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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陶希圣：战国至清代社会史略说
战国至清代社会史略说
陶希圣
余不欲以既定之成见告知诸君，以为诸君之先入主。余欲客观的对中国各时代之生产组织交换方法乃至社会关系政法制度舆思想潮流，寻出其一贯的发达路线，以为诸君之参考。盖社会为一不断变迁之物，而其变迁由于内在的矛盾之发展。后一社会之主要的生产方法及相应之社会关系，已萌芽发育于前一社会之中。此后一社会又孕育更后一社会主要生产方法及社会关系。若任举一个社会现象观之，或亘古今皆有其存在。然若就各种社会现象之相互关係观之，此一社会现象之地位性质意义故常在变迁之中。彼不变论者或长期论者，均受一个社会现象之连续的存在之蒙蔽者也。吾人在纵的方面当求其必然的发达过程，在横的方面当求其矛盾之统一形式。吾人决不宜任指一个之现象以判断全社会之形式及全历史之进程也。
（A）古代社会（西元前五世纪至后三世纪）
铁器的普遍使用，分解末期的民族社会。一方面因生产工具之私有而私有财产制发达；他方面父权家族制发达。过去之社会，生产机关为公有；今后之社会，生产者舆生产机关分离；生产者自身且夷为生产工具。过去之社会，依身分而分配财富；今后之社会，依财产而分配财富。在城市（国）有贵族（大夫）、自由人（士）、奴隶（舆台皂隶牧圉奴婢等）。在乡村（野）农民宗族分解为多数五口八口之农家，耕种约二十余亩（古百亩）之农场。氏族公奴舆公地转变为国有之官奴舆官地。族长之家臣家仆食客，转变为政府之公卿。
注：商周社会今有数说：（一）通说以西周为封建社会，拙着《中国政治思想史》第一册及以前诸论文从此说。（二）奴隶社会说，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及曾謇《中国古代社会》上册取此说。（三）民族社会向家长的奴隶制转变期说，今我取此说。
由战国以后，有如左之重要现象：
（一）家长的家族生产舆奴隶生产。农村之农家，家长以下有五口八口之家属。大农及都市之公商家族，家长以下有家属及奴隶。豪家之家长之下有家属、奴隶及食客。《史记》两《汉书》关于白圭、任公《汉书·货殖传》、张安世《汉书》本传、樊重《后汉书》本传之记载：董仲舒等反对豪家舆民争利之言论；《国语》《韩诗外传》《说苑》等书所艳称之士大夫拔园葵罢机杼之主张；及东汉崔实《四民月令》，都是好证。
（二）由氏族统治的生产，转化为家族的交换经济。商业都市发达。除成都吴以外，大都市均在淮河流域以北。豪富之商贾，比于王侯。奴婢之买卖，同于牛马。
（三）小农不堪舆奴隶主人竞争，又受商人之操纵，土地渐兼并于奴主之手。大土地私有的现象自西元前一世纪始，显着发达。此为封建制度之孕育。
（四）农兵制。所谓耕战之士，见重于当时之统治阶级。如韩非等之重农轻商论，以小农为国力之来源。
注：春秋时代及其前，只有国人或王族执兵器。农民不执兵器。常人以为三带行农兵，乃后世主张农兵者之假托。
（五）市场的开拓及奴隶的狩取，造成大帝国（奴隶狩取之烈，见《墨子·非攻》，市场之开拓，见《盐铁论》大一统之政治哲学发达。
（六）家族的宗教，如门户井灶中霤之祭祀，祖宗的崇拜。家族的伦理，如父权之特别隆重。仁孝之道德始为社会品评人物之标准。儒家伦理哲学即以父权家族制为中心。
（B）中古社会（三世纪至九世纪）
大土地私有发达，离家长直接指挥之半独立经营方法代家长直接指挥生产之方法而起。奴隶分受田地独立经营，化为半自由的身份。浮克分受田地独立经营，亦化为半自由的身份。半自由的佃客庄客离开主人的家族而独立存在。生产者舆生产机关又结合起来。工业变为庄园之副业。农村舆都市间之交换，除地主之奢侈品外，殆不必要。
由魏晋以后，有如左之重要现象：
（一）庄园的生产。每庄有多数之庄客。庄中有庄院，或为庄主常驻监督之所，或为庄主于收获期来此收租之所，或为庄主修养之处。
（二）黄河流域屡次回复现物经济状态。长江流域大都市如扬州苏州、南海之广州、西南之交州，有盛大之奢侈品贸易。
（三）国有土地在河淮流域者甚多，或以屯田方式分授佃兵，或以均田制度分授小农。私有土地一为士族之庄园，二为寺庙之庄园。此两种庄园皆由免税特权，吸收多数流民，使其佃种，庇护多数农民，使免赋役。
（四）南方有奴兵制，但荆州及淮南农兵为最有力之军队。北方为屯田之佃兵，或均田制下之农兵。农兵为北政府向外开拓及征服南方之主力。
（五）南方之君权衰微，权在大族。北方之游牧部落族长虽有权威，但私有庄园之大族有甚大之力量。
（六）教会的宗教。佛教之盛行。教权向王权之对抗，王权向教权之争竞。《宏明集》《广宏明集》有甚好之记载）
（C）近世社会（十世纪至十九世纪中叶）
独立之手工业舆商业再度发达，播其影响于自足之庄园。市民之势力舆地主相对抗，又相影响。在都市，邸店团行之势力继续扩大。在乡村，土地兼并之过程继续进行。在都市，自由劳动渐次发达，生产舆生产机关又将分离。在乡村，地主对佃农之剥削加重。然随都市之发达，都市成为国权之一个主要支持者。君权及以君主为首领之官僚组织渐取得抑制世俗贵族及教会的特权之实力。大地主之免税特权逐渐消失。对抗国家之宗教，变为国家的宗教。分说此时期重要现象如下：
（一）黄河流域之自足庄园渐次破坏。小农必须向都市购买工业品以交纳赋税。长江流域都市之影响达到北方。北方政府渐倚赖东南财富之供给。
（二）都市中的工商业行会由中古的同业区渐发展为组合制。由抑制同业竞争之团体渐变为大商人操纵之团体。（鞠清远《唐宋官私工业》及全汉升《中国行会制度史》
（三）货币经济发达。货币的供给，周转及保存，成为社会舆政治上重大问题。主要货币有二，一为国铸钱币，二为民间流行之银两。
（四）国内贸易自由对于官府独占之争，表现于盐法茶法。矿坑之开採自由舆封矿政策之争，以明代为最烈。国外贸易自由舆闭关主义之争，自宋历元以及明清绵亘至千年之久。
（五）国家从土地主人变成租税国家。租税来源，都市渐超过农村。租税之物品，货币渐代替现物。国民负担之夏秋两税，变为市民免税之一条鞭法。
（六）统一国家与集权君主所要求之主权学说，即程朱一派道学之舆起。
（七）自由思想有萌芽发育的趋势。如阳明之良知说，吕坤之人情论。袁宏道之文学革命亦为自由思想在文学形式上着表现。
（资料来源：《食货》半月刊第二卷，第十一期，民国二十四年十一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