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徐霞客台州新史料考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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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徐霞客台州新史料考析


徐霞客台州新史料考析
周 琦
1998年5月,台州市旅游局、天台县和临海市政府在台州召开“台州、天台徐霞客旅游文化研讨会”。笔者与会交流了《徐霞客台州挚友陈函辉》一文(后编入中国徐霞客研究会学刊《徐霞客研究》1998年第三辑,学苑出版社出版),文中公布了新发现的30多首陈函辉与徐霞客的交谊诗。引起与会学者的“共同关注”。着名的“徐学”家、浙江大学徐建春教授称之为“建国以来浙江‘徐学’研究最重要的发现”,尤其是《浙江徐霞客研究》一书即将上机付印时,破例收编此文;云南大学朱惠荣教授在1999年4月重版《徐霞客游记校注》时,千里特快专递求取新史料,后编入该书附录。随着尘封370多年的明代崇祯刻本十四卷陈函辉诗集《小寒山子集》的发现,又为徐霞客与台州交谊提供了新史料。
一、徐霞客三游天台、雁荡“烧灯夜话”处--“小寒山”考
徐霞客(1587---1641)自万历四十一年(1613)四月,初游天台、雁荡;崇祯五年(1632)三月十四日,徐霞客与族兄徐仲昭再游天台;自三月二十日至四月十六日,再游雁荡(无游记)而折回三游天台;再游桐柏、琼台;十八日“急诣桃源,登会墅岭,宿于斑竹旅舍”;二十八日又至黄岩三游雁荡(写《游雁宕山日记后》),五月初八日“东趋大荆而归”。
第三次雁荡之游,徐霞客写下《游雁宕山日记后》,实乃徐霞客与陈函辉(1590--1646)在临海“小寒山”“烧灯夜话”后的“结晶”。据《徐霞客游记•游天台山日记后》载:自三月二十日至四月十六日,徐霞客再游雁荡毕返天台而无游记,又于四月二十八日至五月初八日三游雁荡,于情于理均无必要。据陈函辉所撰的《霞客徐先生墓志铭》(见《徐霞客游记•附录》)载:徐霞客在南游雁荡途经临海,访陈函辉家居“小寒山”。三人“烧灯夜话”,彻夜长谈;当陈函辉问及徐霞客“曾登雁山绝顶否”?徐霞客因未登雁荡顶峰,“听而色动”,无言以对。次日凌晨,语别陈函辉:“予且再往,归当语卿。”“过十日而霞客来,言:‘吾已取间道,扪萝上。上龙湫三十里,有宕焉,雁所家也。再攀磴往,上十数里,正德间白云、云外两僧团西 尚在。又复二十里许而立真巅,罡风逼人,陈麋鹿数百群,夜绕于宿。予三宿而始下山。’”陈函辉钦佩“其果敢直前如此”。可见,徐霞客本无“三游雁荡”之意,因回复陈函辉“曾登雁山绝顶否”之提问,遂决定“三游雁荡”。因此“三游雁荡”,是与陈函辉在“小寒山”“烧灯夜话”后的“结晶”。
清无名氏绘《巾山图》,左山腰建筑即徐霞客与陈函辉“烧灯夜话”处“小寒山”家居然“烧灯夜话”的“小寒山”在临海何处呢?笔者在1998年5月在台州召开“台州、天台徐霞客旅游文化研讨会”上,所交流的《徐霞客台州挚友陈函辉》一文中,因受明末黄宗羲所记陈函辉家居环境描述的影响,其记云:“庚辰(即崇祯十三年(1640)黄宗羲南游天台、雁荡,曾拜访过陈函辉)至其家,所居四面皆水,围以栏杆,非舟不可登其堂(《黄宗羲全集》第一册《陈函辉》)。”而误为“四面皆水”的临海古城东南的江下渚。于希贤的《明代地理学家徐霞客》(1987年版)一书误为“苏州小寒山”。2005年1月,由临海市博物馆丁伋先生点校整理的着名史学家、台州项士元(1887--1959)先生的未刊遗作《巾子山志》,业经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才揭开了徐霞客与陈函辉在临海“烧灯夜话”处----“小寒山”的“神秘面纱”。
据项士元《巾子山志》卷一《小寒山》载:“在巾子山南,下临雉堞,外即灵江。”其卷四《天际阁•椒阁(亦作‘詈椒’)》又载:“在巾子山南,俗称“小寒山”,明陈忠节函辉读书处。邹迪光诸人游台(州)并寓矣。又有洒巾楼、一寒斋,清初冯再来、马又范等亦读书于此。”
据项士元《慈园笔记》记载:陈函辉原居临海城关镴巷,因其父陈三槐与其陈函辉相继登第,遂建坊而名“丹桂连枝”(原城关派出所后,今故居尚存2∕3)。其遗址与项士元故居相邻。陈函辉另有别业二:
一在临海巾子山南麓,名“小寒山”亦称“南园”;又据陈函辉自撰《小寒山(陈函辉非常崇尚唐代隐逸诗人寒山子,因以自号“小寒山”)自序年谱(下简称〈年谱〉)》载:“己巳,予避世小寒山;读异书,寄情诗酒。”陈函辉四十岁的“己巳”年,正是明崇祯二年(1629);这说明陈函辉于明崇祯二年(1629)始居临海巾子山南麓“小寒山”。 二在临海城关浒弄(虎龙)街,名“谁园”、“放园”;又名“北园”。陈函辉《小寒山自序年谱》崇祯五年(壬申年,即1632年)五月载:“郡守礼聘予修郡志,遂移居北园(原台州师专附近,即今台州学院临海古城老校区附近),初名谁园,又名放园,予天放之民也。”
