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上有一个人,曾经两度为相,先后五次进入朝廷中枢机构,旋升旋贬,五次被赶下政治舞台,一生中比燕子三抄水还多了几水的传奇人物,此人就是宋太宗、真宗两朝一代名臣寇准。寇准在历代的正史上都被人褒之以忠臣面目,一生百折不挠,即使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也始终抱着一种向前进,向前进,积极进取的乐观心态,其成于不俗的远见卓识和非凡的才能,但毁于一生桀骜不驯的性格。寇准在中国历史上最大的贡献是澶渊之盟,这是一个后世人应该重新品评的盟约,此条约的缔结奠定了大宋近百年的和平和安宁,而且开启了真宗朝短暂的繁华景象。
但是寇准也有一个被后人所诟病的缺陷,他是中国官场几千年以来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异类,他的个性,他的特立独行,以及他的缺乏城府,甚至包括他的少年得志,以及不谙官场潜规则的率性而为,都象是一种宿命。他一生为官,政治上却显得极不成熟,注定了他一生多舛的命运,寇准之所以引起我的兴趣,还在于他每次处于政治生命的低谷时,却又总能拨云见日,但是每一次重见天日后没多久却又重蹈覆辙,寇准何以每次总要跳进同一条河里呢?寇准的宦海沉浮对于今天官场上的人们其实有着更多的启迪作用。
且让我们翻开浩如烟海的历史典籍,追循寇准那反反复复的一生来试图寻找某种轨迹和潜在的答案吧。寇准在诗中云“十九中高第,弱冠司国章”,有宋一代,十九岁高中进士,可谓凤毛麟角,寇准少年得志,被授为巴东知县,后转任成安知县,在基层锻练的这数年中,寇准颇有政绩,也说明这个少年人的确是有能耐的,简言之,以官府的诚信取信于民,因而吏治清明,所以很快就被朝廷提拔,呈现在寇准面前的是一条金光大道,而在担任三司度支推官时,在君臣际会之中,寇准奏答合体,很快就被太宗所赏识。
寇准为人耿直,因少年得志又锋芒毕露,他的犯颜直谏在史书上是非常有名的,宋史《寇准传》里记载,“尝奏事殿中,语不合,帝怒起,准辄引帝衣,令帝复坐,事决乃退。”在强权政治下,寇准才不管你皇帝的权威呢?他该干啥照干不误,即使是皇帝他也敢揪扯衣服,事决才放手,这一方面说明了寇准的倔强,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寇准的恃宠恣肆,因为这绝非一般人所能干出的,寇准的出人意料和所作所为缘于皇帝的宠信,但是这样的刚愎自用和固执却在与同僚的关系处理上就显得过于稚嫩了。
那么寇准一生中在中枢权力机构上的五起五落究竟缘于何种原因呢?第一次是他在任左谏议大夫、枢密副使任上,由于寇准率性而为,难免与同事出现隙缝,而寇准这个人是不太注重与同事的友好相处的,所以自然就中了暗箭,史载,寇准与其上司知枢密院事张逊不合,数次与之争论,而且一点都不给上司面子,有一天,寇准回家途中,被一群疯子高呼万岁,很可能这是对手的陷害,张逊抓住这件事上奏,因太宗皇位来历不明,非常忌讳这样的事情发生,而寇准和张逊又在朝堂上互揭私底,皇帝一怒之下,两个人都被罢官。
第二次是在寇准担任参知政事任上,这个官相当于副宰相,权力很大,寇准性刚,众人皆知,所以上至宰相下至朝臣都让着他,然而寇准不知收敛,反而在人事任命方面非常专权,按说寇准对官员的提拔,遵照的是唯才是举原则,然而封建朝代官员提升是有潜规则的,依照惯例得按资排辈,寇准此为伤害了一大批排着队等着提拔的老资格官员,而这些人都有着错综复杂的政治联姻关系,结果在执政集团的联合下,寇准被斥为“除拜专恣,实准所为也。”但是寇准认准的理儿,九头牛都拉不住,其在朝堂之上不依不饶,据理力争,这下,连皇帝都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太宗恼怒寇准的不知乖巧,一怒之下再次贬官。
