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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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


说“戟”及相关问题
王宁
枣庄广播电视台
首先这里要说明一件事,就是付强先生在其《新见铜器劄记二则》一文中,把从金丯声的字释为“锲”读为“戈”,1是不很确切的,这个字应该释为“锲”读为“戟”。付先生的错误是受了我的看法的影响,他事先在QQ上和我讨论时,说是此字是“戟”;我说那个字应该是“锲”,也就是戈,本来是镰刀。我这么说本来是想从其源头上说明这个问题,可惜闲聊仓促没说明白;他又读了我的《从“丂”说到“噬”》一文,2觉得有理,就採信了,显然是受了我仓促之言的误导,这一点我得向付先生道歉。只是对于金文中被用为“戟”的诸字形以及相关的一些问题还是比较複杂,我觉得还是有深入讨论的必要,故作此文以就教于方家。
一、“戟”字形选录
金文中用为“戟”的字形,如果仔细考察就可以发现写法不一,简直是五花八门,虽然目前根据其器物和铭文可以知道它们的确是被用为“戟”,但有点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金文中用为“戟”的字的形体主要有以下几种(每形仅录各时期有代表性的):
1、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武城戟。春秋。
2、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滕侯昃戟。春秋晚期。
3、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析君戟。战国早期。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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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雚戟。战国中期或晚期。
5、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十年洱阳令戟。战国晚期。
6、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大良造鞅戟。战国晚期。
7、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曾侯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双戈戟。战国。
8、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曾侯与爽戈戟。战国。
9、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六年安阳令矛戟朿。战国。
郝本性先生在《新郑出土战国铜兵器部分铭文考释》一文中,引了其中用为“戟”的五种字形,3兹录于下:
10、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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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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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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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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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
其中14的字形并非用为“戟”,姑从旧说列入,下面还要说明。楚简文字中“戟”的写法主要有如下4种形体:
15、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曾6
16、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天策
17、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包牍1
18、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上博(一)·缁衣·10
下面的两种字形,因为涉及到的问题较多,所以放在最后讨论:
19、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小盂鼎。西周早。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师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父鼎。西周中。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休盘。西周中。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五年史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簋。西周晚。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盘。西周晚。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无叀鼎。西周晚。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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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先秦货币文编》4
二、“戟”不读若“棘”
《说文》:“𢧢,有枝兵也。从戈、倝(段本改作‘从戈榦省’)。《周礼》:‘𢧢,长丈六尺。’读若棘。”其中“读若棘”三字大徐本有,小徐本无,段玉裁云:
“按大徐有‘读若棘’三字,非也。《释名》:‘戟、格也,傍有枝格也。’古音《秦风》与‘泽’、‘作’爲韵,古音在五部,读如‘脚’。”
段玉裁是认为“戟”不当读若“棘”。马叙伦先生亦云:
“《繫传》无‘读若棘’三字,非脱,此盖涉下文戛字而误衍。钱坫曰:‘写者误加也。’……宋保曰:‘戟古读据,不读若棘……古书戟、棘亦通假,但转音非本音也。’”5
也是认为“戟”不当“读若棘”,可见此读不可靠。不过小徐本无此三字好像也不对,其原文很可能是“一曰棘”,是说戟一名曰棘,后人在传抄时误写成“读若棘”,因为《说文》中“读若”、“一曰”错出,抄写匆忙难免偶尔弄混,大概徐锴觉得这个读法有误,所以删去了。“棘”在古传注中的确训“戟”,段玉裁云:
“《周礼》‘棘门’、《明堂位》‘越棘大弓’、《左传》‘子都拔棘以逐之’,‘棘’皆训‘戟’,棘者刺也,戟有刺,故名之曰棘。衺者爲援,则横者爲棘、爲刺也。”
按:段说“棘皆训戟”应是正确的,宋保说“古书戟、棘亦通假”则误,“棘”是先秦时对戈或戟的别称,因为戈、戟的援、内(戟还包括刺)伸张如棘刺,因亦称之为“棘”,用“棘”为“戟”是义同互用而非通假,故《说文》当言戟“一曰棘”,而非是“读若棘”。
三、“戟”即“锲”字异体
对于从丯的“戟”之字形,裘锡圭先生在《谈谈随县曾侯乙墓的文字资料》一文中有段论述云:
“根据墓中戈戟出土情况和戈头有内无内的区别,可以肯定竹简和戈铭里的‘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等字应该释为‘戟’。这个字在戈铭里有时还写作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新郑所出二年郑令铜矛的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字,就是这种写法的变体。郝本性同志把铜矛的这个字释作‘戟’,曾侯墓的新资料证明他的释文是正确的。战国时代的齐国戈铭有时自称为‘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其字或加‘金’旁作‘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以前我们怀疑它们是‘戟’字而苦无确证,现在就可以放心地把它们释作‘戟’了。”6
春秋时期“戟”还有一种写法是上引字形1,是从㫃从丯,配合裘先生论及的诸字形可以知道,它也是从“丯”得声的。那么我们可以知道,自春秋到战国“戟”字通行的写法多是从“丯”,不用问也是从其声,其形旁则有戈(字形8是从“我”)、金、㫃(或倝)等形,从“戈”是因为戟本是戈类,从金则是因为它是金属製品,先秦文字中“戈”字很多也从金作,是一样的道理,这个都比较好理解。至于从“㫃”,许慎认为是“榦省”,从古文字形看明白是错的,郭沫若先生曾经专门论述过,他说:
“许不知倝之本义,故亦不知戟之所从,云‘从戈榦省’或作‘榦声’皆非也。字实从戈倝,戟乃建于车之戈,故从戈倝也。戟字于金文仅一见,即‘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之造戟’是。字作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倝字作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于车上建旌之形犹存其仿佛。”7
郝本性先生说:
“铜矛铭文中有‘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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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朿’(编号6)。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作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从戈从㫃,㫃乃军旅所执的旂(旗)的象形,斿彝斿从㫃,作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斿觚斿字从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此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字即𢧢(今作戟),王国维云:‘倝、𠐱皆㫃之异文’。郭沫若同志于《说𢧢》一文中云:‘字实从戈倝,𢧢乃建于车之戈,故从戈倝也。’郭、王之说至确。”8