上述南北二园,陈函辉经常互居。陈函辉诗集《寒玉集》(该集系陈函辉任靖江令前之作品,俱经社友删定,于崇祯十三年(1640)刊行;临海市博物馆现存系“台州先哲遗书抄本”)中有题为《壬申中秋后二日,诸同社小集山斋》诗。该诗题中的“壬申年”,即明崇祯五年(1632),也就是陈函辉在《年谱》中所说“郡守礼聘予修郡志,遂移居北园”之年。可见“小寒山”与“北园”两处“别业”,陈函辉经常互居。项士元《慈园笔记》又载:在陈函辉“南北二园”中, “小寒山”最为着名。陈函辉交游颇广,南北好友的“接待处”,往往多在“小寒山”;其诗集《寒玉集》中有屡见其名。项士元的《巾子山志》与《慈园笔记》均辑有陈函辉的《前纪游•小引》(即新发现的陈函辉《小寒山子集•纪游十九首 •小引》):“壬申初夏,同其兄仲昭过予山斋,将再穷(天)台、(雁)荡诸胜。出《晨机秋圃图》,与黄石斋先生所赠《长歌》见示。予读之三叹。”这就是徐霞客与陈函辉在临海巾子山南麓“烧灯夜话”处----“小寒山”的史证。
“小寒山”与“天际阁”虽“定位”在巾山南麓,但“定点”究竟在巾山南麓何处?《巾子山志》亦语焉不详。笔者于今年6月18日上午来到俗称“南山殿岭脚”进行实地勘访。“南山殿岭脚”为一个自然村,10多户居民,原属灵江大队,现为临海古城街道办事处。据一位世居与此、今年已75岁的陈姓老者称:“小寒山”即是临海城后“牛坊”;“天际阁”即是巾山南麓“中天斗”之“斗阁”。陈函辉《乐成馆记》(《巾子山志》卷四引录)载:“余尝自南山岭上,岭头即□海神祠,祠其表东海也哉!独孝廉陈君木叔读书处,正当南峰后,石壁数寻,壁而立。木叔语余曰:“昔寒山子避俗于此,今当号‘小寒山’。山以是名,其上‘洒巾楼’,其下‘一寒斋’。旁有阁曰‘詈椒’,皆木叔自谓也。是山下临雉堞,外即灵江,向有楼名‘望江楼’。”
根据实地踏勘与史料印证:“小寒山”并非临海城后“牛坊”。因为这不符合陈函辉《乐成馆记》所说的“陈君木叔读书处,正当南峰后”的“定位”。“南峰后”即南山殿后,位于巾山南麓的“半山腰”;而城后“牛坊”,已在巾山南麓的平地;且陈函辉说“小寒山……旁有阁曰‘詈椒’(即天际阁)”,如果“小寒山”是在平地,那陈函辉应该说“上有天际阁”,而不会说“旁有天际阁”。《合刻纪游诗•前纪游诗》后所附晚明诗人周光祚《登小寒山天际阁,读木叔〈纪游诗〉感而有赋》诗,就是证明“小寒山”与“天际阁”处于同一纬度的最好例证。
正因为“小寒山”在“(巾山)南峰后”的“半山腰”,且旁有“天际阁”。因此“小寒山”是介于今“望江楼”遗址与“中天斗”之间(即今天宁寺观音殿与“中天斗”之间)的一座两层建筑,“其上‘洒巾楼’,其下‘一寒斋’”;而“旁有阁曰‘詈椒’”,就是天际阁。《巾子山志》卷四载:“天际阁、椒阁(亦作‘詈椒’),在巾子山南,俗称“‘小寒山’,明陈忠节函辉读书处”。因此 “天际阁”,实际上就是巾山南麓“中天斗”之“斗阁”。
至于明末黄宗羲在366年前有关陈函辉故居的描述,究竟是陈函辉的“祖居”,还是他的“别业(北园)”?随着临海古城366年的城建变迁,除了陈函辉位于临海巾子山南麓的“南园小寒山”外,目前已很难确认孰是“祖居”,孰是“北园”?这有待于临海考古的新发现。
二、徐霞客台州交谊诗《纪游诗》的最早刊刻者--吴执御考
在北京图书馆馆藏的明末陈函辉所着的崇祯刻本《小寒山子集》(《四库禁毁书丛刊》第185册)十四卷)中,有一卷《合刻纪游诗》;前有明末台州黄岩籍学者吴执御所作的记载徐霞客、陈函辉、吴执御三人交谊的诗序:
《合刻纪游诗序》
孔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孟子曰:“子好游乎?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信如两夫子言游,游道真难言也。予平生雅游,而名境与素心不尽相值。家在委羽间,惟(天)台、雁(荡)两山,时蜡屐一往耳。因忆司李济南,始得纵观泰岱。昔人谓岳有五,登其四,未知前途作何究竟也。
余社友陈木叔(函辉)读书万卷,髫而游百粤,历吴、楚间,顷浮家苏、苕八年,北抵燕、赵、齐、鲁,交游几半天下。江阴有徐霞客,与木叔善。独行三十余载,竟全岳而涉大千,其游无纪极。两君皆有母,敦三迁之教,丸熊画荻;而两君又以孝闻,然则远游之训非也!
余年友黄石斋,秋杪策一蹇来游两山。木叔闾丘马影,追及寒岩万壑中。谈古今游道,信宿乃去。石斋自雁(荡山)返与余言:“不佞读木叔诗,亲霞客人。一则抱膝衡门,有沧海横流之感;一则抒啸苏门,有振衣千仞之思。知者乐山,仁者乐水。至性发为忠君孝亲。吾语子游道在此矣!”
余因取木叔赠霞客古诗十九首,一再讽咏。言游之道,与子言依孝,与臣言依忠。岂倦游者乎?是与天游,而非仅游方之内外者比也。
吴执御《合刻纪游诗序》书影 余与石斋各有赠霞客诗,石斋作传海内久。余为合木叔《纪游》,共刻成帙。以见黄石斋、徐孺子与寒山子(指陈函辉),皆当于古人中求之。第不知古人中,余竟何似?
