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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雪灾防御与蒙古社会的变迁(1930-1980年)(下)
1、棚圈
以前牧民不储草,雪灾中牲畜死亡很多。1949年以后,政府认为搭棚、盖圈和贮草是防止风雪灾害的关键,发动群众搭棚建圈成为每年的常例。1953年的一份总结中提到:“各地都采取了发动牧民搭盖棚圈,改善环境卫生,准备饲料,储备冬草等改善牲畜饲养管理的办法。内蒙古昭乌达盟搭圈棚达四万多余个,绥远牧业区搭棚圈达15191个”。[i]与风雪中的临时所搭的棚不一样,这种棚圈是夏秋之季在冬营地建好的。这种棚圈不但预备防灾,对于接羔也大有好处。游牧民在没有棚圈时一般只是将接羔时的幼畜放到蒙古包内,这种习惯易诱发肺疫和其它传染病,建棚圈后则可以避免这种传染病。建棚地点是有讲究的,一般是选有水源的地方,许多情况是在井边。1951年,西苏尼特旗四佐,在“有井的草场地都搭了抗灾棚圈”;其次,常扎营的地方也是建圈的地点,人们一般选“草好背风地方进行过冬准备设备,并适当的调剂了水、草、碱、硝,进行了接羔准备工作,每户都有三个羊圈”。[ii]很明显,这三个羊圈分布于不同的地方。
20世纪50年代的棚圈大多不是永久性棚圈。秋天建,冬天用,春天又拆,固定性很差。当时牧民游牧尚未普及,游牧路线不固定,棚圈往往只能使用一次。另外,棚圈既使建好了,也不见得用得上。首先,当发生大的雪灾时,畜群迁移都成问题,原来的棚圈和贮草地点基本上无用,如果没有雪灾,棚圈也可能无用。所以,牧民们不会用好材料建圈。搭建一个好棚圈材料费用很贵。在1952-1953年的雪灾中,锡盟牧民“做了很多圈、棚等,却是未满足使用的程度。虽然数字多,质量不够好,因此今后到冬、春又重设的多些”。西苏旗还建有一种圆房,用柳条编成,或用泥盖。每个圆房可容纳100-200头只的小牲畜。[iii]这种圆房同样是灾后即拆除。在呼伦贝尔,政府在秋冬之季总是一再提倡建棚防灾。可是,一直到人民公社时期,棚圈质量也很差。冬春营地上所建的棚圈只有几个,且是大型的,材料多用木材和土石,春营棚圈有时用柳条和苇子。5月份畜群迁出春营地后,“留下的破损不堪的畜圈被牲畜继续踩踏破坏,或被附近居民及牧民拆除用来当柴烧柴”。棚圈累建累损,累损累建。[iv]
随着牧民定居程度的加强,棚圈的使用越来越普及。对于游牧惯了的游牧民而言,许多人并不情愿利用棚圈。在乌拉特的中后联合旗,许多牧民既使在政府强令下也不愿意利用棚圈。有“棚圈亦不利用,如中后联合旗牧民丹斯仁有圈不用,使牲畜在十天里掉了二成膘”。[v]棚圈的好处之所以未被牧民所认识,原因有许多。一是中西部雪灾为轻,牧民容易对此麻痹;二是木料少,可打的草又少,牧民认为棚圈没有太大的必要性。在春营地,“牧民有了几根木料,就打算盖个凉房搁东西,从来没有想到搭个棚来躲避风雪的侵袭”。所以,直到1955年,“绝大多数春营无圈,全部大牲畜无圈,因之牲畜在冬营草场要住上一个很多的时间,约有半年,不能倒进春场”。因为春营地被地覆盖,没有棚圈和和干草贮备,畜群在春营地是无法呆下去的。但在平常年,由于春营地并无积雪,牲畜无棚圈也可进春场。中西部春天雪灾往往是雨夹着雪,可以造成很大的损失。1954年春天,到4月10日,乌盟牧区的许多牧民在等着羊吃饱青,没有准备。到风雪仍然来了,许多羊的暖圈变湿不能垫。许多人在遭灾后产生悲观情绪。由于可打的草并不多,干草资源缺乏,为了抢救牲畜,干部们认为应该在棚圈建设方面多挖保畜的潜力。[vi]
