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学-用新材料讲新故事 ——韩书瑞教授访谈录(一) ,对于想了解历史故事的朋友们来说,中国大学-用新材料讲新故事 ——韩书瑞教授访谈录(一)是一个非常想了解的问题,下面小编就带领大家看看这个问题。
原文标题:用新材料讲新故事 ——韩书瑞教授访谈录(一)
周武
[摘要]韩书瑞现任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东亚系主任、历史系教授,是当代美国中国学界研究领域个性鲜明的代表性学者,在清史研究方面的成就尤为突出,她的着作《千禧年之乱》、《山东王伦起义》、《北京:庙宇与城市生活》等在学术界均有着广泛的影响。本次访谈是在普林斯顿大学韩教授的办公室进行的,持续近三个小时,主要围绕着她的治学理路展开,她的思考,她的观点,以及她的成功之路,对国内学者特别是清史的纂修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关键词]韩书瑞;新材料;新故事;物质文化
周武: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中国的历史?一个人决定做什么或不做什么,总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当初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才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师友的期许,抑或纯粹出于专业上的兴趣?
韩书瑞:我16岁开始有兴趣,那个时候我看了一些关于中国的英文小说。不是有这么一个女的,叫做PearS.Buck,一个美国传教士的孩子,在中国长大,她写了好多以中国为背景的小说。
周:哦,我知道了,你说的PearS.Buck,她的中文名字叫赛珍珠。
韩:一定吗?
周:我想是的。
韩:我开始看她的小说,对中国逐渐产生了兴趣。
周:那是在大学还是中学?
韩:中学。
周:中学的时候就开始有兴趣?
韩:一部分是因为真的有意思,一部分是因为别人不知道这个事。做这个有点特别,就是为了研究别人觉得没有意思的一个题目。所以,在我的美国史一门课,我的论文就写美国和中国的关系。因为对中国有兴趣,所以,在挑选一个大学的时候,我告诉我的父母,我一定要到教中文的一个大学。其实,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懂,中文更不懂。我也不太清楚中国和日本的文化有什么区别,我也没有中国朋友。可是,我觉得很有意思。所以我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关注中国,并没有一个很特别的原因。
周:那你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下决心把研究中国历史作为自己的专业。
韩:我是一个女的,那个时候女人不会有一个专业。所以,我当时没有那个想法,但一到大学,我就决定要学中文。可是,我到斯坦福大学后并没有马上学中文。那个时候斯坦福大学有一个项目,可以到欧洲留学半年,我觉得这个项目很有意思,就开始学意大利语,前后大约用了两年时间。然后,跑到那里去住半年就回来了。因为这个缘故,我虽然在中学的时候就开始对中国有兴趣,但直到大学的最后阶段,也就是大学四年级,我才真的开始学中文。不过,在一年级,我已开始上中国历史、中国文化方面的课。最后三、四年级,我看了不少有关中国的资料,并在那儿写了一篇论文,是关于中国历史上的商、周那个时代的。
周:那是上古的时候。
韩:对,跟我现在的研究完全不一样。那时我觉得真有意思,所以关于那个题目,我足足写了100多页。
周:了不起。
韩:不,我是用英文资料,不是了不起。那时我的中文真的不怎么样,斯坦福大学的一个教授告诉我,你真的要学中文,还得去台湾。我是1966年大学毕业的,66年那个时候,我们跟中国大陆没有外交关系,没法到中国大陆去学。所以,我毕业以后,他帮我安排到台湾去学,我的中文就是在台湾那边学的。所以,有的时候你可以听到我有一点台湾口音。是不是?
周:你在台湾待了多长时间?
韩:一年多一点。
周:也就是66到67年的这段时间。
韩:对。非常高兴我有机会看那个时代的台湾,因为现在,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完全过去了,再也看不到了。
周:对台湾的印象怎么样?
韩:很好,我觉得很好,因为那时的台湾既有点老中国的样子,也有一点老日本的口味,两者合而为一。我们住在一所日据时代的房子,有塌塌米,我在那边真的学了一点中文。回美国后,我就上耶鲁做研究生。
周:就是说,你是在台湾学了中文以后,再到耶鲁读研究生。
韩:在台湾待了一年多一点,我就回来了。当时不一定知道我将来要攻读博士学位,那时我并没有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只知道,我喜欢做学生,这是我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所以我就走这下一步。到耶鲁一年以后,念完硕士,他们问我要不要继续念博士。我说好。就这样,我开始继续在耶鲁攻读博士学位。
周:1960年代斯坦福大学的中国研究在美国的中国学界应该说是蛮有名气的,你既已在那里修完本科学业,为什么不直接留在那里深造,而选择到耶鲁呢?
韩:不。那个时候,恰好是斯坦福中国学研究的低谷,先前在斯坦福的一些知名教授都走了,而1970年代在斯坦福出名的还没有到。所以,那个时候斯坦福真的没有什么知名的中国学教授,只有一两个教中国历史的老师。所以,我在斯坦福的时候,斯坦福在中国学研究方面并不是最出名的一个地方。
周:所以,你觉得那个地方不能满足你的求知热情?
