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戛尔尼来东方了,他没有带英国的资产阶级革命来,而是带这体系来了,带来了国家军备,还带来了国家主权,不是那种划界自守保境安民的收缩性主权,而是以威斯特伐利亚和约体系向全球扩张以建立世界新秩序的扩张性主权,我们称之为“强权”或“霸权”,很有点像春秋时代中原各国的盟约霸权体系,而西、荷、英、法诸国,亦颇似齐、晋、秦、楚之流了。周天子虚政与教皇神权退出政治何其相似,周朝式微而周礼行于天下,神权退出而传教遍及世界,霸主挟天子以令诸侯,列强以神权扩张主权,周礼有如国际法成为国际关系的准则,满清满口春秋大义,其实不知春秋时代为何物,以为春秋大义就是大一统,而不知其为国际主义,惟以大一统之天下自居,而鲜知其为国际法的功能和意义。
西方的神圣罗马帝国早已退出历史舞台,横跨欧亚的奥斯曼帝国也在挨宰,连教皇都放下了神权,惟有大清朝的皇帝还在天下观的美梦里发呆。近代世界,看上去很像中国春秋时代。
自威斯特伐利亚和约体系建立以来,至今已有三百余年,为各国解决了多少矛盾和争端?在此和约的基础上,各国于不同历史时期,又签订了许多条约,建立了一些新的体系和国际组织,包括维也纳体系,凡尔赛—华盛顿体系和雅尔塔体系等,但是这些体系和国际组织的基本原则,都没有超出此和约规定的国家主权至上及其独立平等的范围,近现代国际关系的发展,都在此和约的原则和框架内,可以说,此和约是近现代国际关系的奠基石,联合国就是在这块基石上建立起来的。我们看一国的历史是否属于近代,要看它在政治上是否向民主发展,在文化上是否向科学发展,在经济上是否向自由贸易发展,在国际上是否向主权国家发展。以此为据,我们来看世界近代史的发端,眼光从革命与战争转向和平与发展,在关注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的同时,不妨也关注一下处于同一时期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体系,由此体系确立的国家主权和基本人权、信仰自由和宗教平等,不是以一国选择,而是以各国认同,不是以一国之法,而是以国际法,为世界近代史开端,较之以英国一国革命为开端,它有着更为广泛的国际性。
中国近代史是世界史,这样来看它,才能看得清,理得顺。十七世纪初期,是世界从中世纪转入近代史的关键时期。此次转型,是包括中国在内的,刚好在明朝万历时期。这一时期的中国,经济上,为近代化的生产方式和自由贸易做好了准备;文化上,为科学的兴起做好了准备;思想上,为启蒙运动的到来做好了准备。当利玛窦带着欧洲启蒙思想对中国的认识和教皇赋予的传教使命来到中国时,中国已有了徐光启、李之藻那样的杰出人物在等他到来。此时的中国,与欧洲是同步发展的。1640年前后,成为了世界的一个转折点,英国以资产阶级革命为标志完成了转型,欧洲大陆以确立新教主权国家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体系为标志完成了转型,惟有中国的近代化转型,被北方农民起义和清军入关打断了。
【3】世界政治的老账
中国太大,南北发展不平衡,向近代转型,主要发生在江南一隅和东南沿海一带。清军入关后,北方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值得一提的抗战,都集中在江南和东南沿海,王朝抗战,民族抗战,还有文化抗战,交织在一起。因此,抗战失败,不光是王朝失败,还是民族与文化的失败,失败的标志,就是留了一根辫子。为了不留辫子,江南再度抗战,整个东南沿海都参与到抗战中来了,而北方却没有响应。江南人决不留辫子,就像马戛尔尼决不叩头一样。后来,英国人发动战争的一个最堂而皇之的理由,就是为了捍卫不叩头的权力而战。英国人战胜了,可以直面中国皇帝,而无需叩头。可江南再次战败,连江南人也不得不留辫子,那一点觉醒了的民族意识,本来是民族国家的萌芽,可惜被摧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