棚圈的质量与定居程度有关。人民公社成立之初,正推广定居游牧,冬营地开始修固定性棚圈。随着定居游牧的推广,棚圈的质量逐步提高。以苏尼特右旗为例,这个地区定居时期较早,1949年全旗有羊圈和棚舍546处,非常简陋。1952年,政府提倡在冬春营地的温暖干燥的地方建卧盘,同时建棚圈,羊圈发展到801处,棚圈549处。但这时的棚圈是窑式棚圈,许多棚圈还是用羊粪砖建成,众所周知,羊粪砖是用于作燃料的,不是永久性建筑材料。合作化时期,大部分棚圈开始变成石头砌的或土砌的暖棚圈。在人民公社时期,每一个畜群点上都有一处高质量的棚圈,还有大的集体棚圈。[vii]人民公社制度巩固了定居游牧和棚圈建设。“在人民公社的基础上,随着冬春营地的固定以及定居点的逐步形成,应大力修建永久性、固定性棚圈,尽快做到大畜(主要是牛)有圈,母畜、改良种牲畜、小畜有棚,仔畜有暖棚,使棚圈建设基本过关。在建设永久性棚圈有相当基础的地区,应逐步提倡建设四季牧场的棚圈设备,这样更能适应牧业区经营畜牧业的特点。有了棚圈又有了饲草饲料贮备,就可以年年抵御年年危害畜牧业最大的风雪灾害”。[viii]80年代以后,草畜承包,定居定牧,棚圈质量有了大发展,国家投资和牧民自己的投资加强,材料也多种多样,有科技含量高的塑料暖棚。现在的定居点棚圈有许多质量非常好,有的甚至是钢筋混凝土的。
2、膘情管理
雪灾的基础防御还包括夏秋之季的抓膘管理。膘情好,冬季的牲畜抗冷,膘情差,风雪时抵不住寒冷,容易死亡。夏秋放牧时牲畜管理不善,入冬时瘦弱不堪,稍遇风雪,就会受到危害,母畜还非常容易引起流产。东部牧区牧草丰富,夏秋放牧抓膘容易,中西部草场缺乏,膘情难抓。所以,膘情对牲畜抗灾能力的影响在中西部显得特别明显。与牧区相比,半农半牧区对膘情的敏感度更大,因为半农半牧区的草更少,夏秋时期甚至会因时旱情吃不上草,冬季都很难抗过去,何况遇有雪灾。
在乌兰察布盟,1955年半农半牧区的“母羊膘不好,去年特冷,又有两个多月,吃不上草”,加上其它情况,母羊的流产率特别高。调查干部在固阳县少数村庄发现有一个村庄的母羊群都流产了,总体上的羊羔损失率达90%。[ix]在伊盟的扎萨克旗,1954年牧草生长不良,秋膘未抓好,冬季大雪,牧场一部分被雪掩埋,许多牲畜受灾,那些平日饲养好的牲畜,抗灾能力就强。1954年秋膘抓得不好的牲畜大部分没有坐胎,既使是坐上胎的,不但有大量落羔死亡的现象,还有许多大羊因瘦弱而没有奶,羊羔无补而死。二区赵长海一家繁殖了20只小羊全部死亡。1955年,为防止冬季雪灾的危害,政府对其它季节的放牧饲养环节加强管理,要求没有跟人放牧的畜群必须有跟人放牧。并推广了一些典型经验,三区一乡的王栓柱有羊70只,听了干部的宣传后,开始精细饲养。“夏梁(在梁上放牧)、冬滩(在滩地上放牧)、春秋膘(抓膘)”。勤扫圈、垫干土,接羔时精心照料,结果他的牲畜没死一只。[x]
抓膘管理是一项综合的系统工程,并非一二项技术可能解决。尽管政府不断发布对抓膘管理的指示,但从实际效果上看,个体游牧时期,特别是承包以后时期,反比人民公社时期膘情管理要好一些。集体经济下人们不尽心生产,膘情也就难以抓好。以1955-1956年的雪灾为例,许多国营农场忽于对生产管理,雪灾时牲畜大量死亡。“平地泉灰腾梁种羊场由于场内不重视牛只,场长不深入下层,设了一个管牛的生产组。但一年来未明确那个队领导,放任自流,工人劳动纪律松弛。夏秋放牧时晚出早归,出场时间正是跑峰时间,牛吃不成草。牧工把牛赶在海子里泡着,下午凉爽了,牧工把牛赶回,圈在2尺深的粪湖湖里站一宿。入冬时只有六成膘,风雪灾害来临时,所有牛只都站在冻了厚冰的圈内,7天未出圈,造成大批死亡,全场共有341头,到今年3月28日死了145头,占42.7%”。[xi]
