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攻秦河西之战(变法深浅的较量还是阴谋的胜利?解读秦魏的百年河西之战)

引言:熟读先秦史的读者对于“河西之地”一定不会感到陌生,战国前中期秦魏两国进行了历时近百年的五次河西之战。最终商鞅变法后看似脱胎换骨的秦帝国于公元前349年,趁着魏国马陵丧师之际诱绑魏国主帅公子卬,一战而定获得了关中平原的完整地缘。

光知道这些是不够的,今天就好好扒一扒这段荡气回肠的战争。

老规矩,先说说这块地皮的历史渊源。

所谓“河”自然指的是黄河,河西之地就是黄河以西的地区,大致在今山西、陕西两省间黄河南段以西,是关中平原的一部分,是一段河流纵横、土地肥沃的平原地带。

河西对秦国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战略层面而言,没有河西,所谓“四塞之地”的关中平原也剩下西塞散关能防一防戎人,虽然抵达旧都雍城尚需跨越泾水和洛水,但这两条小河显然不足以带来任何安全感,秦国遑论东扩,连自保都将是问题。

此时的秦国还在跟西边犬戎做最后的死斗,尚且操不了这么远的心,时间就这么静静地流淌了一百年,到春秋大幕开启之时,河西地区就只剩下梁国和芮国两个王室承认的诸侯,估计其他都成了晋献公灭国大业的注脚吧。

公元前651年,作为协助晋惠公姬夷吾回国条件,晋国的“河西五城”被划入了秦国的版图,连一个观光旅游的渡口都没留下,这意味着继任者卷土重来的难度增加了。

公元前640年,秦穆公亲率大军突袭河西,一举灭掉了梁芮二国,这块丰腴之地几易其手,终于全部纳入了秦国的版图。

事情前后虽然做得不够义道,秦穆公还是完美实现了部分战略意图,至于突破晋国的封锁线的事情,再来一个秦国都不一定够,只能留给后来人了。

秦国自景襄两代国君取的西周故土以来得陇望蜀,可了劲的往中原方向发展,少了一直隐隐构成对晋国的挑战。与河西对应的河东则是当年晋国的核心统治区域,春秋两百多年秦晋两大强国就这么隔河相望,倒也恰如其分。

后来晋国被瓜分,原有的产权所有者彻底消失,秦国自然而然就将河西视为祖产了。

河西就这样一直在秦国手里,时间继续流淌到了战国初年,曾经令秦国呼吸困难的晋国一分为三,然而积弱积贫的秦国却悲哀地发现:单上一个都干不过。

到了战国胡倩,率先强大的魏国带着三晋联盟将周围的邻居们挨个揍得找不着北,来河西挑事的是战国十项全能冠军和凶名赫赫的“魏武卒”,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六年,城少梁。十三年,使子击围繁、庞,出其民。十六年,伐秦,筑临晋元里。--《史记。魏世家》。

秦国占据两百年的河西之地在吴起步步为营的攻势下丧失殆尽,秦国只剩下泾河到雍城这半截关中平原的狭长地带,不得已退守泾河防线。

第二次河西之战来自秦国的反击,主场作战的秦国纠集了五十万大军,可惜对手还是那个未尝一败的战神。

武侯召吴起而谓曰:“子前日之放行矣。”起对曰:“…君试无功者五万人,臣请率以当之”…于是武侯从之,兼车五百乘,骑三千匹,而破秦五十万众,此励士之功也。--《吴子·励士》。

此战即大名鼎鼎的阴晋之战,吴起带着五万立功心切的武卒和魏侯襄助的车兵和骑兵,硬碰硬地击溃了秦国的五十万大军,保卫了河西战略要地,有效地遏制了秦军东进的势头。

然而,此战也将成为一个转折点,认为秦国不复构成威胁的魏武侯在第三年将吴起调往东边战线与齐国争霸,一个战略转移,一个无力再战,双方的平共维持了三十多年。

公元前366年,此时魏军主力正深陷中原战场,而献公继位后的秦国逐渐复苏,遂再次打起了“河西故土”的主意。

五年,与韩会宅阳。城武堵。为秦所败。--《史记。魏世家》。

初战,魏国在武城筑城,为秦所败,紧接着秦在洛阴打败了魏、韩联军。

二十一年,与晋战于石门,斩首六万,天子贺以黼黻。二十三年,与魏晋战少梁,虏其将公孙痤。--《史记。秦本纪》。

秦军的战果是辉煌的,公元前364年秦将章蟜在魏国境内的石门大败魏军,并斩首6万魏军,连周天子都出来刷了一波存在感,后因为赵国的干预才暂时退兵。两年后秦军又在在少梁大败魏援军,俘其主将公叔痤,占领庞城。

