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零-王宁:北大秦简《禹九策》补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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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王宁:北大秦简《禹九策》补笺


北大秦简《禹九策》补笺
(首发)
王宁
枣庄广播电视台
李零先生在以“出土文献与中国古代文明”为主题的北京论坛(2016)分论坛介绍了北大秦简《禹九策》,对简文进行了比较详明的注解,认为该占卜术与九宫、八卦、易象、易数有关;[1]后子居(吴立昊)根据李先生文写了《北大简〈禹九策〉试析》一文,[2]在李先生注释的基础上又做了进一步注解,其文一边指摘李先生注解“过度解释”,一边东拉西扯、氾滥杂芜,长篇大论又多与简文内容无关,实属牵强比附、深文周纳;又认为《禹九策》是由多个版本拼合而成,并尝试“复原”为六个版本,尤荒唐。然其说亦有创获,如认为《禹九策》与九宫、八卦、易象无关,而与后世签占有关等等,其注解也间有可取,故本文择其善或有启发者而用,涉及关键问题之误则引而拨正,其他氾滥无用之文及谬说不值一辩者则不尽录。为节省篇幅,李先生之注释详塙者亦不再重录。
序说
禹九筴,黄啻(帝)之攴,以卜天下之几(禨)。禹之三,黄啻(帝)之五,周于天下,莫吉。如若为【1】某人某事,尚吉=(吉。吉)得三壹、五九七、陈颉;不吉,得二四、六八、空?(枯)、弔(悼)栗。【2】
禹九策:李零:禹九策,筴同策,策是竹筹,用以计数。禹九策指下文标注壹曰至九曰的各章。传说大禹治水,巡行九州。其巡行路綫,据《禹贡》描述,是按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顺序走,从龙门开始,又回到龙门。这种巡行路綫可以画成九宫图,与九数相配。
◇按:《禹九策》的占卜是来源于六博游戏的掷茕求数,配合抽籤占卜,和九宫、八卦、易象无关。[3]它用“九策”为名,当是根据《书·洪範》里所言“天乃锡禹洪範九畴”,古注认为是“大法九类”,《禹九策》的作者大概是读“畴”为“筹”,“筹”、“策”同类,才有了“禹九策”这个名目,“九策”即“九筹(畴)”。汉代人认为“洪範九畴”就是洛书,再后,又从“洪範九畴”里演化出九宫数,宋人又据之绘製成“河图”,但秦代还没有这类的东西。九策每策下均有三条或五条占辞,凡四十二条,盖在掷茕得出数字后,还需要在这些占辞中抽籤,才能得到占辞进行占卜。
黄啻(帝)之攴:李零:黄啻之攴,啻读帝。攴是枚字所从。枚是明母微部字,攴是旁母屋部字,古音相距较远。一般认为,枚是会意字。这里如以攴为枚字的省文,应指木筹。另一种考虑,卜是帮母屋部字,与攴古音相近。攴读卜,当名词用,有别于下句当动词用的卜。”
◇按:传本《归藏》里的“枚筮”秦简本作“攴占”。秦简《归藏》里“卜”、“攴”并见,如“师曰:昔者穆天子卜出师而攴占[于禺京,禺京占之曰]:‘龙降于天,而[道里修]远,飞而中天,苍[苍其羽]。’”“卜”、“攴”并见,显然非一,“攴”不得读为“卜”,故言“攴”是“枚”省文是,是一种算具或卜具,《书·大禹谟》:“枚卜功臣”,《疏》:“枚是筹之名也”。子居所言“扑”为“棰”本作“箠”,是指马策,用以刺马,与占卜无关,亦与《禹九策》之“策”无关。“黄帝之枚”是指黄帝传下来的一种枚占方法,即下文所言善、恶终、陈颉、空?、弔栗五枚,每枚下只有一条占辞,此盖相当于后世抽签占中的神煞签。禹之九策与黄帝之五枚构成一个完整的占卜体系。
