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休哥字逊宁,出身皇族,祖父释鲁字述澜,“骈胁多力,贤而有智”,因设计免除了对突厥的岁贡,引导契丹人民“种树桑麻”而享有盛名,重熙年间,受封为隋国王。耶律休哥之父绾思,曾为南院夷离堇,总管军马,耶律休哥“少有公辅器”,早年随北府宰相萧幹征讨乌古、室韦二部,积功升至惕隐,辽景宗保宁五年(973年),率兵讨伐党项部落又立战功。
这一时期,辽国达于极盛,“威行大漠、震服百部”,疆域东临黄海、西抵金山,北至胪朐河,南濒白沟,幅员万里、地广兵强,人口400余万,成为雄踞北方的霸主。陈桥兵变,赵匡胤黄袍加身,建立北宋政权,国力雄厚,有意收复燕云十六州,史称“甲兵之盛、近代无匹”。
起初,宋辽两国关系融洽,970年,辽景宗命涿州刺史耶律琮致书宋知雄州事孙全兴,请求通好,974年3月,双方使节往来报聘,达成和议,但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双方都在为最后的决战积蓄力量,在这历史的风口浪尖儿,一代名将耶律休哥迎来了人生的顶峰。
“平戎万全阵图”和“威风万里压南邦”-宋辽的军事对峙
五代季世,武人擅权,政权更迭,有如走马灯,长寿的后梁不过十六年,短命的后汉只有四年,以致当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时,没人料到宋朝会是三百二十年的长寿政权。在演义和传说中,赵匡胤“千里送京娘”,“一条杆棒等身齐,打四百座军州都姓赵”,仿佛天神天凡,但北宋建国之初,户口仅96万,他纵有上帝下凡,也只能“先南后北、先易后难”,慢慢经营。963年北宋灭荆南、武平,965年灭后蜀,970年灭南汉,976年灭南唐,似乎一帆风顺,但968年、969年和976年三攻北汉,全因辽国插手而功败垂成,976年12月24日,赵匡胤离奇去逝,“斧声烛影”的当事人赵光义登上宝座,是为宋太宗。
这一时期,北宋的武力统一达到高峰,978年,平海节度使陈洪进以漳、泉二州归朝,吴越王钱俶也交出兵权,南方完全平定,宋太宗赵光义总结乃兄三征北汉无功的教训,加强军事准备,在晋、潞、邢、洺、镇、冀六州大造军器,积聚粮草。2月,宋军倾师北上,四伐北汉,在白马岭击败辽国援军,4月,宋军陆续攻下太原外围州县,5月5日,北汉主刘继元待援无望,上表请降,北汉灭亡。
这样,宋朝统一中国的最后对手就剩下契丹人建立的辽国了。对于燕云十六州,赵匡胤最初的设想就是赎买,而不是武力收复。赵匡胤聚敛帑藏金帛和三司税赋设置封桩库,并告诉群臣:“石晋割幽蓟以赂契丹,使一方之人独限外境,朕甚悯之,欲俟斯库所蓄满三五十万,即遣使与契丹约,苟能归我土地民庶,则当尽此金帛充其赎值,如曰不可,朕将散滞财、募勇士,俾图攻取耳”。
宋太宗赵光义继位后,自恃南方已定、兵甲充足,见到府库中宋太祖苦心聚敛的财帛,居然失笑说:“金帛如山,用何能尽?先帝每焦心劳虑,以经费为念,何其过也!”978年,宋军打败辽援军,灭了北汉,赵光义益加骄傲,决心毕其功于一役,收复燕云十六州,于是引发了宋辽第一次幽州之战。
赵光义以军事天才自命,实则刚愎自用。北宋的禁军本极精锐,非身高五尺五寸以上者不选,侯选士卒还要教练武艺,“俟其娴熟,方送京师”,经军头司复验合格,才能编入禁军,但赵光义最怕武将擅权,便制定了“更戍法”,“内外相制,兵无专主”,而且“南北番戍,往来于道路,本以为可使之习劳苦,却反而造成居无定所,疲于奔命”。“士卒一往三年,死亡殆半,军还到营,未及三两月,又复出军,道路劳苦,妻孥间阔,人情郁结”,严重影响了士气。
