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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圆明园汇万总春之庙与江南民间的花神信仰
徐卉风
一.江南民间的花神信仰
曹雪芹在《红楼梦》第六回里,写到薛姨妈让周瑞家的送新样绢花给宝黛钗。所送的花是堆纱的十二枝。书里写到“开匣看时,原来是宫制堆纱新巧的假花儿。”。“十二花容色最新,不知谁是惜花人”。曹雪芹正是借花写人,以十二枝暗寓了十二花神和金陵十二钗的人物体系。
我国民间祭祀花神,最早源自对花的自然崇拜,在崇拜的对象被拟人化后,就有了花神崇拜,到了唐代,产生了花朝节。这个作为百花生日的花朝,时间在二月十二日。根据明代《月令采奇》的记载,把二月的十二日和十五日分别称为“百花朝”和“花朝”,从中可以看出,二月十二日就是纪念百花的生日。
到了宋代,随着市民阶层的兴起和社会的富裕,花神信仰逐步定型,产生了专门祭祀花神的花神庙。南宋时代苏州已有了花神庙,在花神生日进行祭祀。明代王鏊《姑苏志》卷五九记载,宋平江府(苏州)衙门内有百花庙,兵马都监韩子师“夜闻鼓笛喧訇,问何处作乐,老兵言,后园百花大王生日,府民年例就庙献送”。顾禄在《清嘉录》中说百花生日时“虎丘花神庙,击牲献乐,以祝仙诞,谓之花朝”。可见这是一个借迎接花神,民间众乐的节日。
苏州建花神庙的传统沿至明清时期。祭祀花神此时已盛行于江浙民间。民间利用花朝这一节日,进行初春的第一次地方性社交生活。因为早于三月的清明节,但相隔又不远,所以很受到民间的重视和欢迎。单在苏州的虎丘地区就先后建有四座花神庙。清代顾禄在《桐桥倚棹录》卷三载,虎丘有两座花神庙,旧庙在桐桥内,明洪武中建,“祀司花神像,神姓李,冥封永南王,旁列十二花神”。新庙在虎丘寺东,建于乾隆四十九年,祀向乾隆皇帝进花之郡人陈维秀。另外两座则在虎丘山门外,即新塘桥南花神庙和西山庙桥南花神庙。几经变迁,现在唯一幸存的是西山庙桥南堍的花神庙。除了两进院子和一棵广玉兰古树外,早已失去了祭祀花神及祈福的功能。今天倘佯在散为民居的花神庙里,还依稀可见其昔日的风貌。
说到花神庙里供奉的十二花神,最早大约是在明代出现的。关于苏州地区所祭十二花神的来历,各种说法不一。顾禄在《桐桥倚棹录》谓,“祀司花神像,神姓李,冥封永南王,旁列十二花神”。但顾禄没有提及十二花神具体为谁。据晚清吴友如所绘《十二花神图》的说法:一月是梅花神柳梦梅,二月是杏花神杨玉环,三月是桃花神杨延昭,四月是蔷薇花神张丽华,五月是石榴花神钟馗,六月是荷花神西施,七月是凤仙花神石崇,八月是桔花神绿珠,九月是菊花神陶渊明,十月是芙蓉花神谢素秋,十一月是山茶花神白乐天,十二月是腊花神老令婆。花神有男性,也有女性。有真实的历史人物,也有传说中的神话人物。十二花神实在是个发端于民间,最终演化而为庞杂的众神体系。[2]
二.西湖花神庙“湖山春社”
江南地区的花神庙论规模,首推杭州西湖边的花神庙。正名叫“湖山春社”。是雍正九年,由浙江总督李卫所建。名列清代西湖十八景之内。这是由官方出资建庙,在花神庙的建设历史上,西湖花神庙的出现无疑是具有重要意义。清雍正《西湖志》卷四:“湖山神庙在岳鄂王祠西南,前临金沙涧,后为乌石峰,有泉发自栖霞山,涓涓下流,伏榛莽中,上多桃花,名桃溪。雍正九年,总督李卫相度地形,芟芜涤秽,虚明闲敞,爰创祠宇,奉湖山之神。”该庙同时供奉了西湖的湖神和花神。所以又称湖山神庙。
“湖山春社”前临西湖岳湖水面,山门南向,左右有八字影壁。庙东面为甬路,竖有碧血丹心石坊,通往岳庙。坊东就是西湖十景的曲院风荷了。湖山春社一共有三进院落。依次为山门,二门,正殿和后楼。之间以游廊相连。庙后与岳庙隔墙相望。庙西辟有园林,这是寺庙的附属园林。按有关资料记载,正殿供奉西湖湖山神像,后楼供奉花神。是为一庙双祀。
