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西晋末年开始的“五胡十六国”,网上有不少令人惊恐的说法,比如“两脚羊”。
然而,根据史书记载来看,那段时期的首个大规模吃人事件,发生于公元304年春。这个时候,匈奴人刘渊还在邺城给司马颖当小弟;羯人石勒刚刚被免掉奴隶身份,边打工边打劫;氐人李特兄弟,正在四川带着流民兄弟们抢饭吃;鲜卑各部,还在边境当西晋王朝的小马仔。
而在中原,司马氏诸位藩王们搞起来的“八王之乱”正要达到顶峰,河间王司马颙的部将张方,把一万无辜女子当成了军粮。
公元303年,当时在洛阳控制晋惠帝司马衷的,是长沙王司马乂。这位兄弟的实力原本比较弱小,但胜在有头脑、讲义气、懂规矩,而且在领军打仗方面特别有一套。所以,他能在上一年,带领区区几百人干掉掌权的司马冏,自己取而代之。
但越是这样,越是让那些更有实力的藩王不服气,尤其是镇守长安的河间王司马颙、邺城的成都王司马颖。
这两位仁兄原本是想借着司马冏、司马乂内斗的机会渔翁得利;不曾想,看似力量薄弱的司马乂却赢得轻轻松松,让他们的小算盘打了水漂,心里的气愤可想而知。
于是,在公元303年8月,司马颙派出精兵七万,由头号部将张方带领;司马颖实力更吓人,他派出了20多万人马,带头的是陆机、王粹、牵秀、石超等人。他们一西一北,往洛阳城杀气腾腾的扑来,战鼓声震几百里。
司马乂虽然只有27岁,但为人一向生猛,压根不知道啥叫害怕。他派皇甫商带领一万多人前去宜阳阻击张方,自己则和晋惠帝迎击司马颖。
9月,皇甫商失利,而司马颖的大军则杀到洛阳城外,司马乂和晋惠帝亲自在建春门摆下阵势迎敌。司马颖虽然阵势庞大,但陆机、王粹、牵秀都是文人出身,对于如何打硬仗完全两眼一抹黑,而且还勾心斗角、互相拆台。
司马乂这边就不一样了,人数虽处于绝对下风,但人才不少。开战后,悍将王瑚带着几千骑兵作为前锋,战马两旁都绑着两把长戟,像一群小坦克对陆机发起了冲击。
万蹄奔腾、地动山摇,陆机大军瞬间崩溃,败军纷纷往七里涧逃命,死尸堆积如山,水流为之堵塞;王粹、牵秀、石超各军也跟着崩盘。随后,司马颖军队中甚至还起了内讧,陆机、陆云两兄弟都被牵秀杀掉。
在击败司马颖后,司马乂转头对付张方,这个对手就难缠得多了。
首先,晋惠帝司马衷亲自督战,张方的部下远远看到皇帝的御车,心里发虚、士气低落,被司马乂一顿猛攻,当场死了5000多人;
但张方也算久经沙场的老将,他首先撤退到十三里桥,夜里却偷偷摸到洛阳城外七里地,加班加点修建了几座营垒;司马乂回过神后再来进攻时,却已经失去了先机,双方就这么僵持起来。
此时的司马颖也重振旗鼓压上,洛阳成了一座孤城。水源被张方从城外切断,水磨无法运转,王公大臣家里的奴婢都被组织起来,用手舂米来制作军粮;城内十三岁以上的男子全被征发,甚至连奴隶也被释放充军。
眼见形势不利,城内官员提议谈判。司马衷、司马乂、司马颖,其实都是司马炎的亲儿子,只是母亲不同罢了;司马颙则是他们的堂叔。因此,在面对两方夹击时,司马乂向弟弟司马颖抛出了橄榄枝,提议双方各守一方、共同辅佐哥哥晋惠帝司马衷。
但司马颖的心里只有权力,对此断然拒绝。司马乂只好一边抵抗,一边派出使者、征调雍州刺史刘沈发兵勤王。
双方僵持了好几个月,一直打到了第二年春。这期间,司马乂对待兄长晋惠帝极有礼数,跟将士们也是同甘共苦、同吃同住。因此,虽然条件艰苦、战斗惨烈,但军人们毫无怨言、奋力作战。他们还时不时杀出城外偷捏司马颖这个软柿子,前后斩俘六、七万人。
看到这副架势,司马颙那边也人心浮动,军人们一度想撤回长安;但老奸巨猾的张方听说城内粮食不足,决定再坚持一段时间,寄希望于朝廷里那些公卿大臣们出现内乱。
那些王公贵族真没让他失望。当时城内官员不少,比如大名鼎鼎的王衍、祖逖等人,众人的日子虽然不好过,但也明白城外的张方、司马颖也不是什么好人,况且司马乂也还靠谱,所以他们整体上都站在朝廷这一边。但不曾想,单单出了个藩王司马越这个隐藏的野心家。
司马越是司马乂的堂叔,在之前的皇族内斗中,他一直默不作声,但并不代表没想法,实际上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已。因此,当看到侄儿司马乂如此得人心、如此能打时,他的心里其实是很着急的:万一被这小子扛过去了,以后自己可就没机会了。
于是,他利用城内的困境,忽悠了一些皇宫卫士,在一天夜里把毫无思想准备的司马乂绑了起来;其后打开城门,与外面的司马颖等人讲和。
被囚禁的司马乂向晋惠帝上书一封,辞意真切、感人肺腑,闻者为之动容;同时,在打开城门后,那些绑架司马乂的卫士发现,外面敌人也是苟延残喘、灰头土脸,处境并不比城里强。于是,他们肠子都悔青了,甚至积极策划把司马乂解救出来,带领大家继续奋战。
局面千钧一发的时刻,司马越采取黄门侍郎潘滔的毒计,派人把司马乂的下落告诉了张方。憋了一肚子火的张方,随即派人赶往金墉城,把司马乂带到自己军营后,用火活活烤死。场面之惨烈,连张方的手下也不禁为之动容。
随后,司马颖、张方威风凛凛的进入洛阳城,少不了一番趁乱抢劫、公报私仇。
不过就在这时,之前响应司马乂征调的雍州刺史刘沈已经组织了上万兵马,浩浩荡荡向长安城杀去。惶恐不安的司马颙,连忙派人召回张方。
司马颙的命令传来时,张方正在洛阳城内大肆抢掠。听说长安告急,他连忙裹挟着自己从官府、百姓家抢来的一万多奴婢西归。
其实,在过去几个月的围城战中,他这边也没什么粮食了;进城之后一番搜刮,也没什么收获,手头上有的,就是这些抢来的女子而已。
于是,在前往长安的半路上,当大军饥饿难耐时,张方一声令下,大量无辜女子被屠杀,连同一些牛马,成了军人们的口粮:“军中乏食,杀人杂牛马肉食之”。
这是关于八王之乱、五胡十六国的史料中,首个军队大规模吃人的明文记载。张方此人,可谓恶魔。多行不义必自毙,公元306年,司马颙中了司马越的离间计,亲自派人斩杀了张方,算是便宜了这个食人恶魔。
其实无论历朝历代,但凡遇到大灾、战乱等极度危险局面时,所谓的文明都会沦为笑谈,人类的兽性暴露无遗。“大饥,民相食”、或者“易子而食”的记载不断见诸史书。鲁迅评价黄巢、庄绰描写靖康之耻,都用到了“两脚羊”的字眼。“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珍爱和平,这才是文明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