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史-秦避讳“正”字问题再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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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秦避讳“正”字问题再考察


(武汉大学简帛研究中心)

秦始皇名“正”,秦人以爲讳,见载于史籍。《史记·秦始皇本纪》记云:“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子也。庄襄王爲秦质子于赵,见吕不韦姬,悦而取之,生始皇。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于邯郸。及生,名爲政,姓赵氏。”集解:“徐广曰:‘一作正。’宋忠云:‘以正月旦生,故名正。’”正义: “正音政,‘周正建子’之‘正’也。始皇以正月旦生于赵,因爲政,后以始皇讳,故音征。”《史记·秦楚之际月表》记二世二年“端月”,索隐:“二世二年正月也。秦讳正,故云端月也。”
因爲这一缘故,出土秦简是否使用“正”字,往往被学者看作断代的一种标志。云梦睡虎地11号墓秦竹简整理者就曾指出:简文中有许多足以説明本身时代的证据。例如《编年记》裏的年号,在昭王、孝文王和庄王之后是“今元年”即秦王政元年,表明它是在秦始皇时期写成的。又如《语书》开头説“廿年四月丙戌朔丁亥”,以历朔推算是秦王政二十年。《语书》文中几处避讳“正”字,改写作“端”,也证明它是秦始皇时期的文件。竹简中写得早的,则可能属于战国末期[1]。对于睡虎地秦简的避讳问题,还有一些比较细緻的讨论。黄盛璋先生认爲:《秦律》不讳“正”,如《工律》《内史杂》《厩苑律》均不讳“正”,特别是《效》,用“正”多至十次。避讳与否应作爲律文年代的一个标準。律文多次用“正”,修律必在始皇前。三种秦律皆不见讳“正”用“端”,一、二两种应属昭王,第三种亦最适合昭王时代。但第一种《厩律》有田典,第三种《傅律》有“典、老勿告”。典即里典,始皇父襄王时尚名里正,汉亦名里正,看来抄写应在秦始皇时。律説不见用“正”,却有四条乡吏称“典”,即里典,已避秦始皇讳,至少可断爲秦始皇时所写,其中也有可能爲秦始皇初年所解説,但下限必在秦统一前。这批法律文书的下限可以断在秦始皇二十年以前[2]。李学勤先生认爲:“讳字是最好的时代标志。秦简《语书》作于秦始皇(称皇帝前称秦王政)廿年,全篇三处讳正爲端:‘以矫端民心’,‘矫端’即‘矫正’;‘又能自端也’,‘自端’即‘自正’;‘毋公端之心’,‘公端’即‘公正’。……秦简《秦律十八种》和《封诊式》常见职名‘里典’实即里正。《韩非子·外储説右下》所述秦昭王时故事,秦里设有里正。简文易正爲典,也是避讳。这讳正字的几种秦简,自然都是在秦始皇即位后写成的。《效律》和《爲吏之道》未讳正字,它们应写于始皇以前不久。如果这一推断不错,与《效律》如出一手的《秦律杂抄》的书写年代也应较早。”[3]舒之梅先生认爲:《日书》説秦“正月”,不避秦始皇讳改正月爲“端月”,也可看成它开始流行的年代较早,当在秦昭襄王时期的一个旁证[4]。刘乐贤先生也认爲:《日书》中不避秦始皇讳,而同墓出土的《语书》避秦始皇讳,证明《日书》的写成年代一定在秦王政即位(公元前246)之前[5]。
不过,也有学者指出,对秦王政、秦始皇时代的文献,是否完全避讳“正”,不能一概而论。舒之梅先生即认爲:是否讳用“正”字,只是我们用以判断竹简成文年代的依据之一,不能绝对化,如《编年记》虽是秦始皇时期的作品,照旧使用“正月”月名,而不改称“端月”,其原因可能是它既非正式文书,又与律文无关,用字比较随便,无须那样认真[6]。尹在硕先生认爲:幷不是秦朝所有文书都避讳“正”字,不仅在睡虎地秦简《编年记》《秦律十八种》《效律》《封诊式》《爲吏之道》等多次出现了“正”字,《龙岗秦简》第116号“廿四年正月甲寅以来……”也是此类例子。所以用是否回避“正”字来辨别秦始皇时代之物,幷非是绝对的标準[7]。
今天,由于出土秦简牍的积累,对于秦王政、秦始皇时代是否回避“正”字,已经有条件作更深入的讨论。
在这方面,目前所见比较多的是在《史记•秦楚之际月表》有明确记载的“端月”以及对应的“正月”的资料。
在周家台秦简中,《二世元年日》记有“端月癸卯大”。在岳麓书院藏秦简中,《二十七年质日》记有“端月丁未”(简31/0627)。在里耶秦简牍中,8-138+8-174+8-522+8-523记有二十七年“端月丁未”[8],6-3记有“元年端月癸卯朔”。此外,8-1555记有“爲县买工用,端月行”,未知其年份。这些可以表列如下:
表一秦简牍使用“端月”一览
年份
出处
始皇27年
①岳麓简《二十七年质日》
②里耶简8-138+8-174+8-522+8-523
二世元年
①周家台简《二世元年日》
②里耶简6-3
