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皇帝崇尚“垂拱而治”,就是将决策权下放到宰相,因此宋朝时期宰相权利很大。
今人大概多以为“虚君”的观念产生于英伦,其实“虚君”是典型的儒家理想,儒家所说的“无为”“端拱”“垂拱而治”“垂衣裳而天下治”“恭己正南面而已”“不下席而天下治”等,都含有“虚君”的意思。宋朝以儒立国,儒道大振,“虚君”更成为宋代士大夫的重叠共识。
(图)故宫“南熏殿图像”收录的宋仁宗像。仁宗皇帝是“虚君”的楷模,宋人说“仁宗皇帝百事不会,却会做官家”。
北宋大理学家程颐解《周易》,提出:“进居其位者,舜、禹也;进行其道者,伊(伊尹)、傅(傅说)也。”意思是说,天子(舜禹)只是天下的主权者(进居其位),宰相(伊傅)才是天下的治理者(进行其道)。余英时先生认为:“程颐理想中的君主只是一个以德居位而任贤的象征性元首;通过‘无为而治’的观念,他所向往的其实是重建一种虚君制度,一切‘行道’之事都在贤士大夫之手。我们还可以肯定地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而代表了理学家的一种共识。”确实如此。我这里再引证几条宋代士大夫的言论,以支持余先生的立论。
北宋名臣富弼告诫宋神宗:现在政务“多出亲批,若事事皆中,亦非为君之道。脱十中七八,积日累月,所失亦多” 。显然,富弼反对君主“亲批”政务,即便是皇帝天纵英明,“事事皆中,亦非为君之道”。
(图)朱熹(1130.9.15—1200.4.23),字元晦,又字仲晦,号晦庵
南宋大理学家陆九渊说:“人主高拱于上,不参以己意,不间以小人,不维制之以区区之绳约,使其臣无掣肘之患,然后可以责其成功。故既已任之,则不苟察其所为,但责其成耳。”表达的也是“虚君共治”的意思。
另一位大理学家朱熹曾当面指斥宋宁宗:“今者陛下即位,未能旬月,而进退宰执,移易台谏,甚者方骤进而忽退之,皆出于陛下之独断,而大臣不与谋,给舍不及议。正使实出于陛下之独断而其事悉当于理,亦非为治之体,以启将来之弊。”朱熹的看法跟富弼差不多,也认为君主不应当“独断”政事,否则,即使“其事悉当于理”,也绝不是“为治之体”,而是有“启将来之弊”的危险。
好了,现在我还想特别指出:“虚君”不仅是宋代士大夫的重叠共识,即便是君主本人,也不敢公然与士大夫的共识唱反调。强势的宋太宗也不能不承认:“无为之道,朕当力行之”;太宗之子真宗皇帝对辅臣说:“军国之事,无巨细必与卿等议之,朕未尝专断,卿等固亦无隐,以副朕意也。”真宗之子宋仁宗更是“虚君”的典范,“事无大小,悉付外廷议”,当时有人评论说,“仁宗皇帝百事不会,却会做官家”。在“虚君”体制中,君主“百事不会”并不是缺陷,而是美德,因为君主高拱在上,处于超然的地位而不亲细务,具体治理国家的权责归于政府。
当然,儒家主张的“虚君”,并非将君主当成摆设。君主在宋代政体中很重要,既是主权的象征、道德的楷模、礼仪的代表,也具有最尊贵的地位、最大的世俗权威、最终的裁决大权。但君主不亲细务,不需要具体执政,而是一切责成宰相领导的政府。
到清代时,皇帝才以君主独裁为荣,如康熙自诩:“今天下大小事务,皆朕一人亲理,无可旁贷。若将要务分任于他人,则断不可行。所以无论巨细,朕必躬自断制。”他的儿子雍正也说:“国家设官分职,各有专司,而总揽万机,全在一人之裁决。但云委诸有司,则六部之事付之六部,天子者惟有端然高拱而已,岂不为逸?但天下之事可以如此料理乎?”
雍正的儿子乾隆干脆宣称:“乾纲独断,乃本朝家法。自皇祖(康熙)皇考(雍正)以来,一切用人听言大权,从未旁假。” 与宋人追求的政治理念,完全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