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公元756年)是高丽人,出生的年月史上不载,但根据史家的推测,他可能是高丽王室的遗族,他的父亲高舍鸡在河西(河西走廊及湟水流域)从军,虽然军功显赫,升至四镇十将、诸卫将军,却一直穿着代表奴隶身份的袜子,直到高仙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高氏才脱离奴隶身份,步入军事贵族的行列。根据史书的记载,高仙芝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精通骑射,骁勇善战。在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就跟父亲一样当上了将军,高舍鸡看到儿子气度儒雅,还担心他守不住军功,高仙芝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一生转战南北,成为大唐西域的守护神。1913年,英国探险家斯坦因重走高仙芝活捉小勃律国王的路线后,万分感慨,“这位勇敢的中国将军,行军所经历的艰难险阻,比之汉尼拔、拿破仑翻越阿尔卑斯山,不知要超过多少倍”。
高仙芝先后在安西四镇节度使田仁琬、盖嘉运手下任职,未受重用。当夫蒙灵詧成为安西四镇节度使的时候,高仙芝的好运气来了,他不断升迁,直至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高仙芝成了安西军政二把手以后,要招三十名随从,谁知却招来了细瘦、跛脚、眼睛斜视的封常清,两人成为历史上著名的好搭档。说起两人相识相知的过程, 颇有一番传奇色彩。当盔甲鲜明的高仙芝骑马从大街上奔驰而过的时候,封常清看到了他,当即决定要做他的侍从。高仙芝见封常清相貌丑陋,不肯答应。封常清怒气冲冲地指责他,“我羡慕将军的高义,才愿意为你效劳,你只知道以貌取人,拒贤才于门外,如何能够成就大事业”,高仙芝还是不愿意收下他,封常清就每天在高仙芝的家门口蹲点,数十天如一日,高仙芝无可奈何,只好让封常清成为自己的侍从。
高仙芝发现封常清的才干,是在一场激烈的战争之后。公元741年,原来归附大唐的西突厥达奚部落举兵反叛,从哈密一带逃到了碎叶城(今俄罗斯伏龙芝市北),夫蒙灵詧指派高仙芝率领2000骑兵追击达奚部落,将他们斩尽杀绝。封常清在帐中写好了捷报,详细陈述了“次舍井泉,遇贼形势,克获谋略”,凡是高仙芝想说的话,封常清已经替他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高仙芝吃惊不已,在夫蒙灵詧的犒劳宴会上,推荐了封常清的功劳。以后,封常清跟着高仙芝不断升迁,先后被授予镇将、果毅、折冲。
大唐的天可汗制度一直护卫着西域各国的平安,西域各国也定期向大唐朝贡,吐蕃是大唐为数不多的敌人之一。吐蕃为了控制小勃律国(今克什米尔西北部),进而控制西北各国,吐蕃赞普把公主嫁给了小勃律王为妻。小勃律国本来是大唐的附属国,现在由于姻亲关系,倒向了吐蕃一边,连带西北二十多个小国都臣服了吐蕃,停止了对大唐的朝贡。小勃律国位于通往安西四镇的咽喉要道上,大唐和吐蕃对克什米尔地区的争夺就从小勃律国着手了。田仁琬、盖嘉运以及夫蒙灵詧接连讨伐,都未能取胜,高仙芝是第四个派去征讨小勃律国的将军,与他同往的还有做监军的内侍边令诚。
天宝六年(公元747年)四月,高仙芝率领一万骑兵从安西都护府的所在地龟兹出发了(当时唐军步兵都有私马,因此长途奔袭就是驾轻就熟的事情了),十五天后到达拨换城(今新疆阿克苏),又经十余日到达握瑟德(今新疆巴楚),再经十余日到达疏勒(今新疆喀什),转而向南,历经二十余日,到达葱岭守捉(今新疆塔什库尔干),又行二十余日到达播密川(今阿富汗瓦汉附近),再行二十余日到达特勒满川(今瓦汉河),就是当时的五识匿国,这时候唐军已经逼近了吐蕃边境上的军事要塞连云堡(今阿富汗东北的萨尔哈德)。