韩:不是。我不是加州人,我是美国的东方人,我不要留在加州。我搬到耶鲁,随便搬。选,随便选。我没到过,就运气好,我碰到那儿。我从台湾做了个申请,至于是到哈佛,到耶鲁,还是到柏克莱,我也不知道。我就随便选一个,那个时候我只知道我想研究中国古代史。
周:你最终选择了耶鲁,在那里待了将近八年时间,读了硕士,又读了博士。
韩:我到耶鲁的第一天,学校还没有正式开学。我到学校报到,他们问我要不要上近代史课?我说可以。他们说那你得先找JonathanD.Spence(史景迁),你要上他的课,算一个二年级的课,让他看看你学问够不够?Spence给我一批书,他说过几天你再回来报告。我说好,我回来。我上过他的课以后,我就一直不研究古代史。就是说,我到耶鲁的第一个星期,就换了路。
周:这个很有意思,是受JonathanD.Spence(史景迁)的影响?
韩:我一直对太平天国有兴趣。
周:是吗?那太有趣了。
韩:因为那时恰好是越南战争的时代,研究太平天国也很合适。
周:那后来为什么又不研究了呢?
韩:那时研究太平天国的人很多,我给JonathanD.Spence(史景迁)写了一篇文章,我自己选的题目,是关于捻匪的来源。我查嘉庆时代的《清实录》,查到有关八卦教起义的资料。我觉得这个题目还不错。后来,我在台湾故宫博物院意外地发现了一大批有关这次起义的口供资料。我觉得这是很特别的一种资料,所以我就天天待在那里研究这批资料。
周:你很幸运,碰到Spence那么好的老师,请你说说他好吗?
韩:那个时代耶鲁的近代史教授是MaryClabaughWright(芮玛丽),她是个大老师,Spence(史景迁)是她的学生。1970年,芮玛丽教授死于癌症,她发现癌症,6个月后就去世了,很快。所以她的权力就转给了Spence(史景迁)。我们恰好经历了那个转变,从MaryClabaughWright(芮玛丽)到JonathanD.Spence(史景迁)。Spence(史景迁)那个时候年轻,他的第一本书刚刚出版。所以他不可能和现在一样,很出名,大家都知道他。我觉得他的特点是他没有一个固定的题目,或者说死死守住一个题目不放,他研究各种各样的事。
周:他的兴趣非常广泛,研究好多题目。
韩:对,他也很会培养学生。他不会指定你要研究这个或研究那个,他不会给你一个题目,这不可能。这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周:他很自由。
韩:他也让你很自由,他会帮助你,可是他不会控制你,一点都不会控制学生,他不会发命令。我觉得这一点非常好,现在我对自己的学生,也希望这样。我觉得他的学生都是不错的,就是因为这方面,他真的很会培养人。
周:那个时候耶鲁研究中国历史的教授就只有芮玛丽吗?
韩:不,还有她的丈夫,研究古代史。
周:你能给我写下他的名字吗?
韩:这个人你应该都知道。
周:我知道。
韩:他叫芮沃寿(ArthurF.Wright),他写过好几篇文章,也编好几本书。他在圈子里很有地位,那个时候,研究中国史,两个人最有权力,我们这里的芮沃寿(ArthurF.Wright)就是其中之一。不能
说他们写了很多书,可是他们影响很大,因为他们手里控制着大量的研究经费。那个时候,芮沃寿(ArthurF.Wright)教授的学生都有钱,我们是穷亲戚。权力在他们那里。可是以后他们的学生都不怎么样。而Spence(史景迁)的学生都成功了。
周:这就是说,做学生的时候穷不要紧。
韩:可是他不太会培养学生。那个时候是越南战争,67年到72年就是我在耶鲁的时代。你应该知道,越南战争对我们大家的影响非常大。
周:你的老师和柏克莱加州大学的魏斐德教授的经历有点相似。魏斐德的老师李文森教授,也是突然去世的,然后他马上就接上去了。
韩:对,没错。可是他们都觉得那个李文森是一个天才。一直到现在,一说到这个名字,就令人敬畏。我不知道,我有一点不同意,他有那么好吗?可是我没见过他,可能就是应该见过他才了解他。
周:你从耶鲁获得博士学位之后,曾到宾西法尼亚大学历史系任教,作为常春藤的盟校之一,宾西法尼亚大学自然也是美国的名校,有它自己的特点和优势,你觉得宾大的特点和优势主要表现在哪些方面?宾大的东亚研究,特别是中国研究,与耶鲁相比,有哪些特色?
韩:我没有马上到宾西法尼亚,去宾大之前我还在台湾待了一年半,在那里做研究工作,大约是1974年到1975年。
周:从台湾回来后,就到宾西法尼亚大学?
