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程姬”的故事首次出现于《史记・五宗世家》中,说的是“长沙定王发,发之母唐姬,故程姬侍者。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辟,不愿进,而饰侍者唐儿使夜进。上醉不知,以为程姬而幸之,遂有身。已乃觉非程姬也。及生子,因命曰发”。颜师古注“不愿进”为有月事也。司马贞《史记索隐》引《释名》说:“天子诸侯群妾以次进御,有月事者止不御,更不口说,故以丹注面目旳旳为识,令女史见之。”
《释名》是汉末刘熙的一部从语言声音的角度来推求字义由来的著作。汉武帝刘彻的年纪要比刘发小得多,因此误幸唐儿的事发生在景帝做太子的时候。当时的太子妃是刘启的表妹薄氏,两人根本没有感情。可以推测,当时的程姬是颇受刘启偏爱的,因为按常理说处在月经期的她要“以丹注面”,如此才好让“女史”安排刘启临幸的对象,但从“景帝召程姬”这一语来看是刘启主动要临幸于她,而不是遵照宫廷旧制。
从程姬不愿意进侍刘启来看,她是深谙宫中规矩的,大概不会忘记“令女史见之”的注面,所以暗中把侍女唐儿加以装扮蒙骗刘启的做法是另有所图才对,这不啻为一场蓄谋已久的宫廷政变。结果是刘启在程姬的安排下同侍女唐儿发生了性关系,唐儿还因此而有了身孕。实际上,醉酒不知内情可能只是司马迁的“曲笔”而已,因为事后刘启虽然发觉自己临幸的并不是程姬,但并没有治她们“欺君之罪”,还照例给刘发以皇族的身份。
妃嫔们逢经期便免去进御的规矩,或许也可以作为后宫博弈的一种方式。东汉班固撰《汉书・景十三王传・长沙定王刘发》说:“长沙定王刘发,母唐姬,故程姬侍者。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避,不愿进,而饰侍者唐儿使夜进。上醉,不知,以为程姬而幸之,遂有身。已乃觉非程姬也。及生子,因名曰发。”
而三国时期魏人张晏的《汉书》注说:“长沙生,乃发寤己之缪幸唐姬。”为什么起名叫刘发,有事后才发觉错幸唐姬的意思。唐姬毕竟身份微贱,难得天子宠爱,故刘发在景帝前元二年(公园前155年)被封在长沙这个低湿贫困之地。从史书记载来看,虽然程姬也能够获得宠幸,但其竞争对手中最有实力的还是栗姬。
刘启为太子时,栗姬就是他的宠妾,皇长子刘荣曾一度被立为太子(后被废为临江王)。从栗姬不愿同馆陶公主合作这一点分析,她的确是充满自信的。在相关史书的记载中,程姬看似没有卷入后来的宫廷风波,但真实情况可能并非如此。在后宫里面拉帮结伙可是女人们抢夺皇帝“性资源”的有效途径,因此王皇后才拱手将她的亲妹妹送到刘启的怀抱里,估计当时在太子宫中的程姬也有过这种大胆念头,而且此事后她与唐姬肯定形成了坚不可摧的联盟。
当王氏姐妹踏入皇宫以后,程姬和唐姬这帮人自然是受到了冷落。由于事关汉武帝的颜面,司马迁也不便对景帝嫔妃们的故事多加评说,就连栗姬的家世与生卒年代也语焉不详,不知刘荣和他的弟弟刘德、刘阏究竟作何感想!据《史记・五宗世家》记载“孝景皇帝子凡十三人为王,而母五人,同母者为宗亲”;又说“程姬子曰馀、非、端”,分别被封为“鲁共(恭)王”、“江都易王”和“胶西于王”,而且在景十三王中还有一定的影响。
东汉王延寿撰《鲁灵光殿赋序》说:“鲁灵光殿者,盖景帝程姬之子恭王余之所立也。”除两位皇后以外,刘启的嫔妃还有栗姬、程姬、贾夫人、唐姬和王儿。在他当上皇帝后,史书中还有栗姬、贾夫人的事迹,而程姬和唐姬甚至连“夫人”的头衔都没能晋升。
后来,程姬勉强落得一个“王太后”的雅号,而唐姬甚至连这点体面也没有。清人严可均辑《全汉文》说:“程姬,景帝妃,生鲁共王余、江都易王非、胶西于王端。武帝时就鲁国,为王太后。”景帝病逝后,太子刘彻即位,尊王皇后为皇太后,迁居长乐宫。
程姬不得已只好来到大儿子刘余的封国做王太后,《史记・五宗世家》《汉书・景十三王传》说她的孙子刘建(江都易王刘非爵位的继承者)好行淫乱之事(不但与父亲的姬妾通奸,还诱奸自己的妹妹刘徵臣),“鲁恭王太后闻之,遗徵臣书曰:‘国中口语籍籍,慎无复至江都。’后建使谒者吉请问共太后,太后泣谓吉:‘归以吾言谓而王,王前事漫漫,今当自谨,独不闻燕、齐事乎?言吾为而王泣也!’吉归,致共太后语,建大怒,击吉,斥之”。晚年的程姬颇受班固的赞许。
汉代史籍对唐姬的记载可谓寥寥,只说其子刘发的领地“国小地狭,不足回旋”;为了让孤寂无靠的母亲得到些安慰,他每年都运大米至长安并带回京都之土筑“望母台”(据说湖南长沙还有程、唐二姬的陵墓,俗称“双女冢”。因为老百姓对她们的姐妹之谊表达了无限的同情与想象,都说唐姬因为此事对程姬十分感激,程姬也视刘发为己出,这样刘发就有了两位母亲)。
恐怕连唐姬本人也没有料到刘发的后代竟能发展成为东汉的皇族,费昶《行路难》(收入梁代编纂的《玉台新咏》)诗云:“既逢阴后不自专,复置程姬有所辟。黄河千年始一清,微躯再逢永无议。”有哪个做宫女的不羡慕“唐儿”的好运气!晚唐杜牧《杜秋娘诗》说:“光武绍高祖,本系生唐儿。”李商隐《井泥四十韵》说:“长沙启封土,岂是出程姬?”司马迁给后世留下了一个不小的难题,即刘发被立封为长沙定王难道真要归功于“程姬之疾”的机缘?北宋人乐史撰《太平寰宇记》说在长沙县侧十里有西汉长沙定王刘发埋葬其母程、唐二姬的“双女冢”。
这条记载不断被传抄,而光绪《湖南通志》更明确地说“二姬墓在长沙县东”,但地面缺乏判断墓主身份的证据。其实,让刘邦的嫡系子孙难以释怀的,反倒是唐姬这位普通侍女。
宋人洪迈《容斋续笔》卷之五《后妃命数》对历代帝王的兴衰家史作比较后感叹道:“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避不愿进,而饬侍者唐儿使夜往,上醉不知而幸之,遂在身,生长沙王发。以母微无宠,故王卑湿贫国。汉之宗室十有万人余,而中兴炎祚,成四百年之基者,发之五世孙光武也。”魏新著《东汉那些事儿》第一章《我不是程姬》则说“多年以后,刘汉子裔们提起属于他们的王朝,私下议论最多的话题是:若非汉景帝那次意外的夜生活,刘汉王朝的历史很可能会缩短近二百年”,他还套用项羽《垓下歌》赋诗云:“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有月事。有月事兮可奈何,程姬程姬奈若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