委羽社弟 吴执御何执父 题
(篆印:“吴执御印”、“委羽逸民”)
据《明史•列传》(卷146)、《台学统•气节六》、《民国台州府志•人物传》和新编《黄岩志•人物传》载:吴执御(1590—1638),字君驾、别字朗公,黄岩县城区(今台州市黄岩区)西桥人。明天启二年(1622)进士,任济南府推官,洁躬执法,人称“吴靖街”。时宦官魏忠贤篡权,党徒在德州建生祠,府县官吏俱往祝贺,唯执御拒绝。
崇祯二年(1629),魏伏法,帝亲书“清介第一”赐执御。三年(1630),升刑科给事中。九月,周延儒任首辅,执御劾其擅权、壅敝 徇私,被帝所责,仍再三弹劾。四年(1631),奏请取消“掣签法”,免畿辅额外赋税,缓和民心,被帝斥为“沽名市德”。又弹劾吏部尚书王永光受贿,帝以王清慎,不纳吴之言。自帝误杀名将袁崇焕后,边情危急,兵饷缺额。吴上《疏》说,筹边不在增兵饷,而在择人才,建议罢免畿辅东北及秦晋沿边州县庸官,敕吏部精择进士改任,用当地钱粮抚练军民,缮修关城,“饷不取偿于司农,兵不借援于戍卒”,客兵可撤,饷省百万,亦未采纳。
首辅周延儒与姻亲陈于春、幕客李元功为非作歹,执御与御史吴彦芳上疏弹劾,被帝斥为“借端诬诋,显属挟私逞臆”。面对朝政日坏,多次荐举刘宗周、姜日广、黄道周等东林人士。崇祯五年(1631),与吴彦芳等10余名给事中、御史弹劾周延儒误国,帝受谗言,以朋比等罪削执御、刘宗周等7人之籍,下法司讯。权奸派刺客入狱行刺,执御叹道:“吾既逆龙鳞而蹈虎尾,岂畏死者耶!”危坐读书如故,刺客感动而去。八年(1635),获释还乡。九年(1636),黄岩遭荒,放粮救济数万户。同年十月,黄道周削职回福建,途经黄岩道访吴执御,二人游九峰三日,赋诗唱和,惺惺共惜,面对明室将倾,感叹回天乏力。晚清台州黄岩王棻所编的《九峰山志》中曾记载二人的交游逸事,并辑录了吴执御与黄道周“九峰唱酬诗”各二首:
吴执御《秋日同黄石斋年兄登九峰二首》
(一)
到处看山只自然,不贪丘壑不谈禅;两眸佳处逢秋水,一枕奇书邈太玄;
深酌藤华神愈静,高吟云际鸟孤骞;嗟予廿载山灵好,此日颓然傍偓佺。
(二)
踏破芒鞋未肯休,元气生来自充周;补天谁炼难鞭石,探海徒伤欲倒流;
且对朱霞分夕秀,那惊翠条幻涛秋;行行共说寻常话,未断吾侪三惕忧。
黄道周《即次前韵二首》
(一)
火云未断山欲然,一缕寒烟千寺禅;松下青鞋生自贵,岩间白发老能玄;
任教野兕因人立,不佩真图与鹤骞;处处草庵容结足,散行犹作小安佺。
(二)
蝉哑猿枯风未休,道人生计少能周;一尊酒洒九峰塔,五石瓠安大海流;
未变姓名容乍晤,可知云树几经秋;多君意识深于我,不向青天寄百忧。
崇祯九年(1636)十月,黄道周和吴执御于黄岩九峰赋诗唱和处
崇祯十一年(1638)吴执御卒,年49岁。着有《刑垣疏稿》2卷、《江庐独讲》1卷,今均佚;晚清王棻编撰的《台学统》卷九《气节六》中辑其文一诗二。
吴执御刊刻的《合刻纪游诗》共分四部分:一是吴执御所作的记载徐霞客、陈函辉、吴执御三人交谊的《合刻纪游诗序》,即刊刻缘起(在陈函辉于崇祯十三年(1640)刊行的诗集《寒玉集》中,已删此序);二是陈函辉钦佩徐霞客“独行天下”而赋的《客还草》(又名《司马悔》)即《纪游十九首》;三是陈函辉因徐霞客的“壮游”而追述自我“闭塞平生”的《罂存》(又名《闭户吟》),即《纪游后十九首》;四是集黄道周的《题徐霞客纪游急就章》诗和郑鄤、文震孟、项煜、陈仁锡等四人附评黄道周《题徐霞客纪游急就章》诗的跋。据吴执御《合刻纪游诗序》的“委羽逸民”落款篆印,徐霞客台州交谊诗的首刻本《合刻纪游诗》当在黄道周道访黄岩吴执御的崇祯九年(1636)。翌年十月,黄道周削职回籍,道访刚于崇祯八年(1635)罢职还乡的黄岩吴执御。二人政见相同,相继削职回籍,同为“崇祯逸民”, 故惺惺共惜。因岩委羽山是中国道教第二洞天,吴执御自称“委羽逸民”。
至于徐霞客与吴执御的交谊,海内外的“徐学家”尚乏研究。据其《诗序》“读木叔诗,亲霞客人”和“余与石斋(黄道周)各有赠霞客诗”意;应是“交谊悠久”。惜其诗文集已佚,无从查考。但吴执御曾多次举荐黄道周,陈函辉又是黄道周弟子;吴执御与黄道周和陈函辉既是挚友,又赠徐霞客诗,谙知其“独行三十余载”,并刊刻以反映赞誉徐霞客为主要内容的《合刻纪游诗》,充分体现了与徐霞客悠久的挚厚交谊。吴执御《合刻纪游诗序》(下简称《诗序》)和《合刻纪游诗》的发现,对徐霞客研究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一)《合刻纪游诗》中的《题徐霞客纪游急就章》可与“晴山堂石刻”黄道周等人诗跋相校勘。