为了显示自己的军事天才,赵光义最拿手的表演就是遥控指挥,每次作战,必定“图阵形、规庙胜,尽授纪律,遥制便宜,主帅遵行,贵臣督视”,甚至还手制了一个“平戎万全阵图”,自称是总结《李靖兵法》和《裴绪新令》的产物,强制推行,结果“人皆死守阵法,缓急不相救,以致于屡败”。赵光义却坚定地认为这是兵家大法,“非常情所究,小人有轻议者,甚非所宜”,两次幽州之战,所谓的“万全阵图”屡遭重创,千疮百孔,赵光义自觉颜面无光,又诿过于人,说什么“朕每出兵攻伐,意颇精密,将兵之人,叮咛喻之,中听者多至败事”,在这套“叮咛详密、授以成算”的指挥体制下,宋军焉得不败。
在《武经总要》中,有对赵光义“平戎万全阵”的详细叙述,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是一个军事史上罕见的巨型方阵,光正面就宽达十七里,外围有少量兵力警戒,机动部队位于方阵中心,全阵总共用兵十四万九百三十人,其中:步兵十一万二百八十人,骑兵三万六百五十人,战车一千四百四十乘。中央排成三个方阵,每个方阵周长7200步,每五步为一个地分,以战车一乘、步兵二十二人防守,三个方阵再加上望子二百四十人,总共步兵十一万二百八十人。前阵和后阵各有两列骑兵,前列六十二队,每队五十骑,后列六十二队,每队三十骑,另加探子四十骑,两阵合计二万六百五十名骑兵。东西侧翼两阵各两列,前列一百二十五队,每队五十骑,后列一百二十五队,每队三十骑,两翼合计二万六百五十名骑兵。
“平戎万全阵”的核心是“以步制骑”,将主力步兵配置在方阵正中,依托战车的保护,抗御骑兵突击,而配置在外围的骑兵只担负警戒侦察任务,表面上牢不可破,其实是被动挨打的缩头乌龟。宋仁宗时,这个“平戎万全阵”又衍化为所谓宋代八阵,大同小异,都是以牺牲机动性为代价,强调单纯防御,糜集一团、但求自保。倒是赵光义本人,对自己闭门造车的发明相当满意,甚至不厌其烦地对每个基层单位都作了具体规定,“十人为列、面面相向”,连最后一点临机制变的权力也给剥夺了。
宋代一向有缺马之苦,中唐以后,西北产马之地丧失,不得不以高价买马,赵匡胤就曾从登州海道向女真买马,赵光义意识到骑兵的重要性,也以高价在京及诸州民间购买马匹,共得十七万三千五百七十九匹,而且每年还要再买一万匹,灭北汉后,又得到战马四万三千匹,但即使如此,仍不敷需用,所谓“天下马军,大率十人无一二人有马”。
与北宋相比,辽国的军制要简单得多。在政治体制方面,辽国是南北双院制,中央统治机构分为南北两个系统,“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治汉人”,南北各设枢密院,掌军国大政,南枢密院“掌文铨、部族、丁赋之政,凡契丹人民皆属焉”。辽军分为御帐亲军、宫卫骑军、部族军、五京乡丁和属国军五类:御帐亲军是辽军精锐,由原来的皮室军和属珊军演变而来,兵力大约为五万骑;辽代十二宫一府共有宫户二十万五千,择其精锐组成宫卫骑军共十万一千人;辽国凡四十七部,北院掌管三十二部,南院掌管十五部,这就是部族军,但兵力不详;在辽国,男丁凡年十五以上、五十以下,尽录军籍,无能漏丁者,战时全部奉调出征,武器自备;五京乡丁共有蕃汉丁壮一百十万七千三百人;属国军主要指辽国征服的五十九个小国的军队,无一定兵额。
史书记载:辽国每正军一名马三匹,“打草谷、守营铺家丁各一人,人铁甲九事,马鞯辔马甲皮铁,视其力,弓四、箭四百、长短枪、斧鈛、小旗、鎚锥、火刀石、马盂、粮一斗、搭毛伞各一,縻马绳二百尺,皆自备”。行军时,重视侦察,“有远程探子马,以夜听人马之声”。“每行军,鼓三伐,不问昼夜,大众齐发,未遇大敌,不乘战马,俟近敌师,乘新羁马,蹄有余力”。在战术上,辽军注重伏兵断粮道,“冒夜举火,上风曳柴,馈饷自赉,散而复聚,善战,能寒,此兵之所以强也”。