据雍正《西湖志》卷九载:“雍正九年,总督李卫辟地为园,创建亭宇。十年,皇上御书‘竹素园’三字,额悬正厅。内有流觞亭、水月亭、临花舫、观瀑轩、聚景楼,俱擅湖山之胜。”花神庙之西的竹素园是清代西湖园林的名构。建成之后,便成为士人的游览之地,已具备了公共园林的意味。民国时人翟灏所着《湖山便览》载:竹素园“在第六桥西。右引桃溪之水,屈曲环注,仿古人流觞之意,临水构亭。亭西置舫斋,曰临花舫。迤南为水月亭,后为楼,曰聚景。最后为观瀑轩,为香泉室,湖上泉流之胜,此为最着。”庙与园,在清代是杭州名胜,列为清代西湖十八景之一。所以有不下十种绘画流传下来,其基本面貌是一样的。可惜的是湖山春社在1949年以后被转为他用,并逐步拆除,原址现在已是商业用房了。竹素园虽经近年重建,亦已旧貌不存。
据有关资料所载,湖山春社供奉的花神与苏州地区略有差别,他们分别为: “正月梅花神林和靖,二月杏花神燧为氏,三月桃花神崔护,四月蔷薇花神汉武帝,五月石榴花神张骞,六月荷花神杨贵妃,七月槿花神蔡君谟,八月桂花神窦禹钧,九月菊花神陶渊明,十月芙蓉花神石曼卿,十一月山茶花神白乐天,十二月腊梅花神苏东坡,闰月花神钟馗。”除了个别人物有差别,十二花神之外,还多了一个闰月花神钟馗,这是非常有趣的一个现象。
湖山春社还有另外一件趣事。李卫在建庙之时,做了一件破格之事,他将庙内的湖神和花神,塑成了自己和妻妾的面貌。此事在乾隆帝第五次南巡时被发现,乾隆帝对此不置可否,对李卫更是大为不满。下谕旨撤毁其像。此谕旨可见于《皇朝文献通考》:
“朕巡幸江浙。临莅杭州,见西湖花神庙所塑神像及后楼小像,牌俱书“湖山神位”。其像大小虽异,而面貌相仿。闻系李卫在浙江时,自塑此像。托名立庙,是以后楼并有正夫人及左右夫人之像,甚为可异。李卫于督抚中,并非公正纯臣。其在浙江亦无甚功德于民。并闻其仰藉皇考恩眷较优,颇多任性骄纵之处。设使此时尚在,犹当究治其愆。岂可令其托名立庙,永享祠祀乎?所有庙中原像,着该督抚俱即彻毁,于前殿另塑湖神之像,并于后殿另塑花神花后。以昭信祀。”
三.蕃育群芳——圆明园“汇万总春之庙”
西湖花神庙到了乾隆年间,迎来了它的极盛时期。乾隆帝南巡期间,在杭州西湖游览,每次必到花神庙。按《穿戴档》记载,乾隆帝多次在西湖花神庙的座落里(即竹素园)传膳办事。因为皇帝的垂青,西湖的花神庙也最终仿建于圆明园和避暑山庄之内。圆明园花神庙建于乾隆三十四年。在庙的规制上,嘉庆帝后来在题诗里明确提到“庙制仿西湖”。该庙由福隆安等负责工程,是年五月兴工,当年竣工。乾隆帝为之题名为“汇万总春之庙”。圆明园花神庙规模虽比不上西湖,但地位较高,属于国家级进行花神祭祀的一座花神庙。所以当得起“汇万总春之庙”的题名。汇万总春之庙和西湖花神庙一样,也是一座寺庙园林。与西湖花神庙左庙右园的格局略有差异,只是突出了庙的核心部分。添建于濂溪乐处景区的前部。其西部改造了原有的亭榭,组合连缀成若干小院,新旧连属。[3]这一次工程,是对濂溪乐处旧有格局的完善和增饰。
濂溪乐处,是园中面积最大的景区,为着名的圆明园四十景之一。是园内夏秋之际的赏荷佳处。乾隆帝早年在此揽景赏荷,曾将之与西湖相比,“想西湖十里,野水苍茫,无此端严清丽也”。将花神庙的选址放在濂溪乐处景区之内,自然是对西湖大环境的一种数典式的模拟。虽是见缝插针之作,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汇万总春之庙前部为四合院式的规整寺庙建筑,是标准的官式作法。由山门5间,正殿5间和东西穿堂殿各3间组成。山门前辟有码头一座。正殿题额“蕃育群芳”。后为后楼9间,名披襟楼,内额香远益清。按活计档记载:乾隆三十八年五月初七日,传旨,芰荷香“香远益清”旧匾一面,着交如意馆过色见新,在慎修思永披襟楼上明间北隔扇风窗上安挂。则“香远益清”一额是该年从芰荷香移来改挂者。乾隆帝咏披襟楼诗云:“几架书楼傍碧池,远观近俯总相宜。飒然风至披襟处,宋玉微言有所思。”诗意潇洒,又不忘宋玉讽谏怀王故典,披襟楼是为赏荷的佳处所在。楼后隔湖与慎修思永大殿所在大岛遥相对应。披襟楼从形式上看,更接近西湖竹素园内的聚景楼,当是写仿而为之。[4]
