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入关前清与朝鲜关系的演变历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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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两征朝鲜与清和朝鲜宗藩关系的确立
天聪元年(1627),皇太极上台,为了打破明朝所谓三方布置之策,【明末为了抑制后金,提出以辽东、皮岛、朝鲜为三方合击之势,采围堵之策.具体可参见李光涛:《毛文龙禳乱东江本末》,《明清档案论文集》,联经事业出版公司1996年版,第163-254页.】派阿敏率军攻打驻守皮岛的毛文龙,顺击朝鲜。但没想到朝鲜不堪一击,不足半月即迫近京城,朝鲜部队溃不成军,迫使朝鲜盟誓,从而与朝鲜建立兄弟之国的关系。十年后,皇太极称帝,改国号为清。以朝鲜不朝贺为由,再次出兵,迫使朝鲜国王仁祖订立城下之盟。朝鲜与清由兄弟之国的平等关系变为宗藩关系,从而确立了随后200多年清代中朝宗藩关系的基调。两次战争迫使朝鲜屈服,但朝鲜始终未能心服,在清朝的武力征服下,朝鲜成了清的藩属,但朝鲜却千方百计维持与明朝的关系。明朝灭亡后,朝鲜高举尊王攘夷的旗帜,大讲尊周之道,既表明朝鲜承继了中华正统,同时表明其反清的立场。
天聪元年(1627)正月初八日,皇太极命阿敏率军攻打驻守朝鲜的毛文龙,顺便攻打朝鲜。十四日攻入义州,长驱直入,朝鲜军队望风披靡,廿一日克安州,廿六日入平壤,遂开始与朝鲜
谈判。朝鲜虽然军事上远不是后金的对手,但在谈判过程中却充分显示了作为“礼义”之邦的特色。朝鲜为了确保与明朝的君臣关系,坚持事大理念,与阿敏的代表展开了激烈的谈判,顽强地对抗后金。朝鲜之所以这样做,固然是为了维护其自身的利益,但更重要的是基于春秋义理。从正月二十七日阿敏试着遣人致书于朝鲜国王仁祖开始,一直到三月三日,后金八大臣与朝鲜盟誓,历时月余,谈判过程较之战争经过长了许多。
后金最初坚决要求朝鲜断绝与明朝的宗藩关系,而后金与朝鲜则约为兄弟之邦。但朝鲜极力反对断绝与明朝的关系,因“大义所系,断不可许”。【《李朝仁祖实录》卷15,仁祖五年二月己亥.】朝鲜举国上下咸认为:“此则君臣天地,大义截然,有以国毙,不敢从也。”【《李朝仁祖实录》卷15,仁祖五年二月辛丑.】同时,在文书往来中,朝鲜屡书“天启”年号引得阿敏大怒,以为后金并非明朝属国,不当用“天启”年号,而“天启”、“天聪”不过一字之差,可用“天聪”。但朝鲜并不认为是“天启”、“天聪”一字之争的小节,而是“毁灭纲常”的大义。“君臣之分,天经地义,截然不可犯,宁以国毙,岂忍为此请还收改书之命?”【《李朝仁祖实录》卷15,仁祖五年二月己未.】后来双方妥协,依揭帖式,【揭帖,乃古代一种文书.戚继光《练兵纪实》杂集3载:"凡有大事申报上司,于文书之外,仍附以揭帖,备言其事之始末情节,利害缘由."可见,揭帖是正文以外,详细说明事情原委一类的文书.】不书年号。年号问题解决了,却又因议和盟誓问题而争执,朝鲜国王以母丧“方在忧服之中”,“三年之内,绝不杀生”为由,拒绝与后金阿敏盟誓。【参见《李朝仁祖实录》卷15,仁祖五年二月.】阿敏以为“无盟誓,何以信其诚,令贵国王怪滞不誓,是言和而意不欲和也”!几经交涉,双方妥协,以朝鲜国王在殿上焚香告天,令大臣于外廷刑牲以誓,方达成盟誓协议。【参见《李朝仁祖实录》卷15,仁祖五年二月.】朝鲜与后金谈判中始终坚持不背离对明义理,其正朔之争议和仪式之争皆关乎正统,正统观是朝鲜在谈判中秉承的原则。
