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洪秀全和罗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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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洪秀全和罗孝全


(一)
洪秀全与美国传教士罗孝全(I.J.Roberts)相识,开始于一八四七年上半年。当时,洪秀全和洪仁□一齐到广州向罗孝全学习基督教知识。
在广州,罗孝全对洪秀全的印象并不好,拒绝替他洗礼。罗孝全回忆当时情况说:“当洪秀全初来我处时,曾写就一文详述其获《劝世良言》一书之经过及其得病情形与病中所见之异象,皆一一详述。又谓梦中所见与书中所言两相证实,在述其异梦时,彼之所言,实令我莫名其妙,迄今仍未明其究从何处而得此种意见,以彼对于圣经之知识无多也。彼请求受洗礼,但未得吾人满意于其合格之先,彼已往广西而去矣。”(《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六),第824页。)
罗孝全对洪秀全的印象不佳,但洪秀全却很尊重罗孝全。看来,原因是他在广州看到了圣经,接受了若干基督教知识。
洪秀全在罗孝全处接受了哪些基督教知识?得到哪些启示?这是值得研究的问题,但在目前研究这个问题,材料还是不充分的。
洪秀全早期三篇宗教着作《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和《原道觉世训》写于何时?史学界是有争论的。我个人同意这样的观点:《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写于一八四五、四六年,而《原道觉世训》则写于一八四七年洪秀全到广州在罗孝全处看到圣经以后。如果这个论断站得住脚,那么,我们分析《原道觉世训》的思想特点,大体上可以看到洪秀全在罗孝全处学习圣经后所得到的启示,主要有下列三点:
第一,根据圣经的内容,论证主宰世界的是皇上帝而不是阎罗妖。
《原道觉世训》说:“据怪人妄说阎罗妖注生死,且问中国经史论及此乎?曰,无有。番国圣经载及此乎?曰,无有。(重点符号是本文引者加的,下同)”又说:“于今历考中国、番国各前圣所论及,且笔于书以传后世者,只说天生天降,皇上帝生养保佑人,未尝说及阎罗妖也。”
第二,用圣经故事论证跪拜偶象的错误。
《原道觉世训》说:“考《旧遗诏书》,皇上帝当初下降西奈山,亲手缮写十款天条在石碑上,付□摩西。皇上帝亲口吩咐摩西曰:‘我乃上主皇上帝,尔凡人切不好设立天上地下各偶象来跪拜也。’今尔凡人设立各偶象来跪拜,正是违逆皇上帝旨意。尔凡人反说各偶象是帮皇上帝保佑人,何其被魔鬼迷蒙灵心蒙懂之极乎!”
第三,根据圣经译本将上帝译为“皇上帝”,论证世间之主不得称“皇”称“帝”。
开始,洪秀全从《劝世良言》中学得基督教知识,而《劝世良言》对上帝有两种称法:一是“神爷火华”,二是“神天上帝”。如果现在我们还能看到的太平天国刻印的《旧遗诏圣书》就是洪秀全在广州所看到的圣经译本的话,那么,在这本圣经中,上帝被译成“皇上帝”,就给洪秀全以很大的启示。他在《原道觉世训》中说:“尔凡人何能识得帝乎?皇上帝乃是帝也。救世主耶稣、皇上帝太子也,亦只称主而已耳。天上地下人间,有谁大过耶稣者乎?耶稣尚不得称帝,他是何人,敢□然称帝者乎!只见其妄自尊大,自干永远地狱之灾也。”
这三点可能是洪秀全从罗孝全那里学习圣经所得到的新的启示。崇拜皇上帝,反对阎罗妖,反对偶象,特别是反对清朝皇帝,在圣经中找到了新的根据。不能不说洪秀全的反抗思想有了发展。这样,人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洪秀全一直怀念罗孝全了。
(二)