野战时,一般先将骑兵分为几队,每队500-700骑,根据对方布阵情况,先以一队冲击,得利则全军齐进,不利则轮番冲击,如仍不能破敌,则迅速转移,“成列而不战,俟退而成之,退败无耻,散而复聚”,与宋军动辄布阵、群集自守的乌龟战术适成鲜明对比。
“灵怪大千俱破胆,那叫猛虎不投降”-高梁河之战
当时,宋辽两国的实际分界线大体东起泥沽口,西沿拒马河流域的信安军、霸州、容城,然后折向西北至飞狐、灵丘以南,直到代州雁门,习惯上把太行山北支东南的檀、顺、蓟、幽、涿、莫、瀛称为“山前七州”,把太行山西北的儒、妫、新、武、云、朔、寰、应、代称为“山后九州”,这也就是当年石晋割给辽国的燕云十六州,契丹骑兵以此为基地,进可直捣河洛,退可据山河之险。
978年5月,北汉灭亡,赵光义决定乘胜攻辽,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当时宋军经数月围攻,方克太原,“馈饷且尽、军士疲乏”,且“人人有希赏意”,无心再战,诸将亦以为不可,但无敢言者,只有殿前都虞侯崔翰迎合上意,力赞伐辽,认为:“此一事不容再举,乘此破竹之势,取之甚易,时不可失也”。赵光义大喜,即命枢密使曹彬调发屯兵,部署攻辽战事,具体计划是以主力从太原转兵东进,越太行山,进入华北平原,一举夺占辽国的南京幽州,接着乘胜收复燕云十六州。
关于宋军的实际兵力,向无确切记载,各书只说是“控弦之士数十万”。北宋平定南方后,辖有二百九十七州、一千零六十八县、三百零九万户,军队员额三十七万八千人,其中禁军十九万三千人,赵光义时期,北宋兵员总数突破六十六万六千人,其中禁军三十五万八千人,但战斗力较赵匡胤时期有明显下降,“所蓄之兵,冗而不尽锐;所用之将,众而不自专”,除禁军和蕃兵外,厢军、乡兵大多不堪作战,灭北汉虽得到降兵三万,但“众心不附、尚怀疑惧”,不可能参与攻辽作战,因此除去战斗伤亡和各地的留守部队,北宋能用于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兵力似乎不应超过二十万人。
幽州是辽国的陪都和南方的军事政治中心,曾在隋、唐两代蓟城的基础上进行过大规模扩建,当时幽州方圆三十六里,城高三丈,宽一丈五尺,共有八座城门,人口三十万,守军兵力不详,但至少应有数万人,由辽国权知南京留守事韩德让、南府枢密使耶律斜轸、权南京马步军都指挥使、御盏郎君耶律学古和知三司事刘弘镇守。北汉灭亡后,辽景宗又增派北院大王耶律奚底、统军使萧讨古和乙室王撒哈等人率兵加强防务,幽州本为辽国南京,城高而坚、粮秣充足,防御十分稳固。
5月20日,宋军主力从太原分路东进,翻越太行山,于29日进抵镇州,6月7日,曹彬调发京东、河北诸州的武器粮秣运到北面行营,13日赵光义亲率大军从镇州出发,经保州北上,许多宫嫔也随军行动,当时“扈从六军有不即时至者”,赵光义本欲治罪,但马步军都军头赵延溥说:“陛下巡幸边陲,本以契丹为患,今敌未灭而诛将士,若举后图,谁为陛下戮力乎?”赵光义收回成命,由此军纪荡然。
6月19日,宋军进入辽国控制区,占领金台顿,以日行百里的高速向北推进,兵锋甚锐,次日,前锋的东西班指挥使傅潜、孔守正已进至歧沟关,宋军以赐钱二千为诱饵,招募当地人为向导,乘夜“踰短垣、过鹿角”,占领了关外的断桥,辽东易州刺史刘禹投降,宋军留千人守城,继续北进。辽北院大王耶律奚底、统军使萧讨古和乙室王撒哈在沙河布防,傅潜、孔守正鼓勇进攻,击败辽军,俘虏500余人,6月21日,宋军围涿州,辽涿州判官刘厚德投降,23日黎明,宋军先头部队已抵近幽州城南。