3、农牧结合
在呼伦贝尔盟,1952年的雪灾很严重。大雪无草,许多牲畜瘦弱冻饿而死。定居区及半定居区的牲畜却因冬季有和秸秆,危险性小得多。这些地区往往是半农半牧区,农牧结合程度高。[xii]中科院有关部门的一份报告曾指出了呼伦贝尔农业对防灾的益处,“本区牧业历史悠久,现有家畜360万绵羊单位,草原面积占总地面积的80%,但过去长期以来牧业生产都处于粗放的放牧经营状态,饲料的补饲水平很低,牧业生产比较脆弱。解放后,尤其是近几年种植业有了显着的发展,耕地由1946年的5800余亩增加到1962年的200余万亩(现仅有130万亩)。但目前的种植业规模远不能满足家畜饲料的需要,因而牧业生产一旦遇有较大自然灾害,即会出现不稳定状态。如1957年冬季大风雪,岭北地区家畜比1956年减少9%左右,但同期上库力农牧场家畜数量不但没有减少,而且仔畜成活率由69.1%提高到83.6%,每头乳牛年产奶量还提高了400余公斤,其主要原因是该场种植业提供了饲草、饲料。”[xiii]上库力是一个农牧结合的地方,尽管许多人对呼伦贝尔的农业推广和草原破坏提出许多反对意见,但因农业可以防灾保畜,农业优势论在当时仍很有市场。
现在提倡生态建设的前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粮食问题得到了解决。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情况则不相同。所以,农牧结合的抗灾,只能在农牧结合地区才能实行。1977年锡盟抗灾,不但喂牲畜精料,许多时候也喂麦子。[xiv]在科尔沁草原,农区半牧区牲畜的抗灾能力明显比纯牧区要好。1959年,札鲁特旗“五月下旬全旗连续两三次大风雪,在农区比较容易战胜,有较好的棚圈,在村内不出牧有足够的饲草,许多农作物秸秆牲畜都吃。但在牧区和集中移场放牧的农区,棚圈质量低,饲草少、牲畜饥寒交迫,造成很大的损失”。[xv]当时说的农区,实际上就是半农半牧区,那种集中移场的牧区,是牧业成份很大农业成份很小的半牧区。所以,为了防灾,政府开始在牧区提倡建立饲料基地,达到既有粮又有干草的防灾储备。1960年以后,锡盟“社社办农场,队队有饲料生产专业队”,“边开边播”。锡盟在1959年只有30多万亩饲料基地,到1960年伏开荒达250万-300万亩。尽管“改变了历来靠农区千里支援粮、料”的局面,但也对草原生态造成了破坏。[xvi]
西部地区的农牧结合并没有大的效果,因为西部草场紧张,农业的扩展反而使草场压力变大。在生态压力下,有限的秸秆连供燃料都不能满足。所以,雪灾时死畜最多的反而在半农半农区。从1954年冬天到1955年春天,乌兰察布盟连继降雪6-7次,“每次雪深为3——4寸。牧区因为风大,雪层不厚,但在农村,大部平滩地被积雪掩盖,牲畜有两个多月吃不上草,因此羊膘很坏。最后的一次降雪,先在4月13日下雨,羊体被淋湿,15日天气突转,先下雨,再下冰粒,最后下雪。至下午四时左右刮白毛风,草都成为筷子粗的玻璃棒,雪情是南部雨大雪小,北部雨小雪大。在个别地区还下雹,气温比雨前下降15度以上。南部降雪的约三寸,北部降雪约七八寸,洼地、河槽,积雪更深……再加上畜膘不好,又连着几天吃不上草,故牲畜死亡严重”。固阳县牲畜死亡的头数达7万头。[xvii]可以看出,由于草滩过牧化严重,稍微的雪层就会被覆盖草地形成灾害,同时那里的羊群因长期缺草缺料,膘情不好,农业根本没有起到补助的作用。中西部的半农半牧区因为草场过牧化严重,畜牧业对雪灾的反应反而比牧区反而更加脆弱。