在一些着作中提到太平军占领南京以后,洪秀全曾经给罗孝全写了一封信,邀请他到天京传教,并派一位姓叶的师帅去广州把这封信投递给罗孝全。
叶师帅有一个《由南京至广州送信纪事》,其中说:“太平天国癸丑三年二月十六日南京起程,三千余里到广省。叶师帅尊东王天会所行,远传福音,自说十三行番国钦差大人知之。四月初六日到省东交信,十三行兄弟看见信不收;……五月初九日,尊到粤东礼拜堂,师帅闻见说罗侯全大人打发徐生查仿本师帅书信,即到看见,即到靖海门。兄弟看见信皮不同四月初六日,信到粤东礼拜堂收入。……信皮不同,信内真实福音,叶师帅不是贪心挞道兄弟钱粮,相〔想〕得回一句福音,回答天朝。如或兄弟不信者,天王诗句为凭”(《太平天国文书汇编》,第495页。本文引者对标点符号稍作改动。)
洪秀全的邀请信的原件没有见到,但它的英文译本,首先在《China Overland Mail》上发表,白伦(L.Brine)在《中国的太平叛乱》(The Taiping Rebellion in China)一书中加以引用。现据英文译本回译如下:“我们分别以后,虽然有这么长的时间,但是,我经常怀念你。目下,春风迎人,远隔两地,我想到了你,我的尊敬的兄长。诚然,你横越万里,传播救世主的真道,并且竭尽全力地为真主服务,是值得称赞的。我恭敬地通知你,天父并没有因为我的下贱和无能而摒弃我。完全由于天恩,使我能够占领拥有两湖和江南的广大领土。我曾几次写信给你,但迄今没有收到回信。
由于众多的公共事务费去我的精力,我没有多余时间在早晚教育民人。不过,我已经向军队和其他民人颁布了《十款天条》,并教育所有的人早晚进行礼拜。了解福音的人仍然不多。因此,我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送这封信向你问好;同时邀请你,我的兄长,如果你不打算嫌弃我,请你带同众多的兄弟来到这里,帮助传播福音,掌管洗礼仪式。如此,我们将得到真道今后,当我的事业取得最后成功,我必在全国范围内传播真道,俾使所有的人复归一位真主,并礼拜唯一的真神——上帝。这是我衷心的希望。余事不宣。敬颂
大安
愚弟洪秀全拜上。”(F.Michael&Chung-li Chang,The Taiping Rebellion,History and Documents.Vol.Ⅱ.P.510.)
这两件史料配合起来,好象煞有其事似的。其实,这两件史料的真实性都值得商榷。
首先,洪秀全的邀请信有不合洪秀全身份和太平天国礼制的地方:
第一,信中称罗孝全为“我的尊敬的兄长”(My venerated elder brother)。洪秀全自称为“愚弟”(Your ignorant young brother)。洪秀全还说他自己“下贱”(unworthness)和“无能”(incapacity)。虽然,过去罗孝全是洪秀全的老师,洪秀全曾经在他那里学习基督教知识;但是,洪秀全已经成了天王,并自认为是仅仅次于耶稣的上帝次子,他怎么能称罗孝全为兄长,自称愚弟呢?又怎么能自称“下贱”和“无能”呢?从其他文件看,洪秀全只称他为“先生”,杨秀清也称他为“先生”。
第二,白伦在《中国的太平叛乱》一书中引用这封信时,写道,“在名字上有一颗大印,两英寸见方,上有六个汉字:“天德太平王印”(Tien—teh Ta—ping Hwang—yin)。(L.Brine,The Taiping Rebellion in China,P.201.)这也不符合太平天国的礼制。洪秀全不称“天德”。“天德”只能是天地会的称号。这是史学界比较一致的看法。
其次,那个《送信纪事》也有可疑的地方:
第一,《送信纪事》一开头写道:“太平天国癸丑三年二月十六日南京起程。”查太平天国惯例,癸丑的“丑”字应写作“好”字。一名师帅怎么可能连这一条规矩都不知道呢?
第二,《送信纪事》说:“叶师帅尊东王天会所行”,这句话怎么理解?一种意见认为,这里有错字,应为“遵东王天令所行”。这一改动也不好理解,既是“天令”,又怎么说是“东王天令”呢?