进展如此顺利,大概也超出了赵光义的预想,这位自命不凡的皇帝将御帐设在城南的宝光寺。当时,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率骑兵万余人控制着幽州城北的战略要地-得胜口,赵光义为了孤立幽州,“躬擐甲胄”,率军往攻,皇帝亲自上阵,宋军自然是勇气百倍,一个冲锋就斩首千人,耶律斜轸见宋军攻势猛烈,便采取诱敌之计,让士卒换用被宋军轻视的耶律奚底所部的旗号,同时分兵一部抄袭宋军侧背,赵光义见势不妙,这才命令宋军停止进攻,退回城南,耶律斜轸趁机进至清沙河以北,遥为幽州声援。
这时,在宋军围攻下,幽州人心动摇,降者相继,韩德让也非常惊慌,6月25日,赵光义亲自部署对幽州展开围攻,定国军节度使宋渥攻南面,河阳节度使崔彦进攻北面,彰信节度使刘遇攻东面,定武节度使孟玄喆攻西面(孟玄喆是后蜀皇帝孟昶的太子),针对幽州高厚的城墙,赵光义还让右龙武将军赵延进督造礟具八百以备攻城之需,限期八日完成。为防辽军救援,另以桂州观察使曹翰、洮州观察使米信率所部屯于幽州城南,作为战略预备队。宋军四面攻城,声势浩大,飞矢如雨,鼓声震地,赵光义也以为幽州旦夕可下,便提前任命宣徽南院使潘美知幽州行府事,但就在此时,耶律学古从山后回军增援,“穴地进城”,巩固了幽州城防,稳定了人心,宋军一部三百余人,乘夜登上城垣,也被耶律学古击退。
6月30日,也就是幽州被围六天后,正在游猎的辽景宗耶律贤才得到消息,大敌当前,契丹民族的安危决于一线,面对危局,有人居然主张放弃幽、蓟,退守松亭和北岸口。关键时刻,耶律休哥挺身而出,力排众议,认为幽州绝不可轻易放弃,并请求亲率精骑五千前往救援,如果不能取胜,再撤退不晚。辽景宗支持了他的意见,斥责统军使萧讨古:“卿等不严侦候,用兵无法,遇敌即败,奚以为将?!”即命耶律休哥代替耶律奚底为北院大王,率领五院兵马南下,会合耶律斜轸解幽州之围。此前,辽南府宰相、太保耶律沙奉命救援北汉,白马岭败后,率军返回,刚好与耶律斜轸会师。
五院兵马就是辽国的部族军,共四个营,“部隶南府,以镇南境”,也算是精锐部队,受命后,耶律休哥率军日夜兼程,自古北口南下,绕道西山,直扑幽州。7月初,宋军对幽州的攻势越发猛烈,赵光义移驾城北,连续三次亲督诸将攻城,7月3日和5日,镇守顺州的辽国雄武军节度使刘延素、知蓟州事刘守恩相继投降,幽州形势危急,但宋军连日苦战,攻城不下,军心不免懈怠,曹翰、米信所部在城南掘土得螃蟹,曹翰分析说“蟹,水物而陆居,失其所也,且多足,敌救将至之象;又,蟹者,解也,其班师乎?!”此事或许是后人附会,但反映了宋军的心理,可赵光义的注意力全被幽州吸引,居然未作任何阻援部署。
7月6日,赵光义再次上阵,指挥攻城时,耶律沙的援兵突然从沙河赶到,在幽州北门外的高梁河袭击了攻城的宋军,虽说事出意外,但宋军毕竟兵多将广,鏖战到黄昏时分,辽军渐呈不支。入夜,就在宋军胜利在望时,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的两路大军赶到了,分左右翼同时向宋军发起猛攻,耶律休哥的五千契丹铁骑“人持两炬、高举双旗”,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慌乱中,宋军不知辽军多寡,军心动摇。幽州城内的耶律学古见援兵已至,开门列阵,四面鸣鼓,猛攻宋军,幽州居民也出来助阵,呼声震动天地,耶律休哥本人更是身先士卒,奋勇向前,辽军士气大振,无不以一当百,誓死相拼。
激战中,赵光义身中两箭,心胆俱裂,再也顾不上皇帝的威严,自己弃马乘驴车,在数十骑兵护卫下向南逃走。此时,宋军将士不知道皇帝已经溜号,大队人马仍然在幽州城外苦战不休,耶律休哥身被三创,血流如注,仍然勇猛无比,黎明时分,宋军终于全军溃败,乱成一团,四散奔逃,辽军追杀三十余里,缴获兵仗、符印、粮馈、资财无数,斩首万余级。赵光义跑的倒很快,一昼夜狂奔三百余里,天亮时遁至金台驿,混乱中,宋军一部分将领因皇帝失踪,竟欲拥立武功郡王赵德昭为帝,耶律休哥因伤势严重,不能骑马,只能轻车追击至涿州,宋军残部这才得以侥幸逃去。
