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苏轼妻子王朝云生平 王朝云结局 王朝云子女 王朝云词作

启功先生有诗道:“香山不辞世故,青莲闲混江湖。天仙地仙太俗,真人唯我髯苏。”苏轼为人惟求一“真”字,这是他人生未变的信条,所以遭到的忌恨也多。毛晋《东坡笔记》有则故事讲,苏轼一日还朝,饭后在庭院里徐行,突然抚摸着腹部问侍儿:“汝辈且道其中何物?”一婢答道:“都是文章。”苏轼不以为然,另外一婢接着道:“满腹都是机械。”苏轼又摇了摇头,最后轮到了王朝云,朝云答:“学士一大肚皮不合适宜。”苏轼捧腹大笑:“知我者,唯有朝云也。”从此以朝云为知己,倍加怜惜。
  
  苏轼的爱情如他的仕途一样行得极为坎坷。一生有过两次正娶,夫妻感情非常深厚,但遗憾的是都未能相偕至老。曾爱过、泣过,也痛过、念过,在苏轼的生命中有几位红颜与他生死相交:久恋未忘的堂妹二娘;灵犀相通的原配王弗;贤淑端庄的续弦闰之;暮雨倍思的爱妾朝云。无疑在这几个人中,只有朝云才是苏轼灵魂的真正伴侣。
  
青裙玉面初相识
  
  熙宁四年,苏轼因为反对王安石变法而被贬为杭州通判,这一贬让苏轼与杭州结下了不解之缘。苏轼初到杭州,便被这里绝美的风光迷倒,遂写下诗句道:“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我本无家更安住,故乡无此好湖山。”在诗中,苏轼溢出的是满心的赞美之词,杭州俨然成了他的第二故乡。苏轼是善于随遇而安的,更何况这里是人间天堂的杭州。
  
  就在这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之地,苏轼遇到了被他视为神女的朝云。朝云姓王,因为身世清贫,自幼便沦落在风尘之中,但是她姿色姝丽,兰心慧质,又加上弹地一手好琵琶,便不同于一般的烟花女子。《苏轼年谱》里载:“《燕石斋补》谓朝云乃名妓,苏轼爱幸之,纳为常侍。”苏轼与朝云初识,朝云大约为十二岁,十二岁的女孩子被冠以“名妓”的称号,显然史料有失实处,但这也透露初朝云并非为平凡女子。
  
  苏轼在杭州任上,家中并无多少侍女,他在《朝云并引》诗序中道:“予家有数妾,四五年间相继辞去。”正是有这种变故,以致于当苏轼见到张先年过八十五岁,仍纳二女“莺莺”、“燕燕”,另外一位耄耋老者刁景纯兴致勃勃筑“藏春坞”储红纳翠时,发出了“惟有诗人被折磨,金钗零落不成行”的喟叹。朝云的到来,作为丫鬟的身份,多少还是可以减少一些夫人王闰之的负担。王闰之与朝云相处甚好,除了王闰之自身较为豁达外,朝云的聪敏乖巧也是主要原因。
  
  “朝云”这个名字,很容易让人想起宋玉的《高唐赋》。昔时楚襄王与宋玉同游云梦古泽而望高唐观,襄王见到忽兮改容的云气十分好奇,于是问宋玉此为何气。宋玉答为朝云,并为襄王讲了巫山之女与楚怀王梦遇并“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绮丽传说。很有可能苏轼受到这篇美赋的影响而给爱妾取名为“朝云”。