第三,最可疑的是日期问题。他自称是“癸丑三年二月十六日南京起程”。天历癸好三年二月十六日合阳历为一八五三年三月二十一日。查太平军于一八五三年三月十九日攻入南京,二十日破满城,二十一日继续在南京城内“搜妖”,杨秀清于三月二十八日入城,洪秀全于三月二十九日入城。叶师帅竟能于三月二十一日奉天王(或东王)命令带着天王的书信从南京起程到广东远传福音,于理难通。
但是,罗孝全的确收到洪秀全给他的这一封信。一八五三年五月二十日,罗孝全从广州写信给美国驻华专使马歇尔说:“前几天,哈巴医生(Dr.Happer)看到一位土人手中拿着一封写着我的地址的信,并声称是从南京来的。以后,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太平王或天王洪秀全的信。(虽然,说不准是否是那位土人拿着的信)我把这封信拿给伯驾医生看,他是熟悉官方的盖印文件的,他相信这封信是真的。洪秀全的名字是明白无误的。在结尾有他的全名的签名,并盖有一块图章。”(Jules Davids等:American Diplomatic and Public Papers: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第一套,第四卷,Doc.No.67.)
不过,在时间上,罗孝全的信和《送信纪事》不完全符合。《送信纪事》说罗孝全接到这封信是癸好三年五月初九日,这可能是四月初九日之误。如果叶师帅于癸好三年四月初九日,即一八五三年五月十四日把信交给罗孝全,那么,和罗孝全给马歇尔的信中的时间就大体—致了。
从上面的分析,我个人倾向于这封信不是洪秀全发的,很可能是同情太平军的人假托洪秀全的名义写的。《送信纪事》最后记:“叶师帅不是贪心挞道兄弟钱粮,想得一句福音,回答天朝。”欲盖弥彰,这位作伪者也可能想得到几个银钱而已。他怕人戳穿他的骗局还特地写上了几句洪秀全的诗句来证明。
这样,我个人认为洪秀全没有忘记罗孝全,对罗孝全有好感,但是在一八五三年三月,他并没有急急乎写信邀请罗孝全到天京帮助他传教。
(三)
一八五二年四月,洪仁□和韩山文(Theodore Hamburg)在香港会见。洪仁□把有关洪秀全的文件留给韩山文。(韩山文根据这批文件写成了《太平天国起义记》(The Visions of Hung Siu-tzuen and Origin of the Kwang-si Insurrection).)半年以后,一八五二年九月罗孝全在香港访问了韩山文,阅读了洪仁□留给韩山文的这一批文件。(见《太平天国起义记》中文译者简又文序。)原来对洪秀全并没有好印象的罗孝全,这时忽然对洪秀全大感兴趣。他说:“迄今我对这个事件极少或完全没有兴趣,但是,今后就是另一个样子了。”他赞扬他的学生信仰基督教,“打倒偶象”。他热情地相信,不久,洪秀全一定会需要大批传教士和圣经以及小册子。他写道:“我猜想,已经接受过传教士的教育的领袖将是容易会见的和肯听教训的。虽然,在这个国家,他的地位是高贵的,……他将充分地学习耶稣的真理,然后在向他的人民宣传基督教的工作中和传教士进行合作。”(Chinese and General Missionary Gleaner,P.67、69-70。转引自 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23.No.1,Teng Yuan-Chung(邓元中)文。)
可见,早在一八五二年九月,罗孝全就想和洪秀全拉关系,利用洪秀全在中国广泛传播基督教。这样,一八五三年五月,他接到那封署名为“愚弟洪秀全”,写的邀请他到太平军统治区传教的信,当然兴高采烈。他说:“这多么象对使徒的邀请——请你到马其顿来帮助我们。”(原文见《新约》,使徒行传,第十六章,第九节。这里的马其顿指的是天京。)五月二十日,他从广州写信给住在上海的美国驻华专使马歇尔,告诉马歇尔,他收到了这封信。他在信中写道:
“我的感觉是倾向于在尽可能早的时刻到他那里去。因此我正式向你提出下列几点询问:
1、我以牧师的身份立即到他那里去,仅仅是向他和他的追随者传播基督教义,这是不是违反国家的法律,或者,我是不是将受到我们法律的谴责?
2.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当它发展到什么程度时,这样做就将被认为是可以允许的?
3.如果叛军占领广州城,并请我进城向他们传播福音的话,我是否能够被允许前去?
