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灭陈之战是南北朝末期的统一战争,隋文帝杨坚命令晋王杨广统率水陆大军50余万,攻灭江南陈朝的大规模渡江作战,此役逼降陈后主陈叔宝,陈亡。
316年东晋南渡,南北朝并立,到隋朝建立(581年),天下分裂的局面已经持续了265年。
套用一句已经被用滥了的话: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隋朝建立之前,事实上天下已呈现出统一的趋势了。
南朝方面经历了宋齐梁陈四朝的禅代,国势越来越弱,陈的疆域仅有宋朝的一半。
陈宣帝以倾国之力发动的太建北伐,在徐州一线遭到北周强势阻击,陈朝十余万精锐兵力损失殆尽。
陈朝从此一蹶不振。
开皇元年(581年),隋文帝杨坚篡周建隋,全盘接收宇文氏帝国的全部成果。
一切都表明,隋文帝可能会立即发动统一之战。
但众望所归的新朝,却一再拖延战争日程,而且一拖就是八年。
直到开皇八年(588年),隋文帝才发兵进攻陈朝。这又是为什么呢?
隋文帝有意放缓政治节奏
事实上隋朝初建时局面并不稳固。
580年,在隋文帝还没正式称帝时,北周境内便爆发了三方之乱,北周各地握有兵权的总管发兵讨伐杨坚。
虽然不久即告平定,但血淋淋的现实告诉杨坚:夺取了中央政权并不意味着稳固掌控了地方政权。
同时,北方突厥也一直不太安分。
一方面,他们扶植北齐残余势力高宝宁,不断在营州一带进行军事骚扰。另一方面,突厥还断然丢掉了与北周数十年的战略同盟关系,明火执仗地屡屡兴兵进犯。
就连陈朝也趁机挑衅。
趁隋朝政局不稳,陈军主动过江进攻广陵,并拿下了胡墅(在今南京六合区)——连蕞而小邦、手下败将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隋文帝居然忍了下来。
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他懂得孰轻孰重。陈朝的局部骚扰并不能构成什么隐患,真正的大敌在北方。
他有意营造一种外松内紧的政治氛围,既停止了对南陈的反击,又与南陈互相归还了俘虏,并不断对陈朝示好:开皇二年陈宣帝驾崩时,隋文帝还遣使到江南吊唁。
隋文帝的重心暂时放在收拾突厥上。
从开皇三年到七年,隋采取军事进攻与政治瓦解相配合的方法,击败了突厥的核心部落沙钵略可汗部。
开皇七年隋文帝又调发数十万丁壮,到北方修复长城,以防范突厥卷土重来。
对内的军事整顿,隋文帝也一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他先后设立了河北道(太原)、河南道(洛阳)、西南道(成都)三个行台,以儿子晋王杨广、秦王杨俊、蜀王杨秀分别驻扎三地,掌握各个方向重兵,以加强对各个区域的掌控。
内政方面,隋文帝没有浪费宝贵的和平时间,他大幅度进行了行政区划调整改革,裁撤了州郡县三级体制中的郡,改为州县两级制,减轻了国家财政负担、提高了管理效率。
关中和江淮地区还相继开凿了运河,关中的运河是为了提高运输效率,解决京师地区的粮荒问题。江淮方面的运河,则充满了浓浓的军事意味。
当这一切准备工作积累到开皇八年时,看似云淡风轻的准备工作,终于转化成硬梆梆的实力。