  
  苏轼年轻时,与高唐神女有过一面之缘。当年苏轼考中进士,回四川老家为母亲程氏守丧期满后,同父亲苏洵等人沿江而下。途经巫峡,只见两岸崇山峻岭、云雾纵横,一时恍若仙境。特别是那隐入云端的神女峰让苏轼产生了无尽的遐想。苏轼作《巫山》诗感叹道:“遥观神女石,绰约诚有以。俯首见斜鬟,拖霞弄修帔。人心随物改,远觉含深意。”自此以后,巫山神女成了苏轼心中一个挥之不去的结,这在苏门四学士做作的词中有所体现。最受苏轼喜欢的学生秦观在《南歌子》词中道:“不应容易下巫阳,只恐翰林前世是襄王。”苏轼早年时能够喜欢朝云,这也许同朝云身上的神女气质相关,于千万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这便是爱了,或者说是有前缘。明人陈汝元作《红莲债》戏,认为朝云是另外一位女子红莲的化身,而苏轼与朝云的相爱,是因为前世的俗心未死。后来两者在高僧佛印的点化下,明白了前缘后事,双双入了道门。当然这只是戏文,当不得真。
  
  朝云初来苏家时,并不通文墨。往日在青楼里所习,无非是调琴弄曲轻歌曼舞并烹茶待客等。朝云弹奏琵琶最得人心,以至每次苏家宴会,苏轼都会让朝云出来为宾客献上一曲。黄庭坚后来作诗回忆道:“尽是向来行乐事,每见琵琶忆朝云”,可见朝云弹奏琵琶给人留下的印象之深了。苏轼一生作过五首琵琶词,每首都可以找到朝云的影子。“琵琶绝艺,年纪都来十一二,拨弄幺弦,未解将心指下传。”这个云心水心的小朝云,还不似小怜,会弦上暗诉相思意。
  
  朝云随了苏轼后开始识字念书,并对书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后来苏轼回忆这段往事,在《悼朝云》诗之《引》里道:“朝云始不识字,晚忽学书,粗有楷法。”熙宁七年,苏轼因公事而往润州(今江苏镇江),朝云给苏轼寄过一封回文锦书。当时苏轼独身在外,适逢春节,当收到朝云的来信,见绵绵情意流于香笺之上,不禁欣喜万分,立即赋词《减字木兰花》一首:“晓来风细,不会鹊声来报喜。却羡寒梅,先觉春风一夜来。香笺一纸,写尽回纹机上意。欲卷重开,读遍千回与万回。”苏轼抚摸着香笺小楷,不禁百转千回,在后来的诗词中对此事屡有提及。
  
  苏轼在杭州四年,后又官迁密州、徐州、湖州,一路上颠沛流离。因为乌台诗案,苏轼被贬往黄州为团练副使。虽然仍留有官职,但已是带罪之身。好在黄州知州徐君猷对他非常礼遇,毫无半点奚落,苏轼才得以携带家眷在定惠院安定下来。
  
  初到黄州,朝云年仅十九,但她始终紧随苏轼,并无怨无悔。按照惯例,做官的一经谪放,正常的俸禄尽数除去,只有微薄的实物可领,苏轼在黄州的生活过地非常艰苦。昔日友人马梦德来黄州探访苏轼时,向当地政府申请了一块废弃的营地,面积约有五十亩,此地后被苏轼用以耕作。苏轼给这块乡野之地取名为“东坡”,自号为“东坡居士”。在黄州的几年,朝云荆钗布衣,悉心照料着苏轼的生活起居。因为这时接触的机会较多,苏轼与朝云的感情日渐深厚,大约在此时,苏轼收朝云为妾。
  
  元丰六年,朝云为苏轼生下一子。时年苏轼已经四十八岁,可谓是暮年得子,所以尤为高兴。苏轼写信给御史蔡承禧道:“凡百如常,至后杜门壁观,虽妻子无几见,况他人也。然云蓝小袖者,近辄生一子,想闻之,拊掌也。”苏轼在信中称朝云为云蓝小袖者,定然是蔡承禧见过朝云,但不知她的名字。苏轼平素不太喜欢与妇人厮混,即使是妻子王闰之亦不常见,但是他却乐得与朝云为伴。这份情意,朝云当然甚是感激。苏轼给新生儿子取名为遁儿,这正表达出他对宦海沉浮的厌倦。苏轼在一首《临江仙》词中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也是饱含有避世之意。
  