这些正式询问,我希望能够尽早收到你的答复。”(Jules Davids等:American Diplomatic and Public Papers: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第一套,第四卷,Doc.No.67。)
一八五三年六月二十日,马歇尔在上海接到罗孝全五月二十日的来信,当天即复信罗孝全。次日,他又将复信的复本寄给了美国国务卿麻西。信中就罗孝全提出的三个问题,答复如下:
关于第一个问题,回信说:“我将倾向于把你去南京向天德的追随者传教一事视为违背美国政府希望在中国出现纷争之际保持中立的政策,违背一八四八年的法律,也违背美国和中国之间的条约精神。这些活动将构成‘对中国政府的叛乱并企图推翻它’,根据一八四八年八月十一日通过的法律的第十五条,可能判处死刑。……你到天京,不管是否是以牧师的身份去,而且仅仅向他和他的追随者传播基督教义,你这一行动总是对叛军的帮助、支持和鼓舞,因而,把你卷入在重大的犯罪之中;同时根据你到达南京城后的活动也将会给你的思想添上参加叛军的色彩,并作为说明这一点的证据。”
关于第二个问题,回信说,“不要去研究当叛军领袖发展到什么程度时,就会允许你到他的追随者当中去从事你的圣灵的职业。我可以这样对你说,在我看来,叛军的营盘危及帝国的王位摇摇欲坠的时刻,向天德的追随者传播基督教义,对你或其他友好国家公民来说,既不是适宜的地方,也不是适宜的时机。
对中国皇帝的友谊是和在他的敌人的军事会议或营火会上的亲密不相协调的。当你个人可能还不具有对皇帝陛下的这种友好感情时,你的政府要根据条约的规定办事,根据条约,你仅仅被允许在中国逗留一天。”
关于第三个问题,回信说:“不论是广州的叛军,还是南京的叛军,你都要拒绝前去布道。你在广州有一个礼拜堂,你就在那里进行正常的活动好了!”(Jules Davids等:American Diplomatic and Public Papers: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第一套,第四卷,Doc.No.74。)
马歇尔是非常敌视太平军的。他禁止在中国的美国公民和太平军进行贸易,向太平军提供军需物资。另一方面,马歇尔又渴望通过传教士搜集太平军的情报。
一八五三年六月二日,美国传教士戴作士(Charles Taylor)自上海出发,六月四日到了镇江。他在镇江住了三天,和罗大纲进行交谈,并接受罗大纲赠送的太平天国官书。罗大纲还托他带一封信给上海英国人士。戴作士回到上海后向马歇尔“详细地叙述了他所看到的一切。”这些情报当然使马歇尔感到高兴。他在给麻西的报告中公然为戴作士“开脱”说:“根据一八四八年的法律,他的活动足以构成死罪,但我相信,在那个时候,他是不知道法律的。他问我是否要对他的罪行进行审问?我指示副领事给他写一封信,告戒他,不要再提它了,不要如他所计划的那样发表他的‘历险记’了。他很聪明,接受了我的意见。”(Jules Davids等:American Diplomatic and Public Papers: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第一套,第四卷,Doc.No.24。)
了解马歇尔的这一个思想和立场,我们就可以理解马歇尔对罗孝全要求去天京的态度。
罗孝全在广州给马歇尔发出请示报告以后,许多传教士和商人极力怂恿他早日去天京。在广州的一位商人向他提供了到上海去的免费航行,在英格兰的一个团体资助他一百块银元。(Circular by Roberts,Dec. 31,1853。转引自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23.No.1,Teng Yuan-Chung(邓元中)文。)他从前的一位同事从上海写信对他说:“如果你有意打算来,在你停留在上海期间,可以把我的房屋作为你的家。如果你希望在这里停留几个月的话,不要你化费任何代价。”(Roberts'' Letters,Hongkong,July 8,1853。转引自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23.No.1,Teng Yuan-Chung(邓元中)文。)因此,在未接到马歇尔的回信,七月五日,罗孝全就匆匆离开广州去上海。七月三十日到达上海。他到达上海当然知道马歇尔已经给他写了回信,拒绝了他的请求。他拜访马歇尔,再次请求同意他访问太平军。马歇尔威胁地说:如果他一定要去,就把他遣送回国。(Roberts''Letters to His Wife,Westers Recorder . Nov.16, 1853。转引自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 23.No.1,Teng Yuan-Chung(邓元中)文。)