是说戟本是车兵之戈,建于战车上如旌旗然,故从倝会意。《方言》九云:“(戟)三刃枝,南楚宛郢谓之匽戟”,郭璞注:“今戟中有小孑刺者,所谓雄戟也。”对于这个问题,郭沫若先生的解释是:
“戟有雌雄,雌者戟内之无刃者,雄者有刃者也。古戈至秦汉而渐废,古戟至秦汉而制改。汉人于戟之雌者亦谓之戈。”9
这种解释适用于秦汉(包括)以后,而先秦之“匽戟”疑是本作“㫃戟”,是指建于车上之大戟,大概因为“㫃”、“鶠”音同,而“鶠”即雄凤,故亦称“雄戟”,是相对于徒兵所用的戈(相当于雌戟)而言的,通假作“匽”、“偃”。同时,郭老所言“汉人于戟之雌者亦谓之戈”亦不确切,董珊先生在其博士论文《战国题铭与工官制度》中就指出战国时期的燕国钩兵分为戈、戟两类,戈类不刃内,称“戈”、“鍨”、“鉘(锇)”或“鍨鉘(锇)”;戟类刃内,称“戟”或“锯”。10其中有些戈类与戟形制略同,只是内上无刃,即所谓雌戟者,而战国时代即称戈,非始于汉。
前引字形5“倝”下所从的部分与楚简字形17全同,是在“戈”上多加了一笔,这个字形其实就是从戈从丯的字形的混合体,故也被用为“戟”。
字形9当即字形15楚文字写法右旁所从的部分,字左旁一竖弯笔,也是从“丯”声。
字形6是从倝戈声,字形10是从㫃戈声,从“倝”当是“㫃”的繁化,其中字形6就是后来“戟”的小篆字形“𢧢”,从戈是因为戟本戈类,是建于车上的大戈。
总而言之,春秋战国文字中的“戟”多从“丯”声,间或从“戈”声,于省吾先生指出戴侗《六书故》言“丯”为“契”或“㓞”是对的,并做了详细论述,11所言应当可信。“戈”、“契”古音见溪旁纽双声、歌月对转,读音相近。那么我们可以知道,先秦文字中用为“戟”的字形,从金丯声的“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字明白就是“锲”字,其它那些从戈、从我的字形都是其异构;从㫃、从倝丯声或戈声的字是它的变体,也就是说,“戟”这个字它本来就不读纪逆切,而是读苦结切,它就是“锲”字的异构。
四、“戟”来自“戈(镰)”之别称
笔者在《从“丂”说到“噬”》一文中曾经认为:
“从‘丂’的字形和读音上考察,它应该就是‘鐹’之初文,就是一种大镰刀,也称为‘锲’。《方言》五:‘刈钩,江淮陈楚之闲谓之鉊,或谓之鐹;自关而西或谓之钩,或谓之鎌,或谓之锲。’其中‘鐹’、‘锲’音近(见溪旁纽双声、歌月对转叠韵;又‘锲’又读古屑切,则同见纽双声),二者显然存在音转的关係。《说文》中无‘鐹’字,只有‘镰’、‘锲’、‘鉊’,云:‘镰,锲也’、‘锲,镰也’、‘鉊、大镰也’,没有说到‘鐹’,不过‘鐹’可能是比较早的读音,当是来源于‘戈’,因为鐹的形制类似戈而取其声,故大多从‘丂’得声的字如‘可’、‘何’、‘河’等字与‘鐹’、‘戈’古音都在见纽歌部,《说文》说‘𠀀’读若‘呵’,显然也是这个原因。”
这里面有个问题是,“戈”应该是镰的最早名称,它本来是一种农具,由农具而演变为武器,杨锡璋先生指出:
“从铜戈的形态、最先出现的是直内戈和以内安柄的方法等推测,它与中原龙山文化石镰有一定的渊源关係,它可能是由这种农业收割工具演变而来的。”12
笔者认为是很正确的看法。在先秦时期,戈、镰必是一家眷属,而且“戈(鐹)”、“锲(刈)”是这种器具的最早名称,“钩(𠛎)”、“鎌(镰)”当是晚出的称谓,故“鎌”字仅见于战国文献,金文中无一见。
镰刀别称之“鐹”,《广韵·去声·三十九过》云:“鐹,镰也。亦作划。划,同上。”《集韵·去声八·三十九过》以“划”与“鐹”同古卧切,亦训“镰也”,《玉篇·刀部》:“划,公卧、公祸二切,镰也。又刈𠛎也”,也是指镰。“划”从刀戈声,这个字很可能就是金文中“戈”或作从金戈声写法的或体,戈为金制故或从金,又为利刃故或从刀,所以它就是“戈”的繁构或异体,也就是说后来所谓的镰本来就是名“戈”。
笔者同时还指出,甲骨文的“辥”字就是“锲”,其本义是一种带齿的镰刀。带齿的戈、戟虽然目前没有实物出土,但有带齿的镰刀的实物,如图: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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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件是浙江博物馆藏品,下面二件是盛世收藏网上公布的私人藏品,都是战国时期之物,可以看到镰刀的刃面上有梳齿一样的条纹,而刃口都是锯齿形,这样我们可以明白上面的字形9为什么要在“丯”形左旁加一“L”形弯曲的竖笔,字形15的楚简文字右旁所从的“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也是在“丯”左旁加了这样的竖笔的字形,这个字形很可能本身就是“锲”字,弯曲的竖笔表示锲背,相当于戈援的上刃和栏的部分,“丯”表示其有刻齿并从其声。所以,“锲”当是戈镰类中一种稍微特别的种类,它的特异处就在于它有和梳齿类似的刻齿和齿刃,但后来和“鐹”、“𠛎”等一样被用为镰的一种别称,不带齿的也可称“锲”,故《说文》曰:“鎌,锲也”、“锲,鎌也”,二者互训义同,无所分别了。同时从字形9、15的“锲”字也可以看出来,它实际上表现的是戈头或镰刀头,它作为戈(镰)的异称是举其头以槩全器者。
