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相-杨坤:谈曆法之“月”与天象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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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杨坤:谈曆法之“月”与天象之“月”


谈历法之“月”与天象之“月”
——兼谈西周月相周期的起讫及其来源
(首发)
杨坤
我们今天对于“月”的概念,可分为二。一是天象之“月”,悬于幽冥之天,仰首可见。次为历法之“月”,童叟皆知,习用于常。
中国古代的历法之“月”,其所起尚矣。《汉书·律历志下》载刘歆《三统》,内引书经《伊训》篇曰“惟太甲元年十有二月乙丑朔”。“朔”是历法之“月”的首日,肉眼无法观察,但可凭历算逆而推知。“朔”字从屰,大约也是缘由于此。《伊训》之文,殆援引自中秘所藏壁中古文书经,可以视作信文。由此而论,在商代初年,就已经有相当成熟的历法之“月”了。始朔终晦的历法之月,一直沿用了数千年。历法之月的这一起讫周期,也自然而然地成为我们规范天象之月也就是月相周期变化的依据。
由于天象之“月”存在周期变化,故而中国古代的历法对它有着特定的月相称谓。中国古代曾有《月采》一篇,专门谈论这个问题。刘歆之世,尚能按读其文。到颜师古等人给《汉书》作注时,其书已亡,也无师说流传。但据经籍所见历法实例,我们还是可以归纳出两类有关天象之“月”周期变化的特定称谓。一类有朏、望、既望,再加上由历法所虚拟出来的朔、晦。其据月光的变化消息而言,最为流行和常用,其周期起讫也与历法之“月”相吻合。另一类有哉生魄、旁死霸(魄)、既死霸(魄)、既旁死霸(魄)等(《文物》2005年第9期第63页)。2003年12月在陕西岐山县周公庙遗址发现的龟甲刻辞,还出现了“哉死魄 ”(董珊:《试论周公庙龟甲卜辞及其相关问题》,《古代文明》第5卷,文物出版社,2006年12月)。此类称谓皆据天象之月的形魄变化而言(详拙文《关于西周月相的两点意见》,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先秦史研究室网站, 2007年6月28日),仅行用于西周。对于描述天象之“月”的周期变化,这两类月相称谓可以说是殊途同归,并无孰优孰劣的高下之别。但后者为何行用了一段时间后就遭废弃了呢?笔者于此曾百思不得其解。
问题的症结,在于以形魄为准绳的月相周期,是否与以月光为准绳的月相周期重合或者存在前后差异。因此,完全有必要对西周月相的形魄变化的起讫周期进行明确。由于无法指望有类似于《周官》一样全面记述西周历法的文献的横空出世,因此我们只能依据西汉经师的说法来作最大限度的复原。书经孔安国《传》对月魄曾有零星的说解,但此书直至今日,依然被结以伪书的头衔。因此,只能凭借《汉书·律历志下》所载《三统》的相关文字,来加以分析。《三统》引《武成》“粤若来三月既死霸,粤五日甲子”,刘歆等经师以为是年三月二日庚申惊蛰。按由甲子逆推五日,正得庚申。可知《三统》以既死霸为历法之“月”的第二天。《康诰》“哉生魄”,孔安国传以为是历法之“月”的第十六天。这与《三统》的“死霸,朔也,生霸,望也”,均属于对天象之“月”周期变化的同一认识系统。因此,虽然孔安国传被视作伪书,但在这个问题上,其说尚有价值。有了这样几个支撑点,我们便可以轻易地认为西周官方对于天象之“月”的周期变化,是依据“霸(魄)”来规定的。而且,此周期变化是从历法之“月”的月中,也就是从“哉生魄”开始的。其周期的起讫,如果避开大小月区别的话,与历法之“月”正好前后相差十五天。这种描述,显然比历法之“月”的朔、晦,其起讫更为明确,也更易观察。
西周官方在行用历法之“月”的同时,还并行如此相对原始的月相周期,肯定有其来历。但流传下来的中国古代文献,于此竟未置一言。笔者近来颇好中外交通史籍,于《大唐西域记·卷二·岁时》一章,得知古印度历法将“月盈至满,谓之白分,月亏至晦,谓之黑分”。其以“黑前白后,合为一月”。当然,玄奘笔下的古印度历法,是以玄奘本人对天象之“月”周期起讫的认识来记述的。但黑前白后这个次序,恰与西周生霸、死霸的次序完全一致。如此巧合,实出乎意料之外。法国着名突厥学家Louis Bazin在其《突厥历法研究》中,认为突厥阴历月开始于新月月相(耿昇译本第56页,中华书局1998年)。但同时又相互矛盾地指出,满月“在所有的突厥语民族中,都一无例外也标志着阴历月的开端”(同上第57页)。如果后者得以成立,那么在突厥与印度地区都曾行用过以满月为起讫的历法。
按《周本纪》,周人先世与戎狄相接,其历法之生霸、死霸,完全有从外族借鉴而来的可能。只是由于华夏纬度高于印度,农作时节相应推后,因此西周官方虽然在月相起讫方面沿袭了先公制度,但还是以行用华夏历法之“月”为主。甚至在书经和西周金文中,还出现了同时并用“哉生明”、“朏”、“既望”的实例。生霸、死霸的周期起讫,可能由于无法适应于更高层次的演历推算,而逐渐消亡。春秋时期的系时金文,已基本不见关于魄的月相用例。惟有寿县蔡侯申墓所出吴王光鉴铭文有“既子白期”,郭沫若先生以为即“既生霸”(《文史论集》第302页,1961年1月,人民出版社)。吴乃太伯、仲雍之后,于此保留周人古制,也是有可能的。
有夏历法,今日尚无整体印象。殷商一代,因有卜辞可供翻检,故能知其取法于祀日,然亦不传于后。生霸、死霸被废弃以后,只有《三统》尚能言其大概。其他象《礼记·乡饮酒义》和许慎的《说文》,对于霸(魄)的认识尚存原貌。但《乡饮酒义》的“月之三日而成魄”,则指呈现之意。而《说文》对于“生霸”到底是在历法之月的哪一天,已不明了。《左传·昭公七年》子产曰:“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阳曰魂”,此言人之廪父母阴阳而生,其“既”为语法结构副词。此等皆不能断章取义,而与月相之“既生魄”相比附。至于好古如王莽之流,竟以“哉生魄”为历法之“月”的第二天,实谬之千里。
笔者谙于畴算推历,以上所论,终难免穿凿附会。惟祈正于博雅君子,以抛砖引玉耳。
丁亥仲夏既望云间后学杨坤写于华亭
戊子小暑前二日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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