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睡虎地日书《艮山》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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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睡虎地日书《艮山》试读



文化-睡虎地日书《艮山》试读
文化-睡虎地日书《艮山》试读《艮山》是云梦睡虎地秦简日书甲种中的一篇[1]。大致相同的内容,在随州孔家坡8号汉墓中亦有出土,详情待报道[2]。在香港中文大学收藏的汉简中,也有相关的残简[3]。因而这篇日书在秦汉时当有较广泛流传。
在云梦秦简中,这篇日书由一幅图和两段文字组成。图绘在简四七正弍~六○正弍之上,文字写在简四七正叁~五三正叁之上。图如图一所示,外框呈一倒置的梯形,由六条横线分隔为五行。每行中有一排小圆圈,自上而下分别是10个、8个、6个、4个和2个。梯形中间有一道垂直线,将其一分为二。垂直线上生出五个犄角形弧线,与各行的圆圈平齐。其文字部分,原释文如下:
此所谓艮山,禹之离日也。从上右方数朔之初日及枳(支)各一日,数之而复从上数。囗与枳(支)刺艮山之谓离日。
离日不可以嫁女、取妇及入人民畜生,唯利以分异。离日不可以行,行不返。
诚如李学勤先生所说:与图配合的说明推算“离日”方法的文字,不太好懂。1991年,李先生发表《睡虎地秦简中的〈艮山图〉》一文,对正确把握这篇图文作出了重要贡献。李先生的意见主要可归纳为五点:1,这幅图本身即象山形,左右两边和中线,加上底边,正好是一个大“山”字。中线以横线分为五截,每截又形成一个小“山”字。中线两侧的圆圈,每侧15个,合计为30个,与1个月的日数相合。2,简文说“从上右方数”,即自图右上角的的圆圈数起,计数的顺序是按列由上而下,向左转行,和读汉字的情形相同。3,“朔”是月初,“支”为反支的简称。“朔之初日及支各一日”,是说从月初数起,每日以及反支日各占一个圆圈。在西周金文里,已经把圆圈叫作“日”。4,“刺”字不可解,应为“夹”字之误。与“反支”夹艮山的日子便是离日。5,按照《易传》的义理,《艮卦》的特性是静止不动,相背不见,这正和《艮山》表达的思想相合。《艮山》这种流行于民间的数术禁忌,其思想来源却是《周易》,包括《易传》对《艮卦》的分析[4]。
李先生的研究,大大推动了问题的解决。不过,在一些细节方面,同时也引出了值得进一步推敲的问题。现不揣浅陋,谈谈个人的想法,以求教正。
首先,对于说明推算方法的文字,原释文断句恐怕有问题。按这种读法,“朔之初日及支各一日”很不好理解。因为“朔之初日”是一个特定的日子(其具体含义详见后文所考),在图中,如何能够与众多的圆圈(即“日”)配合,连续地计数日辰。相关文句合适的读法恐应是:“从上右方数朔之初,日及枳各一日数之。而复从上数。”这样,“朔之初”是推算的起点,随后的“日及枳”才是具体计数的对象。
在作了这一改动之后,我们再来看“日及枳”的含义。“日”在简书中有两种可能。一是指图中的圆圈(圆圈指“日”,李学勤先生已经指明),一是指被用来推算的日辰。至于“枳”,确实可以读为“支”或“枝”[5]。但“支”作为“反支”的简称,我们却不能找到什么证据。在对“日”作后一种理解时,“反支”作为一种特殊的日辰,也不应该拿来作为与“日”相对的概念。如果取“日”的前一种理解,“枳”便应当与圆圈一样,指图中的某一种符号。
文化-睡虎地日书《艮山》试读
文化-睡虎地日书《艮山》试读沙市周家台秦简中的《戎曆日》篇,也是图文结合,用来择日的日书。其图见图二,开头一段说:“此所谓戎磿日也。从朔日始数之,画当一日。直一者,大彻;直周者,小彻;直周中叁画者,穷。”[6]这里的“画”,是指图中的各种笔画,包括“一”(独立横画)、“周”(长方形外框,实际推算时指其上下横画)和“周中叁画”(长方形内三横画)。相应地,“一日”则是指自朔日开始的各日辰。相形之下很容易看出,两篇中的“一日”含义相同,《戎磿日》中的“当”相当于《艮山》中的“数之”,后者的“日及枳”则相当于前者的“画”。这意味着,在前面分析的“日”的两种可能中,“日”指圆圈才符合简书的原意。相应地,“枳”也同样是指图中的某种符号。