与爲数寥寥的“端月”相比,秦简牍中使用“正月”的实例多得多。舒之梅先生所説睡虎地秦简《编年记》中的“正”字,有“今”(指秦王政)七年“正月甲寅,鄢令史”;十八年 “正月,恢生”。龙岗秦简中“二十四年正月甲寅”(简116)一条[9],尹在硕先生已经揭举。在周家台秦简中,《三十四年质日》记有“正月丁卯嘉平视事”(简29),《三十六年日》记有“正月小”(简72)。在岳麓书院秦简中,《三十四年质日》记有“正月丁卯小”(简30/0545),《三十五年质日》记有“正月庚寅大”(简26/0166)。北京大学藏秦简《三十三年质日》有“正月壬申大”(简5-021)[10]。在里耶秦简中,8-1246记有“廿九年正月甲辰”;8-141+8-668记有“丗年十一月庚申朔丙子”,8-764记有“丗一年正月甲寅朔丙辰”;8-212+8-426+8-1632记有“丗一年正月甲寅朔丁巳”,8-474+8-2075记有“丗一年正月甲寅朔己巳”,8-925+8-2195与8-1241均记有“丗一年正月甲寅朔壬午”,8-478记有“丗二年正月戊寅朔丙戌”,8-157记有“丗二年正月戊寅朔甲午”及“正月戊寅朔丁酉”、“正月丁酉旦食时”;8-651记有“丗三年正月壬申朔朔日”及“正月壬申”[11];8-214记有“丗三年十一月尽正月”;8-197记有“丗四年正月丁卯朔辛未”,8-253记有“尉曹丗四年正月已事”,8-2453记有“丗四年正月”;8-839+8-901+8-926记有“丗五年正月庚寅朔朔日”,8-259记有“丗五年正月庚寅朔癸巳”,8-1738记有“丗五年正月庚寅朔辛亥”;8-1457+8-1458记有“丗五年正月庚寅朔甲寅”。这些可以表列如下:
表二秦简牍使用“正月”一览
年份
出处
秦王政7年
①睡虎地简《编年记》
秦王政18年
①睡虎地简《编年记》
秦王政24年
①龙岗秦简116号
秦始皇29年
①里耶简8-1246
秦始皇30年
①里耶简8-141+8-668
秦始皇31年
①里耶简8-764
②里耶简8-212+8-426+8-1632
③里耶简8-474+8-2075
④里耶简8-925+8-2195

⑤里耶简8-1241
秦始皇32年
①里耶简8-478
②里耶简8-157(3次)
秦始皇33年
①北大简《三十三年质日》
②里耶简8-651(2次)
③里耶简8-214
秦始皇34年
①周家台简《三十四年质日》
②岳麓简《三十四年质日》
③里耶简8-197
④里耶简8-253
⑤里耶简8-2453
秦始皇35年
①岳麓简《三十五年质日》
②里耶简8-839+8-901+8-926
③里耶简8-259
④里耶简8-1738
⑤里耶简8-1457+8-1458
秦始皇36年
①周家台简《三十六年日》
月名之外的“正”,在岳麓书院藏秦简《爲吏治官及黔首》中多次出现。如简5(1540)“正以挢之”,简44(1570)“精絜(洁)正直”,简61(1528)“正而行脩而身”,简67(1505)“斗籥不正”,简81(1583)“封畔不正”,简86(0072)“中国古代史-秦避讳“正”字问题再考察
中国古代史-秦避讳“正”字问题再考察(精)正守事”。岳麓秦简《爲吏治官及黔首》与睡虎地秦简《爲吏之道》、王家台秦简《政事之常》、北京大学藏秦简《从政之经》属于大致类似的文献。在《爲吏之道》《政事之常》和《从政之经》中,存在类似的文句。如“正以挢之”见于《爲吏之道》简21壹栏,“正行脩身”见于《爲吏之道》简5贰栏,“精絜正直”见于《爲吏之道》简2壹栏与《从政之经》简9-006壹。《爲吏治官及黔首》中的“黔首”,《爲吏之道》等篇中写作“民”。这与《史记·秦始皇本纪》所载二十六年“更民名曰‘黔首’”相应,当书于秦始皇二十六年以后[12]。已刊布的里耶秦简中,亦有一处月名以外的“正”字。里耶简8-141+8-668:“丗年十一月庚申朔丙子,发弩守涓敢言之:廷下御史书曰县□治狱及覆狱者,或一人独讯囚,啬夫长、丞、正、监非能与□□殹,不参不便。书到尉言。•今已到,敢言之。”其自有纪年,书于秦始皇三十年。
按时间顺序梳理上述月名资料,可以看到:
1、秦王政时期,只见“正月”,未见“端月”。
2、在秦始皇27年称“端月”的两条资料中,8-138+8-174+8-522+8-523这条实爲秦始皇26年6月形成的文书,因而大概可同时理解爲26年亦称“端月”的资料。同年称“正月”的情形未见。
3、秦始皇27年两条皆作“端月”,未见“正月”。
4、秦始皇29年至36年,只见称“正月”而无“端月”。其中29年、30年、36年各一条资料,32年两条资料,33年3条资料,31、34、35年均各有5条资料。
5、秦二世元年两条均称“端月”,未见“正月”。
我们从中可得出两点认识:
第一,在同一年,或称“正月”,或称“端月”,二者不同时使用。
第二,在秦王政时期,只称“正月”而不称“端月”。在秦始皇统一之初的26、27年,只称“端月”而不称“正月”。29年至36年,只称“正月”而不称“端月”。在秦二世元年,只称“端月”而不称“正月”。
