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马说》

韩愈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

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呜呼!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

本篇选自《昌黎先生集》中的《杂说》。《杂说》共四篇,这是第四篇,题目为后人所加。

关于伯乐和千里马的故事,《战国策》中凡数见。如《楚策四》中记载:春申君收汗明为门客,汗明向他讲了伯乐识马的故事。又据《列子·说符》记载,伯乐曾把比自己更善识马的九方皋(《淮南子·道应篇》作“九方堙”)推荐给秦穆公。此外,《庄子》、《韩诗外传》均提及伯乐相马事。作者根据以上故事,写了此文。

韩愈青年时代就颇有抱负和才干。他二十五岁考中进士后,长期闲居京城,得不到官职。只得“奔走伺候公卿”,“日求于人,以度时月”(《与李翱书》)。直到十年后,他三十五岁时,才被召回朝廷正式任职。这种坎坷遭遇正是作者写作这篇文章的思想基础。他从自己的切身经历中,深感朝廷用人不公,体会到统治者对待下层知识分子的昏暗无知,以及下层知识分子遭受的怨屈和折磨。于是,作者在“物不得其平则鸣”(《送孟东野序》)的思想指导下,联系当时统治集团压抑人才的情况和自身大材小用、屈居下位的处境,写了这篇文章。

第一段(开头至“不以千里称也”)总述伯乐难得,致使名马埋没的一般道理。文章开门见山地提出了“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的论题,说明伯乐的有无,关系着千里马的命运。开篇即点明伯乐之重要,概括了全文主旨。然后,作者运用反证法展开论证,转入对世无伯乐的论述,并引出千里马不幸遭遇的描写,十分含蓄地表明当世没有伯乐,故千里马不得恩遇和赏识。这里的千里马,比喻有才能而不得志的贤士;伯乐,比喻重视并善于发现人才的当权者。这段托物寓意,寥寥数语,揭露了中唐社会用人偏私、埋没人才的黑暗状况,从反面证明了论题。

第二段(“马之千里者”至“安求其能千里也”),说明千里马不遇识者,才美难施。这段是对论题的进一步反面论证。写了千里马由于“食不饱”,因而“力不足”,于是“才美不外见”。这里“食马者”比喻不识贤能、摧残人才的统治者。这段从“食不饱”这个侧面,反映了千里马遭受苛待蹂躏的境况,极言食马者之过失。作者借此展现了贤能之士受屈辱、遭压抑的境遇,表达了作者对埋没人才的统治者的愤慨之情,更映衬出伯乐之难得,其委屈悒郁之情和愤懑不平之气溢于言表。

第三段(“策之不以其道”至篇末),慨叹食马者不知马,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两句的深入阐述。作者从“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三个方面,集中揭露了食马者肆意苛待名马的情状,从而控诉了统治者从使用、生活、思想三个方面压制、摧残人材的罪行。三个“不”字,概括有力、语气肯定、揭露深刻。“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这里,作者用极其精炼而传神的漫画之笔,勾勒出“执策者”浑浑噩噩、虚妄自得的丑态。“临之”二字,看似寻常,却含义丰富,无异在讥讽:有眼无珠,近在咫尺,却视而不见!至此文章已近尾声,作者的感情亦达高潮:“呜呼!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一个反问句,语势凌厉,有不容置辩的力量;接着一个感叹句,感情激愤,催人猛省:不是没有千里马,而是没有伯乐。这两句收束全文,与篇首呼应,突现了文章的中心思想。

《马说》是寓言性的杂文,属议论体。文章托物寓意,借世无伯乐而千里马被埋没的事例,讽喻封建统治者不识人才、不重人才、摧残人才的愚昧昏庸,表达了作者怀才不遇的愤懑。文中七唱“千里”,抒发了作者胸中的不平之气。文章虽然发泄的是韩愈个人落寞不遇的怨恨,但由于压抑人才、埋没志士是封建社会的普遍不合理现象,因此,本文客观上是为封建社会中所有怀才不遇的知识分子鸣不平,是对整个封建社会“伯乐不常有”的黑暗状况的揭露,是对不能知人善任的整个统治阶级的鞭挞。《马说》正是以此深刻、广泛的思想意义而被人们赞颂和推崇。

在写作上,本文通篇运用比喻,托物寓意,立意新颖,说明事理,含蓄深刻,意在言外,情趣横生。它不仅说理透辟毫无抽象之感,而且讽刺辛辣毫无露骨之嫌,巧妙地发挥了针砭时弊的战斗作用,极富艺术感染力。全文还不到二百字,篇幅虽短,却结构严密,波澜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