阿敏最终以朝鲜对明朝始终不改其忠心,以为朝鲜是有节义之国,故而不再坚持永绝明朝一款。而正是这一款的去除,促使皇太极第二次进兵朝鲜。1636年皇太极称帝时,朝鲜不朝贺,还不接待前来劝进的清朝使臣马福塔等一行,终于使得皇太极亲领大军第二次征伐,一举将朝鲜征服,变为清朝的藩属。
面对清大军压境,朝鲜束手无策,赖以自卫的就是其坚信的儒家义理观。朝鲜答清使书曰:“凡贵国之责于我者大略有三:一则汉人之事也,二则边民之事也,三则谗间之说也。我国臣事中朝,敬待汉人,乃礼之当然也。凡汉人所为,我岂可以号令禁断也!当约和之初,我国以不背中朝为第一义,而贵国乃谓朝鲜不背南朝,自是善意,遂定交邻之契;此上天之所监临也。今者每以向南朝接汉人责我,此岂约和之本意也。以臣向君,乃穷天地、亘古今之大义也。以此为罪,则我国岂不乐闻而顺受乎!”【《李朝仁祖实录》卷32,仁祖十四年五月庚寅.】时当仁祖被围困于南汉山城,外无救兵,内乏粮草。而朝鲜依然高举传统义理观的大旗,逐一驳斥清朝的指责,始终坚持“不背中朝”的原则。朝鲜把臣事明朝、敬待汉人,看成是理所当然之事。因为汉人、明朝是“华”,中华之象征,故不得不尊;而与清朝只是交邻关系,清人并不具“华”的资格。而皇太极之所以征讨朝鲜正是冲着这一点,要将朝鲜由“不背中朝”变成“不背清朝”。
丁卯之役后,正是朝鲜这种“不背中朝”的态度,使得后金虽然与朝鲜建立了兄弟之国的关系,但这种关系很不稳定,朝鲜对后金采取敷衍塞责的态度。对于后金的使者亦不加礼遇,以致后金使者抱怨:南朝使者来,则供馈赠遗甚厚,“而今接吾辈,还同隶人”。【《李朝仁祖实录》卷22,仁祖八年三月甲申.】朝鲜不仅对后金使节接待不公,而且在贸易、逃人等问题上都采取消极敷衍塞责的态度。为了消除这种不公平,翦除明朝的羽翼,后金就要将朝鲜臣服。
皇太极大军进攻,朝鲜国王仁祖困守南汉山城,当时崔鸣吉请与清议和,清亦派人与朝鲜接触,议和谈判。但在朝鲜内部斥和派势力极大,斥和人士洪翼汉曰:“今建州欲窃帝号,而殿下不斩其使,何以答天子之德而绍先王之义乎!”【黄景源:《江汉集》卷27《明陪臣传·洪翼汉传》,第29页.】吴达济论崔鸣吉:“夫崔鸣吉,一奸臣也……愿殿下抵鸣吉罪,以厉人臣之节。”【黄景源:《江汉集》卷27《明陪臣传·吴达济传》,第31页.】尹集论曰:“明天子,民之父母也。虏,父母之仇也。属国之义,固不可连和于虏也。今虏逼京师,辱先帝之陵,殿下兵弱力微,虽不能悉赋而从征,以报天子之仇,亦何忍复遣使者,与虏连和乎?”【黄景源:《江汉集》卷27《明陪臣传·尹集传》,第30页.】 “不去鸣吉,国必亡矣。”斥和势力极大,使得当时双方议和相当艰难。清朝为了打击朝鲜斥和势力,勒令朝鲜缚送斥和主首者,于是金尚宪、郑蕴、尹煌、尹集、吴达济、金益熙等十一人请行,而洪翼汉时在平壤,故不得“首实”。仁祖听说有十一人愿出首,大惊。最后只定尹集、吴达济及在平壤的洪翼汉三人出首。尹集等对清英俄尔岱说,吾国父事明天子且三百年,“臣民惟知有明天子耳……吾等……所争者义已,成败存亡不论也”。【黄景源:《江汉集》卷27《明陪臣传·吴达济传》,第31页.】以说明其斥和的意图和动机。可见支配他们斥和的正是朝鲜与明朝三百年来的君臣礼义,他们也不顾“成败存亡”,为了与明朝的君臣之义,为了春秋义理,他们不惜一死。他们被押到沈阳,不屈而死。对于斥和三臣之死,在朝鲜随后二百多年历史中,备受称颂,他们的死被看成朝鲜尊周大义的象征。