“晴山堂石刻”(今江苏省江阴市马镇乡南肠歧村徐霞客故居内)属国家重点保护文物,共有76块石刻。时间从明洪武三年(1370)至崇祯五年(1632),分别镌刻杨维祯、宋濂、倪瓒、文征明、祝允明、顾鼎臣、高攀龙、董其昌、黄道周等88位知名人士的94篇为徐家撰写的墓志铭、传、序、记、跋、赞、赋、辞、引、诗等诗文。内容分三方面:一是称颂徐霞客祖上的事迹;二是赞扬徐母教子的事迹;三是称誉徐霞客生平活动的事迹。这是研究徐霞客生平及家族极其宝贵的资料。晴山堂诗文原为纸本手卷,崇祯三年(1630年)徐霞客母亲逝世后,请工匠镌刻石上,镶砌在晴山堂内。清初晴山堂遭兵毁,在当地群众的保护下,石刻才免被散失。石刻原在徐霞客小学后面,1978年移入徐霞客故居内并对外开放。
1987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再首版的《徐霞客游记•附编》(下简称“上海版”)与云南大学朱惠荣教授在1999年4月重版的《徐霞客游记校注•附录》(下简称“云南版”),均据“晴山堂石刻”辑录了黄道周的《七言古风赠徐霞客一首》诗与跋。此为明崇祯三年(1630)二月,徐霞客追郑鄤于常州,闻黄道周过此,操小舟追之,及于丹阳。黄道周遂作七言古风长诗一首并附跋以赠。其跋云:“徐霞客携小舟,追余至丹阳。感念昔日万里造膝,今复依然得陈宿诺,为之道故,不觉成篇。崇祯三年二月既望,漳海石人黄道周急就之章。” 后附郑鄤、陈仁锡、文震孟、项煜四人评述黄道周与徐霞客交谊之跋。
而《合刻纪游诗》中黄道周的七言古风长诗诗题为《题徐霞客纪游急就章》,诗前有小序:“崇祯三年二月,徐霞客携小舟,追余至丹阳。感念昔日万里造膝,今复依然得陈夙诺,为之道故,不觉成篇。”后亦附郑鄤、文震孟、项煜、陈仁锡四跋。
两者相较:一是诗题不同。“晴山堂石刻”中的诗题《七言古风赠徐霞客一首》,不如《合刻纪游诗》中的诗题《题徐霞客纪游急就章》更为贴切。因为黄道周丹阳游途中猝遇徐霞客,《七言古风赠徐霞客一首》的诗题既平淡无奇,又无节奏感,似非“八闽才子”黄道周所为;而《题徐霞客纪游急就章》的诗题却比较符合当时“丹阳猝遇”的情景与氛围,郑鄤《跋》可以佐证:“其(指黄道周)云石人《急就章》,盖以数年之约也。”可见,其诗题应为《题徐霞客纪游急就章》。二是序跋排列不同。据古代诗集编纂常例,诗前为序,诗后为跋。“晴山堂石刻”中的诗既无前序,而自跋与郑鄤、文震孟、项煜、陈仁锡等四跋“混为一谈”,显然不符古代诗集编纂常例;《合刻纪游诗》中的诗前既有自序,又后附郑鄤等四跋,显得“浑然一体”,符合“前序后跋”的古代诗集编纂惯例。因此应以明崇祯刻本《合刻纪游诗》中的诗题《题徐霞客纪游急就章》和“前序后跋”编纂惯例,以弥补“晴山堂石刻”中可能因工匠镌刻而出现的“错简”之误。
(二)最早从“旅游伦理学”的视角来评析徐霞客的旅游思想。
旅游是人类追求与自然的“合(和)一”活动。人与自然分别作为旅游文化的主客体,实质上反映了自然与人的“天人合一”关系。“天人合一”既是中国传统哲学的基本命题,又是中国旅游文化的核心部分。自先秦以降,作为中国传统文化“鼎足三分”的儒道释,分别提出了各具特色的旅游文化观。无论是孔子的“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的“比德观”,老庄的“道法自然,返朴归真”的“逍遥观”,还是佛教的“依境立观,以观照境”的“性空观”,都是“天人合一”哲学基本命题不同视角的反映。
儒家从建人伦、明教化的社会视角,以“由人之天”的旅游文化思路,切入“天人和一”;道教则从发天道,明自然的自然视角,以“由天之人”的旅游文化思路,探究“天人关系”;佛教更从知缘起,明性空的法性视角,以“天人缘会”的旅游文化思路,观照“天人真谛”。这三种旅游文化观,成为影响中国旅游文化数千年的审美主体和基本内涵。
吴执御《诗序》的旅游观,虽源于黄道周的“忠君孝亲论”,但已进一步细化为“与子言孝、与臣言忠”的“孝忠一体论”。也就是从建人伦、明教化的社会视角,以“由人之天”的儒家旅游文化思路,切入“天人合一”。其开篇即是孔子的“父母在,不远游”和孟子的“子好游乎?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儒家旅游伦理观,并以“独行三十余载”的徐霞客和“交游几半天下”的陈函辉,作为妥善处理“游”与“孝”旅游伦理的成功典范。吴执御认为:徐、陈二人既未违背传统的“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的古训,又能实现“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的宏愿。山能“仁生万物”,水则“厚德载物”。自然山水作为人类“体道悟性”的精神外化,能陶冶心灵与情操。