7月9日,内供奉官阎承翰带来前方已经大败的消息,赵光义惊魂稍定,让坚决主战的殿前都虞侯崔翰到前线安抚溃军,7月11日,宋军残部退至定州,稳住阵脚。为挽回面子,赵光义追究战败之过,斥责中书令、西京留守石守信“从征失律”,又贬彰信节度使刘遇为宿州观察使。在返回开封前,赵光义又作了一番安排,命崔翰、定武节度使孟玄喆守定州,彰德节度使李汉琼守镇州,河阳节度使崔彦进等人守关南,给以“便宜从事”的权力,临行前,他还给将领们打气:“契丹必来侵边,当会兵设伏夹击之,可大捷也”。
高梁河大捷,辽景宗论功行赏,以幽州守将韩德让等人能够安定人心,守卫城池,特别予以褒奖,加封韩德让为辽兴军节度使、耶律学古为保静节度使,耶律沙力战有功,赦免白马岭战败之罪,耶律休哥、耶律斜轸以战功受知于辽景宗,从此执掌兵权,开边拓土,成一代功业。
北宋第一次攻幽州之战,可谓是不折不扣的惨败。宋军事先无周密计划,攻克太原后,日行百里,长驱东进,既未控制战略预备队,也未占领幽州城北的要地得胜口,围而不严,致使屡攻不克,痛失先机。幽州为辽国南京,断无轻言放弃之理,宋军却毫无打援的准备,可谓粗心大意。战争初期,辽军受到突然袭击,一些城市沦陷敌手,幸赖幽州城坚,砥柱中流,挡住了宋军攻势,一代名将耶律休哥帮助辽景宗力排众议,决策南下救援,更是培本固基、稳定人心的关键一招。高梁河之战,耶律休哥临机制变,虚实相应,乘宋军疲惫,与耶律斜轸以翼侧包围战术,发挥骑兵的优势,一举破敌,不愧为名将。
“落叶萧萧风乍冷,雁声悲切客情孤”-满城退敌和瓦桥关大捷
高梁河之战结束后没多久,辽景宗为报赵光义围攻幽州之仇,两路兴师,大举伐宋。9月3日,以燕王、南京留守、摄枢密使韩匡嗣为都统、耶律沙为监军会同耶律休哥率军南下,韩匡嗣是昏庸之辈,以“善医”受知于辽景宗,并无军政才能,此次以他为统帅伐宋,为失败埋下了隐患。
9月30日,辽军主力进抵满城西郊集结,铁骑蔽野,军容严整,宋镇州都钤辖、云州观察使刘延翰率军抵抗,在徐河布防,河阳节度使崔彦进率军出黑芦堤,沿着长城口衔枚急进,绕到辽军后方,而彰德节度使李汉琼、殿前都虞侯崔翰也相继率军赶到。这时,辽军已在满城郊外列阵,大敌当前,众寡悬殊,崔翰等人仍然不能临机制变,又祭出赵光义的“平戎万全阵图”这个法宝,机械地将全军分列八阵,各阵相距百余步,互不呼应,结果宋军“士众疑惧,略无斗志”。
右龙武大将军、都钤辖赵延进登高远望,见辽军“东西亘野、不见其际”,便对崔翰等人说:“主上委吾等边事,盖期于克敌耳,今敌骑若此,而我师星布,其势悬绝,彼若乘我,将何以济?不如合而击之,可以决胜,违令而获利,不犹愈于辱国乎?”崔翰等人说:“万一不捷,则若之何?”刘延进回答:“倘有丧败,延进独当其责。”崔翰等人仍然犹豫不决,镇州监军、六宅使李继隆也说:“兵贵神速,安可预定,违诏之罪,继隆请独当之”,崔翰这才决心变阵,将八阵合为二阵,前后相副,成犄角之势。
为了麻痹辽军,宋军先派人到辽营请降,韩匡嗣不查虚实,信以为真,耶律休哥登高眺望,见宋军部伍严整,士气高昂,劝阻韩匡嗣说:“彼众整而锐,必不肯屈,此诱我耳,宜严以待。”韩匡嗣不听,不作戒备。很快,宋军鼓角齐鸣,出其不意转入进攻,尘起涨天,辽军受到突然袭击,大乱,韩匡嗣无计可施,居然率先逃跑,辽军遂大败,残部溃走西山,投坑谷中,死者无数,韩匡嗣丢弃旗鼓,狼狈逃回,其余败兵奔回易州,危急是,耶律休哥严阵以待,乘高阻击宋军,宋军才停止追击。
败报传来,辽景宗怒斥韩匡嗣五罪:“违众深入,一也,行伍不整,二也,弃师鼠窜,三也,侦候失机,四也,捐弃旗鼓,五也”,下令将其处死,后得萧皇后竭力相救,才保住一命。对于耶律休哥整军备战,力退宋兵的功绩,辽景宗大加赞赏,加封耶律休哥北院大王、总南面军务。宋朝方面,赵光义没有追究违反阵图之过,反而嘉奖了满城胜利之功,为防辽军再犯,调原北汉旧将郑州防御使杨业知代州兼三交兵马都部署,980年3月,杨业在雁门击败辽军,斩附马侍中萧咄李、生擒都指挥使李重诲。
