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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一部两汉豪族研究的新意之作:崔向东先生著《汉代豪族研究》述评

高 旭
豪族是汉代社会结构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社会阶层,对当时的政治、经济与文化都有着重要的影响,它的存在、兴衰直接影响到两汉历史的跌宕起伏、曲折发展，因此豪族研究是秦汉史领域中一个重要的学术课题。二十世纪以来学界对两汉豪族的研究可谓成果累累，既有大量的专题学术论文，也有一些针对豪族研究的学术专著，这些学术成果从不同的角度、层次对两汉豪族问题进行了认真深入的讨论，获得了很多有价值有意义的学术观点。但是以往的豪族研究在取得巨大成绩的同时也显露出一些问题，这主要表现在研究者所持的理论与方法方面，特别是由于客观原因所造成的以阶级——经济分析模式的单一化的长期存在使得两汉豪族问题缺少更多新视角新层次的拓展性研究，难以取得既富新意也更深入的学术观点。崔向东先生所撰《汉代豪族研究》一书（崇文书局，2003年10月出版）的出版就是学界在转换了研究理论与思路后对两汉豪族问题进行新探索后取得的新成果，这对我们以后研究豪族问题具有一定的启发和借鉴价值。在理论上，《汉代豪族研究》一书主要采用了“王权支配社会”的分析模式，借鉴了政治学、社会学的理论，注重从国家与社会的视角审视两汉豪族的历史演变过程，力图从中发现一些为前人所忽视的新现象、新问题，得出具有新意的学术观点。《汉代豪族研究》一书是崔先生长期从事两汉豪族研究的学术结晶，加之采用新的理论和方法对豪族问题实现突破性研究，因此书中内容丰富，颇多新意，可说是目前学界研究两汉豪族问题值得重视的一部学术专著。
崔向东先生在《汉代豪族研究》一书中根据“王权支配社会”的理论，从国家与社会的互动关系的角度出发，深入分析、探讨了两汉历史中豪族阶层的演变过程及其规律，对这一重要社会阶层的产生、构成、特点及影响都提出了自己的独到的看法。该书除绪论外包括七章内容，现简述如下：绪论部分主要是概述了豪族研究的学术价值及清理了学界对“豪族”这一重要概念的不同界定，也详细讨论了本书研究豪族问题所采用的方法，既检讨了过去研究中所用“阶级——经济的分析方法”的利弊得失，也提出了从国家与社会的互动关系来研究豪族问题，最后作者较全面地回顾了国内外从二十世纪以来对两汉豪族问题的研究状况，特别是对日本学界在这一领域的研究成果所给予的详尽介绍更体现出作者对两汉豪族问题具有十分厚实的研究基础。书中第一章内容是对现有两汉史籍中所见“豪族”指称的清理和归纳，首先是对这些形式多样的“豪族”指称进行了适当的分类，并简要分析了其中所体现出的豪族特点，其次是从“豪族”指称自身在史籍中演变情况进行了详细的分析，从中说明豪族形态在两汉历史发展中的变化情况，最后作者又从史籍中“豪族”指称出现频率的不同来进一步揭示出豪族在汉代历史中真实的发展状况。第二章主要论述了两汉时期豪族的社会来源与形成过程，作者指出了汉代豪族阶层构成的七种来源，即：秦末汉初的六国贵族后裔、私人工商业豪富、豪民与兼并之家、汉代军功阶层、世吏二千石、豪杰游侠和地方强宗大姓。在此基础上，作者从权力支配的视角出发对豪族的历史形成给予了解释，随着汉代国家权力的逐渐强化、巩固，汉初诸侯王纵容、保护各种社会势力的能力不断丧失，而汉初以来形成的军功阶层在经过数代更替后也日渐衰落，由此各种社会势力最终在国家权力的掌控之下逐渐融合为一个新的重要的社会阶层——豪族。第三章从两汉历史的具体发展中，论述了豪族的演变过程，这里作者仍然是紧紧抓住国家权力与豪族演变的关系这一要点展开。