即如权尚吉《吊三学士文》称颂道:“呜呼,三先生之死,其亦幸矣。城下之事尚忍言哉!三纲沦矣,九法糜矣,冠屦倒植,夷夏变易。当此之时,不有吾三先生死,则堂堂数百年小中华之国,将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而后史之秉笔者,直以夷狄之陋待之矣。于是乎三先生死,天下之大纲常废而复举,国家之大义理晦而复明。庙社之神灵庶可以安,祖宗之臣民亦可以定。后世之修《春秋》者,必书之曰:某年、某月、某日,皇明遗臣洪某、吴某、尹某,为虏汗所杀,不亦大快矣乎!然则三先生之死,非直为三先生之幸,实为吾东方万万世之幸也!”【权尚吉:《南谷先生文集》卷2《吊三学士文》,汉城韩国文集编纂委员会编:《韩国历代文集丛书》第2367册,景仁文化社1997年版,第381-382页.】斥和三臣之死,确是纲常所系、大义所关的,带有极为强烈的牺牲精神。而其所讲之纲常则是忠于明朝、遵循中华正统、贬斥夷狄之纲常。但后来为形势所迫,在南汉山城困守四十六日之后,仁祖只得采用崔鸣吉之办法,与清签订城下盟约。盟约首要一条即是“去明国之年号,绝明国之交往,献纳明国所与之诰命册印”,意在割断朝鲜与明朝的一切关系。其后是一系列敦促朝鲜遵循此规范的规约,质子、奉清正朔,清帝万寿节及中宫千秋、皇子千秋、冬至、元旦及庆吊等事俱行贡献之礼,并遣大臣及内官奉表。订南汉山城下之盟时,朝鲜无任何力量与清兵谈判,一切听命于皇太极安排,它基本塑造了清与朝鲜宗藩关系的模式,使朝鲜无条件地断绝与明朝的宗藩关系。清朝深知朝鲜对明朝之情感及对清之心态,因此采取人质的策略,以朝鲜
世子并另一王子及朝鲜诸大臣之子为质,加以牵制和督促。
南汉山城盟约使朝鲜成为清朝藩属,但朝鲜国王仁祖“以计穷力尽,展意图存之状”,将降服经过报告皮岛都督陈弘范,希望转呈明朝,又支持平安兵使林庆业派僧申歇与明朝辽东经略洪承畴相通,从而开启潜通明朝之举。【参见《尊周录》,《丁丑下城后》,见《朝宗岩文献录》,第15页.】对于朝鲜臣服于清,明朝不久即获悉其情状。当时朝鲜使节金瘫尚在出使明朝途中,明朝虽知朝鲜之事,对于金瘫不但未予丝毫为难,反而一再安慰,沿途派兵护送,陆路早已不通,遂由海路返回,途经螧(皮)岛,都督陈弘范赠大米四十石、青布百匹,令其带回,以奉给国王,令朝鲜君臣更加感激不尽。【参见金堉:《潜谷朝天日记》,见《燕行录选集》上册,第226页.】对于朝鲜潜通明朝始末,刘家驹有详尽的讨论,【参见刘家驹:《清朝初期的中韩关系》,第343-396页.】笔者无意全面论述,只就潜通明朝过程,论其数点:其一,潜通明朝,时间是从南汉盟约之后一直到松锦之战前的数年间(1637—1643),松锦战后,由于明辽东经略洪承畴降清,洪承畴将朝鲜潜通明朝和盘托出,该事完全败露,清朝彻底追查,惩处一批朝鲜官员,最终使得潜通明朝结束。
其二,虽然只有几个人参与潜通明朝之事,最重要的有安州节度使林庆业、僧人独步、义州府尹黄一皓、壮士崔孝一、车礼亮等人,但实际上背后有左议政崔鸣吉等人及国王仁祖的支持。朝鲜潜通明朝与国王仁祖直接相关。南汉城下,“王每岁正朔西向哭,左右皆泣,乃求义士之可以使明者,未得也,及鸣吉因林庆业得独步,乃遂遣之。稳咨于承畴,具道为虏所围,不能城守状。独步间走承畴军。因致国书,承畴上之天子,是岁崇祯十二年也。天子下诏褒其义,因赐独步号曰丽忠。十四年,独步归自京师,王大喜,赐独步米五百五十石,自金千五百筋,人参五十两,复遣之”。【黄景源:《江汉集》卷30《明陪臣传·僧独步》,第67页.】独步不过一僧人,但成了明廷与朝鲜王室之间传递信息的使者,洪承畴在其间担当了非常重要的角色。1643年,洪承畴降清,使得朝鲜潜通明朝之事从此终结,而且洪承畴全盘告知清人朝鲜潜通明朝之状况,清朝遂严惩相关人员,此后朝鲜与明朝方真正断绝一切往来。