这正是中国山水与旅游文化的精髓之所在!因此吴执御在《诗序》中尤其强调旅游伦理的“游道”,也就是旅游伦理所体现的精神境界:“言游之道,与子言依孝,与臣言依忠。岂倦游者乎?是与天游,而非仅游方之内外者比也。”“读木叔诗,亲霞客人”。正是钦佩壮游天下的徐霞客与陈函辉,“两君皆有母”、“两君又以孝闻”,达到了“游”与“孝”相统一的旅游伦理境界。为使徐霞客“游孝两全”的旅游伦理精神能传之后世,吴执御遂以陈函辉称誉徐霞客的38首《前后纪游诗》为主体,后附黄道周等赠徐霞客诗跋,并亲撰《诗序》,“共刻成帙”,使之流传。这篇《诗序》是最早从“旅游伦理学”的视角来评析徐霞客旅游思想的佳作,但目前各种版本的《徐霞客游记•附录》均未收录此文,这应是一大缺憾。
三、徐霞客台州交谊诗《纪游诗》的版别比较—嬗变考
在《人民日报》社柯愈春编撰的《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北京古籍出版社)一书中,记载了陈函辉着作“今仅存《寒光集》三卷”。1998年春笔者曾在临海市博物馆查阅了馆藏的陈函辉所有着作。据《台州府志》和《临海县志》载:陈函辉曾着有《九寒十青诗集》、《(豆)腐史》;编有《靖江县志》、崇祯《台州府志》。今临海博物馆馆藏着作仅存《寒玉集》十一卷、《寒香集》七卷、《寒耘集》二卷、《寒喜集》二卷、《寒江集》三卷。《寒山子文》一卷、《青精草》和《青留草》各一卷。
临海市博物馆藏陈函辉诗集《寒玉集》与《寒香集》书影
以明崇祯刻本《小寒山子集》与临海市博物馆的陈函辉着作相较,发现这是陈函辉最早的诗文总集。该集记为十四卷,实际是十四个部分:1.《客椒自删》;2.《客椒再删》;3.《山椒戏笔》(即《腐史》);4.《青未了》(即《九青诗》)5—8. 即徐霞客台州交谊诗《合刻纪游诗》;9.《题红(叶)》;10.《年评社集》;11.《率豆社约》;12.《家山游》;13.《香奁限韵》;14.《删社和草》。卷首既无总目卷次,又无前序后跋;但每部首大多有目录。据此该集应是陈函辉后编诗文集如《九寒十青诗集》、《(豆)腐史》之祖本。
又与陈函辉后编诗集《寒玉集》中《前后纪游诗》相较:《小寒山子集》中的《合刻纪游诗》因作在徐霞客逝世之前(陈函辉的《前后纪游诗》应作于崇祯五年(1632)徐霞客三游天台、雁荡之际),未及删编,更显“璞玉未雕”的自然性和完整性;而《寒玉集》中《前后纪游诗》,已由原先的十九首删编为十六首;因此《合刻纪游诗》不仅是个“足本”,更是个“祖本”;对于徐霞客及相关研究,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
(一)全帙《前后纪游诗》、尤其是全帙《前纪游诗》的发现,是研究徐霞客台州交谊的新史料。
陈函辉《前后纪游诗》均为十九首,而其后编诗集《寒玉集》均选编十六首。其《前后纪游诗》是以对比的艺术手法,即以己之渺小来烘托徐霞客的伟大。《前纪游诗》赞誉徐霞客“五无全岳九无州” 的“独行天下”壮举;《后纪游诗》以己“家在巾子山,举头看茅屋”的“孤陋寡闻”,来烘托徐霞客的 “广闻博见”。陈函辉与徐霞客的交谊,在《前纪游诗》中有“累世称通家,南州又高士”之句,诗云:
其九
吾家仲举峻,七尺不畏死;一榻风萧萧,独悬徐孺子;累世称通家,南州又高士;自携磨镜具,江夏拜知己;当今第一人,惟有黄石斋;扁舟丹阳道,风雨琅玕纸;三复感素心,高山怀仰止。
“累世称通家”,是指陈函辉将徐霞客比为“通家”关系。《辞源》(1991年版)中对“通家”有两种解释:一是谓世代有交谊之家;二是 徐霞客曾两游天台胜境石梁飞瀑 谓姻亲。《幼学琼林》中解释为“旧好曰通家,姻亲曰懿戚”。 陈函辉将徐霞客比为“通家”关系,是借东汉高士徐孺子与名臣陈蕃为至交的典故,来体现陈函辉与徐霞客亲密无间的情谊。因此陈函辉在《徐霞客墓志铭》中称徐霞客交游虽广,“然辉与先生交最久”。或许正因为徐霞客与陈函辉是“累世称通家”的交谊,徐霞客在初游天台前的书函往复中,会向陈函辉询问浙东天台胜境。在陈函辉《小寒山子集•青未了》诗卷中有一首答复友人询问台州佳境的七律:
答友人问台州有何佳境
万仞嵯峨壁立青,古云地阔海冥冥;琪花瑶草山中果,雨髻风鬟洞口婷;
崔驭吹笙开石壁,鹅群染翰写金经;无端醉后逢天姥,月照琼台梦未醒。
这首七律的首联借用唐代着名诗人杜甫“台州地阔海溟溟”的诗句,从总体视角来概括台州的山海胜境;颔、颈、尾三联则侧重描摹了石梁、桃源、桐柏、华顶、天姥,琼台等景点的风光。这很可能是陈函辉回答“友人”徐霞客在初游天台前的咨询。如果此说能成立,那至今引以为荣的徐霞客三游天台、雁荡而留下的四篇游记,陈函辉则功莫大矣!在《小寒山子集•青未了》诗卷中还新发现了一首陈函辉评价徐霞客“游兴”的七律:
