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的成功,蒋介石及其国民政府在形式上完成了国家的统一。十年民国,在上海、南京、北平等大城市,稍有现代化气象。这是最近被广泛注意的所谓“民国范”。但是,我们稍稍认真观察一下当时中国整体性格局,情绪将截然相反——1928年,甘肃回教的马家军,反抗冯玉祥,双方肆行屠杀,汉人、回民死伤20万人;1930年,冯玉祥反蒋失败,退出西北,甘肃、宁夏、青海成为回教军人的天下;1934年,拥兵3万、反复无常的孙殿英自察哈尔经绥远进攻宁夏,回军拒之于前……西北中国,并无宁日。而东南沿海,1932年,广东有陈济棠与粤海舰队之战,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榘与据有胶东的师长刘珍年之战。西南地区,军阀割据的四川,刘文辉、刘湘、邓锡侯与田颂尧,民国以来,大小战争多达480余次。
中国的统一,徒有其表。民国范儿,其实可怜。1931年,正忙于对江西红军进行第三次围剿,并应对两广军事的蒋介石,遭遇了“九一八事变”。外患未因内乱而不至。“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历史学家徐中约论述,“日本人三次,1912、1916、1928年策划挑唆‘满蒙自治运动’归于失败之后,这种观念却越演越烈”。
1931年,长江、准河以及大运河水灾肆虐,致使中部10个省份14万人被淹死,25万人流离失所。而同时,中国又深陷内部动荡与局部冲突。日本关东军精心选择这一时刻,完成了对沈阳的占据,随即又在百天之内,完成了对东三省的占领。与历次外侮不同,此次事件,揭示日本军国主义是对中华民族的生存构成最严重威胁的来源。
“九一八事变”作为一种转折,中国结构性的内外矛盾由此转换,外侮——对中华民族生存的挑战,上升为最主要矛盾。“攘外必先安内”,当然不再正当。但是,东三省虽为日本人所据,而这一政策却仍在运行中,没有更张之意。因而,“九一八事变”许多复盘与推演,完全放弃抵抗而导致日本军人集团势力的全盘领先,便是结果之一。
就日本的侵略逻辑而论,6年后,“卢沟桥事变”爆发,华北亦将可能重蹈东三省旧途。据有华北,日本往南可以推进到华东与华中,并进占东南亚以及太平洋;往北可以夺取蒙古以及西伯利亚直至贝加尔湖——苏联的大部分国土。而这一套战略逻辑,之于中国,蒋介石当然意识到其间深刻的国家危机。在当年7月17日的庐山第二次谈话会上,他说道:“我们的东四省(当时行政区划为四省)失陷,已有了六年之久,继之以塘沽协定,现在冲突地点已到了北平门口的卢沟桥。如果卢沟桥可以受人压迫强占,那末我们百年故都、北方政治文化的中心和军事重镇的北平,就要变成沈阳第二!今日的北平,若果变成昔日的沈阳,南京又何尝不可变成北平!”中华民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只是,内部如此糜烂的中国,能够动员全国之力以抗日寇吗?1937年,这个国家到了必须回应这一挑战的关键时刻。应对此次危机的庐山会议发出了明确而响亮的声音:“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一个月后,蒋介石同意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
我们拉开时间的距离,前溯至1840年,自鸦片战争始,接近100年后,中国的历史揭开新的面貌——“卢沟桥事变”后,这个国家整体性的被动情势,由此改变。“我们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准备应战,而决不求战……万一真到了无可避免的最后关头,我们当然只有牺牲,只有抗战!”这当然不是实力比较的计算所能得出的结果,这是一个民族到了最后关头必需的选择。历史自有逻辑,统一的独立的中国的建立,亦即中国民族主义革命的成功,需要打败日本帝国主义,而且是需要经历一场新的世界大战的复杂格局并最终打垮日本,中国才能开启一个强大的民族国家创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