  按照当时的习俗,生子三日,要大展洗儿会,谓之“三朝”。苏轼在宴会上,不无感慨地作了一首《洗儿诗》,诗道:“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苏轼作此诗心情非常悲愤,因为此时离他入乌台狱还不足四年。乌台诗案,苏轼心中充满了愤懑与牢骚,再加上一路上时运不济,苏轼不免对前途有些忧虑。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遁儿只活了十个月,便在元丰七年去世了。苏轼悲痛之情溢满了诗词:“归来怀抱空,老泪如泻水”,遁儿是他与朝云爱的结晶,然而就这样悄然地去了。朝云的悲痛之情更是无可名状,遁儿天殇,朝云精神的大厦恍若倒去了一半。最亲的人去了,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红颜已化彩云归

  绍圣元年闰四月,苏轼接到朝廷新命:“依前左朝奉郎、责知英州(今广东英德)军州事。”朝奉郎属于正七品官级,按照宋制,谪官接到诰命后,必须立即离任,不得逗留。苏轼一家,沿着太行山脚出发。此时正是梅雨季节,各人心情都是非常沉重。一番长途跋涉,到了安徽当涂县时,朝廷又下了文书,改判苏轼责授建昌军司马,惠州安置,并不得签书公事,这一切都是章惇搞的鬼。朝廷当时为章惇、蔡卞执政,两人对旧党人物恨之入骨,元佑旧臣尽数遭到迫害。
  
  苏轼一直保持着简朴的家风,平常家里侍妾也不过几人。与其他的官员相比,显得非常寒碜。此次贬往惠州,因为是蛮荒瘴毒之地,苏轼选择了开阁放伎。唯有朝云,坚决不肯在苏家患难之际离去,而随侍苏轼南行。
  
  行至晚年,苏轼思想里佛教的情感渐浓,正所谓“白发苍颜,正是维摩境界”。朝云受苏轼影响,拜在比丘尼义冲座下,开始学佛,并以佛教的澄明宏约,化去心中对子丧的伤痛。
  
  朝云的变化,苏轼内心且忧且喜。他写过一首《朝云诗》:“不似杨枝别乐天,恰如通德伴伶玄。阿奴终秀不同老,天女维摩总解禅。经卷药炉新活计,舞衫歌扇旧因缘。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阳云雨仙。”每句都演绎一事,苏轼赞颂朝云不似小蛮在白居易孤老无依时绝情离去,而像通德终生陪伴玄伶一样照顾着自己。他遗憾着朝云的遁儿早岁夭折,且又感叹着朝云似玄女维摩,已经撇下旧日的水袖云肩,而忙着炼丹颂佛。也许丹成之时,朝云就会羽化成仙,不再像巫山神女那般脱不下俗世的情分姻缘。此诗有谶语的味道,也许是冥冥之中苏轼觉察到了自己与朝云的缘分行将尽头。这份至情,这份悲伤,无不让人潸然泪下。
  
  来惠州的第二年秋天,户外落木萧萧,景色凄然,苏轼与朝云闲坐,觉得气氛有些压抑,便命置酒,央朝云唱一阕《花褪残红》,朝云起身清清嗓子,半晌却未歌一词,独自愣在了那里。苏轼抬头,只见朝云娇美的面颊上,泪落如珠。苏轼慌忙起身百般抚慰,问其缘故。过了良久,朝云低声答道:“奴所不能歌者,是‘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两句。”苏轼帮朝云拭去泪水,佯装大笑道:“我正悲秋,你却又伤春起来。”
  