他甚至对罗孝全说:“如果你妄图这样做,我就绞死你!”但是,会晤以后,马歇尔立即对一位美国商人小候尔德(A.F.Heard,Jr。)说:“这个笨蛋,为什么不自己直接去?对我讲这些干什么?当然我只能告诉他:‘不准去!’我的地位迫使我采取符合条约的立场,但我是喜欢他去,并为我带回许多能够相信的有关叛军情况的报告。”(Papers of China Miscellany,No.1. Peabody Museum.转引自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 23.No.1,Teng Yuan-Chung(邓元中)文。)
马歇尔这段话当然会传到罗孝全的耳朵里去。当时,在上海的美国传教士都赞同他去天京。八月二日,有一名商人告诉罗孝全,他要到南京去做生意,愿意带一、两个人一道去。这时,六月初去过镇江的戴作士医生表示愿意陪罗孝全一道去。(Roberts''Letters to His Wife,Westers Recorder. Nov.16, 1853。转引自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23.No.1, Teng Yuan-Chung(邓元中)文。)八月三日黄昏,传教士每周祷告会结束以后,罗孝全和戴作士乘帆船出发了。但是进入长江以后不久,他们受到清朝水师的拦阻,被迫退回上海。(Circular by Roberts,Dec. 31,1853。转引自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23.No.1,Teng Yuan-Chung(邓元中)文。)一八五四年四月二十六日,麦莲到达上海代替马歇尔为美国驻华专使。罗孝全希望麦莲去天京时能给他一个随行的机会,(RobertstoPaulS.Forbes,Shanghai,April 30,1854.Forbes Collection,Case 1,Folder 18,Baker Library。转引自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23.No.1,Teng Yuan-Chung(邓元中)文。)可是麦莲没有理他,罗孝全去天京的打算暂时没有实现。
(四)
罗孝全没有放弃到天京布道,洪秀全也没有忘记罗孝全。
一八六○年春太平军东下,六月二日占领了苏州,逼近上海,这就为传教士进入太平天国在交通上创造了有利条件。就在这样的形势下,一八六○年八月底罗孝全从南方到达上海,九月二十二日,星期六,他到苏州访问了李秀成。罗孝全受到敲锣打鼓的欢迎。十月四日,李秀成陪同罗孝全离开苏州,七日到达丹阳,李秀成因事留在丹阳,派专人护送罗孝全去天京。十月十三日,他到达天京,住在干王府。
一到天京,罗孝全对洪仁□说:“我到这里来单纯是为了传布包含在《新约》中的基督福音,并把散布圣经作为更有效地完成这个目标的一个手段,或者为了同一目的而振兴学校。”(Roberts to Crawford,Nanking,Dec.1, 1860.Archives,Sout-hern Baptist Convention。转引自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Vol.23.No.1,Teng Yuan-Chung(邓元中)文。)洪秀全怎样对待罗孝全呢?他给罗孝全颁发一道《诏书》。(《太平天国文书汇编》,第52—53页。)《诏书》坚持他自己阐述的拜上帝教义,并要求罗孝全接受。《诏书》说:“孝全西洋同家人,识得朕心否?朕今钦赐各项诏书,尔等细认。朕诚上天否?上帝圣旨:‘尔们认得禾救饥,乃念日头好上天’。醒否?信否?醒信福祉矣!”《诏书》甚至说:“约书不好些当去”,“朕来乃是成约书”。他还要求罗孝全变为一名改宗者,到外国去布道,让外国人改信太平天国的宗教。(G.J.Wolsely,War with China in 1860,P.338。转引自同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Vol. 23.No.1,Teng Yuan-Chung(邓元中)文。)
洪秀全和罗孝全之间的矛盾是无法调和的。罗孝全和洪秀全在天京的一段关系,远不是和谐的,而是充满斗争的。
斗争的第一幕是罗孝全拜会洪秀全时的礼仪问题。