满城、雁门两战失利,辽景宗自然不肯罢休,10月20日,辽军主力在固安集结,准备进攻雄州,赵光义得知后,决心御驾亲征,下令“自京师至雄州,发民除道修顿”,同时命关南、定州、镇州诸军严密设防,又派马军都指挥使米信、东上閤门使郭守赟、弓箭库使李斌、仪鸾副使江钧率军增援定州。10月底,辽军围攻雄州,宋龙猛副指挥使荆嗣率军千余人抵抗,但寡不敌众,突围败走,辽军主力跟踪追击,包围了幽州以南的重镇瓦桥关,赵光义以河阳节度使崔彦进为关南都部署,率军解瓦桥关之围。
11月1日,崔彦进集中了关南、定、镇的驻军,乘夜渡过南易水,对辽军大营实施突然袭击,但被辽国节度使萧斡和林牙耶律痕德击退。11月3日,宋军再次进军解围,瓦桥关守将张师也率军向东突围,但遭到耶律休哥的迎头痛击,张师战死,余众退回城中固守。11月9日,崔彦进集中了全部主力在易水南岸列阵,与辽军夹河对峙,企图拖住辽军,待赵光义的主力赶到后再行决战。当时,赵光义已从开封出发,经澶州、德清军、大名府兼程赶来,辽军为免腹背受敌,必须速战速决。决战之前,辽景宗以耶律休哥“马介独黄,乃赐玄甲、白马易之”,耶律休哥率领精锐骑兵强渡易水,猛攻宋军,奋力拼杀,宋军招架不住,大败而逃,耶律休哥穷追不舍,在莫州全歼宋军,直杀到“横尸满道、弓矢俱尽”,崔彦进只身逃脱,数员大将被辽军活捉,11月17日,辽军已得胜班师,赵光义的主力才刚抵达大名府。
为表彰耶律休哥的战功,辽景宗特赐御马、金盏,勉励说“卿勇过于名,若人人如卿,何忧不克!”辽军撤退后,恼羞成怒的赵光义,决心再攻幽州,但宰相李昉、扈蒙等人认为时机未至,请求宽限时间,等兵甲充足、粮秣完备时再作打算,赵光义于是下令曹翰整修雄、霸、平戎、破虏、乾宁等地的城池,开南河,自雄州达莫州,以通漕运,调发民夫数万人,砍伐树木以备使用。
辽国方面,知道赵光义不甘心失败,时刻准备攻取幽州,因此也在积极备战。这一阶段,宋辽之间虽无大战,但冲突不少,980年12月,辽景宗来到幽州,加封耶律休哥为于越,犒赏士卒。当年,辽景宗病死,圣宗耶律隆绪继位,承天太后萧绰执掌朝政,她“明达治道,闻善必从,习知军政,故群臣咸竭其忠”,因此辽国顺利度过了“主少国疑”的危险期,萧绰以南院大王耶律勃古哲总领山西诸军事,加封耶律休哥为南面行军都统、南京留守,总边事,同政事门下平章事萧道宁领本部人马驻扎幽州。
986年2月,辽国都统耶律斜轸等人率军讨伐女真部落,获得全胜,俘获生口十余万,战马二十多万匹,辽国本来就设有群牧使司,马匹繁盛,现在又得女真战马,骑兵力量更加充实。
自受命备边以来,耶律休哥“立更休法,劝农桑,修武备,边境大治,多派间谍”,散布女主专政、国内空虚之类的消息,欺骗宋军将领。这时,辽国涿州刺史安吉发现宋军在河北筑城,同时积聚粮食,萧绰知道宋军有意再取幽州,于是命耶律休哥严加防备。
“雄主喜功偏失律,元戎偾事又亡师”-歧沟关之战
自从第一次幽州之战失利以来,赵光义一直郁结于心,为了挽回自己“圣主明君”的名声,他长期以来处心积虑图谋再攻幽州。986年,宋知雄州贺令图、岳州刺史贺怀浦、文思使薛继昭、军器库使刘文裕、崇仪副使侯莫陈利用等人先后上言,以为“自国家伐太原而契丹渝盟发兵以援之,非天威兵力决而取之,河东之师几为迁延之役,且契丹主年幼,国事决于其母,其大将韩德让宠幸用事,国人疾之,请乘其釁以取幽蓟。”贺怀浦是赵匡胤元配孝惠皇后的胞兄,一向深得信任,赵光义随即召集群臣会商。