以卜天下之几(禨):李零:几读为禨祥之禨,指吉凶祸福。这裏是说,禹九策、黄帝之攴是用来卜问天下的吉凶祸福。
◇按:“几”当依字读,《繫辞下》:“知几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其知几乎?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说文》:“几,微也。”就是指事物的预兆、细微的迹象、苗头,占卜术就是就是用来预知天下事物的苗头的。
禹之三,黄啻(帝)之五,周于天下,莫吉:李零:禹之三、黄帝之五,所指不详。一种可能是泛指阳数,三赅三壹,五赅五九七。另一种可能是具体数字:三居正东,当震位,《说卦》有‘帝出乎震’,‘万物出乎震’之说,震是万物之始;五居中宫,为黄帝太乙九宫占的中心。周于天下,古书常见。《吕氏春秋·慎人》:‘夫禹遇舜天也。禹周于天下以求贤者。’周是遍的意思。这里可能是说,单凭禹之三、黄帝之五,要想卜问天下所有的事,未必吉。
◇按:禹之三当是指禹所用之数为三,黄帝之五是指黄帝所用之数为五,《禹九策》的占卜术所规定的占辞条数都是根据三和五设定,可以用来遍占天下之事。“吉”当为“善”义,《诗·摽有梅》:“迨其吉兮”,毛传:“吉,善也。”《广雅·释诂一》:“吉,善也。”均是其训。“莫吉”谓没有比它更好的了。此数句是说,禹之数三,黄帝之数五,即可涵盖天下之事物,用于占卜没有比它更好的了。
禹之数三,黄帝之数五,当是根据战国时代盛行的阴阳五行学说推演出来的,它的根据就是邹衍一派的“终始五德”理论。《吕氏春秋·应同》:
“黄帝之时,天先见大螾、大蝼,黄帝曰‘土气胜’,土气胜,故其色尚黄,其事则土。及禹之时,天先见草木秋冬不杀,禹曰‘木气胜’,木气胜,故其色尚青,其事则木。”
“终始五德”论以黄帝为土德,以禹为木德。
《礼记·月令》:“孟春之月,……其数八”,郑玄注:“木生数三,成数八,但言八者,举其成数。”
《月令》又云:“中央土,……其帝黄帝,……其数五”,郑玄注:“土生数五,成数十,但言五者,土以生为本。”
《禹九策》所言之数均取其生数,禹为木德,木生数三,禹之数就是三;黄帝土德,土生数五,黄帝之数就是五。《禹九策》占卜术里面的各种设定都与三、五有关,用于遍占天下事物,没有比它更好的了,故曰“周于天下,莫吉”。
如若为某人某事,尚吉:李零:尚是庶几之义。这裏可能是说,如果为某人某事占卜,或许吉。
◇按:此二句当读为一句,即“如若为某人某事尚吉”,“尚”即古人占卜常用的术语“尚”,经常是以“尚毋”连文,也简称“尚”,侯乃峰云:“尚,《说文》:‘庶几也。’杨树达先生谓:‘乃有所冀望于人而命之之词’。如曶鼎铭文‘必尚卑(俾)处氒(厥)邑’的‘尚’即是如此。又如包山楚简卜筮祭祷简中常见的‘尚毋又(有)咎’的‘尚’亦当同解。李学勤先生即曾经指出:尚,庶几。文献所见古代卜筮辞,多有以‘尚’冠首的语句。这种用法的‘尚’其实相当于现代汉语的‘当、应当’,是用以提出希望的语气辞。”[4]这句是说如果为某人某事占卜是否吉利。
吉得三壹、五九七、陈颉:李零:一、三、五、七、九皆奇数,奇数为阳,属吉策。陈颉亦吉策,说见下禹九策后。这里将五数错落排列,是为了照顾押韵。吉、壹、七、颉皆质部字,这里按韵脚点顿号。
◇按:前面五个数字属于《禹九策》,后面当是“善、陈颉”,属于《黄帝之枚》,抄手抄漏了“善”。
