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鲧是试图削弱传统母系婚姻制度遗风的惨败者,那么禹在这方面应该说是成功的。禹为开辟夏代国家新纪元的奠基人,他的婚姻,充满了由父系制向父权制高级阶段过渡期间犹存的母系制余韵。禹一度因循旧俗,结识别的氏族女子,过走访婚生活,《战国策.赵策二》谓“昔舜舞有苗,而禹袒入裸国”,“养欲而乐志”;《吕氏春秋.贵因》亦云:“禹之裸国,裸入衣出,因也。”禹入裸国,解衣裸体,其男女相嬲情状自不待言。这种“裸入衣出”的走访婚,纯属赤裸裸的两性结合,既无共同的经济生活基础可言,男女双方也不必拘泥于“春从春游夜专夜”的。禹的配偶就不止一个,传说中的涂山女即其中一位。
禹与涂山女的情爱婚姻起自私相悦好的“野合”。据《天问》云:“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方,焉得彼涂山女,而通之于台桑。”台桑,地名,大概位于涂山附近,性质类于《诗.鄘风.桑中》所云:“期我乎桑中”,不同氏族男女“奔者不禁”,是男女幽会行淫的野外场所。禹与涂山女在台桑一见衷情,共效“野合”之欢。两人一往情深,当再度相会不遇时,涂山女竟柔肠百啭,歌以咏怀。《吕氏春秋.音初》叙述说:“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待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由这段文字来看,禹与涂山女的关系已由偶然的“野合”而发展为氏族间的走访婚,禹在涂山氏族除了结识涂山女外,另有别的妾,即其他配偶,“涂山女令妾待禹”,可见一夫有几个配偶,配偶间关系和睦,尚没有萌发争风吃醋之心,也没有因之而影响到涂山女对禹的眷恋,“候人兮猗”,唱出了涂山女的柔情悱侧。
看来,禹与涂山女的婚姻关系,后来又从非经常往来的走访婚形式,转化为比较稳定的对偶婚。据《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云:“禹三十未娶,行到涂山,恐时之暮,失其度制,乃辞曰:‘吾娶也,必有应矣……。’禹因娶涂山,谓之女娇,取辛壬癸甲。”注引《吕氏春秋》云:“禹娶涂山氏女,不以私害公,自辛至甲四日,复往治水。”辛壬癸甲是十干纪日。禹与涂山女私下约定,每隔六日禹即往女方氏族与涂山女共同生活辛壬癸甲四连日,这大概一方面出于当时对偶婚的性生活节制习尚,另一方面也与男方的社会公务有关;但男方委身到女方氏族日子的固定化,说明走访婚转为对偶婚,感情因素是不容忽视的内在动因之禹所处时代,由于社会财富的增多和私有制的加剧,男性的社会作用日益加强,许多氏族的婚姻家庭制度相继向父权制转化,此可征之前述陶寺遗址。大概因发展中的不平衡性,涂山氏族仍处在母系制阶段,但涂山女与禹的婚姻照样免不了经受整个社会变革的冲击。《汉书.武帝纪》颜师古注引《淮南子》云:“禹治鸿水,通 辕山,化为熊,谓涂山氏曰:‘欲饷,闻鼓声乃来。’禹跳石,误中鼓。涂山氏往,见禹方作熊,惭而去,至嵩高山下化为石,方生启。禹曰:‘归我子,’石破北方而启生。”熊是禹氏族的图腾。禹与涂山女原本过的是夫从妇居的母系对偶婚生活,这则故事却记涂山女反而前往熊图腾的禹氏族从夫居,实在非同寻常。看来温情笃笃的涂山女,望夫族而不敢入,没有勇气越过母系婚制的俗障,最后作了一位殉情女。不过,启的归禹,毕竟使禹取得父子血统关系的确认,在与母系婚制争夺儿子出生优先权的?槭舴矫妫 砦抟墒浅晒α恕?
禹的婚姻,一度缠绵于涂山女,表现出母系制向父权制转变阶段多态多姿的色彩。但禹本人,似乎也因氏族内部的等级分化和个人权力的扩大,终以贵族阶级的头面人物身分,而享有父权制下一夫多妻的特权。文献有称“禹卑宫室,垂意于沟洫,百谷用成,神龙至,灵龟服,玉女敬养,天赐妾。”①禹凭藉其在部落联盟体内显赫的社会政治地位,不仅握有大量经济生产剩余积累,而且通过婚姻联姻的方式,招至“神龙至,灵龟服”的四方氏部族的归附。“玉女敬养天赐妾”,大概可用来说明这种多妻政治婚姻生活的成功。这与陶寺遗址所见氏族内男性权贵同时拥有多位佩饰华美的贵妇为妻,可相对照,正揭示了那一时期部族权贵多妻制的意义所在和其婚姻家庭构成的通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