戟本是从戈演变进化来的一种武器,它不名“戈”而名“锲”,正如前引郭沫若先生所言:
“待戟兵发生,欲以有别于戈,故取戈之一体或其别名曰棘曰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者以属之,后更别创戟字,而音亦稍变也。”13
戟本戈类,但是它的形制已经有了较大变化,戈头较大,内有刃,比较特异的是有刺,所以古人才用了一个戈的别名“锲”来为之命名,它本来就是见纽月部字。《方言》九曰:“戟,楚谓之孑;凡戟而无刃,秦晋之间谓之𨥂”,郭璞注云:“取名于钩𨥂也。”钱绎《笺疏》曰:“《说文》:‘孑,无右臂也’,亦通作𨥂。庄四年《左氏传》‘授师孑焉’,《考工记》疏引旧注云:‘孑,句孑戟也。孑与𨥂同。’”这些说法均不可据。楚简文字中发现的用为“戟”的字也不在少数,大部分都是写作从戈丯声的“锲”,个别写作从戈各声的“㦴”,和金文的情况类似,无一写作“孑”或“𨥂”者。对于这个问题,裘锡圭先生有过论述:
“‘戟’字,滕侯昃戟作‘㦴’,从‘各’声(见《积微居金文说》112页)。‘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字当从‘丯’声。《说文》有‘𠲱’字,疑与‘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嘏’等两半皆声之字同例,似‘丯’声在古代有与‘各’相近的一种读法,故‘戟’字可从‘丯’声。又戟在古代亦名‘孑’(‘戟’字似本从‘倝’声,‘孑’、‘倝’阴阳对转,音亦近),后因同义通读(如‘石’也读如‘担’)而变读为‘㦴’。”14
裘先生的看法是极有指导意义的,据此略引申一下应该是:
1、楚、秦、晋称戟为“孑(𨥂)”实即“锲(戟)”之假借字,二字古音同见纽月部,双声叠韵,可以通假自不待言,“钩孑”即“钩锲”,二者本都是戈或镰,是同义连举。后代使用的“钩镰枪”应该就是先秦戟制的延续和变化,“钩镰”即“钩孑”亦即“钩锲”。
2、戟又称“㦴”,如裘先生所言有音近的原因,还有一种情况可能是根据戟的形制和用度而得的另一种名称。《说文》中的“𠲱”当即“㦴”之或体,其所从之“丯”就是“锲”的省形,“锲”、“戈”同类且音义并近,故小篆用丯代替戈旁。《说文》:“𠲱,枝𠲱也。从丯各声。”段注:“枝𠲱者,遮御之意。《玉篇》曰:‘𠲱、枝柯也。’《释名》:‘戟、格也,旁有枝格也。’庾信赋:‘草树溷淆,枝格相交。’‘格’行而‘𠲱’废矣。”戟的援、内向两旁伸展若有枝格,所以遮御,故亦称“㦴”,后来大约为了与镰刀的“锲”相区分,武器名的“锲(戟)”通称“𠲱”,“戟”以同义通读之故转读为见纽铎部音,即为纪逆切。
不仅如此,古尚有读“戟”为质部的“拮”之事,如《诗·鸱鸮》:“予手拮据”,毛传曰:“拮据,戟挶也”,《说文》:“据,戟挶也。”意者《诗》之原文当是作“戟挶”或“戟据”,汉代人或读“戟”若“拮”,故写为“拮据”,而《毛传》仍以“戟挶”释之。这是因为月部与质部是旁转叠韵关係,在古音中也非常接近,秦汉以后趋于混同,一些从“㓞”声的字的或体多亦从“吉”声,如《玉篇·刀部》:“㓤,丘八切,与㓞同。”“㓞”的异体即从“吉”声,它如“葜”作“𦸉”、“㮮”作“桔”、“䤿”作“鐑”等,不能尽举,此可作为“戟”本为月部字的一个旁证。
3、从大多数“戟(锲)”字的构形看,它应当是从“丯”声,“金”、“戈”、“我”、“㫃”或“倝”等主要用为义符,当然,因为歌、月、元对转的原因,除“金”之外的其它形旁也可以看作是声符,都可以看做是双声符的字,所以“戟”也有从戈、从我声的写法。
另外,燕戟又称“锯”,《殷周金文集成》在释文中均括读为“戵”,15这个固然可以看作是“戟”的音转,“锯”、“戟”同见纽双声、鱼铎对转叠韵音近,而另一种可能是“戵”是戟的另一种异名。《书·顾命》作“瞿”,孔传云:“戣、戵皆戟属。”郑注:“戣戵,盖今三锋矛。”郑注不可信。命戟为“瞿”、“戵”者,很可能是取义于“衢”(瞿、衢古字通),《尔雅·释宫》:“四达谓之衢”,盖戟之胡、援、内、刺均有刃,如衢之四达,故名为“瞿(衢)”,以其为戈类,故或从戈作“戵”,字或作“鑺”,《广韵·平声·十虞》云:“戵,戟属。鑺,同上。”这是以“戵”、“鑺”同字;《集韵·平声二·十虞》:“鑺、戵:戟属。或从戈。”是把“鑺”当作正字,“戵”为或体,“锯”当即“鑺”之假借字。
五、申说“鉘(锇)”与“俄”
还有一个问题是上面所举的7、12、13、14的字形,其中7的字形是作二戈形,这个和楚文字中用为“贱”的“戋”字作“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信阳1.10)、“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郭店《缁衣》18)、“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郭店《成之闻之》34)的写法是相同的,不过它既然被用为戈戟类武器的名字,显然不能是“戋”;14的字形,它的繁构是从金,隶定为“鉘”,关于这个字,李学勤、郑绍宗二位先生在《论河北近年出土的战国有铭青铜器》一文中已经指出“‘鉘’字或以为应隶定为‘锇’,与‘义’字作‘羛’同例。”16董珊先生就此做过很详细的辨析,他说:
“写成‘弗’形的‘我’,见于《说文·十二下·我部》‘义’字下所引墨翟书的‘义’字的异体‘羛’字所从。……段玉裁认为‘羛(义)’之所以要从‘弗’,是取‘弗’字有‘矫弗合宜’之意思。实际上‘义’所从的‘我’旁是义字的声符,这一点已经是被学者所公认的;义的异体字‘羛’所从的‘弗’乃是‘我’的变体,这一点在清代《说文》学者就有人指出过。燕戈自名‘鉘’的声旁‘弗’,正应该看作跟‘羛’所从的那种‘我’相同讹偏旁。所以,此字应该隶定为‘锇’,上面写作‘鉘’的只可以看作是所谓的‘隶古定’写法。‘锇’和‘戈’上古音都是见系歌部字,音近可通,所以从音理上讲‘锇’可以读为‘戈’,是没有疑问的。这个看法,还可以从自名为‘鉘(锇)’的燕兵器形制上得到进一步的说明。自名为‘鉘’(包括‘鍨鉘’)的燕戈,共计6件。这些戈的共同特点是戈内均无刃。戈内有刃跟无刃之间的差别,是戟类兵器跟戈类兵器的最大区别。”17
14的字形应该就是“鉘(锇)”的本字,它不从金,从金者乃是繁构。以此,则“鉘”并非是戟,而是不刃内的戈。那么可以知道,字形7和14的都该是鉘,即戈,它不能被看作是“戟”字的或体。
这个字的全形应该是14的字形,12的“戟”字所从的当是省形。这个字和“弗”字形很近,取义也当有类似之处。那么,这个字是什么,可以先从“弗”字考察一番。
《说文》:“弗,矫也。从丿从乀,从韦省。”徐注:“韦所以束枉戾也。”段注:
“矫者,揉箭箝也,引申爲矫拂之用。今人不能辩者久矣。弗之训矫也,今人矫弗皆作‘拂’,而用‘弗’爲‘不’,其误葢亦久矣。”
根据古文字形,“弗”是将两丨用己(纪)捆扎之形,“丨”象箭杆,“己”为扎束之韦绳,大约古人矫正箭杆是用韦绳将屈曲违戾者与正直者捆扎在一起矫直,即徐铉所说的“束枉戾”,然后用火定型,所谓“揉(煣)”,《周礼·冬官考工记·轮人》:“揉辐必齐”,郑注:“揉,谓以火槁之。”《疏》:“曲者以火炙之,木则濡,可揉戾使直也。”那么,14的字形是用己(纪)捆扎戈柲之形,则当是矫正戈柲的意思。
再来看《说文》对“我”的训释:“我,施身自谓也。或说:我,顷顿也。”第一个义项是从卜辞开始至今一直使用的,这个倒也没什么可怪,最主要的是第二个义项“顷顿”,段玉裁注云:
“谓顺侧也。顷,头不正也;顿,下首也,故引申爲顷侧之意。《宾筵》:‘侧弁之俄’,《笺》云:‘俄,倾貌’,《人部》曰:‘俄,顷也’,然则古文以‘我’爲‘俄’也。古文叚借如此。”
另外,桂馥《义证》云:“‘或说:我,顷顿也’者,本书:‘俄,行顷也’”,朱骏声《通训定声》:“(我)假借为‘俄’,《说文》:‘或说:我,顷顿也’。”都认为训“顷顿”的“我”是“俄”字的假借。
我们知道“我”本是一种带齿刃的钺形武器,它的后起字是“锜”,这点林沄先生已经辨之甚详,18它不是矫正戈柲之形,也是没法引申出倾斜、倾侧、顷顿义的,那么参考段、桂、朱三家的说法看,矫正戈柲之形的字很可能就是“俄”的表意初文,《说文》:“俄,行顷也(段本改作‘顷也’)。《诗》曰:‘仄弁之俄。’”,段注:
“各本作‘行顷’,乃妄加‘行’耳,今正。《玉篇》曰:‘俄顷,须臾也。’《广韵》曰:‘俄顷,速也’,此今义也。寻今义之所由,以‘俄顷’皆偏侧之意,小有偏侧,爲时几何,故因谓倏忽爲‘俄顷’,许说其本义以晐今义。凡读许书,当心知其意矣。《匕部》曰:‘顷,头不正也。’《小雅·宾之初筵》笺云:‘俄,倾皃。’《广雅》:‘俄,衺(邪)也’,皆本义也。若《公羊传》曰:‘俄而可以爲其有矣’,何云:‘俄者,谓须臾之闲,制得之顷也’,此今义也。……(‘仄弁之俄’),郑云:‘俄,倾皃。’古‘顷’、‘倾’通用,皆谓仄也。今《诗》‘仄弁’作‘侧弁’。”
根据段说,“俄”本是倾斜、倾侧义,显然是与矫正戈柲有关,盖是源于戈柲不直,矫揉戈柲即因其不直,故“俄”有倾、侧、邪、斜(《文选·张衡〈归田赋〉》:“于时曜灵俄景”李注:“俄,斜也”)等义;就象“弗”是“拂”的本字,本是矫揉箭杆,也是因为箭杆不直,故“拂”有违戾义,如《诗·皇矣》:“四方以无拂”,《释文》引王注:“拂,违也”;《淮南子·本经训》:“曲拂邅回”,高注:“拂,戾也”;《汉书·东方朔传》:“拂于耳”,注:“拂,违戾也。”由此论之,“俄”字有不正的义训显然也是这个原因。大概“俄”的不直只是戈柲小的弯曲歪斜,矫揉之立直;“顷”也只是人头小幅度、短时间的侧歪,故以“俄顷”喻时间短暂;因为其用于人事,故造了从人我声的“俄”字代之,其从己从戋的本形遂废。
由此可知,《说文》载《墨子》书“义”的或体“羛”下面所从的“弗”就是“俄”之原字形之形讹,“俄”、“我”古音同,自然可以通作,段玉裁已经指出《说文》训“顷顿”的“我”就是“俄”的假借,那么“义”从我声也可从俄声。
“俄”写为“弗”的情况不仅是《墨子》,在楚文字中就用它为“弗”。楚简文字中“弗”主要有两种写法,一种是“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包山2.156)或“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郭店·六.7)等,一种是“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郭店·唐.11)、“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郭店·语三.5)、“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上博一·缁衣.11)等,第一种确是“弗”字这个不用多说,第二种形体明白是从二戈,显然它不是“弗”而是“俄”字,只是因为形、义并近被用为“弗”(可能主要还是形近的原因,被混用了),那么《墨子》中的“义”下面所从的“俄”被隶定为“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故青铜器铭文中的所谓“鉘”释“锇”读为“戈”也是正确的。12、13的“戟”字都是从“俄”声,实者与从戈声是一样的。