不吉,得二四、六八、空?、弔栗:李零:空?即空枯,弔栗即悼栗。二、四、六、八皆偶数,偶数爲阴,属凶策。空枯、悼栗亦凶策,说见下禹九策后。
◇按:“空?”前当抄漏了“恶终”。
禹九策之一
壹曰:右目日光,乘吾两黄。周勠(流)四旁(方),莫我敢当。其祠日及虚明,祟,君子吉。∟一占曰:3 有女去其夫,戴萦纑,乃辱(溽)坭(泥)涂。吾且不足前,∟后有余,吉。一占曰:大奇,?酒 4 如池。其乐如可(何),尊俎莪=(峨峨)。毄(繫)
李零-王宁:北大秦简《禹九策》补笺(累)弟兄,
李零-王宁:北大秦简《禹九策》补笺=笑詇。人囚绎(释),疾死。·君子者=(者,诸)父也。5

右目日光:李零:上句,与下策“左目肉良”相对,意思是说,右眼明亮,有如日光。〇子居:以“右目日光”连读,恐不确,当分读爲“右目、日光”,指“一”有“右目”、“日”之象。下文分别有“右耳”、“左耳”、“右鼻”、“左鼻”即可证这是以各数字对于于耳目鼻的一种象徵,而不是说“右眼明亮,有如日光”。
◇按:李说是。《禹九策》提到右目、左目、右鼻、左鼻、右耳、左耳,有据文意作成语句者,“右目日光”、“左目月良(朗)”是也,有独立为句者,古人行文自由,不可一概而论。“右目日光”意思是右目如日一样明亮。
乘吾两黄:李零:乘指驾驭,两黄指两匹骏马。案黄本指乘黄,爲传说的瑞兽。〇子居:《诗经·鲁颂·有駜》:“有駜有駜,駜彼乘黄。”北大简《禹九策》此处当即化用《诗》句以称颂君子,故下文说“君子吉”。以“黄”为瑞兽乘黄,“两黄”为两乘黄,则恐属于过度解读。
◇按:李先生说是。“乘吾两黄”即我用两匹乘黄驾车,古人驾车用二马,此言吾驾车用二乘黄。此句为单独一句占辞,与《诗经》、君子未必有关,强行比附则为“过度解读”。
周勠(流)四旁(方),莫我敢当:李零:勠读流。周流即周游。勠是来母觉部字,流是来母幽部字,古音相近可通假。上句指驾两黄之车,巡游四方。下句指所到之处,通行无阻。这裏指禹行九州,太一巡九宫。〇子居:“勠”字上古音或归觉部,或归幽部,幷无定说,以从“翏”之字基本都是幽部字论,“勠”字本爲幽部字更爲可能些。“莫我敢当”句在汉代刚卯铭文中习见,属汉代俗语,这裏是指“一”爲至阳至刚,李零先生所说“禹行九州,太一巡九宫”则恐属于过度解读,和下文的两个“一占曰”内容比较也可以看出,此处幷非是指“禹行九州,太一巡九宫”,《易林?蛊之蛊》:“鲂生江淮,一转爲百。周流四海,无有难恶。”亦可旁证这样的描述幷非一定是“禹行九州,太一巡九宫”。
◇按:段玉裁于《说文》“勠”字下注:“嵇康力幽反,吕静《韵集》读同飂,《尙书音义》引《说文》力周反。按《文赋》‘匪予力之所勠’与流、求爲韵,此相传古音也。”可知“勠”古音与“流”同为来纽幽部字,故可为韵。“莫我敢当”句,“敢”犹“能”也,[5]“当”犹“敌”(匹敌)也,意思是没有能和我相比的。子居言“指‘一’爲至阳至刚”牵强附会不足为据。《禹九策》占法与九宫无关,“乘吾两黄,周流四方”亦与“巡九宫”无关,这点子居说是。
其祠日及虚明:李零:虚明是虚空之明,或指月。《说卦》以日爲离象,月爲坎象。〇子居:文献中虽有以虚明指月者,如《文选?陶渊明〈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涂口作一首〉》注:“月有盈虚,故曰虚明。”但“贰曰”部分的“月、人炊及女子神”有月,故“壹曰”的“虚明”,似是指的“光”。李零先生引“《说卦》以日爲离象,月爲坎象”来解说《禹九策》似幷不适宜,《禹九策》全文都没有明确与八卦对应的内容,其他数字占辞中也很难一一比附上另外七卦,所以这恐怕只属于过度解读。