按照太平天国的礼制,大臣朝见天王,当然要下跪。罗孝全拒绝对洪秀全下跪。太平军领袖研究结果同意罗孝全对洪秀全不下跪,但是,他们又告诉罗孝全:所有的人都必须对天父下跪。对此,罗孝全当然不能拒绝。进入接见大厅时,大臣们在大厅东西两侧排成长队,罗孝全排在一个长队的末尾,差不多是第二十名。包括罗孝全在内,高级官员们都穿上朝服。当进行礼拜上帝的时候,站在天王旁边的干王大声叫道:“罗孝全拜上帝。”出乎意料,罗孝全迟疑了一下,终于和其他的官员一道下跪了。但他将面孔从正面对着洪秀全转到另一个方向。大家站起来以后,除罗孝全外,再向洪秀全跪拜。(Jane R.Edkins,Chinese Scenes and People,with Notices of Christian Missions and Missionary Life in a Series of Letters from Various Parts of China,With a Narrative of a Visit to Nanking by Her Husband,the Rev.Joseph Edkins,1863,P.274。)
第一场斗争就这样结束。
紧接着,罗孝全和洪秀全采用通信的方式就宗教问题进行了长期的辩论。
第一个问题是承认不承认基督教“三位一体”的论点。
罗孝全坚持基督教关于“上帝——基督——圣灵”三位一体的论点。洪秀全在给罗孝全的一份诏谕中,坚持耶稣低于天父。在另一处,他说:“天父是我自己的父亲,耶稣是我自己的哥哥,和我同由一母所生。天父和天兄使我成为统治者。”(Jane R.Edkins,Chinese Scenes and People,with Notices of Christian Missions and Missionary Life in a Series of Letters from Various Parts of China,With a Narrative of a Visit to Nanking by Her Husband,the Rev.Joseph Edkins,1863,P.272。)
第二个问题是承认不承认洪秀全上过天堂的问题。
洪秀全向罗孝全宣传他“升天”的事。为了替自己的观点辩护,洪秀全还举了《约翰启示录》里的故事,在《约翰启示录里》,约翰亲眼看到羔羊站在天父的面前,羔羊是长兄。(Jane R.Edkins,Chinese Scenes and People,with Notices of Christian Missions and Missionary Life in a Series of Letters from Various Parts of China,With a Narrative of a Visit to Nanking by Her Husband,the Rev.Joseph Edkins,1863,P.272。)罗孝全对这一套当然不会同意。洪秀全写信给他说:“你要更忠。你不要以为我受了欺骗。……你为什么对神和我交往一事感到不可靠呢?”“就这个问题,我已经写了许多诏书,所有的人都和我在一起,象一家人一样。干王到达天京,他也得到启示。承认我和神的这些交往,比洗礼一万次还要好。”洪秀全还对罗孝全说:“我已经给你写了许多信,你是不是真心诚意地承认:我曾经去过天堂?你和所有西方洋兄弟是否理解了我的意思?你是否承认上帝的神圣的旨意?细细地想一想:日头(这位领袖的自称)正照耀着天堂,你还不觉醒吗?你还不相信吗?为了幸福,你相信吧!诚上加诚,忠上加忠。”(Jane R.Edkins,Chinese Scenes and People,with Notices of Christian Missions and Missionary Life in a Series of Letters from Various Parts of China,With a Narrative of a Visit to Nanking by Her Husband,the Rev.Joseph Edkins,1863,PP.272——273。)
第三,关于杨秀清的称号“赎病主”(Savior from Disease)的争论。
罗孝全认为:“这个称号是不确当的,因为它把杨秀清和基督相比,只有基督才是唯一的救世主(Savior)。”对此,洪秀全用□砂笔在罗孝全的信上批道:“东王是上帝的爱子,他虽然没有赎罪,但是,他赎病。”罗孝全又问洪秀全:“上帝之子”是什么含义?洪秀全说:“你也是上帝的一个儿子。”(Jane R.Edkins,Chinese Scenes and People,with Notices of Christian Missions and Missionary Life in a Series of Letters from Various Parts of China,With a Narrative of a Visit to Nanking by Her Husband,the Rev.Joseph Edkins,1863,P.269。)
第四,关于教会的含义和它的首领问题。