五.群众运动与制度协同
1949年以后抗灾的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组织群众。蒙古人长期习惯于独立生活,随着群众运动的到来,他们的生活也因之改变。雪灾防御是政府发动群众的一个重要契机,蒙古游牧民因此而被历史性地动员起来。从社会运行方面分析,雪灾防御使蒙古社会的动员水平达到了一个新阶段;从社会结构方面看,雪灾防御也引起或推动了基层制度结构的变化。
1、发动群众:抗灾与社会运行
群众运动是中国共产党的三大法宝之一。发动群众的一个重要步骤是干部下乡。战争年代如此,土地改革如此,雪灾防御也是如此。1952年到1953年冬春,绥远地区出现了风雪灾害。中共蒙绥分局和内蒙、绥远两个省级政府、区党委、地委这时期都派负责干部深入牧区组织慰问,抢救灾害,“在严重的风雪灾害中,鼓舞了牧民生产情绪,基本上战胜了风雪灾害”。[xviii]
群众发动的起点往往是雪灾信息。因为雪灾刚出现苗头,就要调动人力资源进行应对。集体化时期,天气预报一般通过广播进行传达。广播的权威性不大,还要通过权力机构有序地下达防灾救灾指示。为了体现领导人的意志,往往要电话传达。雪灾信息启动权力体系,群众随着开始发动。在国营牧场,紧急暴风雪来临时,总场领导一般要通知汽车队运输救灾物资,同时开紧急电话会议布置抗雪保畜,干部要直接下到基层草原牧场去察看畜群和棚圈。[xix]有广阔的草原上,干部下基层往往也要冒着风险。《阿力玛斯之歌》中的女主角,那天正在旗里开会,听到本大队遭到暴风雪后,立刻骑上一匹红马,辞别了旗领导,冒着极大的危险勇闯阿力斯玛山的山口。女支书靠着几乎是一身绝技的本领,最后终于闯过了山口,胜利地回到了家乡领导救灾。[xx]早期的干部骑马下乡,危险较大,后期干部下乡用吉普车,同样也不保险。如果抛锚,天寒地冷,再加上风雪,又没有现代化通讯联系,危险不下于骑马。所以,政府往往不能像战争时期搞群众运动那样开展抗灾运动。报纸上和文件中的记载与实际常有一段距离。许多干部也会流于形式地应付工作,如郡王旗1954-1955年冬春之季雪灾情形是:“旗有胫,区还有声音,直到乡上就是没动静”。[xxi]其抗灾宣传没有启动群众运动。
大批的干部还是下乡工作去了。内蒙古是民族地区,未经土地改革和其他激烈的阶级斗争。面对大批干部下乡动员,一些人并不感到敬畏。让牧民冬季忙来忙去,他们感到很不适应。因为,冬季是原本是牧民的休闲期。1952年,锡盟干部这样总结:“在牧区工作,(冬季)已往认为‘冬眠期’,但转为‘冬忙期’”。[xxii]在1953年冬到1954年春天的锡盟抗灾中,大量干部下乡,动员牧民干这干那,牧民们有抵触情绪。干部在各地动员群众喂精料,抢救弱畜,群众议论:“喂料不一定见效,给不起料价,我们的牲畜不吃料,我们不会喂”。干部动员富牧在雪灾中多雇工保畜,但“相当一部分富户不雇足够的牧工,听天由命,不积极设法保畜,其中一批顽固分子说:‘剩一半也够我用,死一半也剩一半,不会全死’。”针对这种状况,中共的干部不像在汉族地区那样进行阶级斗争,而是反复地开会,反复地劝说。[xxiii]
