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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清代北京的街道及其治理
在城市社区中,比坊更小的单位曰街、曰巷。明人沈榜说:“宛平人呼经行往来之路曰街、曰道,或合呼曰街道。或以市廛为街,以村庄为道。”[1] 《析津志》曰:“街制自南以至于北,谓之经;自东至西,谓之纬。”也就是说,“道”泛指可以行走之路,只有寓意市廛的“街”才是对城市而言,城中主要的街又称“官街”,比街更小的称“巷”。但对街巷的称呼却是因地而异。如“闽中方言,家中小巷谓之‘弄’。”[2] 而“京师人呼巷为衚衕,衚衕又写作衖通。”[3] 事实上,“衖”即为“巷”也,指狭窄的街道。朱一新在《京师坊巷志稿》一书中总结概括说:“今南方呼巷曰衖,北方呼巷曰衚衕。衚衕合音为衖,衖见尔雅,衕见说文,皆古训也。”[4] 可见连街巷的称呼也多为古人所创。
一、
清代的城市,无论大小都由街、巷组成,街与巷组成了城市中的二级交通网络。在全国,街巷之网最为密集者当属北京。《大清会典》记载:“都城内外大街凡十有六,坊二十有四”。[5] 内城“其街衢之大者,中曰棋盘街、南北曰崇文门街、宣武门街、大市街、王府街、地安门街、安定门街、德胜门街、南小街、北小街、锦什坊街。东西曰江米巷、长安街、丁字街、马市街、朝阳门街、东直门街、阜成门街、西直门街、鼓楼东大街、鼓楼西斜街。”[6] 此外,还有巷、胡同等。《析津志》所谓“三百八十四火巷、二十九衖通。……又长街、千步廊、丁字街、十字街、钟楼街、半边街、棋盘街、五门街、三叉街。”即是对当时北京街巷的概括性总结。其中,棋盘街最为有名,所谓“棋盘街,即正阳门内大清门前街也,盖以方石砌成,故名。都城人烟凑密,惟此处宽爽。”[7]
街巷是城市规划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每个城市都有其相应的街制。自秦实行“车同轨”以来,古代的街制得到了不同程度的统一,但因城市大小不同、地理环境与条件不同,各城市的街制也自然有所差别。例如,北京城“大街二十四步阔,小街十二步阔。”[8] 南京城的主要街道宽度为九轨,相当于今天的22、824米。[9] 城市街道、特别是城市主要街道的宽阔,已构成了我国古代城市建筑的一大人文特色。在外国人的眼里,“初进北京大门第一印象是它同欧洲城市相反,这里的街道有一百尺宽”,[10] 与欧洲夹在高楼之间的窄巷形成鲜明的反差。关于这一点,咸丰年间来华的英国人也有着同样的感受,他说:北京的街道不仅“更宽”,而且“街道概貌总使我想起在天津所熟悉的一切。”[11] 这说明,当时的天津街道之宽阔以及建筑设计上并不逊色于北京。
二、
街巷的多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出城市的发展状况,人口的密度,以及城市社区的概貌。从建筑技术上看,我们还可以发现,北京城中,以中间高、两侧低的鱼脊型道路最为普遍,而且,主要的街道还铺设了人行道,连京城附近的小城市通州“街道两边也有稍高的人行便道。”[12] 从街道的材质来看,主要有两种,一为使用石材铺设,一为以土夯实地面,即为我们常说的土路。
石材的街道以南京最多,特别是南京的官街,乃为一条宽阔的石板大道,这与南京曾为明朝建国之地有关。除了南京之外,其它大城市的主要街道也使用石材,但对于所有的城市而言,能够以石材铺设的街道实在少得可怜。如十九世纪来华的英国人记载他到达北京时的情景说:“我是通过鞑靼城正中城门的一道边门入城的。在防御工事前面,炮楼的正下方,有一道巨大的城门,除了皇帝前往先农坛和天坛祭祀经过外,这道门从不开启。一条宽阔的石砌大路由这道门直通离此约四百码的皇宫正门。”又说:“我们所经过的城门就是中国城的东便门,穿过高大的城门,我们发现自己来到一条看起来极为普通的街道上,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街道则铺砌着宽大的石板”。[13] 这里,英国人所说的“从不开启”的城门和“宽阔的石砌大路”,就是正阳门大街,是北京少有的几条石砌大街,由于当时使用石材铺设的街道极为少见,所以时人夏仁虎有京城“街道除正阳门外绝不砌石”[14] 的议论。