然而值得一提的是,少梁之战时魏军主力尚在与韩、赵联军对阵,秦军所击败的只是类似于定军山夏侯渊的偏师。当年秦献公去世,秦孝公嬴渠梁继位,弥漫的硝烟再次退却,魏国忙着修城墙,而秦国方面,熟知历史的朋友都知道,最强大的变法家要出场了。

年轻的秦孝公并不着急复仇,而是耐心地逮到秦国完成第一轮变法完成和魏国忙于中原大战的机会。

公元前353年,齐国以田忌,孙膑为将,通过脑洞大开的“围魏救赵”之策大败魏军于桂陵,卫鞅趁此良机发动突袭,由庞城东渡黄河,攻取了固阳和魏国故都安邑,在魏国腹地狠狠地捅了一刀。

然和魏国毕竟是老牌强国,随后压服赵国,联合韩国打败了齐楚联军,双方结盟讲和后迅速集结军队向秦国反击。前350年,魏国夺回了旧都安邑,西进并包围了定阳,迫使秦孝公和魏惠王相会修好,并归还所得的魏地。

此战之后,魏军主力在河西的实际占领区修了一次城墙并回归了中原战场,而秦国则在难得的和平时间里启动了第二轮变法。

总结此战,战场上略占上风的是魏军,其反杀干脆而狠辣。而占了便宜的则是秦国,不光收回了一部分的失土,还在魏国腹地翻天覆地了一番。

有时候等待就是最佳的方案,秦国韬光养晦的时间里,魏国却在中原碰得头破血流。继上次跟赵国闹翻之后,魏国再次跟曾经的铁杆盟友韩国大打出手,而原因仅仅是因为韩侯未能在魏惠王的称王仪式上出席捧场。

同样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新郑的城墙在魏武卒的滔天攻势下岌岌可危,冷不防大梁被齐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匆忙回师的魏军疲惫不堪,怒火攻心的庞涓丧失理智,在公元前341年的马陵道上,孙膑和齐军给了魏国灾难性的打击:太子和主帅庞涓双双自杀,十万主力全军覆没,这是以一敌十的精锐武卒,而非简单武装的炮灰。

次年,卫鞅不负众望地再次领兵出征河西,魏军主帅是公子卬,这位小说里那个不知轻重的草包其实是一个优秀的将领,然而这场针尖对麦芒的决战,却被卫鞅“略施小计”而完全是去了色彩。

军既相距,卫鞅遗魏将公子昂书曰:“吾始与公子驩,今俱为两国将,不忍相攻,可与公子面相见,盟,乐饮而罢兵,以安秦魏。”魏公子昂以为然。会盟已,饮,而卫鞅伏甲士而袭虏魏公子昂,因攻其军,尽破之以归秦。--《史记。商君列传》。

“驩”是交好的意思,二人在魏国曾经是好朋友,不管谈判结果如何,哪怕先痛饮一杯再沙场决胜也不失为千古佳话,然而卫鞅却在酒席上绑架了公子卬。。 。。群龙无首的魏军顺理成章地吃下这场窝囊的败仗,而卫鞅则借此令人不齿的胜利被封为商君,我们才能叫他商鞅。

接连惨败的魏惠王在保留了黄河西岸的几个据点后,将河西“还”给了秦国,并将政治经济中心转移到了地处中原的大梁,这场历经近百年的河西之争以秦国的全胜而落下帷幕。

那么,这场历时近百年的战争,真正的胜负手究竟是什么呢?

首先要排除的可能在大家意料之外,轰轰烈烈的商鞅变法貌似在这场战争中没有什么决定性作用。

从五次河西之战来看,被荀子称为武卒克星的“秦锐士”并没有表现出后来抢人头般的战斗力,反而屡屡被回师的魏军反杀,秦军从未在正面战场上战胜过魏军主力,他们距离巅峰还差得很远。

那变法到底有什么用呢?当然是有的,首先在于解放了生产力,秦国百姓对于耕战的积极性大为提高,将过剩的荷尔蒙交给了国家。其次在于剥夺了旧贵族的权利,国家资源整合能力提升,增强了军队动员能力和战争潜力,其反应和集结速度都是一流的,魏军刚刚吃瘪,秦军的骚扰就到了。

