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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清代档案与三十年代的经济史研究
我国的档案工作虽有悠久历史,但因朝代更替,战乱不断,远年旧档均已化归乌有。有清一代的档案,本来可以完全保存下来。无奈,由于封建统治者的昏庸无知,国家财政拮据,学术落后,据记载就遭大规模焚毁两次:雍正年间焚化一次,具体情况不详,百余年后,同治十三年(1874年)冬,因大库档案“堆积如山,命监视焚之”。有司“遵于打磨厂空地,造巨炉数座,以大车逐日载运。初,近邻一带,灰迷不堪,继以铁丝网罩。二十余日始竣事,复命投于海”;仅剩“近二十年案卷”,仍“堆积甚伙”(王楙官:《养云主人六旬以前年谱杂记》)。至光绪二十四、五年(1898、1899年),因内阁大库年久失修,雨水渗漏,决定动工修缮,不料八国联军入侵,修库之事搁浅。宣统二年(1910年),始得动工修理。原大库所存档案,一部分暂存文华殿,另一部分阁议奏请焚毁。学部属官罗振玉发现拟焚之件多为珍贵史料,亟建议张之洞奏请停焚,剩下的清代部分档案才免遭第三次大规模焚毁。现存档案尽管数量不多,但能保存下来,已是不幸中的幸事。这部分档案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民国初年,因种种原因,一部分档案被流落到社会上。但不久变成某些人的私产,以致作为商品交换,大部分档案则被禁锢皇家宫院,从事历史研究的学人,仍不得入内查阅,更无利用可言。然而一部分档案流落在社会上这件事,却给人以信息,始知档案的重要史料价值,引起了史学界的兴趣,要求利用这些档案开展历史研究。在这种形势下,档案馆作为近代文化领域不可缺少的部门,便在我国应运而生。20年代,北京故宫博物院正式成立了明清档案馆(即当时文献馆),并将档案向社会开放,这是我国文化史上的一件大事。由此我国史学界能及时利用档案,促进了我国学术的繁荣,开创出史学研究的新局面。
当时正在北京求学的汤象龙、罗玉东,梁方仲等一批青年,出于使中国史能在世界史中占居应有地位的爱国心,在进步的史观支配下,决心以经济史为突破口,撰写出一部新的中国史。中国近代经济史,就是他们着力研究的第—个领域。为此,他们不辞辛苦,先从收集资料和整理史料人手,决心打开明清档案馆这座宝库,选抄整理有关近代财政经济第一手资料。为了更快更好地完成任务,有的住进故宫,有的则奔走于故宫与北大文科研究所之间。从1930年至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止,在长达七年之中,这个志同道合的群体(最多时达52人之多),在当时的社会调查所所长陶孟和的全力支持下,艰难的查阅堆积如山的档案,抄录明清档案馆及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所藏档案不下120000件。他们把所进行的工作喻之谓:“开金矿”。的确,这120000件档案资料都是极其珍贵的第一手财政经济资料,是有钱也难以买到的无价之宝。可恨的是,日本帝国主义于1937年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这批年轻的史学工作者,同全国人民一起被拖入艰苦的八年抗战之中,被迫中断了搜集档案史料和史学研究。
他们发掘和利用政府档案进行研究的规模和气魄,在我国史学界是不多见的。不仅对我国近代史学科的建设,起了促进作用,而且对我国整个史学界都产生了一定影响。经济史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它所涉及到的重要内容,诸如户口、田地、租税、生产情况,以及财政收支等等,都必须采用量的方法表示才能说明问题。在封建时代,国家不设专门统计机构,因此缺少基本统计资料,这就要求从事经济史研究者,必颠掌握量的分析方法。首先要对大量原始的财政经济史料,做出各种项目的统计表格,才能为进一步深入研究创造必要的条件。这表明经济史的研究,有大量繁琐而细致的工作要做。当时这批年轻史学工作者在抄录档案的过程中,对这120000件档案资料中的一半以上做了统计表格化的工作。他们是我国比较早采用量的分析方法研究历史的史学工作者。
