏,子夫为平阳主讴者。”刘彻的大姐平阳公主效仿馆陶长公主故事,为弟弟选良家子。可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动人春色不须多”,刘彻谁也不喜,“独说(悦)子夫”,从此相濡以沫49年,差点儿金婚,在历史上也是少见。
说帝王专情,常识告诉我们,那是开玩笑。
三千宠爱在一身,一见钟情啥的,不过是文学意象而已,漫说杨玉环做不到,卫子夫同样做不到。先是“入宫岁馀,竟不复幸”,被遗忘;后宫裁撤老弱,武帝逐一过筛子,又见到她,“上怜之,复幸,遂有身,尊宠日隆”。然而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卫娘焉能不老?青春毕竟是短暂的,女人再美,也经不起时间的打磨,“后色衰,赵之王夫人、中山李夫人有宠,皆蚤卒。后有尹婕妤、钩弋夫人更幸”,应了一句俏皮话: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卫子夫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她有自己的立身处世原则,即不喝醋、不饶舌,做好分内事,为丈夫当好后宫这个家。
说起来蛮有趣,其时尚无《列女传》之类的闺阁读物,卫子夫册皇后时,郎官枚皋专门为她写《戒终赋》,这怕是我国最早的女子励志教材了,被子夫视为宝典,其美好德行或至此出,所以尽管色衰,仍受武帝敬重与信任。“上每行幸,常以后事付太子,宫内付皇后;有所平决,还,白其最,上亦无异,有时不省也。”武帝每次外出,政务家事,全部托付给卫子夫母子,皇后也非常到位,每件事儿都有记录,丈夫回来当面汇报,武帝很满意,有时汇报程序也免了。《资治通鉴》曰:“皇后……虽久无宠,尚被礼遇。”这个“尚”字用得不准确。子夫无宠而被礼遇的时间,从元朔六年王夫人出现,到征和二年巫蛊案爆发,前后延续32年之久,区区一个“尚”字焉能概括人家老夫老妻之间的那分默契?
那么,德在家如此,德在国又怎样?
和两汉大多数“贵震天下”的后妃所不同的是,子夫从不干政,想方设法地远离政治,“善自防闲,避嫌疑”,这正是她获得包括武帝在内的朝野上下、民间百姓一致尊崇的主要原因。
卫家作为外戚,富贵及权势,不啻空前,且亦绝后。子夫大姐嫁宰相公孙贺,二姐嫁詹事陈掌,与小吏霍仲儒私通,生名将霍去病;哥哥卫长君为侍中,弟弟卫青娶平阳公主,父子五人皆列侯,“自天子欲群臣下大将军”,典型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其他支属不说了,从行政到军队,从庙堂到边疆,随处可见卫家外戚的身影。卫子夫如果想弄权,不乏条件,但她没有,为后38年如一日,相夫课子而已,干干净净,毫无污点,全民偶像,盛名不虚!以至后来历代因尊儒而歧视“卑人”之史家,提及卫子夫,集体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