其实,贺令图等人所言虽然道听途说的成分居多,但韩匡嗣、韩德让父子得到萧绰的宠信,在辽国专权横行也是事实,辽国涿州刺史耶律虎古小有过错,就被韩德让用骨杂击脑而死,群臣无人敢问,但并未发展到“国人疾之”的地步。
983年,赵光义在与群臣商议幽州形势时,就曾说过:“幽州四面平川,无险固守,难于控扼,异时收复燕蓟,当于古北口诸隘据其要害,不过三五处,屯兵设堡寨,自绝南牧矣。”当时,宋琪回答道:“范阳前代屯兵之地,古北口及松亭关、野狐门三路并立堡寨,至今石垒基堞尚存,将来止于此数处置戍可矣。”可见,燕云十六州始终是北宋君臣的一块心病,现在虽然争论不下,但赵光义的决心已经不可动摇。
986年1月,他正式下达了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命令,宋军分三路出击:东路以天平军节度使曹彬为任幽州道行营前军马步水陆都部署,河阳节度使崔彦进为副,率大军十余万人自保州向涿州攻击前进,这一带地形比较平坦;以马军都指挥使米信为幽州西北道行营马步军都部署,代州观察使杜彦圭为副,率兵经雄州出发直向新城;中路以步军都指挥使田重进为定州路都部署,蕲州刺史谭延美为副,率军数万自定州而北,经飞狐进攻攻取蔚州;西路以忠武军节度使潘美为云、应、朔路行营马步军都部署,灵州观察使杨业为副都部署,率军从雁门、代州越过恒山,出雁门关,攻取寰、朔、应、云诸州。与此同时,赵光义还派监察御史韩国华出使高丽,请求高丽出军进攻辽东,配合宋军的行动。
这次,赵光义吸取了第一次幽州之战的教训,集中了优势兵力,三路并进,分进合击,企图在幽州地区聚歼辽军主力,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东路军虽是主力,但在中西二路没有取得战果以前,主要担任佯动,赵光义特别交待曹彬等人:“潘美之师,但令先趋云应,卿等以十余万众声言取幽州,且持重缓行,毋贪小利而要敌,敌闻大兵至,必萃劲兵于幽州,兵既聚,则不暇为援于山后矣。”宋军的战略意图是以东路军将辽军主力吸引在幽州以南地区,使其无暇它顾,待中西二路取胜后,再会攻幽州。
1月21日,三路宋军先后出发,由于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辽国方面直至3月6日才得到消息,针对宋军的分进合击之势,承天太后萧绰决策,集中兵力先对付威胁最大的宋东路军,寻机将其歼灭后,再转移兵力对付力量较弱的中西二路。以南京留守耶律休哥率军先发,东京留守耶律抹只作为后继;山西兵马都统耶律斜轸增援山后诸州,对付田重进和潘美;以林牙耶律痕德守备平州海岸,防备宋军可能从海上进行的袭击,同时征发全国诸道兵马,集中到幽州以北的驼罗口作为总预备队。
三月初,各路宋军转入进攻,起初进展颇为顺利。西路军潘美所部出雁门关西口北上,南败辽军一部,斩首五百余级,神卫右第二军都指挥薛超在寰州再败辽军,辽国寰州刺史赵彦辛投降,3月13日,宋军占领朔州,3月19日占领应州,4月13日占领云州,军锋直指蔚州。3月9日,中路军田重进进至飞狐北,辽国冀州防御使大鹏翼、康州刺史马赟、马军指挥使何万通率军二万人迎战,双方众寡悬殊,但宋军士气高昂,閤门使袁继忠、蕲州刺史谭延美、龙猛副指挥使荆嗣、裨将黄明等人奋勇争先,战至日暮,大败辽军,生擒大鹏翼,3月23日,辽国飞狐守将定武军都指挥使、郢州防御使吕行德、副都指挥使张继从、马军都指挥使刘知进等人投降。3月28日,宋军包围灵丘,守城的步军都指挥使穆超投降,4月17日,宋军进至蔚州,左右都押牙李存墇、许彦钦杀节度使萧啜里,逮捕监城使耿绍忠,投降。