第三次是在寇准担任最高权力机构的宰相任上,经过澶渊之盟,寇准名声大震,其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功高震主的寇准并未意识到危机的来临,反而大权独揽,在人事任免上,仍然不吸取前次教训,“喜用寒俊”,而且排斥南方人,大概是人生得意须尽欢的人生箴言,寇准常常邀请高级官员到他的府邸通宵达旦畅饮,授人以把柄。寇准的政敌一直在寻找可能的机会来打击他,最歹毒的一招是佞臣王钦若对真宗所言“孤注”说,说真宗是寇准在澶渊所用的最后一张牌,所谓御驾亲征,实则寇准的无爱君之心,这次离间使真宗对寇准有了很大心理戒备,后来寇准的政敌一起发力,终于使之被罢相。
第四次是在寇准重新担任枢密院使任上,但这次同样任职很短,不到一年就被罢官,罢官的原因还是寇准的性格使然,寇准虽屡升屡贬,但是个性从来没有丝毫改变,不仅到处树敌,而且毫不讲究政治策略,就连推荐他的宰相王旦,寇准都不领情,而且数次三番找人家麻烦。在当时的政坛上,寇准的能力举世公认,但是寇准的刺头形象不仅小人不喜欢,君子也难以接受,似乎连真宗也对寇准的性格吃不准,用他吧,到处招致非议,不用吧,人才怪可惜的,寇准心胸狭隘,又过于偏执,大概属于那种无心伤人却又伤人很重,让人记恨一辈子的那种人,寇准从哪跌起,又从哪爬起,结果爬起来后又从原来的地方再次跌倒,一身不改其衷,虽是性情中人,但是绝对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
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是在寇准重新担任宰相的职位上,寇准此次为相,是在真宗末期,中央政治已经开始出现混乱,帝后权力之争近乎白热化,但是寇准还是那样我行我素,自以为事,寇准虽然作为政治家,但是短板很多,除了前面所述,其用人不察和知人不明是其另一大弱点,他分不清那些是他的同盟哪些是他的政敌,就算被人恶意中伤了,他也找不出真正的敌人。寇准是个耿直之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而后期他最大的政敌乃是他曾经举荐过的丁谓,丁谓这个人善于见风使舵和欺上瞒下,曾经和寇准同事时,因寇准喝汤时胡须沾上了汤水,丁谓用手拂之,寇准嘲笑,“参政,国之大臣,乃为长官拂须耶?”,一句玩笑话,却让小人丁谓切齿痛恨,由此种下了祸根。寇准这一次被罢相的最重要原因是他是太子党,与后党集团斗争中不能审时度势,而被丁谓一伙彻底踩翻在地,最终被贬为雷州司户,而这一次,这位政坛上的不倒翁,终于没有能够再次翻过身来,62岁时客死于天涯海角。
纵观寇准的一生,大节始终无亏,这也是历朝历代都尊寇准为一代忠臣的直接原因,寇准之所以能够每次被打翻在地,又重新回到权力中枢,与太宗和真宗对其的赏识和器重分不开,史载,真宗能够顺利的当上皇帝,正是寇准对太宗的直言相谏,所以真宗一朝,寇准始终能够得到重用,但是寇准的性格却为其招来了麻烦,甚至对一向佑护他的皇帝带来了拖累,寇准无疑是一个性情中人,他最适合的角色可能还是诗人和书生,但是历史造化,却让他攀上了权力的巅峰,一个百折不挠的书生一辈子都想维持他的本色,这在封建朝代只会给他带来惨痛的失败,政治就是一个酱缸,你不被它改变,就只能接受命运注定的结局,而你想以自己的性情来改变它,却是一厢情愿,门儿都没有。
寇准的悲喜剧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其在政治上,不圆滑,不矫饰,不深沉,无机变、无权谋、无城府,在生活上,性豪奢,多自由,情奔放,是一个充分享受生活的人,这样的人非常真实和自然,但是作为政治家却都成为了他的短板和缺陷,封建官场不需要个性和独特,它所扼杀的是人的天性,皎皎者易污,峤峤者易折,此也是官场上的三味真言。自寇准以后,象这样的一辈子不改初衷,真君子假小人的性情中人已经淡出了历史舞台,而我们看到的都是长袖善舞的政客和投机取巧的读书人,政坛上更多的是势利小人,而真正的书生秉政,则日益式微。真性情的政治家则近乎绝迹,即使偶露峥嵘,亦难逃悲剧命运,寇准的宦海沉浮,让今人掩卷沉思,不胜嘘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