要之,戈本是农具的镰刀,后用为武器,因为用度和制度不同,典籍中选用了不同的字来表示,戈(鐹)、锲、棘、刈、钩(𠛎)、镰等都是它的异称。戟作为一种由戈进化来的武器,其名称在先秦时本不甚固定,大多称“锲”,是借用戈(镰)的别名为名,字或音假为“孑(𨥂)”;又或称㦴、锯(鑺、戵、瞿)、棘等,当是根据其形制赋予的异称;“锲”字的写法在春秋战国文字中尚不一定,主要是从丯声,也或从戈声、俄声等,而其形旁有金、戈、我、㫃、倝等,写法虽然纷异,实际上都是一字之异体。因为“锲”也被用为镰刀之名,为示区别,才确定了用从倝戈声的“𢧢(戟)”作为其正字,并因同义换读而从“㦴”之读音转入铎部取代了“㦴”字,故秦汉以后无再称戟为“㦴”者,此事当在战国末期始渐确定,秦汉因之。也就是说,自小篆开始,先秦所有的“锲”的字形主要保留了两个:一个是从“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演变来的“锲”,用为镰刀名或锲刻字,一个是“𢧢(戟)”,用为戈类武器之名,其它字形都渐废止。
六、“戛”字的讨论
上引第19类字形都是西周时期,是最早与“戟”有关的字形,以前很多考释金文的书都是把它释为“戟”。可能有朋友会说既然是最早的,为什么要放在最后来讨论?因为如果不把上面的问题说清楚,这个字就没法进一步讨论。
这个字是从戈从肉,隶定作“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宋代的《啸堂集古录》、《考古图》、《宣和博古图》等都释为“戟”,清代吴大澄始以为是“戛”,用为“戟”,他在《说文古籀补》十二云:“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古戟字,本作戛”,刘心源先生亦云:“盖篆形本戛字,用为戟,《说文》:‘戛,戟也’是也。”19高田忠周先生则认为实即“胾”字而借用为“戟”,“戛”是它的譌文:
“戛、戟同义,音亦同部,而字义与𦣻无相涉者,戛字疑矣。愚谓目𦣻至近,况𦣻亦有省作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者,殆相同耳。盖汉人浅于古文之学,误认目为𦣻,又移在上作戛字,实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字之譌文也。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即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即胾字省文,胾、戟古音同部,故经传及金文皆借胾为戟,汉人不觉妄,别为戛字,而后戛亦特立矣。”20
高田先生也认为此字是“戛”,也是“胾”字,其字形是由从“目(月的讹形)”的字形讹变来的。关于这个字,郭沫若先生在《戈琱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厚必彤沙说》一文已辨之甚详,文长不能具引,基本内容也是说“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乃“胾”之初字,疑当读为“戛”,或逕是“戛”之本字(这点与高田先生的看法一致),读若“棘”,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当是戈之援,云:
“无胡之戈,其援横出,恰类棘刺,则棘者宜为援之古名,而于文则造从肉从戈之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以当之也。戈之肉即戈之援。戈援名棘,称棘则可以见戈。吾意凡东周以前之文献,其称棘者当是戈而非戟。以棘为戟者乃戟兵发生以后之事也。棘与戟同见母,待戟兵发生,欲以有别于戈,故取戈之一体或其别名曰棘曰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者以属之,后更别创戟字,而音亦稍变也。是故‘戈琱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者,依余说,乃戈援有花纹之戈,简言之,则曰‘琱戈’。”21
郭老的论述中现在看来有很多问题,但也有很多精闢的见解,很给人启发。首先是说“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字是“戛”、本义是戈之援都是正确的,但它并非是“胾”字。同时,“胾”古音庄纽之部,“戟”见纽铎部,二字声韵俱不相近,所以高田先生说二字“古音同部”亦非。
其次是“戛”非读若“棘”。这个读音是根据《说文》:“戛,戟也。从戈从𦣻。读若棘”,实际上“戛”音本不读若“棘”,《说文》的注音要么是错的,要么也是在流传中发生了文字讹误,段玉裁就认为“按棘在一部,相去甚远,疑本作‘读若孑’而误。”郭老也认为“然许慎谓读若之部之棘,字音相去甚远”,这是实情。“棘”当如郭老所言,只是戈的异称而已。