集吴澹人斋头为谭江上徐霞客游兴
此君始不负山青,竟以青山作户庭;着屐知渠能几量,褰裳访友自重冥;
闲图五岳为游草,醉依三峰是寝屏;莫笑东方多志怪,见随夸父逐圆灵。
吴澹人是陈函辉的好友,陈函辉在诗集《寒玉集》(卷三)中有《十日前,与吴澹人谈徐霞客雅游,而霞客邮书适至,因作诗兼讯杨龙友》诗(已编入朱惠荣教授校注的《徐霞客游记校注•附录》);这是陈函辉在所有诗集中赞誉徐霞客“肩负五岳、独行天下”壮举的惟一的一首七律。诗中既描述了徐霞客“此君始不负山青,竟以青山作户庭”的“男儿志在四方”的博大胸怀,又讴歌了徐霞客“闲图五岳为游草,醉依三峰是寝屏”的 “五无全岳九无州”的远游壮举。在《前纪游诗》中除上述第九首外,还新发现了五首古风:
其四
出门即有碍,半生徒在井;空戴远游冠,以此愧孤影;少小志四方,誓不负灵境;每怀内顾吁,将无愆定省;三阅《晨机图》,中怀如断绶;小人亦有母,尝羹时忆頴。
十一
寻山岂不遐,未闻远临水;风波有隐民,湖海多豪士;既以客为星,江天任所止;三神隔十洲,褰衣涉其汜;言借葛陂龙,复救琴高鲤;讵曰汗漫游,有本者如是。
十二
群生狎苦趣,日夕恋家园;视荫营短魄,束缚如槛猿;丈夫仰天啸,所交在出门;策仗追浮丘,乘槎蹑张骞;天地本一屋,人皆处中禈;君身九仙骨,霞举故轩轩。
十三
终南未为幽,太华不复险;半月无村烟,置身听绝巘;道逢采药公,安知非刘阮;尚记匡家庐,夜半煮豆錪;此际忆峰灯,何人拨苔藓。
十六
闭门无不可,寥天印空性;乐水与乐山,非徒供话柄;达磨九年壁,渡海若游泳;抚弦众山响,此语终意病;千里自出门,百年岂坐井;乘传与芒鞋,吾欲虞季孟。
以上六首古风(含第九首),陈函辉在《寒玉集》中已删改。殊不知这一删改,却删改了不少有关徐霞客的珍贵史料。而明崇祯刻本《合刻纪游诗》的发现,为研究徐霞客台州交谊史弥补了不少阙憾。
(二)《合刻纪游诗》的陈函辉诗序可澄清徐霞客研究中的部分谜点。
一是可澄清“王十岳”之谜。在吕锡生先生主编的《徐霞客研究古今集成》(中国书籍出版社,2004年3月版)下编中,载有胡有萼先生的《浅谈徐霞客诗作兼议考证王十岳》、杨文衡先生的《〈徐霞客游记〉中记载的王士性》等文章。据《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中“华首门……天台王十岳宪副诗偈镌壁间”与“王十岳《游记》以圣峰为中心,误甚”的记载,认为“王十岳”即是明代着名的人文地理学家王士性。上海复旦大学周振鹤教授也赞同此说。胡有萼先生更是据陈函辉《寒玉集•前纪游诗序》认为“王十岳”即王士性。经查考:《徐霞客游记》中的“王十岳”的确是王士性,而陈函辉记载的却是“黄十岳”。
自笔者交流拙作《徐霞客台州挚友陈函辉》及文中首次披露陈函辉《寒玉集•前后纪游诗》等徐霞客台州交谊相关史料后,文入《徐霞客研究》1998年第三辑,史料附于《徐霞客游记校注•附录》。而该《附录•前纪游诗序》中的“王十岳”实为“黄十岳”。这可能是印刷的纰漏(拙作中亦录为“黄十岳”)。从陈函辉两个版本的《前纪游诗序》来看均为“黄十岳”:《小寒山子集》版的诗序以“黄十岳”与“琍玛窦”为例,而《寒玉集》版的诗序则以“王恒叔(士性)”与“黄十岳”为例;且黄十岳也确是“两游五岳而得名”。那黄十岳是谁?经《二十五史全文检索(网络版)》、《中国历代名人大辞典》和《民国台州府志》等资料查寻,均无此人。但“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在《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79册,明万历间程开泰等刻本)中却查到了另一个“王十岳”,亦生活在明嘉靖(1522--1566)至万历(1573—1620)年间,也游历过天台、雁荡。明王世贞曾书《赠王十岳诗卷》,今为北京故宫所藏书法珍品。
王寅,字仲房,一字亮卿,歙县人。父为商,贾于淮北。仲房少年倜傥自负,具文武才。以高才为诸生祭酒。弃诸生,北走大梁,问诗李梦阳不遇,遂入少林习兵杖。家产尽破,复辞家远游。与徐渭、沈明臣同客胡宗宪幕府,参与抗倭。中年习禅,自号“十岳山人”。曾与高应冕、祝时泰等人组织西湖八社。王寅有《十岳山人集》四卷,《西湖八社诗贴》亦存其诗,辑有《新都秀运集》。王寅《十岳山人诗集》卷首有明汪道昆撰写的《王仲房传》:王寅,字仲房,安徽歙人。王寅“中年喜谈禅,习内典。尝执弟子礼,礼古峰禅师;长跪谓曰:‘寅往往遇异人,无如师者,师将安之?’师曰:‘吾遍游海内五岳者三,乃今将历海外五岳,而后出世。’仲房益向慕,因自号‘十岳山人’。”