  苏轼与朝云在困境中相濡以沫,对于朝云,苏轼自觉是有愧意的。绍圣三年春,朝云生日,苏轼特地请来几家熟客为朝云庆贺,并亲自作《王氏生日致语口号》。这种文字,一般只是使用在非常隆重的场合,比如朝廷大宴。苏轼所以如此,无非是想表达对朝云的那份爱意,并为长期冷清的生活增添一些节日的喜气。生日致语口号里写道:“海上三年,喜花枝之未老”,又道:“天容水色聊同夜,发泽肤光自鉴人”,朝云虽然阅尽沧桑,但美丽依然。昔时十一二岁初上琵琶的小女子,已长成了温润如斯的美妇人。
  
  缘分还是在这一年走到了尽头,上天对苏轼的惩罚不幸降到朝云身上。六月下旬,正是天气奇热时,朝云染上了时疫。因为惠州地处偏僻,缺医少药,又苏轼子苏过此时正在外头运送木头,以致朝云病情毫无挽救。熬至七月五日,朝云病殁。朝云弥留之际,神智仍然清醒,口颂《金刚经》四句偈: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颂完,朝云气息渐弱,芳魂逐天。按照朝云生前的遗愿,苏轼将她葬在了城西丰湖边的松林中,墓边有寺院,朝云死时仍然一心向佛。苏轼为朝云写墓志铭:东坡先生侍妾曰朝云,字子霞,姓王氏,钱塘人。敏而好义,事先生二十有三年,忠敬若一。绍圣三年七月壬辰,卒于惠州,年三十四。八月庚申,葬之丰湖之上栖禅山寺之东南。生子遁,未期而夭。盖常从比丘尼义冲学佛法,亦粗识大意。且死,诵《金刚经》四句偈以绝。铭曰:
  
  浮屠是瞻,伽蓝是依。
  如汝宿心,惟佛之归。
  
  浮屠伽蓝是梵语音译过来的,意为寺和寺庙之意。偈语谓朝云为虔诚的佛教徒,相信她死后可以皈依于佛。朝云辛苦一生,最后被佛家点化,不失为幸事。
  
犹是高唐梦里人
  
  朝云一去,陪伴苏轼的亲人只有少子苏过,这不免让年迈的他感到伶仃与寂寞。尤其是在深夜,梦到与朝云相会,那女子闲挑琵琶、醉卧花间,让苏轼悲地浊泪横流。
  
  南方冬月,岭上梅开,苏轼睹物思人,看花非花,悼念朝云不已写下《西江月》词:“玉骨那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幺凤。素面常嫌粉污,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朝云的音容笑貌还萦绕在苏轼的眉间心上,虽然花开如昔,可人去楼空了。
  
  循州太守周彦质任满回朝,想到苏轼仍然孤苦在惠州,便绕道前来探望。周太守随身带了个七岁女童,善弹琵琶。苏轼听了女童弹奏后,写下《虞美人》词,“断弦试问谁能晓?七岁文姬小。试教弹作辊雷声。应有开元遗老、泪纵横。”
  
  苏轼好久都没有听到琵琶曲了,他也怕听到琵琶曲,那份心情,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哀伤。朝云遗下的琵琶仍在,只是久未动而染上了纤尘。听到女童的弦声,熟悉的旋律撞击在心头,泪水模糊了他的眼。
  
  为了怀念朝云,苏轼在惠州西湖上刻意经营。修堤、造亭、植梅,他试图用这些熟悉的景物唤回往昔的回忆。然而,斯人已去,一切只剩得“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苏轼将杭州西湖比作身处吴宫的西子娘娘,那么惠州西湖则是还在苎萝村的浣纱西子。朝云葬在惠州西湖畔,得有西子作伴,想来并不是很孤单。
  
  在惠州有一则关于朝云的古老传说,甚是动人。朝云仙逝以后好长一段时间,人们经常会见到一个身穿长裙、手抱琵琶的美丽女子在墓地松林下踯躅徘徊,时而翩翩起舞,时而用纤纤十指弹奏琵琶,那萧瑟凄婉的琵琶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令人听之肝肠寸断、暗自凄然。因此,人们又把朝云墓叫做还魂地,六如亭又名还魂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