中路军曹彬所部3月5日占领固安,3月13日占领涿州,3月17日,曹彬以勇将李继宣为前锋,率轻骑渡过涿水,歼灭辽军千余人,斩辽国奚部宰相贺斯。这时,辽国援军未到,耶律休哥因兵力不足,所以不与 曹彬正面接触,只是想方设法迟滞宋军的行动,昼出精锐虚张声势,夜遣轻骑袭扰,同时又派部分兵力设伏宋军侧后,断其粮道。这一招果然奏效,曹彬的十万大军占据涿州不过十余天,就因粮食不足而退返雄州,如此一来,就为辽军主力赶到后聚歼宋军赢得了时间。
赵光义得知曹彬率全军退而就食,大惊失色,他立即指示曹彬“缘白沟河与米信军接,按兵蓄锐以张西师之势,待美等尽略山后之地会重进东下趋幽州,以全师制敌。”曹彬奉诏后,本来不准备继续北上,但是诸将求功心切,眼看中西二路都获大捷,便纷纷主张再次北进,攻取幽州。副使崔彦进也认为朝廷三路出师,如不急取幽、蓟,恐落人后。曹彬为人谦仁有余、智勇不足,听信了诸将的意见,便决定携带仅剩的五日粮从白沟再次北上。时值酷暑,行军艰难,耶律休哥又沿路伏兵阻击,宋军且战且行,军渴乏井,漉淖而饮,经过四天的时间,才前进到涿州,但已人困马乏,部伍散乱。
这时,曹彬忽然听说,辽国承天太后萧绰、圣宗耶律隆绪已经率领大军进至涿州以东五十里处,即将与耶律休哥所部对宋军形成钳击之势,形势不妙,曹彬决定立即撤退,此时,他还想留下部将卢斌率军万余人守城,但卢斌也不愿当替死鬼,说:“涿州深入北地,无援内无食,丁籍残失,守必不利,不若以此万人结阵而去,比于固守利百矣”。曹彬同意,便让卢斌裹胁城中民众先行,自己率大军断后。
宋军撤退后,耶律休哥抓住时机,立即率领精骑发起追击。当时,暴雨如注,败退的宋军在泥泞中艰难跋涉,士气低落,“无复行伍”,将领也无法控制,5月初3日,耶律休哥的骑兵在歧沟关追上了逃跑的宋军,这支疲惫之师霎时崩溃,曹彬率领溃军连夜抢渡拒马河,慌乱中人马自相践踏,伤亡甚众,知幽州行府事刘保勋、开封兵曹刘利涉父子,殿中丞孔宜等人溺死河中,宋军残部逃至易水南岸,又被耶律休哥的骑兵追上,前后死者数万人,幸亏勇将李继宣殊死力战,侥幸逃生者才得以奔回高阳。
7月,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后,辽军移师西线,以十万大军实施战略反攻,耶律休哥也以砲手增援了耶律斜轸,辽军连克蔚州、飞狐。眼看败局已定,赵光义急令中路军退守定州,西路军退屯代州,掩护云,应、寰、朔四州的民众内迁。当时,辽军已占据寰州,杨业力主分兵应州,诱使辽军向东,以保民众安全南撤,但被监军王侁和主帅潘美拒绝,结果,杨业被辽将耶律斜轸打得大败,退至陈家谷口,全军覆没。至此,北宋第二次攻取幽州之战以惨败而告终,所取州县全部得而复失。
消息传来,朝野哗然,赵匡胤的旧臣-武胜军节度使赵普上书,委婉地批评赵光义“信任邪谄”,建议他先修德政、再议征伐,表面上,赵光义对失败不甚在意,还作诗赐给群臣,甚至“推诚悔过”,但这些都是伪装,等曹彬、米信等人逃回后,他立刻撕下了假面具,下令将这些败将羁押,准备处死,后经工部尚书扈蒙竭力相救,曹彬又“素服谢罪”,这才收回成命,贬曹彬为右骁卫上将军,崔彦进为右武卫上将军。
歧沟关之战,辽军取胜虽是赵光义、曹彬的错误所致,但最根本的原因是耶律休哥的正确指挥,能抢在宋军合击之前集中兵力,在平原开阔地带以骑兵不断袭扰,在宋军仓促撤退时,又敢于全师追击,力求扩大战果,给宋军主力以歼灭性打击,从此改变了整个宋辽战争的态势,所谓“岐沟之蹶,终宋不振”,此役后,北宋政权完全丧失了战略进攻能力,被迫转入战略防御。
“人谋不臧,诿之于天”-君子馆大捷与徐河之败
歧沟关大捷之后,承天太后萧绰和辽圣宗耶律隆绪回到幽州,在元和殿摆酒庆功,大宴群臣,加封耶律休哥为宋国王,其他有功将校也都各有封赏,耶律休哥主张乘胜向南略地,“以河为界”,但时值盛夏,契丹骑兵大多不乐远征,萧绰也以为将士疲劳,不如待秋高马肥再举大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