“戛”字段玉裁认为:“𦣻者、头也,谓戟之头略同戈头也。会意。”由此而言,“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更準确点应该是指戈头,“戛”是其后起字,从戈从𦣻会意,就是表示戈头。最早的戈头只有援和内,内上有穿,古称璧、环之玉石部分为“肉”,孔称“好”(见《尔雅·释器》),那么戈之援、内就是“肉”,穿就是“好”,是一个道理,所以其本字从戈从肉会意。在铭文中,它只是指戈头这部分,张政烺先生说: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 , ,吴大澂、刘心源、林义光释‘戛’,《说文》:‘戛,戟也,从戈从𦣻,读若棘。’在‘戈琱戛厚必彤沙’句中戛、柲、沙同是戈之附件,非完整的兵器。”22
这是很正确的看法,“戈琱戛、彤沙”就是说所赐戈的头部有雕饰花纹(亦可称“画戛”,见王臣簋,《集成》4268)和红缨子,它并非是指武器的戟。小盂鼎铭文中所赐的物品中有“戛戈二”(《集成》2839B),没言“彤沙”、“厚柲”之类,疑是只有两个戈头。
配合上引字形20的“戟”字形看,上面的“∧”形部分显然就是“㫃”之省,下面是从“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戛)”;先秦货币文字中“戟”的另一种写法是“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23上面也是“㫃”之省,下面是从“我”,那么可以知道,“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戛)”即使不是“戟”字,它也应该是与“丯”、“戈”、“我”、“俄”、“戟”等字音同或音近的字,绝非读若“棘”。上面说过,“锲”是戈头或镰刀头称谓,因此“戛”字的本音显然当如段玉裁说读若“孑”,其实就是“锲”,说已见上。或者说“戛”就是用为戈头义的“锲”的最早专门字形,在西周金文中它就是指戈头,而不是指戟这种武器。到了篆文中不用从肉的字形而另创从“𦣻”的字形,更加明确地表达了该字的本义。所以高田氏说“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即“戛”字是矣,但说是因形讹而然恐非。
戟这种武器商代已有,但目前发现自铭为“锲(戟)”的戟最早不出春秋以前,在西周时期,戟只被称为戈,井中伟先生曾对此问题做过详细的论述:
“根据已公布的资料,北京房山琉璃河西周燕国墓地出土的戈刀合体型戟有自名‘戈’的现象,它们分别出自IM52、M1029和M1193,其内部有‘匽侯舞戈’四字铭文。它们足可证明,所谓的‘钩戟’在西周早期是称‘戈’而不是称‘戟’的。此‘戈’的特殊之处,在于援本上端多出了与援内垂直相交的卷头刀形的‘上刃’。沈融先生考证《尚书·顾命》中卫兵所执的‘戈上刃’,即指此兵器。《顾命》的作者也显然注意到了它与普通戈不同。但由于当时对其没有专门的称谓,故而在‘执戈’的后面加上‘上刃’二字,以区别于常见的普通戈。此外作为旁证,文献中最早记载‘戟’这种兵器的见于《左传》,目前考古发现的自铭‘戟’的兵器年代均不早于春秋中期。由于所谓的‘刺戟’中还未发现自名者,其真正的名称还未确定,沈融先生考证它名‘惠’,可备一说。”24
由井先生的论述可知,戟在西周时期还只是把它当成戈的一种而称“戈”,并没有专门名称,其正式称“戟”应该是在春秋时期的事情。那么“锲”这个字使用情况也大致可知:它最初是一种带齿的镰刀,后来被用为戈(镰)头的专称,也指戈(镰),到春秋时期才被用为刃内带刺之戈的名称。带齿的镰刀义的本字就是甲骨文中的“辥(刈)”,用为戈(镰)头义的会意专字就是“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戛)”;在用为戟的专名后,因为“戛”字本来已经有相对固定的用义,指戈头,所以乃不用此字而另创写法,又因为其本无专字,所以写法纷纭歧异不定,主要是用与“锲”音同义近的“丯”为声符,也或借用与之音近的“戈”、“我”、“俄”等为声符,戟的名称也有不同(如或称“㦴”、“锯”),此亦可证是其名称初定阶段,没有统一的标準。但是“戛”毕竟是“锲”较早的会意字之一,它没有被完全废弃,先秦货币文中的“戟”字或从㫃戛声就是明证,实际上从“戛”与从“丯(契)”是一样的。
这样说来,“戛”作为“锲”的较早的会意专字,曩释为“戟”也并非错误,但是它的意思只是指戈头,并非是指戟这种武器,先秦当已视“戛”、“戟(锲)”为不同的二字,故遍考先秦两汉典籍及出土器物,仅有从“戛”声的“戟”字,而迄无用“戛”为武器之“戟”者,甚至没有用之为武器名者,唯一的例子是《文选·张衡〈东京赋〉》曰:“立戈迤戛”,以“戈”、“戛”同举,是为武器之名,桂馥《说文解字义证》虽博引诸书以证《说文》,而于“戛”下也仅列此一条,是以此“戛”为“戟”,而薛综注云:“戈,谓木勾矛戟也。戛,长矛也”,将“戛”释为矛,与许书不同;李善在补注中也没有提“戛”为“戟”之事,自然也没引《说文》之说。很怀疑此“戛”字是“戟”字残泐所致,左旁的“𠦝”残去了下面的“十”形,上面的部分则似“𦣻”,故后抄写时写成了“戛”,薛综逕据“戛”作解以为是矛,也不知所据,却不用许说。
笔者认为唯一的解释是今传本《说文》在“戛”字的解释上也是发生了文字脱误,其原文很可能是:
“戛,戟[头]也。从戈从𦣻。读若拮。”