将汇万总春之庙与西湖花神庙相比较,汇万总春之庙的南北纵深用地有限,所以取消了二门制度,压缩为二进院落。后楼披襟楼也没有和正殿处在同一轴线上。而是错开偏向东北方,但与慎修思永大殿隔湖成一轴线。汇万总春之庙和西湖花神庙一样,殿宇之间都以游廊连属(游廊的外侧似为封闭),整体的园林氛围是比较浓郁的。显然是为打破皇家寺庙的常规模式,特显其源自南国的活泼趣味。另外,在披襟楼外东侧的水面上,乾隆晚期又新添建宝莲航一座。宝莲航的外观是石舫,该石舫从形制看,亦当写仿南国而为之。当年如果盛夏小坐舫间,四围水云环绕,几席荷香沁人,在这里品茗赏荷,实在是一件再惬意不过的事情了。
关于汇万总春之庙的室内装修,据奏销档的不完全记载,“山门内正殿添做悬山5座,山墩4座。与用松木胎骨垛塑增胎青绿水色靑苔成做花树地景”。内檐装修也是别具一格,青绿水色的花树地景紧扣花神的主题。汇万总春之庙的陈设档没有保存下来。参考热河汇万总春之庙内部,我们可以大致了解里面的陈设和布置情况。正殿内悬乾隆御笔“蕃育群芳”和挂对一幅。下面设有红雕漆香亭和紫檀供桌。供桌上有五供等供器。香亭里面供有花神的牌位。作为皇家园林里的花神庙,这些陈设器物用料考究,制作不惜工本,这是民间花神庙无法相比的。
汇万总春之庙建成后,每年花朝节,皇帝都会遣派内务府官员致祭。有时皇帝本人也会来庙内拈香。例如嘉庆三年,嘉庆帝就亲自来庙内拈香,还写下了《花朝曲》一首。
汇万总春之庙西侧有几处园林小套院,是皇帝的书房和游览空间。也是在添建花神庙时基本定型。紧邻庙西的为乐天和。再西的独立小院为味真书屋。乾隆帝有诗云:“曲转回廊处,明窗净几陈。琴尊亦弗借,翰墨雅宜亲。”“味真”二字指的是探求诗书中的真味,这里是乾隆帝游憩圆明园,众多书房中的一座。往西穿过数重院落,奥旷兼之。最后收尾有水殿一处,西向临湖,名为池水共星月同明,是一座T字型的亭阁建筑,在四十景图上已可见它的身影。纵观这几组小套院,环环相扣,由东往西沿湖岸展开。建筑朝向不一,布局灵活多变,是充满趣味性的园林空间。很有必要在今后作进一步的探讨。
乾隆帝在热河所建的另一座汇万总春之庙与圆明园属姊妹建筑。庙的主体部分基本是一样的格局。但取消了后楼,却在庙的东侧辟建园林套院,由峻秀楼,华敷坞和院中假山上的小方亭组成围合空间。华敷坞是皇帝私人祭拜花神的所在,陈设极为考究。峻秀楼则是皇帝进庙拈香时休息之所。楼上下设有多处宝座床。整组建筑三面环水,在山门和峻秀楼前设了两个码头,供皇帝乘船至此停靠用。现存遗址,已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由承德文物部门清理,并重建了小方亭。
四.余论
圆明园花神庙,是清代御苑写仿南国大潮流下的一个小插曲。花神庙实际上是一座依托寺庙的园中小园,庙西侧的乐天和,味真书屋套院都是皇帝私人性质的游赏小空间。几个院落层层相套,引人入胜。数典南国,写仿江南的园中小园,在乾隆中叶的圆明园中已是遍地开花。通过对南国原型的捕捉和再创作,组合成一处处细腻精巧的小空间。成为圆明园在乾隆朝的主流创作手法,圆明园内创建花神庙无疑是“万园之园”包罗万象,海纳百川的最好诠释。
乾隆帝将江南民间祭祀花神的信仰,建庙于御园之内,最终纳入官方祭祀序列之中。使民间信仰取得了官方的认可与最终确立。同时自觉地将皇家文化引入中华文化的脉络之中。其积极意义是应当充分肯定的。
[1]徐卉风:现任职于上海和盟文化传播公司。
[2]参见常建华《影响至今的十二月花神》。十二月花神为谁,在各地民间有不同的说法,本文不一一赘述。
[3]参见乾隆三十四年 《福隆安等奏销慎修思永等处工程银两折》。
[4]奏销档记载,披襟楼“后楼3座9间,擎檐抱厦1间。”即5间带左右各2间的形制。竹素园内的聚景楼也是带抱厦的格局。另外,从目前能查到的资料来看,正殿蕃育群芳未见有供奉十二花神的记录,是否应供奉于披襟楼内,这还有疑问。有待今后新的史料加以补证。
(来源:《圆明园研究》第3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