在图中,被称为“枳”的应该是各行中间的垂线以及由之生出的犄角形弧线。“枳”可读为“枝”。枝,指从植物主干上分出的茎条。《说文》:“枝,木别生条也。”图中的这些符号恰似枝条伸展的样子。在各行当中,这种枝条状符号与“日”即圆圈并列,也符合简文“日及枳”一起计数的规则。实际上,在图中,除了梯形外框和分隔各行的横线之外,剩下来的也只有圆圈和这些枝条状符号。如果“枳”指图中某种因素的推测不误的话,它也只能是这些枝条状符号。
在计数方法上,除了李先生所说的由上而下、再向左转行之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从第一行的右端开始,自右向左,至左端;再转至下一行的右端,并依此而下,一直到底行的左端。在战国楚简中,已出现分栏书写的情形。如包山简116~119号,九店简13~24、25~36和37~40号,郭店简《语丛三》64~65号[7]。这些分栏书写的简文,通常必须在读过前一枚简中的上一栏文字之后,转而去读后一枚简的上一栏文字,待相关诸简的同一栏文字读完之后,再转而从最初一简开始,依次去读下一栏文字。以郭店《语丛三》64~65号为例,二简文字如下:
亡意亡固 亡物不物(简64)
亡我亡必·皆至焉(简65)
在65号简中,有一点状标记,可能是提示分栏。64号简没有看到这一标记,但相应位置字距较大,也有类似的意味。《论语·子罕》说:“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对比之下,可知应先读64号简的前四字,接着读65号简的前四字。二简下面的文字也应连读,但与上栏似乎没有联系。
分栏的进一步发展,就是表格。或者可以说,表格是一种特殊的分栏。在前面提到的九店楚日书25~36号简,分上下两大栏,上栏中又分出十二个小栏,写有循环出现的十二地支名;下栏则分别以“是谓结日”、“是谓阳日”等起头,讲述各个日名的宜忌。此外,原编号为103的一枚残简大约应排在本组简的首位,复原后为楚地流行的“荆夷”、“夏夷”等十二个月名。简书的读法,是先看月份,然后左移,找到占问的地支,再移到该地支所在竹简的下栏,得出日名和宜忌[8]。就上栏而言,其读法可以看作是在表格的每一行中,自右向左移动。
郑玄《诗谱》序说:“太史《年表》自共和始,历宣、幽、平王而得春秋次第,以立斯《谱》。欲知源流清浊之所处,则循其上下而省之;欲知风化芳臭气泽之所及,则傍行而观之。”《史通·表历》引桓谭说:“太史公《三代世表》,旁行邪上,并效周谱。”所谓“旁行”或“傍行”,指的都是横向自右而左的书写和阅读方法,与通常的自上而下的习惯相区别。这种在表谱一类分栏文档中的读写方法,虽然比较特别,却是源远流长。
我们回过头来看《艮山》。这里的图其实正是一份表格——虽然梯形界面使这份表有些变形。其中的横线构成各栏的界限,而“日”(圆圈)和“枳”(枝)则是各栏的书写内容。按照表格等分栏读物的惯例,《艮山》也应该采取横向自右而左、渐次下行的读法。在这种情形下,简文“从上右方数朔之初”的“方”也可能读为“旁”,“方数”即“旁行计数”。
前引李学勤先生文已经指出:简文“刺”当是“夹”字之误。夹是从左右相持或相对的意思。所缺一字,依文意当是“日”字。“日与枳夹”,所指应是“枳(枝)”两边的“日”与之相持的情形。随后的“艮山”,应与上文断读。“艮”有限的意思。其训释,今本《说文》曰“很也”,《广韵》引作“限也”[9]。《释名·释天》也说:“艮,限也。”限是阻止、界限的意思。艮山,即限于山。在简书中具体所指,应是“与枳(枝)夹”的“日”,也就是说,位于中垂直线两侧的日辰是所谓“离日”。
