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说:“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也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意思是:纣王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坏,只因为他是亡国之君,所以天下的人就把所有的坏事都归到他的头上。
这句话点名了我们民族特有的历史观——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要么是“神”,要么是“鬼”。于是塑造了文武周召、孔孟程朱等“神”,生来非凡,完美无瑕;产生了夏桀商纣、秦始皇、曹操、秦桧等“鬼”,头上长疮,脚底流脓,坏得不能再坏了。
隋炀帝杨广,无疑是被归于“鬼”的行列。但事实上却非如此,真实的隋炀帝是文武双全、雄才大略、功业卓著的皇帝,只不过他的所作所为,不符合中国人传统文化和传统道德标准,加上他的继任者唐朝的主观定性,遭到不公正的待遇,受到世代的厌恶和唾弃。
功业卓著
完成国家统一,功高盖世。公元589年,年仅20岁的杨广被拜为隋朝兵马都讨大元帅,统领51万大军南下攻打陈朝。在他的指挥下,隋军突破长江天堑,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在灭陈朝后,隋军对百姓“秋毫无犯”,对陈朝库府资财“一无所取”,博得了百姓的广泛赞扬。“天下皆称广以为贤”。灭陈朝,标志着国家统一,结束了上百年来中国分裂的局面,终止了四百多年的战乱时代。
修建大运河,利在千秋。隋炀帝将钱塘江、长江、淮河、黄河、海河连接起来,修建南北“大运河”,使黄河流域长江流域逐渐成为一体,扩大和畅通了水运交通,为经济发展繁荣奠定了牢固坚实的基础。举全国之力修建如此浩大的工程,历史上有此大手笔、大气魄者,除了秦始皇修长城,就只有隋炀帝了。
开拓疆土,扬名四海。隋炀帝崇尚武力,不断征伐四方,开疆拓土。公元605年,大败契丹,俘虏4万余人,阻止拖延了契丹的崛起强大。公元608年,灭了吐谷浑,开拓疆域数千里,第一个在新疆设置郡县。公元609年,亲率大军西巡,历时半年之久,设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威震各国,畅通丝绸之路,彰显了国威。
开创科举,选拔人才。公元506年,杨广始建进士科,典定科举制度,以此选拔人才。这是中国历史上极其重大影响极其深远的大事,为历朝沿用,影响深远。科举制度的创建,把读书、考试和做官紧密联系起来,提高了官员的文化素质,削弱了门阀大族世袭的特权,为下层优秀知识分子提供了机会。
隋炀帝统治的前期,财富丰盈,人口不断高速增长,社会繁荣昌盛。《资治通鉴》记载:“是时天下凡有郡一百九十,县一千二百五十五,户八百九十万有奇。东西九千三百里,南北一万四千八百一十五里。隋氏之盛,极于此矣。”
形象扭曲
但是,在民间,隋炀帝的面目却是最丑恶的。老百姓把人类所能有的全部邪恶品种都给了他:淫荡、贪婪、狡诈、阴险、自私、冷血、残暴、血腥、昏乱……他犯下了几乎人类所有能犯下的罪行:“谋兄”、“淫母”、“弑父”、“幽弟”、“逆天”、“虐民”……
而这些歪曲,大都来自野史,在正史中并无证据。现在还流传着的《隋炀帝艳史》等传说,更是无稽之谈。隋炀帝十四岁与江南大族之女萧氏结婚,直到他去世,始终与元配如胶似漆,情投意合,这样感情专一的君主在中国历史上并不多见。隋炀帝在位14年,呆在宫中时间只有4年,其余大部分时间全部花在视察各地巡游的途中。
唐太宗李世民评价隋炀帝说:“隋炀帝性好猜防,专信邪道……”“隋炀帝志在无厌,惟好奢侈……”“炀帝意犹不足,征求无已,兼东西征讨,穷兵黩武,百姓不堪,遂致亡灭。”“隋炀帝好自矜夸,护短拒谏……”
唐朝灭了隋朝,胜利者唐太宗李世民如此评价失败者隋炀帝李广,可以理解,算是正常。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所以唐朝撰写的隋朝历史,难免会添油加醋,强调其丑,不彰其美。
当然,隋炀帝也有过错。他急于求成,太想建立伟业,所以用民过重,急功近利,修建大运河,伤民大重,损伤国体;出征辽东,连年征战,给百姓带来沉重的兵役负担,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他过分自信与轻敌,导致第一次征高丽失败后陷入战争泥潭,最终导致兵变。为了逃避沉重的劳役和赋税,各地百姓不堪压迫,纷纷起义造反,为隋王朝的覆灭埋下伏笔。
格格不入
功业卓著,却被后人视为暴君,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最根本的原因,隋炀帝的个性和作为,不是传统文化欣赏的类型,得不到民族基因的认可。
中国文化的底色是贫困和战乱,是最排斥欲望的。荀子说:“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无争。争则乱,乱则穷。”“欲望”、“多求”和“好动”一直被认为是引发社会不安定的危险因素。朱熹说:“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满足自己的温饱是一个人的权利,但在达到温饱后奢求美味,就属于罪恶。对大部分中国人来说,最好的政治是保持稳定,稳定高于一切,“清静无为”是最高的政治境界。如果把社会束缚在固定的轨道上,使天下世世代代一成不变地按照圣人规定的礼法原则运转,那是一个国家最理想的状态。
而隋炀帝是典型的“多欲好动”。他希望建立一个“兼三才而建极,一六合而为家”的王朝,在历史上写下自己伟大的名字,成为“子孙万代莫能窥”的千古一帝,所以他在统治期间几乎没有一天停止规划和改革,没有一天不在兴建工程、外出巡视和发动战争。他迁都洛阳、开凿运河、重修长城、招徕四夷,每一个举动都是惊天动地。他好奇心强、探索欲旺盛,做了许多其他帝王没有做或者不敢做的事。他率十几万大军穿越海拔近四千米的祁连山大拔斗谷,是中国历代帝王中唯一一个到西部旅行的人;他“召募行人,分使绝域”,遣使远至中亚,波斯等地,收集了“玛瑙杯”、“狮子皮”、“火鼠毛”、“五色盐”等东西;他对烟波浩渺的大海十分神往,三次派人到台湾探险。
所以,传统文化不能原谅这样的隋炀帝,否定他,抹黑他,是捍卫传统文化,必须如此,必然如此,必定如此!
再加上他又是一个亡国之君,成王败寇,墙倒众人推,于是很多不好的事情都堆在他的头上。
“爱之不觉其过,恶之不觉其善”,喜欢一个人,那么他什么都是好的,缺点也是优点,咋看咋好看,越看越爱,越爱越看;反之,厌恶一个人,他的所有的好,都是坏,越看越难看,恨不得除之而后快。隋炀帝触犯了传统文化之大忌,自然得不到史学家的喜欢,必定在史料里放大他的过,缩小他的功。在几千年的光阴里,代代相传,层层加码,就造就了世代厌恶和唾弃的一个隋炀帝形象。
“为尊者讳,为贤者隐”,反之,就是“为恶者扬,为丑者露”,历史的主观色彩太浓重了,为了自己的需要和喜好,不惜混淆功过、好坏、美丑、善恶、忠奸……以致于真相蒙上团团迷雾重重,让人难以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