开会是启动基层社会进入加速运行的一种方法。草原牧民的惰性在这种开会推动下发生了一些变化。1952年冬到1953年春天,锡盟干部在下乡抗灾时,先设立由基层干部和社区里的积极分子组成的“保灾委员会”。然后以这个组织为核心进行不断地开会,西苏旗春季开各种会议765次,共有10193人参加,占全旗人口的102.7%,许多人参加几次会议。在不断的开会中,老年人和青年人的思想偏向和动态被会议的组织者摸透,然后将这些人作为战略主攻目标专门突击,上门做工作,反复劝说。最后,终于使“一部分老年人也很愿意参加会议”。[xxiv]并采取配合干部的要求采取行动。干部不这样做也不行,1955年察哈尔抗灾工作中就有一些干部就受到了批评,“正白旗遇灾只派十名干部下去抗灾,在工作上表现了形式主义现象,派下去的干部缺乏工作办法,不能帮助牧民解决具体困难,只能做一般的统计工作。商厢旗有的干部下乡只能统计牲畜、草料数字,引起牧民的不满。并且,建党工作组未给合抗灾工作进行建党”。[xxv]
人民公社时期,干部下乡蹲点已成为平常。发动群众与开会逐步落于形式。当时的政治术语一般都用“抓”来表示重视某事,抓抗灾保畜,实际上是启动人力物力资源进行抗灾。至于怎样“抓”,却很难从文件上表现出来。除非内情人,一般人很难得知其具体的操作过程。《阿力玛斯之歌》的抗灾村点里存在着阶级斗争,阶级斗争的形式是通过基层干部与上级各派系的联系而展开的,这种描述与实际差不多。干部长期下乡的结果往往就培养出“点”来,这个“点”与某个上级人物就发生了关系。基层村可以通过这种关系从上级权力资源那里获得一些好处。一般而言,基层干部很少有人敢反对下乡干部的意见,只是在严重地侵占地方利益的条件下,才进行抵抗。无论如何,在人民公社体制的动员下,冬季有大批的人被动员起来。1963年锡盟有80-90%的劳动力投入到“抗灾保畜运动”中去。[xxvi]下乡动员和发动群众在人民公社时代已经变成一种经常性的,可熟练操作的“运动”了。一有雪灾就有这种动员。实际上,这已经是一种与生态相适应的运动。
2、互助与草库仑对社会结构的影响
20世纪50年代,为了防御雪灾,每年的牲畜过冬都成为各级政府的一件大事。在呼伦贝尔草原,各苏木和村都成立过冬委员会。这种因冬营和雪灾问题的组织,加强了原来松散的游牧民基层社会内聚,同时也与国家推动的合作化相一致。
1949年以前的雪灾救护中的游牧生产合作,只不过是一起放牧的几户牧民的相互帮助。这也是因草原上劳动力不足而产生,特别是因季节性劳动力不足所引起。伪满时期日本调查员也看到当时劳动力的严重不足,在积雪较深,牲畜吃不到雪的危险时期,蒙古人往往雇佣汉人在蒙古包和羊圈附近除雪。[xxvii]
1949年以后的互助合作使这种传统的形式有了新发展。“根据从来的之习惯,(将)如所谓‘浩特’,‘呼其格’等等自发的松懈组织,加以整顿。把人力和物力加以分工,组成过冬小组,在巴嘎或索木过冬委员会领导下,根据计划到过冬草场放牧”。由于事先组织了小组,便为冬营地上的防灾做了准备。风雪时的分工、物资的使用,也都提前作了安排。小组内谁刨雪搭圈,谁打更,都作了分配。挡风雪时,各人的车辆和毡子往往合在一起使用。为了防止春季的大风雪,小组成员春营时期仍旧在一起。[xxviii]在锡盟,1953-1954年仍然有传统的“浩特”存在,东联旗的浩特由3-5户组成。其它旗的互助组规模有5-10户左右。在这个基础上,一旦雪灾发生,浩特或互助组便成了分工合作的抗灾群体。政府动员牲畜多的人雇工放牧,让牲畜多的人和牲畜少的人在一起联合,通过雇工的方式将他们联系在一起。[xxix]