作者对两汉豪族的演变过程分为四个时期进行了论述：从西汉初年到汉武帝时期，这是各种社会势力游离于国家权力的严密控制而没有被其绝对支配的阶段，也是豪族形成前的社会政治状况；从西汉中期以后，特别是经过汉武帝时期对国家权力的强化措施的成功实现，各种社会势力逐渐被王权融合起来，形成了豪族阶层，此后这一阶层逐渐走向官僚化与世官化；王莽新朝时期的豪族状况，着重揭示了王莽政权的兴亡与豪族势力对其支持的得失之间的关系；进入到东汉时期，豪族阶层终于实现了它的最高形态：世（士）族化。第四章在前两章对两汉豪族形成及发展过程详尽论述的基础上揭示了其所具有的一系列特性，即：大地产性、官僚性与世官性、地方性、经学化、武质性和宗族性，通过对这些豪族特性的详细论述，从经济、政治、文化、军事、区域和宗族等多个侧面对豪族阶层进行了准确的描述，也深入揭示出了豪族在国家权力支配下所处的实际状态。第五章着重论述了两汉时期豪族的社会——经济结构，这是对豪族进行的具体研究。首先作者描述了豪族群体的层阶分化情况和内部关系；其次是对豪族的家庭、宗族内部结构进行了分析，既指出豪族中家庭的实际结构与规模，也分析了以豪族家庭为核心的宗族及其外延；最后对豪族的田庄出现和发展进行了论述，具体分析了这些田庄的社会——经济结构。第六章主要论述了两汉时期豪族与乡里地方社会的关系，从对王权在乡里社会的实现和强化开始，豪族在乡里社会所发挥作用的强弱也有一个具体的发展过程。总之它始终是两汉乡里社会中非常有影响力的阶层，甚至成为国家权力与乡里社会之间的支配中介。该书最后一章是从选举制度的视角出发论述了两汉豪族官僚化、世族化具体形成过程，从任子制、赀选、察举制和孝廉四个方面进行了分析，两汉的选举制度的成熟过程也就是豪族日益通过文化途径实现自身政治地位的过程，反过来政治地位的获得与巩固又导致了豪族对选举制度的逐渐垄断，从而最终使得豪族取得了官僚化、世族化的形态。通览全书绪论及七章的内容，都是紧紧围绕“王权支配社会”的理论来论述两汉豪族的产生及演变过程，特别是从国家与社会的互动关系出发来解释豪族的形成、特性、结构及其与乡里社会、选举制度的关系，使得读者对两汉时期豪族的真实存在情况形成了一个多角度、多层次的整体认识，对两汉豪族的演变及其规律获得了一个较为准确的把握。
崔向东先生的《汉代豪族研究》一书在总结前人学术成果的基础上，对两汉豪族研究又取得了一些新的进步，创获颇多。这既得益作者自身深厚的学术积累，也来自于作者不局限于已有学术成果，力图运用新的理论观点和新的研究方法从多侧面多视角对两汉豪族问题展开深入的研究，因此这本书中有很多独辟蹊径、别具新意又启人深思的论述。如书中对两汉豪族问题研究从整体上根据“王权支配社会”进行解释，具体落实到探讨国家与社会的互动中豪族如何得以产生、发展，这种系统地从中国古代社会就是权力支配型社会的特点来观察和解释两汉豪族演变的分析模式在以往的学术研究中尚不多见，而作者在详细探讨了两汉长期的历史发展中各个阶段豪族演生的具体过程之后提出的“豪族的形态演变是王权支配的结果”就具有较强的说服力，特别是对王权如何实现改造、整合各种原本游离于政权之外的社会势力，最终造就出一个既为自己的利益服务也是自己统治基础的新的豪族阶层的解释中，使我们对这一具体的历史产物真实的存在状况及其对两汉王朝的兴衰所起到的作用都有了一个较为明确、深入的认识。这种解释理论与模式上的创新是本书最为鲜明的地方之一。
作者在论述两汉豪族演变的过程时，将其完全置于国家政权与民间社会的互动关系中进行，这种研究方法也别具匠心。作者认为秦汉时期的中央集权体制的形成并不是自然形成的过程，而是王权如何将国家与社会最大可能的统一起来的以至于最大限度的实现自身权威的过程，具体表现为王权对各种分散的多元的社会势力进行整合最终实现集权国家的过程，而这种国家与社会的互动状态与战国前及魏晋时期的国家与社会的关系又有着很大的不同。