又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载:“《十岳山人诗集》四卷附《乐府》一卷(浙江孙仰曾家本),明王寅撰。寅字仲房,一字亮卿,歙县人。尝北走大梁,问诗于李梦阳。中年习禅,事古峰和尚。古峰曰:‘吾遍游海内五岳,今将遍历海外五岳,而后出世。’寅闻其语而悦之,因自号‘十岳山人’。是集,寅所自编。其诗音节宏亮,皆步趋北地之派,而铸语未坚,时多累句。”其卷末附有“万历乙酉(1609)六月朔十岳山人王寅”所作《乐亭小序》。
从其诗集看:他确实游过五岳,卷一有《五岳歌五首》;并游历过浙东天台、雁荡等名山,且与台州等地士人关系颇为密切。据其卷三《入越》“天台还欲往,独载酒船霜” 尾句诗意,似再游过浙东天台等名山。现谨录其诗数首:
卷三
括苍留别二守皇甫子循游雁荡、天台
相逢忍为别,言念有名山;结伴难同往,穷幽只独攀;人期暮春后,身在乱云间;或恐迷仙镜,栖迟早晚还。
余游雁荡、天台,谢括苍郡博乡人李维德送酒钱
贫谁叹广文,囊有俸钱分;去买名山酒,停杯遥忆君,仙真尘外访,笙瞿醉中闻;何物归时报,惟堪持白云。
卷四
武林寄王应文明府天台
三年故国断行觞,东望天台路阻长;霞色时时围县界,琴声日日静公堂;
趋朝久倦飞鸟舄,接客常惧度石梁;樟驿我来今甚迩,报君早为筑丹房。
天台郭逸人来访
入尘野崔自起群,衣上天台几片云;十年旧兴云相识,欲乞山斋一半分。
天台陈先生木重掌歙教
先生落魄胜冯唐,头白于今尚未郎;羸马重来毡欲敝,讲堂一别草全荒;
着书山水宜名郡,游宦莺花近故乡;相国徒闻知己在,不将有道异寻常。
在明代,理学已由宋代的新儒学蜕变为禁锢思想发展的“伪理”。随着王阳明心学、“性灵说”、“童心说”等以追求“真情(理)”为最高精神境界的思潮崛起,自然山水作为“返朴归真”的象征,成为上至官宦、下至平民所向往与追求的慰藉体;因而出现了明代中晚期的旅游热潮,遍游或数游五岳名山的“黄十岳”与“王十岳”,当大有人在;仅明代王寅《十岳山人诗集》(卷四)中就有《寄陈五岳再官蜀中》诗,其师傅古峰禅师则已“遍游海内五岳者三”,应为“十五岳”;正是在明代的“旅游热”中,才诞生了像王士性、徐霞客这样伟大的人文与自然地理学家,他们是明代旅行家群体中的杰出代表。
二是可澄清《前后纪游诗》创作年代的谜点。
《合刻纪游诗》中的陈函辉《前纪游诗》的诗序云:
纪游十九首 有小引
自有山川,即有游屐。往古来今,岂止一向子平、司马子长哉?昔黄十岳、以两游五岳自名;琍玛窦(按:即明代着名的意大利传教士利马窦)从大西洋裹粮入中土,经寒暑十四年。世人足不出故封,睫不见域外,宜其蛙井而虫冰也。
江阴友人徐霞客,赋性简远,作人落穆。事其母太君,至孝兢兢。守登高临深之戒,而足迹几遍九州。自云:“名岳已了,所未到者,独有滇、黔二区耳!”且历叙游屐所至,无险不披。有屡月无烟火者,□境畸人、珍草骇兽、非复耳目惯经,而初无封豖长蛇,种种诸毒之害;此无他,以霞客名在仙籍,夙有川岳机缘故也。霞客心坦自旷、致静自贞,以四大付之六宇。竟其游踪,将舆博望之槎、长房之杖、造父之逐日车,并着灵异应,不仅以经过者自限。
壬申初夏,同其孟仲昭兄过余小寒山斋,将往雁荡,出《晨机秋圃诗》与黄石斋先生所赠《长歌》见示。余读之,不胜高山景行之感。余有母在堂,浪游十载,碌碌风尘,此生未能长往。又每笑昔人卧游买山,皆呓语耳!知前途税驾之何所乎?因挑灯赋古风十九章,聊写己怀,言与愧感相杂,不复可以告人,惟当附霞客《游乘》后,供行倦时一粲耳!遂走笔录之左方。
纪游后十九首 有小引
又纪游乎?不游何纪。大略皆椒子闭户时,不得意之谭也。椒子家寒山中读书送穷,更无石可语。惟有壁可入耳。偶得何巢阿《游台荡诗》云:“死愧王紫芝,生愧徐霞客。”喟然太息,冷语故堪涕泪哉!遂自疑《前(纪游)十九首》未尽游志,篝灯复作此。
嗟乎!椒子之为诗也,如长吉咏《浩歌》,词转刺促;如谪仙赋《希有》,意转荒唐;或以为齐东之谐,或以为许伯之哭;把视都无似处,笑而置之。
而《寒玉集》中《前后纪游》诗序云:
前纪游诗序
游道犹海也,未许蠡测(夹评:非深于游道者不能道)。若把玩嵚岑数峰,便谓远山可尽,容足以外无行地矣。吾乡王恒叔有《五岳纪游》,实缺其二;而黄十岳即以两游五岳而得名(夹评:霞客游遍五岳,且有三四登者),若窥汉之槎、逐日之车,又无论也。乃世多局促处辕下者,彼蛙井虫冰之观,又何以相视于八极之表乎?
江阴友人徐霞客,赋性简远落穆(夹评:此即徐霞客善游本领),事其母至孝,而足迹几遍九州。自云:“吾行且陟昆仓出西域矣。”其言游与人异(夹评:自然不同),持数尺铁作蹬道,靡险不披(夹评:真古今第一奇人)。能霜露下宿,能忍数日饥,能逢着即吃,能襆被单夹耐寒暑(夹评:阅此数语,知霞客自是再来人)。所遇多畸人,然初无丰豖长蛇,种种诸毒物之害,此非霞客身有九仙骨,那得独往乃尔!