在政府的文件中,互助组显然具有很大的优越性。1956年2月27日到3月1日的风雪之际,西新巴尔虎旗的达来诺尔苏木第四巴嘎的伦都格、阿布日噶等户自愿组成互助组,集中车辆在风头上做了挡风墙,并合建准羊圈,昼夜轮流打更,按风向调换圈毡,结果毫无损失地渡过了灾期。但在东新巴尔虎旗,有一些牧民为了自己的利益,离开了政府给他们划定的小组,移场到西旗,因为没有协助的人,被雪压死了许多羊,而保持互助合作关系的牧民则相对地保住了牲畜。[xxx]20世纪50年代末,政府开始推广定居游牧,定居中的互助合作使灾害中的分类放牧成为现实。身体强壮的劳动力组织起来走敖特尔,专人看特定的畜群,“把老弱人留在冬营地居住。”[xxxi]
抗雪灾靠干草的预备。打草的制度变迁与基层社会结构变化也是息息相关的。以前靠私人力量打草,打草地存在着采草权利,外人不能轻易采草。在呼伦贝尔草原,大多数蒙古人在1936年左右才开始打草。西新巴尔虎旗下正黄旗第一佐1937年冬打了11458磅的干草,这是这个西旗打草最多的一个佐领,其它佐领只有1000-2000磅左右。这些草大部分都用于佐领办公了。陈巴尔虎旗打草较多,1938年蒙古人打草的有394户,俄国人打草的242户,汉人打草的有51户。旗里有特定的打草地点,俄国人到这里靠打草谋生,但不能随意打草,只能替蒙古人打草,因打草地的权利在蒙古人手里。[xxxii]1949年以后,从生产小队和旗,都对打草地进行了划定和管理。1955年,内蒙古农牧厅这样发出通知:“从现在起作好动员组织和一切物质准备,首先是进行勘查和划分打草场,保护现有的打草场,由旗和苏木政府统一掌握,适当调剂,以便及时打草。并要注意防止发生争夺打草场的纠纷。其次是及早准备打草工具。做出全盘计划,交给贸易合作部门提前供应”。打草地点一般在冬春营地附近,打草的时期往往由集体单位统一规定,打草后还要堆垛,垛的形状也有统一规定。[xxxiii]1950年,内蒙古的负责官员王铎这样讲述锡林郭勒和察哈尔的状况:“今年打草任务,规定一个牲畜平均打草30斤,据察盟去年打草的经验,这个任务是可以完成的。锡盟因为过去群众没有打草习惯,可能困难,去年打草200万斤,农牧部今年准备贷给打草机,可以巴嘎、十户为单位组织打草”。[xxxiv]打草把牧民组织起来了。
干牧草的使用也有讲究。一般而言,当干草少时,有限的干草主要集中于春天接羔,一直到20世纪70年代依然如此。在锡盟,“重灾区的抗灾饲草要集中运在春营地上,把有限的草料用在刀刃上”。[xxxv]只有干草多时,才能充分地防灾抗灾。打草防灾到后期发展到草库仑建设,这是一项草原基本建设,但也是草原过牧化以后的产物,因为这时一般的草地不保护起来已经不能当打草地了。草库仑是用材料把草原围起来,保护好草场,用于以后的打草或放牧。草库仑建设的主要是在人民公社后期发展起来的。以苏尼特右旗为例,人民公社组织社员用石头、石桩、土墙围建草场,所围的地方基本在河流沿岸、芨芨草滩等水草较好的地方,这些地方过去也是极易过牧化的地区。[xxxvi]草库仑制度不但与集体体制相依存,也与牧区学大寨等群众运动联系在一起。草畜承包以后,这种草库仑建设才脱离集体体制,但却以“抗灾基地”等新制度类型进行运作。
六.结论