许慎作出“戟头”的解释,不是因为有什么文献依据或知道更早的文字渊源,而是根据小篆的字形作出的判断,《说文》:“𦣻,头也。象形”,“戛”字从戈从𦣻会意,自然而然就会得出“戟头”这样的解释;从“戈”而言“戟”者,是因为汉代与先秦人的认识相反:先秦认为戟属于戈类,而汉代认为戈属于戟类,《说文》言“戟,有枝兵也”、“戈,平头戟也”,是把戟作为武器的一个大类,而戈是平头的戟,属于戟的一种,言戟而概戈,故训“戛”不言“戈头”而言是“戟头”。只是在流传中缺失了“头”字,后人遂以“戛”为“戟”。因为《说文》本训“戛”为“戟头”,它不是武器名,所以从薛综直到李善都不以“戛”为“戟”,大约李善所见《说文》尚不误也。
今本“读若棘”之“棘”当是“拮”字之误,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于“戛”下已经指出在汉代典籍中“戛”与“拮”、“秸”、“桔”等质部字通转,考《集韵·入声九·十四黠》下“戛”标注了两个读音,一个是读丘八切,云:“戛:《尔雅》:‘常也’”。在这个读音里,不仅有𤫶、劼、咭等从“吉”声的质部字,也有㓞和葜、挈、絜等从“㓞”声的月部字;一个是读讫黠切,云:“戛、拮:《说文》:‘戟也。’一曰轹之也。或作拮。”既与颉、袺、秸等从“吉”声的质部字音同,也与楔、揳、禊等从“契”声的字和忦、扴、骱等从“介”声的月部字音同。可见在唐宋时代,古音里的月部与质部字多读音相同,是因为这二部是旁转叠韵关係,在古音里也是相近的,在汉代以后渐趋混同,这个问题上面已经说过了。
“戛”此二音均不读若“棘”,《集韵》中大量引用《说文》为训,如果《说文》中有“戛”读若“棘”的说法,何以“戛”之注音中无讫力切?何以“棘”所在的《入声十·二十四职》“讫力切”下无“戛”字?何以古书传注中无“戛”、“棘”通假之例?此均不可通说也。《集韵》直言“拮”为“戛”的或体,很可能就是根据《说文》原本“读若拮”之说而来的。此可作为“戛”本读若“锲”为见纽月部字的旁证。
要之,金文中的“
郭沫若-王宁:说“戟”及相关问题”即“戛”之本字,本与“戟”一样是“锲”的或体,或者说二字同源,其本音亦读若“锲”,是见纽月部字,后以月质旁转之故转入见纽质部,读若“拮”;其本义为戈头(或戟头),与“戟”的实际用义不同,先秦已视为二字,故古书中无用之为“戟”者,唯器铭文字中有“戟”字或从其声。《说文》对“戛”的释读有文字脱讹,不能据为典要。
(本文在写作过程中蒙付强、王博楠、薛培武等网友殷勤提供相关资料,兹谨致谢忱。)



1 付强:《新见铜器劄记二则》,简帛网2014-11-05. 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2093
2 王宁:《从“丂”说到“噬”》,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2014/10/28. 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2359
3 郝本性:《新郑出土战国铜兵器部分铭文考释》,《古文字研究》第十九辑,中华书局1992年。115-125页。
4 商承祚、王贵忱、谭棣华:《先秦货币文编》,书目文献出版社1983年。164页。
5 李圃主编:《古文字诂林》第九册,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年。947-948页引。
6 裘锡圭:《谈谈随县曾侯乙墓的文字资料》,《裘锡圭学术文集》第三卷《金文及其他古文字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355-356页。
7 郭沫若:《说戟》,《郭沫若全集》考古编4《殷周青铜器铭文研究》,科学出版社1982年。177页。
8 郝本性:《新郑“郑韩故城”发现一批战国铜兵器》,《文物》1972年第10期。32-37页。
9 郭沫若:《说戟》,183页。
10 董珊:《战国题铭与工官制度》,北京大学博士研究生学位论文,2002年。93页。
11 于省吾:《释丯》,《甲骨文字释林》,中华书局1979年。353-358页。
12 杨锡璋:《关于商代青铜戈矛的一些问题》,《考古与文物》1986年第3期。
13 郭沫若:《戈琱厚必彤沙说》,《郭沫若全集》考古编4《殷周青铜器铭文研究》,科学出版社1982年。171页。
14 《裘锡圭学术文集》第三卷356页下脚注20.
15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中华书局2007年。参见11217、11218、11221、11222、11223、11224、11225等释文。
16 李学勤、郑绍宗:《论河北近年出土的战国有铭青铜器》,《古文字研究》第七辑,中华书局1982年。124页。
17 董珊:《战国题铭与工官制度》,91页。
18 林沄:《说“戚”、“我”》,《林沄学术文集》,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8年。12-18页。
19 《古文字诂林》第九册,947页引
20 周法高主编:《金文诂林》,香港中文大学1975年。6965页引。
21 郭沫若:《戈琱厚必彤沙说》,《郭沫若全集》考古编4《殷周青铜器铭文研究》,170-171页。
22 《古文字诂林》第九册,950引。
23 《先秦货币文编》,164页。
24 井中伟:《先秦时期青铜戈•戟研究》,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6年4月。310-3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