除北京外,其它城市的状况也是如此。但是,需要指出的是,明清时期的城市无论大小多以土质街道为主,而且,这种以土质道路为主而结成城市交通网络的状况,一直延续到了近代,才得以逐步地改变。这一方面表明了当时技术的落后,但更主要的则是由于政府财政能力低下所造成的。
土质结构的道路给城市居民带来了诸多的不便,也对城市环境造成了相当大的污染。最有代表性的是京城北京,由于往来的人最多,所以有关记载也最多。
首先是路面的高低不平。如英国人的笔下有这样的记载,“我们离开通州,半小时左右便来到通往北京的大路上,路的起点取道两座河堤之间,由于修葺不善,路面到处都坑坑洼洼的。”英国人还说:“一场连阴雨很快就使街道泥泞不堪了。为此,人们不得不找隆起的路面走,因为那里的地面尚未被车轮轧烂。”[15] 可见,更令城居者甚感不便的是土质道路在风沙天气、阴雨天气对环境的污染,所谓 “天晴则沙深埋足,尘细扑面。阴雨则污泥满地,臭气薰天,如游没底之堑,如行积秽之沟,偶一翻车,即三薰三沐,莫蠲其臭。”[16]
北京作为全国最为富庶繁华之区,其街道如此污秽未免是一大憾事,因而无论是长期居于京城的人们,还是外来的士子官僚、商人,对此都有极为深刻的感触,自明至清均有文人为之咏叹。
如晚明人有文记载曰:“燕市带面衣,骑黄马,风起飞尘满衢陌,归来下马,两鼻孔黑如烟突,人马屎和沙土,雨过淖泞没鞍膝,百姓竞策骞驴,与官人肩相摩,则疾串避委巷不及,狂奔尽气,流汗至踵,此中况味如此。遥想江村夕阳,渔舟投浦,返照入林,沙明如雪,花下晒网罟,酒家白板青帘,掩映垂柳,老翁挈鱼提瓮出柴门。此时偕三五良朋,散步沙上,绝胜长安骑马冲泥也。”[17]
清人则以竹枝词的形式记述出来。诸如,“黄沙如粉满街飞,城北城南认是非,大道通衢皆臭气,尘装甫卸即思归。”[18] 不仅叙说了城内道路的污秽、尘土,也讲出了时人对这种恶劣环境的感受。而最为详细的记载是夏仁虎的《旧京琐记》,曰:“旧日,道路不治,虽有御史任街道厅,工部任沟渠,具文而已。行人便溺多在路途,偶有风厉御史,亦往往一惩治之,但颓风足不可挽。”又曰:“大栅栏之同仁堂生意最盛,然其门前为街人聚而便溺之所,主人不为忤,但清晨命人汛扫而已。盖惑于堪舆家言,谓其地为百鸟朝凤,最发旺云。”“北京街市在未修马路以前,其通衢中央皆有甬道,宽不及二丈,高三四尺,阴雨泥滑,往往翻车,其势甚险。询之故老,云此本辇道,起初驾过必铺以黄土。原与地平,日久则居民炉灰亦均积焉,日久愈甚,至成高陇云。”[19] 由以上记载可以看出,京城道路的弊端在于:一为土路所带来的风沙与泥沼;二是人为的损坏。
这种土质道路所造成的环境污染,在明清时期的城市中相当普遍,如明人沈德符记载:“街道惟金陵最宽洁,其最秽者无如汴梁。雨后则中皆粪壤,泥溅腰腹。久晴则风起尘扬,觌面不识。若京师虽大不如南京,比之开封似稍胜之。但冬月冰凝,尚堪步履,甫至春深,晴暖埃浮,沟渠滓垢,不免挑浚。然每年应故事而已。”[20]
三、
对于街道的管理,明清两代均设有街道厅,隶工部管辖,“街道厅专司五城街道”。[21] 面对街道的损坏及污秽的状况,统治者不断采取措施,如明成化年间,朝廷下令“皇城周围,东西长安街并京城内外大小街道沟渠,不许官民人等作践掘坑,及侵占淤塞。”[22] 万历年间,又对南北两京的街道进行过全面的整饬,有记载曰:
壬子之初夏,有一工曹郎管街道厅,毅然任其事,特疏请旨,既得之,大书圣谕,揭之牌上,导以前行。凡房舍稍侵街巷者,悉行拆毁,怨声满耳。有一给事马过,拆房者掷砖,误中其颅,不胜忿,遂相奏讦工部上疏诟之,至云公道世间惟瓦砾,黄门头上不曾饶。此给事故能作异同者,遂有人赞叹工郎以为风力,工郎益喜自奋,屡行建白,畅论时事,顿被正人之目矣。其时南中有一大老,本金陵人,为南少宗伯,久不北召,方引领大拜,偶署工部,值北有清街之举,慕艳其事,亦出榜清理街道。凡系开国以后,兴造大小房屋俱命撤之,即其密戚先达,毫不假借,远近公私骇怖失措。实行未竟,而以艰谢事矣。街道一役本两公职掌,一以无心举事,横博时誉,遂弄假成真。一以有意取名,为识者所窥,不免举故事失之。时局移人,即公务亦在楸枰中生活。[23]
不论倡举整饬街道之人是有意还是无意,上述过程,都说明了街道治理的重要而艰难,并引起有识之人的重视。进入清代,环境的污染使街道的治理和修葺更为迫切。顺治元年(1644年)清朝入关伊始即规定:“凡直省桥梁道路令地方各官以时修理,若桥梁不坚完,道路不平坦者,……交部分别议处。”同时规定京城街道注重保护,“若有作践、掘成坑坎。盖房侵占”,损坏正阳门前御道者,交刑部治罪,视同犯法。[24] 然就京城而言,首要解决的是将土质道路砌石的问题。
京城内城九门,至少应有九条主要干道,加上外城七门的七条主要街道,共有大街十六条。而实际上,在雍正朝以前,内城九门虽有石路,但多已损坏,“行走维艰”,一如土路。只有正阳门外一条御道尚为完整的石路。雍正二年(1724年),清朝开始关注内城石路的修葺问题,命工部及步军统领详勘“九门石路损坏”和应修应补之处,准备动用内库银两以次修治。同时,针对街道赃乱,下令皇城一带禁止当街污秽、晒晾皮衣等,并决定对朝阳门和广安门外的道路进行重点整修。所谓“广安门外大路低洼,大雨时行,则积水处车辆行李往来甚难,着步军统领支部库银修理石路。”“自朝阳门至通州京东大路曾发钱粮修垫土道,今复压坏,此道行人既多,且系京城大小官员支领俸米必由之路,着由朝阳门至通州大道皆铺墁石块,酌量可容二车,两旁土道,亦着修理平整。”[25]
乾隆即位以后,仍然十分重视修葺京城的土路。乾隆三年(1738年)下令将京师朝阳、广安二门的石道交地方官三年一次查勘,如有圮塌报部修理。时有参领王廷臣奏曰:京城“南之崇文、宣武,北之安定、德胜,东之东直,西之阜成等门,尚未修有石路,每遇阴雨泥泞,行走维艰,请增修石路以惠行旅。再外城广渠门至广宁门,东西十余里,系商货丛集之要路,亦应增修联络。”[26] 这项建议很快得到乾隆的命准,令常明办理京师街道。由此,北京的主要干道均改成石砌。
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雍正年间修筑的朝阳门和广安门外的石路已有损坏,而这两条路又是东西两面进京的交通要道,所以乾隆命令大修。在修葺的过程中,乾隆十分关注工程质量,他反复强调要“毋节帑,毋狭材。帑节是重糜帑也,狭材是重废材也。”修成后,朝阳门石路长“六千六百四十四丈有奇,支户部金二十八万四千九百有奇”。广安门石路“因旧址修筑者一千九百八十四丈有奇,又新增筑者四百七十七丈有奇,凡支帑金十三万八千一百有奇”。[27] 至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清廷又颁谕旨令再修德胜门至清河道路。并说“近来朝阳、广宁等门缮修石道,官民均为便利。[28]
由统治者对交通道路的关注,可以感受到时人在城市建设与环境改造上已产生观念的变化。而经过清雍乾两朝对京城主要干道的修筑,京城形成了“九门八条大街”[29] 俱为石路的交通网络系统。为了加强对石路的保护,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规定,京城各门内外石道保固三年后,每届三年,工部派员查勘一次,若有坍塌之处,即行奏明修补。
清朝统治者如此重视京城街道的整修,从其多次所发上谕来看,在于“以肃观瞻”,“以便行人”。但从根本上说,还是儒家政治思想作用的结果,在清朝统治者看来,“平治道路,王者所先,是以周礼有野庐合方之职。自四畿达之天下,掌其修治,俾车马所至咸荡平坦易。”[30]