崔孝一原为朝鲜军人,多次与清朝作战。朝鲜臣服于清后,明室日渐衰微。崔孝一募得力士车礼亮谋求刺杀皇太极,以报明室。义州府尹黄一皓、安州节度使林庆业皆与其事。崔孝一浮海到东江说陈洪范,未见采纳。又去宁远投奔吴三桂,吴三桂以为谋士。崔孝一到登州次年,清朝侦知其事,于是将其家人皆处死。吴三桂降清后,崔孝一到北京,“独不朝贺,不剃发,待先帝殡,昼夜临,十日不食,死于先帝之旁,三桂为收而葬亡”。【黄景源着:《江汉集》卷30《明陪臣传·崔孝一》,第63页.有关崔孝一之史事,可能系编者杜撰出来,可信度不大.若其守先帝即崇祯陵旁而死,即为不可能之事.】真乃忠明义士。安州节度使林庆业先后参与了策划独步、崔孝一潜通明朝之事,而作为朝鲜当时最为重要的将领,清多次要求其率军援助,他都阳奉阴违,拖延塞责。松锦战时,清令林庆业率舟师前往旅顺口,林庆业船行甚慢,故意把三条船漂到登州,把清将要攻打锦州情报泄漏于明。船行海上,遇明水军,明兵佯与之战,诫者不铅而发曰:洪都督军也。炮毋中,承畴亦诫其射者不铅而发曰:林总兵军也,射毋中,以故两军无一死伤者,又使两人潜水到明军告知清阴谋,又日沉数船,所沉者凡六十四船。【参见黄景源着:《江汉集》卷30《明陪臣传·林庆业》.】如斯援清,实则坏事,引得清朝大加指责。崇祯十二年(1639)八月,令林庆业率兵300到九连城,传令于义州、宣川、郭山等,令其中军督率五邑军进凤凰城,“要解清人之啧责云”。【《李朝仁祖实录》卷39,仁祖十七年八月癸丑.】其出兵意不在助攻,而在于“解清人之啧责”。进兵途中,林庆业总是故意拖延时间或想方设法自我破坏。松锦之战后,潜通之事败露,清使前来抓他,林庆业逃亡,削发为僧,伺机浮海到登州,先效忠于都督黄龙麾下。不久明亡,林庆业被清兵俘获,被送回朝鲜。当时朝鲜亲清派势力金自点掌权,林庆业被刑审逼供,跟随林庆业的人皆被惩处,林庆业亦被掠杀。【参见《李朝仁祖实录》卷47,仁祖二十四年六月戊寅.】纵观朝鲜潜通明朝,虽然似乎是几个人所为,其实很有代表性。独步为僧人,崔孝一为退役士兵,林庆业是将领,而背后则有朝鲜国王的支持。崇德六年(1641)崔孝一致书于义州族属,书中言“本国(朝鲜)亦欲潜通中原(明朝),三公六卿皆有此意”,【《李朝仁祖实录》卷43,仁祖二十年十月己酉.】此虽为家书,但实质上反映了当时朝鲜人的一种普遍心态。朝鲜尊周思明正是在潜通明朝无法实施的情况下开始的。潜通明朝的心态在明朝灭亡后,转化为尊周思明心态,正是这种强烈的心态,影响着朝鲜的思想与政治,故而历代国王须谨慎处之,奉之为国策,成为朝鲜处理与清朝关系及国内政治的基本原则。
总之,在1637年南汉盟约之后,朝鲜就成为清朝的藩国,尽管是在高压之下朝鲜被迫接受的,但双边关系就此奠定。由于是通过战争的征服,加上两次战争期间对朝鲜的破坏,使得朝鲜内在文化心态上对清朝更增反感。清入关前双边关系这样建立的过程,对入关以后双边关系的发展大有影响,既奠定了清代中朝关系的基本格局,又使得清朝为了赢取朝鲜内在心态上的衷心臣服而大加施恩,极力推行德化政策。【参见孙卫国:《清对朝鲜宗藩政策的演变及其效果》,《东方文化》(香港大学),通过审稿,待刊.】这样梳理清代中朝关系的建立过程,有助于我们理解整个清代中朝关系的内在特点。

(资料来源:《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