最后还有一点需要讨论。前面我们已经说明“朔之初”应与后文断读,其具体含义是什么呢?《说文》云:“朔,月一日始苏也。”《后汉书·律历志》说:“月首,朔也。”显然“朔”的基本含义是指一个月开始的时候。不过,如果简文“朔”就是指一个月开始的那天,随后的“初”字便很难理解。在图中用圆圈表示的日辰,有30个;加上中线上的5个“枳(枝)”,已有35天,超出了一个月的日期。简书又说“而复从上数”,应该是指在图中代表日辰的圆圈和“枳(枝)”数完后,再从头开始,循环往复。在这种情形下,“朔”更不可能是指一个月的开始。在随州孔家坡汉简《艮山》中,图形的排列和日数与睡虎地所见差异较大[10],也表明这种日书并非以一个月作为占断时限。《周礼·春官·大史》记:“正岁年以序事,颁之于官府及都鄙,颁告朔于邦国。”郑玄注引郑司农说:“颁读为班。班,布也。以十二月朔,布告天下诸侯。”贾公彦云:“言朔者,以十二月历及政令,若月令之书,但以受行,号之为朔。”《公羊传》桓公十六年记卫侯出奔齐云:“得罪于天子也。其得罪于天子奈何?见使守卫朔,而不能使卫小众。”何休注:“朔,十二月朔政事也。月所以朝庙告朔是也。”同书文公六年记:“不告月者何?不告朔也。”何休注:“礼,诸侯受十二月朔政於天子,藏于大祖庙,每月朔朝庙,使大夫南面奉天子命,君北面而受之。”《谷梁传》文公五年:“闰月不告月,犹朝于庙。”范宁注亦云:“礼:天子以十二月朔政班告于诸侯,诸侯受於祢庙。”这些场合所说的“朔”,何休、范宁说是“十二月朔政”,贾公彦进一步说是“十二月历及政令”,显然是指一年中以历法为中心的政令。简书中的“朔”可能与之相关,是指一年的历法体系。相应地,“朔之初”,也就是一年中的第一天。
综上所述,《离日》的占断方法大致是:每年从开始的那天起算,在图中最上一行自右至左,每天移动一“日”(即圆圈)或“枳(枝)”;在上一行数完后,转到其下一行再自右而左计数;当底行数完后,再回到最上一行重新计数。在“枳(枝)”之两旁的日辰,就是所谓“离日”。在这种情形下,所谓离日的出现有两个特点:一是成对出现,即出现一个后,间隔一日(枳)后会再次出现。其二,在图中包含的日辰周期内,出现频率由低到高。
  (原载《中国出土资料研究》第6号,[日本]中国出土资料学会2002年3月。)
[1] 睡虎地秦墓竹简整理小组:《睡虎地秦墓竹简》,图版92~93,释文、注释189~190,文物出版社,1990年。
[2] 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随州市文物局:《随州市孔家坡墓地M8发掘简报》,《文物》,2001年第9期。
[3] 陈松长:《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藏简牍》,页26,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出版,2001年。
[4] 载《文物天地》,1991年第4期。
[5] 李家浩先生对此有具体论述,参看所撰《信阳楚简中的“杮枳”》,页1~11,《简帛研究》第二辑,法律出版社,1996年。
[6] 湖北省荆州市周梁玉桥遗址博物馆:《关沮秦汉墓简牍》,图版一六,页120,中华书局,2001年。
[7] 湖北省荆沙铁路考古队:《包山楚简》,图版五○~五一,文物出版社,1991年;湖北省文物考古工作队:《江陵九店东周墓》,图版一○三~一○六、一○七~一一○、一一一~一一二,科学出版社。1995年;荆门市博物馆:《郭店楚墓竹简》,页102,文物出版社,1998年。
[8] 参看陈伟:《九店楚日书校读及其相关问题》,页153~155,《人文论丛》1998年卷,武汉大学出版社1998年;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学中文系:《九店楚简》,页77~78,中华书局2000年。
[9] 《宋本广韵》,页380,北京市中国书店,1982年。
[10] 《随州市孔家坡墓地M8发掘简报》,页31,《文物》,2001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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