深谋远虑的灭陈准备
灭陈大计始终未曾停息。
重臣李德林提出过灭陈的总方略。
隋朝建立之初,李德林就频频向文帝进献策,隋文帝对其非常看重——当然看重的只是意见,而非个人,李德林早年间因为反对屠杀北周宗室而被疏远。
李德林的方略史籍中没有记载,但从隋文帝的重视程度看应当是一个全面的战略计划。
开皇八年,隋文帝决定不再隐蔽灭陈的企图时,将李德林所有的灭陈计划统统抄录下来,送到晋王杨广的中军帐,而后者已经转任淮南行台尚书令。
这个所谓的淮南行台,正是对针对江南的作战指挥中心。
另一位重臣高颎提出了一个相当毒辣的“消耗计划”。
相比李德林高屋建瓴的大战略,高颎的策略更务实,更具操作性,对南陈的杀伤力也最强。
他建议,利用长江南北庄稼成熟的时间差,在江南农忙而江北农闲时,征发军队作出渡江南攻的样子,陈朝必然会舍弃农时征兵防备。
次数多了,陈人不仅错过农时消耗储粮,还会因为隋军屡屡备而不打产生松懈心理。日后隋军真的征兵南渡,便可以打个出敌不意。
同时,高颎还建议,江南百姓的房屋设施多是竹茅结构,遣小股人马偷偷过江,顺风放火,毁掉陈人财物。
等他们在灰烬中重建好了,再遣人放火。如此这般,肯定能极大消耗陈人的财力。隋文帝依法施行。
这个小刀慢割长流血的办法,既没有使隋陈两国关系全面破裂,也没有令心大的陈后主引起丝毫警惕,而陈朝沿江一带的战争潜力却在一点一点耗尽。
负责军事行动的将军们也拿出了作战计划。
右仆射杨素、虢州刺史崔仲方、吴州总管贺若弼,从战役指挥到具体行动,各自提出了灭陈军事行动的实施计划。其中以崔仲方的建议最具代表性。
他认为,隋军进攻的方向应定为三道,分别是峡口(今三峡一带)、汉口和建康,峡口和汉口是陈军水军聚集之地,扼守一地便可控制数百里长江江面,届时两地必然发生大规模战役。
隋军必须大修战船,投入大量水军部队,以牵制住长江中游的陈军。
建康江北、江西两面的州郡,乃至淮南淮北一带,则应集结大量步军,待中游战事一起,步军便渡江直捣陈朝首都。
如果陈军水军沿江东下救建康,那么隋军水师趁虚追击,必定大胜。
如果中游大军坐视不救,那么建康空虚,势必无法守备。隋文帝对崔氏的计策也很赞成,于是任命他为基州刺史(今湖北荆门),让他依策大建水师。
灭陈战争的总评估也已出炉。
隋著名文士薛道衡,对于隋陈双方的形势对比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观察,并得出了客观的判断。
他对左仆射高颎分析,隋朝有四胜:九州一统是大趋势,分裂必然不能永远持续下去,而江东历来敌不过中原,这是第一胜。
隋主勤于政事,励精图治;而陈叔宝却荒淫无道,国人日渐离心,这是第二胜。
陈朝用人严重失策,施文庆、沈客卿、江总都是奸佞无能之辈,却把持着陈朝大政,这是第三胜。
隋朝疆域广大、人口众多,而陈朝疆土狭小,军队不过十来万人,强弱悬殊,这是第四胜。
隋文帝采纳多方意见,节奏分明地逐渐落实为具体行动,到开皇八年左右,隋军主力全部调遣部署至长江沿线,以晋王杨广领衔,高颎、杨素、虞庆则、王世积、韩擒虎、贺若弼等一流将帅全部改任长江沿线的指挥官。
黑云压城城欲摧,全面进攻陈朝的条件已经基本具备了。
“王气在此”——浪荡子弟陈后主的迷之自信
回过头看陈朝。这些年来,陈后主在干什么呢?