秦汉帝王避讳,是生讳还是死讳,学界有不同意见[13]。秦始皇的名讳,恐怕不是简单的生讳或者死讳的问题。虽然目前还缺少秦始皇37年的资料,二世即位后爲避讳在元年将“正月”改称“端月”的可能性应该非常大[14]。而在秦统一之初,即始皇26、27,或许还有28年称“端月”而非“正月”,如果是因爲避讳之故,那也只是短短两年或者三年的事情。到29年,或许早在28年,这一规定即已撤消。在月名之外,里耶简8-141+8-668所记秦始皇30年御史文书中出现“正”字职官名,亦可资证。
回头来看睡虎地秦简,显然没有理由因爲出现“正”字而将其推定在秦王政、秦始皇时代之前,“里典”一名的断代意义也有待推敲。其中的律令、《爲吏之道》,很可能是墓主喜在秦王政三年“揄史”以后收集或者抄写的。日书大概也是在他成年以后收集或者抄写的。其下限,因爲未出现“黔首”一词,可以卡定在秦始皇25年。而早到昭王时的可能性,恐怕幷不是太大。
相应地,其他使用“正”字的秦简,比如王家台简《政事之常》、北大简《从政之经》,同样不能因而将年代推定至秦王政之前。其中北大简《从政之经》,因爲与秦始皇《三十一年质日》《三十三年质日》共存,抄写于秦统一之前不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今天我们探讨这个问题,无比幸运。这是因爲:首先,有比先前多得多的资料可供梳理、比勘;其次,这些资料多爲官方文书,包括一件转抄的御史公文,在反映君上讳字方面,可靠程度值得信赖;其三,随后还将有大批资料相继发表,目前的初步结论因而可望得到验证和细化。
(编者按:本文收稿时间爲2014年8月27日07:17。)
[1]睡虎地秦墓竹简整理小组:《睡虎地秦墓竹简》“出版説明”,文物出版社1990年版。
[2]黄盛璋:《云梦秦简辨正》,《考古学报》1979年第1期。黄先生所説秦律三种,包括整理者所称《秦律十八种》《效律》《秦律杂抄》。《律説》指整理小组所称《法律答问》,爰书指《封诊式》。
[3]李学勤:《秦简的古文字学考察》,《云梦秦简研究》,中华书局1981年版,337-338页。
[4]舒之梅:《珍贵的云梦秦简》,《云梦秦简研究》,中华书局1981年版,5页。
[5]刘乐贤:《睡虎地秦简日书研究》,文津出版社1994年版,407页。
[6]舒之梅:《珍贵的云梦秦简》,《云梦秦简研究》,中华书局1981年版,6页。
[7]尹在硕:《睡虎地秦墓竹简译注》, [韩]昭明出版社2010年版, 61页。译文参考中国政法大学中国法制史基础史料研读会:《睡虎地秦简法律文书集释(一):语书(上)》,《中国古代法律文献研究》第6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版,179-180页。
[8]该简爲多片缀合,见陈伟主编《里耶秦简牍校释》第1卷,武汉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78-80页。正面记云:“廿六年六月壬子,迁陵囗【丞】敦狐爲令史更行庙诏:令史行……失期。行庙者必谨视中□各自署庙所质日。行先道旁曹始,以坐次相属。”背面记多位令史行庙的日期。从十一月开始,至六月结束。因爲是对未来的安排,背面所记应爲次年事。
[9]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中国文物研究所:《龙岗秦简》,中华书局2001年版,109页。
[10]陈侃理:《北大秦简中的方术书》,《文物》2012年第6期;北京大学出土文献研究所:《北京大学藏秦代简牍书迹选粹》,人民美术出版社2014年版,54页。陈先生文将“元月”写作“一月”,今据图版改。
[11]8-1207+8-1255+8-1323记有“丗三年正月庚午朔己丑”。许名玱先生《〈里耶秦简(壹)〉曆日校注补正》(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888)指出“正”爲“五”之误。当是。简文此字似是写得变形了的“五”字。
[12]参看许道胜:《岳麓秦简〈爲吏治官及黔首〉的取材特色及相关问题》,《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2期;朱凤瀚:《北大藏秦简《从政之经》述要》,《文物》2012年第6期。
[13]参看李学勤:《秦简的古文字学考察》,《云梦秦简研究》,中华书局1981年版, 338页;大西克也:《秦汉避讳刍议》,《古典文献与文化论丛》第2辑,杭州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122-123页。
[14]这亦与《史记•秦楚之际月表》记二世二年“端月”呼应。 (责任编辑:admin)

原文出处:http://his.newdu.com/a/201711/05/51330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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