其实魏国和秦国都是变法的拥趸,前者拔得头筹,后者最为彻底,但魏国的先手优势非常明显,加之继承了老牌霸主晋国的核心领土,活脱脱是俄罗斯与苏联的传承关系,横一点也是理所当然。在公元前344年的逢泽之会上,魏惠王带12个诸侯去朝见周天子,标志了魏国的巅峰,而当时已经是是马陵道事件的前三年,魏国并未因为秦军的突然袭击而就此衰落。

此时的秦国然让鬼所欲至泾水以西的狭长地带,论地盘和战争潜力尚不及魏国的河东河西两地,而装备精良的魏武卒则是真金白银打造并百战淬炼的战国霸军,并非封爵诱惑就能再造。

通俗点讲,秦军氪肝,魏军氪金,至于单挑谁更厉害,网络游戏早给了我们准确的答案。

接着往下说,秦军最第五次河西之战中不过是耍诈战胜了一支魏国偏师,在这次对中原霸主的围剿中,除了燕国的其他“五雄”都到齐了。

三十一年,秦、赵、齐共伐我,秦将商君诈我将军公子卬而袭夺其军,破之。秦用商君,东地至河,而齐、赵数破我,安邑近秦,於是徙治大梁。--《史记。魏世家》。

秦国是世代死仇,齐国是中原争霸的最大对手,楚国则是齐国的盟友,他们参加围攻并不意外,然而魏国的盟友在哪里呢?本来是有的,赵韩与魏国同出晋国,合称“三晋”,分家时期的联盟令他们的共同扩张战略战无不胜,并跨出了晋国“表里山河”的地缘格局,将中原地区的小国扫荡得一干二净,其中就有颇具实力的郑国。

在具备绝对实力之前,这应该是魏国保持强势的最佳办法,但双方的隔阂在魏武侯时代就已经产生,到了惠王继位时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险些被韩赵联手灭国。遑论对错,魏国的没朋友导致五个邻居一同发难,这才有了秦国在第五次河西之战中的天赐良机。

双拳对十手的结果可以预见,魏国被降级成准一流国家。

不同于魏国地处中原腹地,当时的秦国只有一个对手,他们的扩张必然是沿着河西、河东、殽函和中原这个方向一路向东,好处就是武装力量布置层次分明,进攻和防御的方向有针对性,国家战略想改都改不了。

换而言之,这也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后来齐国吞并宋国后生生被六国联军打成了残疾,可见古人的红眼病也是很重的。恰恰秦国没有这个待遇,作为公认的蛮夷他们向来不被东方六国待见,加之偏安的地缘,魏国其实完全可以通过外交运作不给齐国“围魏救秦”的机会。

所以现代人很难想象,魏国不拔去经常背后捅刀子的秦国,非要跑到中原跟实力强大的齐楚联盟较劲呢?这其实来自他们的思维方式,没有人教会他们“远交近攻”和地缘的重要性,反而传承自晋国的争霸思维深刻影响了魏武侯和魏惠王两代国君。

事实上,到两宋之前的中原王朝基本都是这么发家的,魏国却徒留遗憾,在桂陵道战败之后丝毫没有察觉形势的变化,最终重蹈覆辙而沦为二流,岂不悲乎?

河西的收复意味着秦国迈开了“六世余烈”的第一步,但他们离独大和统一真的还很遥远。

至于黑色的,那是秦国在穆公时代辟地千里后的“战略纵深”,但说一句不好听的,图中“秦”字下面就是咸阳附近所在,那里要是再丢了,秦国就可以跟上方的义渠戎称兄道弟了。

公元前329年,割让河西之后的魏国西其实没少多少。

到了公元前265年的长平之战前夕,秦国不但全据四塞之地的关中和“表里山河”的晋国故土,还有巴蜀粮仓和楚国的汉江上游之地。此时魏国在中原当起了缩头乌龟,齐国关门不管天下事,楚国迁都以避锋芒,唯一的绊脚石就只剩下同样奉行军国主义的赵国了。

不同于小说里的“秦国正义”,这场历时近百年的战争其实是一场狗咬狗的抢地盘行为,在变法自强的背后是孝公商鞅君臣不择手段的龌龊,用绑架和突袭为百年战争画上休止符,仿佛没什么好炫耀的。

秦国终归是赢了,未来也将更加辉煌,然而路漫漫兮其修远,至少在当时,他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吸取魏国的教训,比别人少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