陈叔宝即位以后的政治生活,可以用昏、懒、蠢三个字概括。
昏是说他用人不明。
陈朝开国以来硕果仅存的老臣毛喜,经历过陈朝开国之战,又是陈宣帝时代的核心谋臣,有着丰富的军政经验。如果能用好此人,陈朝国政应当会维持良好的运转,不至于数年之间便糜烂不堪。
但陈叔宝不喜欢这位老臣动不动说自己喜好酒色,把他贬到福建南安当了个小小的内史。
而居中用事的江总、孔范、沈客卿、施文庆之流,全都是顺风接屁的好手,在陈叔宝做太子时便环绕左右。
等到后主上位,这几位把持朝政,这边厢哄着后主在诗酒美人之间胡天胡地,那边厢一手遮天予取予夺,把陈朝本来尚称清简有序的政治局面弄的一团乌烟瘴气。
懒是指陈后主懒于政事。
陈朝开国的基础十分狭小,长江以北寸土皆无,长江天险与隋朝共之。西边又失去了益州,中游失去了荆州,只剩江南一小片国土。
陈开国以来一直致于扩大战略空间,陈宣帝发动太建北伐,一度占领了江北、淮南大片土地,有效加厚了国防纵深。
周末隋初陈朝丧失了江北土地,陈朝实力越来越不足以挑战隋朝,陈朝必须认真思考积极应对新的南北对峙形势。
唯一的可以有作为的,就是利用水军优势,防御上游、进取中游、巩固下游,甚至可以趁隋朝忙于北方突厥战事,在隋朝力量薄弱的荆州、峡州一带尝试反击,未尝不能扩大战略空间。
然而这一切都付之阙如,陈后主根本无心进取,对国家整体战略既没有也不想做什么筹划考虑。
蠢则是指陈后主对国势的迷之自信。
陈后主自幼生长于深宫,整日混迹文士之手,没有经过战争历练,对军国大事没有完整的概念。
陈后主对外交技艺、政治捭阂、军事运筹更是丝毫不通门径,对隋陈两国实力、未来走向也没有任何判断。反而沉浸在皇帝的尊荣中无法自拔,认为老子天下第一,谁也无法挑战。
这样一个荒唐透顶的皇帝,真是上天送给隋文帝的一份儿大礼。
瓜熟蒂落的天下一统
开皇七年,隋朝附庸国后梁发生了叛逃事件,梁主萧琮的叔父萧岩、弟弟萧瓛率兵逃入南陈,陈后主接纳了二萧。隋文帝遂以此为借口,展开了伐陈的实质行动。
1.隋军全面出击
隋军在益州制造大量战船,有人请示是否需要保密。
隋文帝说:“吾将显行大诛,何密之有!”(《隋书》卷2《文帝本纪》)
不仅公开造船,还把废弃的木料扔到长江中,故意让陈朝人看见。隋文帝又命人抄写了三十万份诏书,指斥陈后主二十大罪,散发于长江沿线,营造以有道伐无道的政治声势。
开皇八年十月甲子,隋文帝正式下诏出师南征。先前已部署在长江沿岸的隋军,在西起永安东至六合的广袤战线上,迅速发起了全面进攻。
具体的部署是,晋王杨广为征南总节度,率长史高颎、司马王韶等兵出六合,直接渡江进攻建康。
秦王杨俊率军出襄阳,蕲州刺史王世积出蕲春,庐州总管韩擒虎出庐江,吴州总管贺若弼出广陵,青州总管燕荣出东海,共有总管(一路军队的将官)九十位,军队合计五十一万八千,声势相当浩大。
2.上游和中游势如破竹
杨素率军下三峡,数年间大造水师的效果体现出来,陈军扼守三峡的戚昕所部被击溃。
稍后,荆门陈军吕仲肃部拦江不成,又被杨素水陆夹击打败。镇守安蜀城的信州刺史顾觉、镇守公安的荆州刺史陈纪无心抵抗,纷纷顺江东下逃窜。
湘州刺史陈叔慎不战而降,杨素遂得以安然东下,一路高歌猛进,杀到汉口,与秦王杨俊的大军汇合。至此,陈军上游的军队宣告完蛋。
隋灭陈之战 经过
王世积则从中游进攻,他率军进入九江。
陈军中游主力纪瑱所部扼守湓城,此地是连接长江中游、捍卫建康的门户,故而陈朝投入较大兵力。
王世积率众苦战,击败纪瑱。
但因为九江以南陈军尚多,而且赣江水道畅通,陈军部署于江州的兵力随时能北上增援建康,王世积便停军于此,死死把陈军阻挡在九江以南。
这使得建康当面的隋军主力可以放心地渡江进攻。