两汉时期的国家与社会互动关系主要表现为国家权力（王权）对社会的不断吞噬的过程，而各种社会势力在不断反抗的同时也逐渐屈服于国家权力，国家权力正是通过对各种自然与社会资源的占有、垄断和分配的方式决定了这种屈服的实现，从而造就出了豪族阶层，最终实现了自己对整个社会体系与各种社会力量的全面支配，国家权力无限扩大，而各种社会势力却日益弱小萎缩，“公”与“私”的斗争最后以前者的胜利而告终，这就造成了古代中国历史中社会的存在总是受压于国家甚至在某些时候被国家所取代，乃至于中国古代社会的发展缺少活力，常显停滞、僵化与陈旧。作者这种新视角新方法的运用，确实道出了许多新意，发人深省，促人三思，让我们在对两汉时期国家与社会的互动关系进行重新思考的同时更深入地理解了豪族为何能够在汉代社会中产生并不断发展壮大的深刻的社会历史原因。
在《汉代豪族研究》一书中，作者认为两汉时期的豪族并非像以往有些学者认为那样，一定是统一国家中的分裂势力。对此作者提出了自己的一家之言。作者认为，从两汉豪族发展的历史来看，豪族阶层并没有破坏王权支配的体系，相反却是走上了与国家权力想结合的途径，这种结合的实现对王权的社会基础非但不是损害，而是扩大、增强与巩固，因为豪族阶层在其被王权造就的过程中成为一种实现了政治、经济、文化与舆论、军事及宗族等多种重要社会力量相结合的统一体。正是这样一种特殊的社会阶层担当起了国家权力与地方社会之间的支配中介，有效地实现了国家权力对乡里社会的控制。而豪族在乡里社会也通过担任三老、父老等基层职位成为国家权力的代表。两汉时期的豪族在王权规制、引导之下获得了官僚化、世族化的最高形态，使得政治权力的拥有者和社会势力的拥有者合二为一，在更大的范围使自己和王权的利益相一致，最终成为王权得以存在和实现权威的基础与保证，而豪族阶层的根本利益也只能从王权的庇护、支持下获得，王权和豪族紧密地结合了起来。两汉时期的豪族阶层并非一定会成为国家权力的对立物或分裂力量，归根结底，王权强则豪族的依赖性就强，王权衰弱则豪族为维护自身利益就可能会暂时与其对立，甚至成为分裂力量，但豪族最终还是要向往权靠拢，需要王权的庇护、支持，从而获取到各种实际的社会利益。作者对豪族与王权关系的论述是从两汉历史的客观情况出发，因此有着很强的说服力。
《汉代豪族研究》的又一特色就是作者在进行有关两汉豪族问题的学术清理中，不光是对二十世纪以来国内众多学者的论述做出归纳、总结，而且还十分详细地介绍了日本学者在这一领域中的研究成绩，这既使得《汉代豪族研究》一书的研究基础更为厚实，作者的研究视野更为开阔，也为其他研究两汉豪族问题的学者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书中对日本学者两汉豪族研究的学术成果进行了归纳、分类，主要包括这样几个方面的研究：豪族问题的提出、豪族与共同体论、关于豪族的土地所有制、关于豪族与汉帝国的构造与形成、豪族和中央政权的关系和豪族的地域性等。作者较详细地介绍了西屿定生、宇都宫清吉、古川道雄、川胜义雄、好并隆司、东晋次、稻叶一郎、五井直弘、鹤间和幸等众多日本学者在这些问题上的观点，最后简要地揭示出从二战以来日本学界研究两汉豪族问题的特点。通观全书可以发现，作者之所以能够提出许多言之有理、持之有故的新观点、新看法，正是基于这种对国内外学界已有学术成果的详尽整理、总结和比较研究的基础之上。因此《汉代豪族研究》是一部关于豪族研究的很有学术价值的专著。
正如作者本人所指出的，《汉代豪族研究》一书还有一些有待于完善的方面，如：对两汉豪族的地域性研究虽然在书中已经有所涉及，但是并没有充分展开，这需要作者在以后的研究中通过对两汉时期全国各大地域的豪族进行详细、具体的比较研究后进一步完成；再如关于两汉豪族的精神世界问题也是有着一定的学术价值，本书还缺少深入的研究，尽管如此，《汉代豪族研究》一书仍不失为一部有着较高学术价值的新意之作，可以看作是近年来学界在这一研究领域中的重要收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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