他们抄录档案搜集整理史料,与当时史学界存在的为史料而史料,或史料即为历史的观点和作法不同,是将搜集整理史料与史学研究同步进行的。他们抄录档案和搜集整理史料不是盲目进行的,是将这项工作视为史学研究的必要手段,目的是利用史料进一步研究历史,发现历史规律,给各种历史问题做出科学论断。所以,在他们抄录档案和搜集整理史料之前,就拟定了研究题目,搜集整理史料完全是围绕研究题目进行的。即根据拟定的题目,进行分工,分头抄录档案和搜集整理史料,分别进行专题研究,写出专着。为了及时反映他们研究成果,扩大社会影响,他们还自己筹办了《中国近代经济史研究集刊》这个有特色的学术刊物,开辟出研究成果园地。他们利用档案从事历史研究的经验是成功的,是值得史学界借鉴的。
还值得称道的是,他们的工作效率和研究水平是相当高的。他们在抄录档案和搜集整理史料的同时,其研究成果就大量问世了,这在我国史学生上也不多见。而他们这些高水平的论着,大多是填补史学领域空白的力作。这些成果大多发表在他们的《中国近代经济史研究集刊》上,此外在当时国内着名报刊《食货》、《社会科学杂志》、《中央日报·史学版》和天津《益世报》上发表的亦不少。仅《中国近代经济史研究集刊》就出版8卷10多期,载文百余篇,约有数百万言。至于在其它刊物上发表的篇幅和字数,尚难做出详细统计。
更值得提出的是,他们之中有的人仅经6年奋战,居然写出大部头的专着出版。如1936年出版的罗玉东所着《中国厘金史》,有600余页,约7、80万宫。这部着作对厘金制的起源、清廷对厘金制的推行所采取的措施,在全国实行的概况和收支情况,以及各省对厘金制实施情况做了详尽论述。其中附表128个,并附各省厘票及厘报式样23个。这是迄今我国研究厘金史的最大最完整的一部专着。汤象龙撰写出版了《清季五十年关税收入及其用途》一书。他对此不满足,解放之后,不顾年迈和身患绝症之苦,笔耕不缀,在30代所抄录的档案和整理的史料以及制成的统计表格基础上,历时18年,在近年出版了另一部中国近代财政经济史着作《中国近代海关税收和分配统计(1861—1910年)》。这部专着,取材于清代军机处档案中各海关监督从1861—1910年50年中的四柱清册(即报销册),共6000余件;全书分三部分:第一部分为绪论,对中国近代海关税务司制度,海关税制以及海关税收分配诸项目作了详细分析和精辟论述,第二部分为全国历年海关税收和分配的综合统计,统计表有46个,第三部分为全国历年海关税收和分配的关别统计,统计表有73个。这部书揭露了帝国主义攫取中国海关主权,并进而控制中国财政命脉的罪恶事实,为中国近代史以及中国近代经济史,财政史的研究提供了许多重要资料和富于启发性的观点。它不仅是一部学术性很强的专着,同时又是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一部内容丰富的好教材。值得提出的是梁方仲在30年代所抄录的档案和搜集的文献资料基础上,经几十年努力,完成《中国历代户口、田地、田赋统计》一书,在1980年出版。以上这几部专着,被国际学术界公认为具有国际水平的历史着作。
此外,他们还做出了保存档案史料的重要贡献。由于日本侵略者先后侵占我东北三省取热河省,华北屏障尽撤,平津危在旦夕。为了不使祖国珍贵文物和档案落入敌手,从1933年开始,就陆续将文物和档案南运、西迁。抗战胜利后又北返,辗转历时20余年。在几经搬迁和长期流落期间,部分档案免不了遗失或被毁,加之国民党将一部分档案和文物窃运台湾,所以有些珍贵档案资料我们已经看不到了。但是,有些重要档案资料,在30年代这批史学工作者的当时的或此后的论着,以及所抄录的档案资料中,得以保存,供今天从事史学研究的学者利用。
30年代这批年轻有为的史学工作者,对史学研究的锲而不舍的治学精神和优良作风,给予我国经济史学界以很大的影响。他们在解放后,物色了一批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在严中平先生领导和组织之下,认真吸取史学界前辈的经验,继续搜集整理档案或文献资料,在“文革”前先后编辑出版了农业、手工业、工业、铁路等部门的专题资料,严中平撰写出版了《中国绵纺织史稿》,《中国近代经济史统计资料选辑》等。“文革”之后,又分工合作编写出《中国近代经济史》、《洋务运动与近代企业》、《中国资本主义与国内市场》、《中国近代铁路史》等专史,并培养出一批高水平的中国近代经济史专家。实际上对整个中国近代史学界也产生了影响,推动了中国近代史研究不断深化。解放后不久,学术界集中人力,发掘和利用档案和文献资料,编辑出版了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从《鸦片战争》到《辛亥革命》10余部,为中国近代史研究打下坚实基础。此外,还陆续出版了相当多的档案和文献资料。
(文章来源:《史学史研究》1996年第1期,中华文史网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