高仙芝精通兵法,很快作出了妥善布置,兵分三路,加快了行军速度。一路由疏勒守捉使赵崇玼统领,3000骑兵从北谷直插连云堡,一路由拨换守捉使贾崇瓘统领,沿赤佛堂路南下,一路由高仙芝和中使边令诚统领,从护密国南下,约定七月十三日辰时会攻连云堡。
连云堡三面都是山崖,只有北部是平地,还有喷赤河倚为屏障。堡中守军共有上千人,城南十五里处修筑了木栅,驻扎了八九千吐蕃军,成犄角之势拱卫连云堡。时值夏季,喷赤河水暴涨,如何渡河又不被敌人发现,成了横在唐军面前的一道难题。高仙芝命令士兵们带足三天的干粮,次日清晨渡河。将士们都以为高仙芝是在瞎指挥,不料,在高原夜间极度寒冷的天气中,唐军“人不湿旗,马不湿鞯”,顺利过河。高仙芝喜不自胜,对边令诚说,“如果我们正在渡河,吐蕃军发起进攻,我们多半要打败仗,现在唐军集合完毕,吐蕃人注定要成为我们的俘虏”。进攻开始了,高仙芝下了死命令,中午之前必须拿下连云堡。唐军勇猛无敌,很快斩首五千,生擒一千,“得马千馀匹,军资器械不可胜数”,当然,唐军也付出了代价,识匿国国王五跌失迦延阵亡。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小勃律国的屏障被高仙芝拔掉了,剩下的就是翻越海拔四千六百多米的坦驹岭(今克什米尔北部德尔果德山口),直捣小勃律国了。太监边令诚看着一望无际的冰川,心生怯意,高仙芝就让边令诚和老弱士卒三千人留守连云堡,自己率领精锐部队继续前进。如同当年曹操“望梅止渴”的伎俩,高仙芝知道怎样解除士兵们的后顾之忧。他派遣了二十多人先行下山,扮成阿弩越城人前来迎接唐军。唐军得知了这样的信息,阿弩越城人欢迎唐军,吐蕃增援小勃律国的必经之地娑夷河(今克什米尔西北)上的藤桥已经被砍断。唐军眼看胜利在望,将士们顾不得山高路险,纷纷沿着冰川下山。
过了三天,阿弩越城的守军果然投降,唐军进入城中休整。高仙芝让将军席元庆、贺娄余润先修桥梁道路。第二天进军,席元庆率领一千精骑打头阵,假称借道小勃律国,去攻打大勃律国,诡计之下,小勃律国的众大臣被唐军俘获,小勃律王和他的妻子吐蕃公主逃进了石窟。高仙芝命令斩杀大臣中心向吐蕃的死硬分子,快马加鞭,赶到离孽多城六十里的地方,在日落时分,砍断了吐蕃通往小勃律国的藤桥,这时,吐蕃的援军已经赶到,只差那么一点点,吐蕃军丧失了先机,修好藤桥杀将过来,起码要花一年的功夫。小勃律王得知吐蕃军救援无望,丧失了抵抗的意志,带着吐蕃公主一起投降。唐军劳师远征的目的达到了,高仙芝挑选了王族中的“亲唐分子”当了新国王,还在当地招募了几千士卒,防御吐蕃人的进攻。
至此,唐军夺回了克什米尔以西和以北的军事霸权,“拂菻、大食诸胡七十二国皆震慑降附”,唐书中称大食和东罗马帝国都赶来向大唐帝国称臣纳贡,虽有夸张之辞,但也说明了此时的大唐帝国已经如日中天,誉满全球,这中间,高仙芝的功劳不言而喻。公元747年的九月,高仙芝押着小勃律王和吐蕃公主返回了安西,却招致他的上司夫蒙灵詧的一顿痛骂,“吃狗屎的高丽奴,你的于阗使是谁举荐的”,回答说,“中丞”,“你的焉耆镇守使是谁举荐的”,回答说,“中丞”,“你的安西副都护使是谁举荐的”,回答说,“中丞”,“你的安西都知兵马使是谁举荐的”,回答说,“中丞”,夫蒙灵詧怒气冲冲地说,“既然知道是我举荐的,为什么不等我处置就擅自报捷,本来应该砍下你的脑袋,看你新立大功,暂不处置你”,其实夫蒙灵詧也是胡人,他一口一个高丽奴,却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况且这次是唐玄宗亲自下的命令,让高仙芝以行营节度使的身份率军行动,高仙芝本人并未违反什么军令。但高仙芝对上司哪敢有脾气,正如监军边令诚对唐玄宗的奏报,“仙芝立奇功,今将忧死”。
唐玄宗得知了高仙芝的处境,当机立断,让他取代夫蒙灵詧,并授予高仙芝鸿胪卿、御史中丞,征夫蒙灵詧入朝。这下,高仙芝可以一出恶气了,所有的人都是这样想的,不料,高仙芝对夫蒙灵詧依然恭恭敬敬,“趋走如故”,夫蒙灵詧越发不安。高仙芝知道,如果不把话挑明,所有与自己有积怨的人都会提心吊胆。以前,副都护程千里、押衙毕思琛、行官王滔、康怀顺、陈奉忠等人都在夫蒙灵詧的面前说过高仙芝的坏话,高仙芝把他们都找来了,当面了断恩怨,他斥责程千里,“你面似男儿,心如妇人,是怎么回事”,又对毕思琛说,“你这胡人无法无天,夺了我城东几千亩地的好田庄,还记得吗”,毕思琛颇为幽默,他对曰,“那是你看我生活艰难送给我的”,高仙芝笑了,“那时候你作威作福,我是怕你,哪里是可怜你呢,这些话我要是不当面说出来,你们说不定整天忧虑,说出来了就没事了”,又把王滔等人拉下去打了一顿,然后统统释放,“由是军情不惧”。