罗孝全坚持教会(Church)是由改宗者,圣灵使成为基督徒的人以及受过洗礼的人组成的。救世主基督是唯一的首领。天王回答说:你罗孝全所说的教会是精神上的教会,太平天国谋求在这个世界上建立的是“世俗的、全世界的教会或王国”。在那里,天父、天兄耶稣、洪秀全自己和他的儿子,一个神圣的“四人组”是共同的首领。(Jane R.Edkins,Chinese Scenes and People,with Notices of Christian Missions and Missionary Life in a Series of Letters from Various Parts of China,With a Narrative of a Visit to Nanking by Her Husband,the Rev.Joseph Edkins,1863,P.269。)
(五)
宗教上的这些分歧使洪秀全和罗孝全的交往成为不可能。太平军广大军官对这位洋兄弟也失去兴趣,洪秀全对他疏远了。(J.E.Johnson,Taiping Wang,New Englander,X X X,(July 1871).转引自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23.No.1, Teng Yuan-Chung(邓元中)文。)
在天京,在宗教上,罗孝全吃不开了,在政治上也碰了壁。一开始,他被封为绥天义,又是通事官领袖,是洪仁□处理外交事务的翻译官。(《洪仁□自述》,见《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六),第853页。)一八六○年十一月,容闳访问天京时,看到这位传教士身穿黄色长袍,也怀疑他究竟是洪秀全的宗教顾问,还是太平天国的国务卿?(《西学东渐记》。)一八六一年三月十三日,洪秀全任命他为洋务丞相(Minister of Foreign Affair),他真的成了太平天国的国务卿。(《天王诏书》,中文原件未见。英译本见F.Michael&Chung-li Chang,The Taiping Rebellion,History and Documents.Vol.Ⅲ,PP.1130-1131。)就在他担任洋务丞相期间,一八六一年四月二日,太平天国同意英国侵华军关于太平军在一年内不进攻上海和吴淞两地四周百里以内的地区。后来他又帮助杨笃信取得了由幼主颁发的关于传教自由的诏书。一八六一年底,英国侵略军又向太平军提出两点要求:(一)继续保证不进攻上海;(二)还要保证不进攻九江、汉口和镇江。一八六二年一月一日,太平天国严正地拒绝了上述无理要求。中外关系急转直下,这位太平天国国务卿当然感到泄气,并对太平军怒气冲天。
宗教上和政治上,都使罗孝全在天京呆不住了。一八六二年一月二十日,他从干王府出走,跑到停泊在南京城外江面的英国兵舰狐狸先生号(Reynard)上。他为他的出走找了一个借口——洪仁□杀死他的仆人。他说:“我看见他死了,……躺在地下,停止了呼吸,流着鲜血。”但是,一八六二年四月二日,他在广州出版的《China Mail》上发表一篇文章又说:“至于那个仆人,据说以后他表现了生命的征兆”,换句话说,他并没有死。事实上,早在洪仁□打伤了他的仆人以前,罗孝全就决定离开天京,并把所有行李送到上海。(《North China Herald》March 18,1862.罗孝全致美国驻华公使蒲安臣的信。)
一八六二年二月八日《北华捷报》上发表了罗孝全自己写的一篇文章,倒说出了他离开天京的原因。文章说:“我先前曾经是他的革命运动的朋友。……但是,在他们那里住了十五个月,我密切地观察了他的活动——政治的、商业的和宗教的——我已经完全地革面洗心,坚决反对他们。……洪秀全对我非常友好,但是,我相信他是一个狂人,完全不适宜做一个统治者。……他的宗教自由和众多的教堂结果变成了滑稽戏,在传布基督教方面完全无用。比无用还要坏。他仅仅是为了传播他自己的政治宗教,把他自己和耶稣放在同等地位。耶稣、天父上帝、他自己以及他的儿子构成对一切的统治者。”
罗孝全还咒骂太平军“是一群强盗,必须受到外国人的剿杀”。(H.A.Tupper,The Foreign Missions of the Southern Baptist Convention,Philadelphia,1880,P.88.转引自 S.Y.Teng,The Taiping Rebellion and the Western Powers,P. 199。)
劝说洪秀全走基督教道路失败了,洪秀全在政治上、军事上又不向外国资本主义侵略者屈服,就反过来攻击洪秀全,为外国侵略军干涉太平天国革命制造舆论。这就是罗孝全从天京出走的根本原因。
一八六六年罗孝全回到美国,一八七一年患麻疯病死于伊利诺州的上阿尔顿(UpperAlton)。
(资料来源:《群众论丛》198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