从生态的角度上讲,冬季的雪灾是草原畜群的调节器,它使草原上的畜群不会过度超载。传统经济下的牧民追求畜群最大化,如果雪灾得到控制,畜群增长的抑制解除,草原的退化会很快发生。事实的确如此,最近20多年的历史表明,随着冬天雪灾的控制,畜群增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长,终于导致草原生态的过牧。也就是说,人们把雪为控制住以后,草原却控制不住了。最后,政府不得已地组织以草定畜,退牧还草的生态工程。草原地区的雪灾应该怎样应对,历史似乎与人的努力开了个玩笑。
无论如何,国家的力量总是在增长。国家的力量增长到几乎可以控制每个抗灾环节。在集体化时代,尤其如此。这样一来,内蒙古牧区防御雪灾的物资输入、移牧、棚圈建设、农牧结合、抓膘管理,以及一些小的抗灾技术和饲养技术等,都因此而与当时社会的整体结构密切相关。这些技术中的一大部分在1949年以前已经产生,可以被一家一户地应用。1949年以后被逐步社会化了。一些抗灾的组织和活动,本身成了集体化制度结构中的一部分。
长期以来,蒙古族的游牧受到草原生态的制约,人与人之间关系往往只限于一起放牧的几个蒙古包。集体化以后,政府致力于改变内蒙古草原基层社会的这种状态,整个草原被动员起来了。政府以组织生产为切口进行草原社会的政治整合,于是,雪灾防御成为社会主义国家政治介入草原的一个重要契机。
抗灾使群众运动成为可能,因为抗灾需要动员大量的人力资源。因为,无论是组织破雪放牧、棚圈建设,还是临时互组等活动,都需要有群众的参与,都需要有群众的积极性。至于抗灾活动所涉及的物资供应、移场管理,草库仑建设等等,则又推动基层社会需要依靠一个更大的外部权力给予支持,使草原社会对于国家更加依赖,其依赖程度远超过以前对旅蒙商人的依赖。总之,在内蒙古,1949年以后的雪灾防御成为草原社会变迁的一个推动力。
[i]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批转民族事务委员会第三次(扩大)会议关于内蒙古自治区及绥远、青海、新疆等地若干牧业区畜牧业生产的基本总结。1953年6月15日。见苏启发:《内蒙古畜牧业资料选编》第一卷《综合》,内蒙古党委政策研究室,内蒙古自治区农业委员会。1987年3月,第22-23页。
[ii]《锡林郭勒盟冬季抗灾保畜及春季抗灾接羔(半年)工作总结》,1953年。
[iii]《锡林郭勒盟冬季抗灾保畜及春季抗灾接羔(半年)工作总结》,1953年。
[iv]朱延生主编:《呼伦贝尔盟畜牧业志》,第162-163页。
[v](内蒙)分局农牧部办公室:《生产简报》第二期,1955年3月4日。
[vi]乌盟工作组:《乌兰察布盟春季牧业生产典型调查报告》。1955年6月8日,乌拉特中旗档案馆,13-2-18。
[vii]巴雅尔主编:《苏尼特右旗志》,第147-148页。
[viii]王铎:《巩固建设牧区人民公社,贯彻执行牧业八项措施,为稳定地、全面地、高速度地发展畜牧业而奋斗》,1959年7月24日。见苏启发:《内蒙古畜牧业资料选编》第二卷《综合》(上册),第514页。
[ix]乌盟工作组:《乌兰察布盟春季牧业生产典型调查报告》。1955年6月8日,乌拉特中旗档案馆,13-2-18。
[x]札萨克旗人民政府一九五五年上半年牧业生产工作总结报告。1955年七月二十日。伊克昭盟档案馆,27-2-74。
[xi]内蒙古党委农牧部办公室:《农牧工作简报》,第八号。1957年5月29日,内蒙古档案馆11-44-204。
[xii]呼纳盟人民政府:《年来呼纳盟畜牧业是怎样发展的》,1952年10月23日。呼伦贝尔档案馆,1-11-60。