◇按:“虚明”之释李说是,指月,然与卦象无关。“虚明”当即后世所言之“空明”,多用来指夜间晴空月光澄澈明亮,故代指月。此言“虚明”而不言“月”,为用韵而然。子居以为指“光”则误。而言《禹九策》没有与八卦对应的内容,不宜用卦象来解读则是。
有女去其夫:李零:夫妇匹配,女去其夫,则爲鳏夫。鳏夫爲孤阳,孤阳不祥。
◇按:“去”是离开义,“女去其夫”即女子离开其夫而他往,非言鳏夫之事。
戴萦纑:李零:戴是头戴,萦训绕,纑训缕。这裏是以头绑绳索喻鳏夫之困。〇子居:此处的“戴萦纑,乃辱泥涂”当是指去其夫的女子的遭遇,萦纑当即现在西南少数民族的头帕。
◇按:“萦纑”之解释李说是,“纑”是湅麻而成的麻线,则非帕。萦纑当是一种缠头束髮的麻绳或带子。
乃辱坭涂:辱读溽,指沾湿。坭涂即泥涂。这裏是以脚踩泥涂喻鳏夫之陷。据上九宫数,一配坎卦,坎有陷困之义。〇子居:辱当读爲原字,《易林?屯之讼》有“泥津污辱,弃捐沟渎。”《易林?大有之鼎》有“履泥污足,名困身辱。”皆可爲证。
◇按:“辱”之释李说是,“溽”、“濡”古通用,沾濡之意。《易林》“污辱”之“辱”与“身辱”之“辱”非一义,前者与“污”并举乃沾濡义,与后世所言“污辱”者不同;后者乃屈辱义。“有女去其夫,戴萦纑,乃辱坭涂”,是说有位女子离开了她的丈夫,头上扎着麻绳,身上沾染污泥。
吾且不足前,后有余,吉:李零:一是九数的开头,前面没有数,后面有八个数,故云。〇子居:比较“五曰”部分的“前甚恐,后而徐可”及“九曰”部分的“苦且死矣,后徐幸”,可见“不足前,后有余”当是一般性的俗语,与下文“三曰”的“有人将来,遗我财贝”,“七曰”的“数之勿久,有福将来”,“九曰”的“有人将来,其心欢兮”类似,都是未来会有好运的一种表述,幷非特指“一是九数的开头,前面没有数,后面有八个数”。
◇按:子居说近之。此二句是说我暂时眼前不足,以后会有剩余,表示事情会好转,故占曰“吉”。
大奇,?酒如池:李零:奇数始于一,自一而大,故称大奇。这裏是以酒量大比喻一后面的数越来越大。〇子居:“大奇”正与“八曰”的“大结”相反,正如李零先生所言,“奇数始于一”,与此相应,偶数终于八,因此九策之中,“一”是最吉,“八”是最凶。北大简《荆决》中称甲爲“穷奇”,虽然吉凶判词不同,但甲爲十干的第一位,故同样是以一爲奇。
◇按:“大奇”是秦汉间人常语,与奇数无关,如《汉书·翟方进传》:“蔡父大奇其形貌”,又《游侠传》:“单于大奇之”,意思是大为惊奇、奇异之意。此二句是说喝的酒多如池水,酒量极大,让人大为惊奇,只不过语句倒装。《荆决》中“穷奇”是兽名,与“大奇”无关。将二者拉在一起属于胡乱比附。
其乐如可,尊俎莪莪:李零:亦喻自一而大。可读何。尊所以盛酒,俎所以割肉。莪莪读峨峨,指酒肉之盛。〇子居:“其乐如何”始见《诗经?小雅?隰桑》:“既见君子,其乐如何?”,但北大简《禹九策》是以酒肉爲乐,《左传?昭公十二年》“晋侯以齐侯宴”节的“有酒如淮,有肉如坻……有酒如渑,有肉如陵”同样是此类表述,与先秦两汉政论文章对桀纣酒池肉林的普遍贬斥相反,北大简《禹九策》对追求饮食享乐明显是持世俗式推崇的。
◇按:“其乐如何”之类的“如何”是古语中一种表示程度的专门用语,表示“非常”、“特别”的意思,其语意相当于今言“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表示非常的高兴;“气得跟什么样”,表示非常生气。“尊俎莪莪”李释是,子居所言与文意无关,属于“过度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