壬申初夏,同其兄仲昭过予山斋,将再穷雁荡诸胜,出《晨机秋圃图》与黄石斋先生所赠《长歌》见示。予读之三叹。诗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盖言游也。余小子有母在堂,未敢破有方之戒。又笑昔人卧游买山,徒借口耳!知前途税驾之何所乎?因赋古风十九首,聊写己怀。言与愧感相杂(夹评:人何可无此愧),岂真可以语游?唯当附霞客《游乘》后,供行倦时一粲。
后纪游诗序
椒子赋《后纪游》,霞客去矣,将谁与语?平生游履所至(天)台与雁(荡),皆家也。记幼时入粤,即经江右,近负笈三吴,暨公车北上,诸胜与众共之,不复可以入纪。要当纪其闭门造车与面壁怀古,一段落落于内者耳。
嗟乎!霞客去矣!椒子之为诗也,如长吉咏《浩歌》,词转促刺;如谪仙赋《希有》,意转荒唐;或以为齐东之谐,或以为许伯之哭,都无举似处,亦曰:以简知我,不必寄元。
从两种版本的诗序来看:《前后纪游诗》均是陈函辉作于明崇祯七年(1634年)进士及第前。《前纪游诗》是作于徐霞客于崇祯五年(1632年)四月三游天台、雁荡之后。因徐霞客与陈函辉在临海巾山“小寒山”“烧灯夜话”时,徐霞客“出《晨机秋圃图》与黄石斋先生所赠《长歌》见示”;陈函辉“读之三叹”。并对“寻山如访友,远游如致身”的徐霞客钦佩不已,“因挑灯赋古风十九章,聊写己怀”;其诗当作于是年。《后纪游诗》是陈函辉因“自疑《前(纪游)十九首》未尽游志,篝灯复作此”。其缘由为“偶得何巢阿《游台荡诗》云:‘死愧王紫芝,生愧徐霞客’”;何巢阿,名鸣凤,明代浪穹(今云南洱源)县城人。是徐霞客与陈函辉的挚友,徐霞客在《滇游日记》曾多次提及。《合刻纪游诗•前纪游诗》中附有何巢阿《游台荡诗》,因与徐霞客有关,特辑录如下:
策杖入天台,野足奋双屐;游目掠幽奇,冷翠凉尘隔;万八千仞中,神明多奥宅;
霞光顶上横,瀑水桥边泻;可以注吾颜,可以濯吾魄;有眼不看山,双瞳如纸隔;
有骨不逃禅,七尺终成白;九品证三生,五岳搏六翮;死愧王紫芝,生愧徐霞客。
又据陈函辉“大略皆椒子闭户时,不得意之谭也”的诗序之意,《后纪游诗》当作在进士及第前。当徐霞客病逝后,陈函辉在编纂诗集《寒玉集》中,不但将三十八首《前后纪游诗》,删编为三十二首;还修改了《前后纪游诗》的诗序。《前纪游诗序》频添了“持数尺铁作蹬道,靡险不披”等《徐霞客墓志铭》中出现的语句,《后纪游诗序》则充满“椒子赋《后纪游》,霞客去矣,将谁与语”;“嗟乎!霞客去矣”等悲痛之情。陈函辉虽说“椒子赋《后纪游》,霞客去矣”,但其《后纪游诗》还确是作于进士及第前。
(三)《合刻纪游诗•前纪游诗序》体现了陈函辉地理视野的张力。
在陈函辉后编诗集《寒玉集》中,除了第二、三段大致相同外,已删“琍玛窦从大西洋裹粮入中土,经寒暑十四年。世人足不出故封,睫不见域外,宜其蛙井而虫冰也”;殊不知反而删去了反映陈函辉地理视野的佐证。利马窦(1552-1610),明末意大利着名传教士。明万历九年(1581)来到中国,与徐光启合译了西方几何、天文、测量等方面的书籍,使西方的自然科学开始在中国传播。利马窦被欧洲视为“西方中国学的鼻祖”,他写下了着名的《利马窦中国札记》一书,向欧洲全面介绍中国。他还将儒家“四书”译为拉丁文,名为《中国的四部伦理经典》,使儒家学说流行于欧洲。
陈函辉举徐霞客与利马窦为例是比较对称的,因为两者除国籍与信仰外,两者都是伟大的旅行家和地理学家。在“闭关锁国”的明代,作为浙东一隅的台州学者陈函辉,其地理视野的张力,能拓展到大西洋;在当时确实难能可贵。据于希贤《明代地理学家徐霞客》一书介绍,陈函辉曾协助陈组绶编纂《皇明职方地图》,因此陈函辉还是一位地理学者。其世界地理知识当来源于协助陈组绶编纂《皇明职方地图》。
据《中国历史图说•明代》介绍:西方地理学传入中国,始于利马窦。利马窦绘有《万国舆图》,这是中国首知世界五洲之始。后艾儒略据此而成《职方外纪》,南怀仁又据此而成《坤舆全图》及《坤舆图志》;陈组绶更据此编成《皇明职方地图》。陈函辉何时协助陈组绶编纂《皇明职方地图》,有待于新的发现。但崇祯十七年(1644年)福王诏陈函辉以职方主事监河南军则是事实。
明代职方司的职责就是“咨各镇督抚军门,将所管地方开具冲缓,乃画图贴说,以便查照,随陆续开报前来”的惯例,职方司的官员可以“稽往牒,参堂稿,东起辽左,西尽甘州,每镇有总图以统其纲,有分图以析其目,某为极冲,某次冲,某偏僻,某切近敌巢,某极单弱,与一镇之兵马钱粮数目,无不毕具。不维思患预防,而各镇之地利险易,各边之兵马多寡,一开卷而洞悉矣。”(《善本书室藏书志》卷十二,《九边图》卷首题奏。王庸《中国地理图籍丛考》,商务印书馆1956年,第32~33页引)。陈组绶在《皇明职方地图•大序》中也说:“九边之要,全在谨备于外,故夷出没,不可不详。”意为画《九边图》时,对“夷人”的边情尤当重视。因此陈函辉出任“职方主事“一职,反映了他具有渊博的中外地理知识和开阔的中外地理视野!
二00年六月二十一日子夜脱稿于台州古海门枫南寓所
二00六年□月□日定稿于临海巾山斗阁古“天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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