[xiii]中国科学院内蒙宁夏综合考察队:《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盟土地资源利用与农牧林的发展方向和途径》(初稿)(内部资料)1964年1月,第71页。
[xiv]齐伯益:《立足防灾,加强抗灾保畜、大灾之年夺取牧业丰收》,见齐伯益主编:《锡林郭勒盟畜牧志》,第801页。
[xv]中共内蒙扎鲁特旗委员会:《关于‘以牧为主’方针问题的检查报告》,1959年6月11日。通辽市档案馆,1-1-715。
[xvi]《高速发展畜牧业的基本经验》,1960年。锡盟档案馆,0019-001-028。
[xvii]乌盟工作组:《乌兰察布盟春季牧业生产典型调查报告》。1955年6月8日,乌拉特中旗档案馆,13-2-18。
[xviii]《蒙绥分局农村牧区工作部关于牧业生产情况的报告》,1953年七月二十日。见苏启发:《内蒙古畜牧业资料选编》第二卷《综合》(上册),第79页。
[xix]冯国仁:《草原上有座小屋》,第10-11页。
[xx]冯苓植:《阿力玛斯之歌》,第43-83页。
[xxi]《郡王旗一九五四年八月至一九五五年八月牧业生产总结报告》,1955年9月10日。伊克昭盟档案馆,27-2-74。
[xxii]《牧业生产计划执行情况初步总结报告》,1952年11月7日。锡林郭勒盟档案馆,0019-007-005。
[xxiii]《锡林郭勒盟一九五四年春季抗灾保畜接羔工作总结》,1954年。
[xxiv]《锡林郭勒盟冬季抗灾保畜及春季抗灾接羔(半年)工作总结》,1953年。
[xxv]分局农牧部办公室:《生产简报》第二期,1955年3月4日。
[xxvi]锡林郭勒盟畜牧局:《关于抗灾保畜情况的报告》,1963年1月16日。锡盟档案馆0019-001-036。
[xxvii]新京支社调查室编:《呼伦贝尔地方牧野植生调查报告》。昭和十八年四月,大连: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调查部。昭和十八年四月,第416-417页。
[xxviii]呼纳盟人民政府:《几年来呼纳盟畜牧业是怎样发展的》。1952年10月23日。呼伦贝尔档案馆,1-11-60。
[xxix]《锡林郭勒盟冬季抗灾保畜及春季抗灾接羔(半年)工作总结》,1953年。
[xxx]呼纳盟地委:《呼纳盟过冬问题参考材料之一》,1956年9月24日。呼伦贝尔档案馆,1-1-21。
[xxxi]《一九五三年锡林郭勒盟牧业生产工作总结》,1953年。锡盟档案馆,0019-001-009。
[xxxii]兴安岭调查科:《兴安北省に于ける牧野并放牧惯行调查报告》,1939年12月,第40页,第221页,第298-299页。
[xxxiii]内蒙古自治区农牧厅:《为通知做好夏季牧业生产由》。1955年6月24四日。伊克昭盟档案馆,27-2-74。
[xxxiv]王铎同志在锡察盟工作会议上的报告(节录),1950年1月18日。见苏启发:《内蒙古畜牧业资料选编》第二卷.综合(上册).呼和浩特:内蒙古党委政策研究室,内蒙古自治区农业委员会。1987年3月,第514页。
[xxxv]《全盟牧区抗灾汇报会议纪要》,1975年10月17日。锡盟档案馆,0019-001-076。
[xxxvi]巴雅尔主编:《苏尼特右旗志》,第13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