3.建康沦陷
晋王杨广的主力军分为南北两个方向进发,北路由贺若弼率领,从六合渡江进攻京口,南路由韩擒虎率领,从采石矶渡江,以钳击之势奔袭建康。
陈朝沿江诸镇的急报雪片一样飞送建康,后主此时正筹划着举办新年元会,掌管机要的施文庆、沈客卿一心哄着后主高兴,把急报全部拦下。
危急关头,陈后主又令镇守九江的南平王陈嶷、镇守南徐州(京口)的永嘉王陈彦率所部兵马乘船回京师,一面要参加年会,一面夸耀军威,以震慑叛逃而来的后梁萧岩、萧瓛。
九江和京口本来就是隋军攻击的重点,这个愚蠢的决策无疑又帮了隋军的大忙。
陈将樊毅、萧摩诃以及尚书仆射袁宪都是久历大事的老臣,他们感到京口和采石守备空虚不是好兆头,商量后建议从建康派一万精兵,各乘金翅舰加强防守。
这一建议又被江总、施文庆和沈客卿否决。
陈后主也全然不把江防当回事,他愚蠢地说:“王气在此,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不摧败。”
都官尚书孔范顺竿爬地说,我孔范正担心官小,如果隋军敢渡江,我岂不是要靠战功升官了。
陈后主大笑,于是一头扎进新年元会,与群奸喝酒吟诗去了,至于江防要事,全然扔到一边。
时间到了开皇九年元旦,陈后主大宴群臣,醉酒昏睡,到了下午才醒。
采石矶的守军也在欢乐的气氛中进入新年,大部分人都喝得烂醉如泥。
隋军贺若弼部抓住机会迅速渡过长江,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京口,生擒陈朝守将黄恪。韩擒虎也顺利地渡过采石。
陈后主闻报大惊,慌乱地分派诸将四出抵御。然而为时已晚。
韩擒虎过江后一路向东北方向狂奔,南豫州姑孰(今安徽当涂)守将樊巡率军抵抗,不到半天便被击败。
贺若弼急进至钟山,准备直扑建康台城。陈后主忧惧不已,计无所出。
萧摩诃和任忠建议派水军到六合截断隋军后路,将其主力与前锋隔绝,然后坚守台城,拖死人少势孤的贺若弼。
后主不敢派兵外出,在孔范的撺掇下,将台城内剩下的十万余军马排成大队,令萧摩诃为前锋,到钟山与贺若弼决战。
萧摩诃的妻子被陈后主奸污,本无战心。结果大军一交,贺若弼虽只有八千人,却将陈军打的大败亏输。萧摩诃在阵上被生擒,只剩下将军鲁广达还在苦战不息。
陈后主逃回台城,任忠谎称出城整顿余众和船只,预备逃往江州或湘州的主力军,再图复振。陈后主给了他两袋金子,让他安抚人心。
不料这位老将军一出宫门,马上就当了二五仔。韩擒虎大军原来已经杀到台城二十里外的新林浦,任忠二话不上,到韩擒虎军中投降,并把台城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韩擒虎。
韩擒虎于是速拣轻骑五百,狂奔至城下,顺利地杀进毫无防备的台城。
陈后主无处躲避,便和张、孔两个宠妃藏进枯井。
隋军冲进后宫,将后主父子,宗室诸王、江总、施文庆等在朝诸高官一股脑生擒。贺若弼扫除了鲁广达余部,也与当晚杀进台城。
占领台城,进行政治宣判后,陈后主及陈朝所有宗室子弟被俘入长安。隋军又迅速兵分数路,深入扫荡陈朝南方的地盘,占领了南方州郡。
隋文帝自信足以驾驭得了南朝的人心,见陈后主不过是个酒囊饭袋,大方地封他为长城公。
陈后主后来安然活到仁寿四年,52岁时病逝于洛阳。
至此,陈朝自557年建国,历经武帝、文帝、宣帝、后主,共三世四位皇帝,享国32年,宣告寿终正寝。
隋文帝杨坚终于完成了统一事业,结束了西晋末年以来270余年的分裂局面,中华帝国走进了全新历史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