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在很多道学家眼里,曾被看作是少儿不宜的“淫书”。此无外乎以下几个案例:一个是小小宝玉,早早地就与侄媳秦氏和丫鬟袭人尝试云雨;二一个是书中的贾珍、贾琏、薛蟠等等人物,乱伦滥交,背地里与各色女子苟且,尤其是贾琏,用贾母的话说,那凤丫头和平儿还不是美人胎子,还不知足,成日家偷鸡摸狗,腥的臭的,都拉了你屋里去!三一个,也是最主要的,是掌管情天恨海的警幻仙姑直称贾宝玉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全书的主角是个“淫人”,那整部书则多半即是“淫书”了。
望文生义是万万不可的,宝玉“第一淫人”头衔的含义,作者本另有其深刻所指。
我们先看警幻仙姑自己的注解:“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兴趣,此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这说的就是贾琏那一号人;而宝玉却不同,仙姑说宝玉你是“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何谓“意淫”?警幻仙姑讲:“意淫二字,可心领而不可口传,可神会而不可语达。”说白了,就是纯洁的无关乎体肤缠绵的“爱情”,男女间真诚的相知相爱相恋,是崇高的精神相牵相伴。
是故称宝玉乃“天下第一淫人”,警幻的用意,是期望他成为一个超脱肉欲的爱情至上者,是个情种、情圣,而绝非一般世俗意义上的好色之徒。
仙姑为了使宝玉能做到重情而厌色,真正做一个精神高洁者,不惜将其带入香闺绣阁之中,早安排了一位女子在内等候,此女子,“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 寓意人间美色集于一身者在此供你享有,艳冠群芳的秦氏,试过才知也不过尔尔,此后打消肉欲,自绝淫乱,做个真情人 专心意淫!
《红楼梦》故事的叙述方式是“假语村言”,于是关于贾宝玉的“意淫”,作者借贾雨村之口,也进行过一番深度剖析揭示。第二回中,冷子兴(作为常人、俗人)断言贾宝玉“将来色鬼无疑了”,贾雨村厉色忙止道:“非也!”人分高下,情有洁污,像宝玉这种生于公侯富贵之家,身具聪俊灵秀之气的异人,天生的情痴情种,色欲不是他所追求的东西,情爱才是他最在意的。
贾雨村接着用甄宝玉来进一步向读者说明,贾宝玉之对女子们,乃是怜香惜玉的亲爱之情,而绝非以色为先、热衷云雨的交欢淫乱之辈;他从爱情里能获得常人难以体味的快乐。譬如,“必得两个女儿陪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甚而,挨打时,口里只要“姐姐妹妹”地叫着,那疼痛都减去三分。 爱情在这里是包医百病的灵丹妙药,是生命最动听的乐曲。
所以我们看到的贾宝玉,对女孩子,他博爱、泛爱、神交、广交、普怜、多情,“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行为偏僻性乖张,哪管世人诽谤”,活脱脱一个爱情至上主义者,一个我自护花赏花,任凭旁人去说的性情中人。对女子,他既尊重,又爱怜,他享受的是情投意合、欢歌笑语。他堪称天下第一暖男,见不得女儿伤心,受不了女儿离去,看不够女儿们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