高仙芝身为安西四镇节度使,大权在握,封常清得到了他充分的信任,负责四镇的仓库、屯田、甲仗、支度、营田等事务。以后,高仙芝每逢出征,经常让封常清担任留后使,代管军政大事。封常清坚毅果决,治军严谨,很快就作出了一件震慑全军的事情。
高仙芝乳母的儿子郑德诠做到了军中的郎将,高仙芝的乳母也住在高家内宅,高仙芝把郑德诠当作亲兄弟一般,“家事皆令知之”,因此郑德诠在军中颇有威望。封常清每次办事回来,诸将都前去拜见,只有郑德诠不以为然,甚至骑马从封常清身边冲过,完全不把留后使封常清放在眼里,封常清到了使院,叫人召来郑德诠,以军法处置他,杖打六十。高仙芝的母亲和乳母闻讯赶来,却进不了门,在门外急得号啕大哭,高仙芝得知消息也很吃惊,此时,郑德诠已被棍棒活活打死。高仙芝见到了封常清,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封常清也不向高仙芝谢罪。后来,有两位将军犯了罪,同样被封常清处死,唐军军纪整肃,焕然一新,高仙芝对封常清更加看重。
封常清有条不紊的后勤供应,让前方打仗的高仙芝处处省心,成为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天宝八年(公元749年),吐火罗(今阿富汗北部,在小勃律以西)叶护失里怛伽罗上表,“朅师王亲附吐蕃,因苦小勃律镇军, 阻其粮道。臣思破凶徒,望发安西兵,以来岁正月至小勃律,六月至大勃律。” 高仙芝又一次出征了,这次的目的地比小勃律国更为遥远,短短数月,唐军来往朅师国(今巴基斯坦奇特拉尔),将朅师国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俘虏了朅师国王勃特没,唐朝立了勃特没的兄长素迦为朅师王。大唐威名远震,连印度河河谷地区的个失密国王都因为仰慕大唐,多次上表要求与大唐合作,共同对付吐蕃的威胁。吐蕃几次吃了高仙芝的大亏,对唐军畏惧如虎,丝绸之路的南线得以长期畅通无阻。
此时的阿拉伯帝国也发生了内战,阿拔斯王朝取代了伍麦叶王朝,其势力渗透到中亚诸国,强迫被征服地区上交重税,与大唐在中亚的霸权产生了激烈的冲突,于是,怛罗斯(今哈萨克江布尔城附近)战役终于在公元751 年爆发了,其起因就是高仙芝对石国(今乌孜别克斯坦塔什干)发动的战争。
天宝九年,高仙芝以石国王“无藩臣礼”为借口,带兵讨伐石国。细看史书,就会发现这种理由是十分牵强的,背后包含了强烈的功利心。天宝末年,为了满足唐玄宗开疆拓土的宏愿,边将们往往不择手段,想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花样。安禄山设置酒宴,灌醉契丹、奚族的酋长,然后就在酒宴上割下他们的脑袋,还坑杀随从数千人。高仙芝假装和石国国王和谈,却发动了突然袭击,俘虏了石国国王,对石国大肆抢掠,对石国百姓施行了种族灭绝。在这之前,石国对大唐一直是进贡不断的,有《册府元龟》为证,但是,强权即真理这句话至今没有过时,弱国没有话语权。
石国王子逃走了,他把高仙芝欺诈贪暴的行径遍告诸胡部落。诸胡部落震怒了,联合大食国(阿拉伯帝国),准备进攻安西四镇。高仙芝得知消息,决定先发制人,率领包括拔汗那、葛逻禄人在内的藩汉联军三万人深入大食国境,在怛罗斯(今哈萨克江布尔城附近)与大食国的六万精锐展开了激战,双方杀了五天五夜,不分胜负。在这关键时刻,唐军阵营中的葛逻禄人被大食国将领收买,临阵倒戈,与大食国军队一起夹攻唐军,唐军敌友难辨,乱了阵脚,终至溃败。右威卫将军李嗣业奋力杀开一条血路,才保着高仙芝和数千唐军离开了战场。大食国军队胜得极其艰苦和侥幸,唐军损失惨重,但未伤元气和根本。后来,出于对付吐蕃的共同利益,唐朝和大食很快和好了,如果没有后来的“安史之乱”,唐朝的武力扩张应该还会继续。