韩:我运气很不错,那时候找工作并不怎么容易啦。有的人找了两年都没有找到,可我一找就找到了。
周:那时宾大的中国学研究又哪些特点?
韩:那时候宾大研究中国近代史的没有什么人,我一直在那边,我们近代史也不是最重要的。研究古代的则比较多。譬如,德克•博德(DerkBodde)教授研究中国古代思想史,席文(NathanSivin)教授研究中国古代科技史,AllynRickett,还有一位是研究宋史教授叫罗伯特•哈特威尔(RobertHartwell),他不久前去世了。学生都找他,没有人来找我的。他很会培养学生,现在美国教宋史的教授很多都是他的学生。他为人有点怪,可是学生很好。
周:你说宾大的中国历史研究主要是集中在古代。
韩:对,没有学生来找我,这是真的,没有人来找我。
周:那么,如果把宾大的中国研究和耶鲁的中国研究做比较的话?
韩:耶鲁当然好!
周:好在哪里?
韩:图书馆第一,不可比。如果耶鲁是第一,宾大可能是第三。我跟那里的研究生说,如果你要开始做你的研究工作,博士论文的写作,你可以从这里开始,最一般的,普通的资料,这里有,可是你要深入一点,这里的资料就不够了。
周:你说的主要是资料上面的。
韩:这是一个很大的分别。宾大不如普林斯顿,不如哈佛,只能算是美国的二流大学。图书馆更没法比,我们的东亚图书馆充其量属于第三流,因为60年代以前没有买书。那以后没办法买,老书没有办法买到。
周:除了资料外,你觉得宾大历史系的中国研究,和你现在所在的普林斯顿大学的中国研究,有哪些不同的地方?
韩:当然,因为我从那里搬到这里,这个比较我当然自己也做过。那边人不如普林斯顿多,这是第一。第二,图书馆不好。第三,一般地说,很多学生,他们要选择一个大学读研究生,像我一样,他们一般会选一个更好的大学,美国好的大学很多,宾大不算。所以,最好的研究生不一定申请宾大,可能宾大是我们讲的secondchoice。如果好大学不要他们,他们可能会去。我是一个好学生,那里也有一些好学生,可能是因为一些偶然的原因,他们才会去。可是最好的学生不一定会上宾大,这就是一个区别。可是我在那边很快乐,历史系的整体环境很好,大家相处得不错。我那边朋友很多很好,真的,我在那边很快乐。
周:你对艾尔曼教授有印象吗?他说你曾经是他的老师。
韩:当然有,我刚到宾大的时候,他已开始写他的博士论文。因为没有别人,我就变成他所谓的老师。他的论文我看了,我可能会影响他论文的结构风格,但我没有办法影响他的思想。如果硬要说影响,可能就在这方面吧。那个时候,一般研究思想史的,只注意研究思想方面,不研究社会方面。他说他要研究社会方面的,我觉得太好太好了。他一提到,我就支持他说这个想法很好。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影响。
周:那当然算影响了。
韩:不一定,其实他自己早已经决定了。
周:他决定了,又得到老师的鼓励,这可能更坚定了他继续往那个方向走。如果老师说你那个方向不好,那情况也许就两样了。
韩:那你不明白美国学生,他们不一定会听老师的话。
周:那么,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宾大的?
韩:1993年。
周:离开以后就到这边来?
韩:就到这里。
周:有的学者常把自己所选择的学府看作是一种重要的生命隐喻(metaphor),认为人生到达什么阶段,就会渴望与什么学府相联系。你离开宾大,加盟普林斯顿,是否也暗含着这样一种生命隐喻?对你而言,到普林斯顿仅仅是为了专业上获得更好的发展吗?
韩:Metaphor,我觉得没有。我到普林斯顿,首先不是为了找这个工作,我从宾大搬到这里,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图书馆好,研究生好。我那个时候差不多50岁了,如果要搬只能搬一次,最好现在搬。要不然太老,再搬家,换另外一个生活就很麻烦了。
周:不太习惯了。
韩:我也问我自己,你要搬到哪儿?如果你要离开宾大,你要搬到哪儿?没有一个我很要去的地方,这里很近,我的朋友们还可以看到,我觉得很适合。
周:很有意思。
韩:不是因为普林斯顿,这样,那样。
周:不是因为普林斯顿本身怎么样。
韩:不是。历史系当然很好,东亚系也好,图书馆很好,研究生好,环境好,运气好。所以,我到这里来了。可是我觉得没有什么另外一个意思。
周:你现在已是美国中国学研究界的权威学者之一,你从研究中国的一个学生到大名鼎鼎的教授,从一个中国学的爱好者到公认的权威学者,一定经历了艰辛的学术跋涉,一定离不开许多师友的帮助。
韩:我不觉得。
周:可是大家都这么认为的。
韩:可是我还不觉得,说实在的我还不觉得。
周:那么这个过程,一定充满艰辛吧?
韩:这个你应该了解,我这个时代的女的,唉!你访问的有女的吗?
(转引自《史林》2005年第6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