然而,由于各方面条件的限制,街道的完全改观已是清代晚期的事情。伴随着西方资本主义势力在政治和经济等方面对传统城市的渗入,道路的修筑越发为时人所关注,大修铁路的现象在已沦为租借的商阜城市尤为突出。由道路的整修,可窥晚清城市中酝酿的一些社会转型的因素。
进入晚清,清政府在加强对北京街巷的管理的同时,也开始注意北京街道的整洁与卫生。据《清末北京城市管理法规》记载,京城至少在光绪末年已经成立了清道管理组织,制定了《清道章程》和《清道执行细则》等法规。当时,内城的清道夫组织有13所,外城有10所,分隶各区执行清道事务,并根据各区地面广狭不同,清道夫的分配名额也不同。其内城的清道夫总额有780人,外城额设700名,20人为一班,每班以夫头领之。清道夫除了负责打扫清洁城市路面之外,还要负责泼洒土道,平垫路面,疏浚沟渠,拉运秽土等,还要负责其它有关道路的事宜。[31]
注释:
[1] 沈榜:《宛署杂记》卷5,街道。[2] 谢肇淛:《五杂俎》卷3。[3] 吴长垣:《宸垣识略》卷5,内城一。[4] 朱一新:《京师坊巷志稿》卷上,旧闻考。[5] 光绪:《钦定大清会典事例》卷932,工部桥道。[6] 朱一新:《京师坊巷志稿》卷上。[7] 汪启淑:《水曹清暇录》卷16,棋盘街。[8] 吴长垣:《宸垣识略》卷5,内城一。[9] 南京市公路管理处编着:《南京古代道路史》208页,南京江苏科技出版社1989年出版。[10]「英」斯当东着 叶笃义译:《英使谒见乾隆纪实》313页,商务印书馆,1963年出版。[11] 「英」D.F.Rennie,M.D.:《Peking and the Pekingese(北京和北京人)》第二章,London:JohnMurray,Albemarle Street1865年出版。[12] 「英」斯当东着 叶笃义译:《英使谒见乾隆纪实》302页,商务印书馆1963年出版。[13]「英」D.F.Rennie,M.D.:《Peking and the Pekingese(北京和北京人)》第二章;第一章,London:John Murray,Albemarle Street1865年出版。[14] 阙名:《燕京杂记》。[15] 「英」D.F.Rennie,M.D.:《Peking and the Pekingese(北京和北京人)》第一章;第五章,London:John Murray,Albemarle Street1865年出版。[16] 阙名:《燕京杂记》。[17] 《屠赤水小品·在京与友人》,见施蛰存编:《晚明二十家小品》,上海书店1984年出版。[18] 《朝市丛载》卷7,风俗门·灰土重。[19] 夏仁虎:《旧京琐记》卷8,城厢。[20] 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19,两京街道。[21] 汪启淑:《水曹清暇录》卷16,街道厅。[22] 《明会要》卷75,方域五,道路。[23] 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19,两京街道。[24] 光绪:《钦定大清会典事例》卷932,工部桥道。[25] 光绪:《钦定大清会典事例》卷932,工部桥道。[26] 《清高宗实录》卷七十三,乾隆三年七月。[27] 《清高宗御制文初集》卷21,《重修朝阳门石道碑文》,《重修广宁门石道碑文》。[28] 《清高宗实录》卷六七三,乾隆二十七年十月。[29] 逆旅过客:《都市丛谈》,素茶馆。[30] 光绪:《钦定大清会典事例》卷932,工部桥道。[31] 田涛 郭成伟整理《清末北京城市管理法规》,北京燕山出版社,1996年出版。
(资料来源:《故宫博物院院刊》 2008-0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