史料上记载被俘的唐军中有造纸工匠,是他们将造纸术传到了西方,史家对此存有疑义,当时,大唐的陆路交通和海上交通都如此发达,难道这么长的时间没人知道造纸术是好东西?但是,怛罗斯战役的确改变了世界的格局,唐朝在中亚的势力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怛罗斯战役以后,虽然力图恢复,却没有取得预期的成效。高仙芝被免去了安西四镇节度使的职务,入朝做了右金吾大将军,后来被封为密云郡公。天宝十一年,封常清担任了安西四镇节度使的职务。
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安禄山起兵造反,十五万大军直扑洛阳和长安。安西和北庭的精兵入关勤王,边境由此兵力空虚,但仍然苦苦支撑了很长的岁月。后来,吐蕃和葛逻禄攻陷了北庭都护府,吐蕃又攻陷了安西都护府,大唐在中亚的势力才走向式微。
而此时的唐玄宗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朔方、河西、陇右的精兵相隔遥远,援救不及,朝廷手中几无可用之兵,而安禄山的手下都是久经训练的虎狼之师,乌合之众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唐玄宗封荣王李琬为元帅,高仙芝为副元帅,数万士兵多是临时招募来的市井百姓,如此军队,就算高仙芝有通天之能,也难以取胜,但是,唐玄宗不管这些,他只想看到唐军的胜利。
李琬上任没几天就暴病而死,高仙芝带兵出征,又是太监边令诚做了监军。封常清同样是在洛阳招募新兵,对抗叛军,很快就被安禄山打得落荒而逃,洛阳落入叛军手中,在陕郡(今河南三门峡附近)封常清遇到了高仙芝,两人得出了同样的结论,现在唐军唯一的出路就是据险固守,等待各地赶来的援军。而潼关是长安的门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最适合固守的地方,他们决定放弃陕郡,退往潼关。为了不留下太原仓的物资资敌,高仙芝打开太原仓,将钱绢分发给将士,然后放火焚烧了太原仓,这时,叛军已经冲过来了,唐军将甲仗沿途丢弃,延缓叛军的进攻,终于赶在叛军之前退到了潼关。一到潼关,高仙芝马上加固城防,备足器械,应对叛军一轮又一轮的进攻。封常清被削夺了官爵,贬为庶民,留在军中效力,他帮助高仙芝训练新兵,监管左右厢诸军,叛军的攻势一次又一次被击退了,潼关固若金汤,长安暂时安全了。按照高仙芝和封常清的对策,一切都朝有利于朝廷的方向发展,形势相当乐观,然而,唐玄宗却走出了遗恨千古的昏招。
监军边令诚向唐玄宗汇报,“常清以贼摇众,而仙芝弃陕地数百里,又盗减军士粮赐”,唐玄宗大怒,派边令诚赴军中斩杀高仙芝和封常清。公元756年1月24日,边令诚到了潼关,先将封常清斩首示众,暴尸于芦苇之上,100名陌刀手等着高仙芝的到来。以前,高仙芝曾多次拒绝了边令诚的请托,当然想得到这死太监在皇帝面前不会为他说什么好话,但获罪至死,高仙芝显然还没有这个心里准备。他对边令诚说,“我兵败有罪,死不敢辞,但说我盗减军士粮赐,完全是诬陷,你久在军中,应该心里有数”,但是死太监不为所动,坚持要按皇帝的旨意办事。高仙芝对外面的新兵们大声说道,“我有罪,你们就直说;如果认为我没罪,就喊声冤枉”,外面喊声震天动地,“冤枉”。高仙芝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对着封常清的尸体说道,“你是我引荐的,又曾代替我做节度使,今天和你同死,这是我的命啊”,遂引颈受戮。高仙芝与封常清死后,继任的哥舒翰在唐玄宗的逼迫下,放弃了固守潼关的策略,出关与叛军决战,很快一败涂地,将领们害怕重蹈高仙芝的覆辙,挟持哥舒翰往叛军阵营投降,潼关失守了,唐玄宗逃往四川,国事遂不可收拾。待得安史之乱平定,已整整历时八年,大唐帝国伤筋动骨,再也无复昔日的辉煌,高仙芝的西域战绩几乎成了大唐历史上的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