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欧洲女性紧身胸衣历史介绍


贾平凹在《废都》里写过一妇人,说她的一对儿“热烘烘的奶子如白兔般跳脱而出”,叫男人周敏见了,一猛子扎下,“噙着乳头呜咂起来。”

这句“如白兔般跳脱”,实话讲,真没见过。纵然有《满城尽带黄金甲》里的巩俐,将半个胸脯都鼓溜出去,可怎么看都像是撒了十几斤酵母蒸出来的馒头,白是白,但谈不上跳脱,反而死气沉沉。

直到我看了《宠儿》。

是18世纪早期,英格兰女王和她的两个宠姬深陷权谋斗争、彼此相爱相杀之事。开场没多久,两个宠姬便依次登场,那胸前何止如白兔般跳脱,简直就是小马驹子,简直就要蹬进人的嘴里去。
 


《宠儿》主演蕾切尔·薇兹套了紧身胸衣登场,她凭借此角儿获得了第91届奥斯卡最佳女配角提名

设计师是桑迪·鲍威尔,早前给《灰姑娘》和《卡罗尔》做过衣裳,如今又担着《欢乐满人间2》和《宠儿》的服装设计。尤其是后者,无比精准地还原了数百年前令所有欧洲女人都又爱又恨的紧身胸衣。

缺点是,太过精准了。

在片场,艾玛·斯通甚至都不能坐下,且“每次开工前都要闻薄荷脑,否则无法呼吸”。拍了一月,又发现自己的内脏器官被迫移位,“医生说是胃的下半部,这让我对那个时代的女性有了更多同情。”


“那个时代”,哪个时代呢?

据说是16世纪的西班牙,文人热情讴歌女性的曲线之美,尤其是腰,最好能细到让男子一臂搂过。

贵族女性又极重仪表,遂闻风而动,发明出一种叫“巴斯克依奴”的胴衣,帆布质地,倒三角形,紧身,可令胸脯高高耸起,同时将腰身紧紧束缚,勒出一种丰乳细腰肥臀之美。

诗人阿里奥斯托见此情景,写下长诗《热恋的罗兰》,感叹“双乳的起伏,一如微风吹动的海浪”。

很快传入法国,亨利二世的王妃凯瑟琳·德·美第奇成为第一个使用者。

穿的过程中,她感到乳房正在向上提拉,腰腹被收紧,自己平直、寡淡的身躯竟突然有了曲线,顷刻爱不释手,将其视为人生不可或缺的珍宝。

还在1550年颁布了一条禁令,禁止女性宽腰,推行紧身胸衣,认为“完美女人的腰围是40厘米(约1.2尺),只要能拥有这种身材,什么苦不能忍受?”

之后就差人打造了一款金属质地的胸衣,前后左右四块铁片,片与片之间以合页连接,也通过合页松紧,最低可将腰腹收到33厘米。


但这种材质极易刮伤身体,所以1577年出现了一种叫“苛尔·佩凯”的胸衣,料子是亚麻布,里头加了内衬。且为了保持倒三角轮廓,塑造丰乳细腰的效果,前后两侧还加了撑骨——

一种由长而扁的木条、象牙或者鲸须制成的支撑架,裹小脚一样重塑女性身形。中国人的的“缠足史”、女人裹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又是如何结束的?

最普遍的是鲸须,长在鲸鱼嘴里的一种由表皮形成的巨大角质薄片,柔韧不易折,嵌入胸衣,用蕾丝带封牢,可使腰身更加颀长,胸部丰腴挺拔。

到17世纪,又加入了鲸骨,且不止一根,前后左右上下皆有,均抹了蜡油和肥皂,方便嵌入衣身,有的用于压迫肩胛骨,有的用来使后背挺直。

胸部则嵌更多鲸须,缝线从腰部向上放射展开,结构比从前更精巧,也不易因动作幅度大而变形。

当然也更加透不过气,勒得奶子青筋暴起,却反被视为一种异常性感的美。实在受不了,就将领口开大些,或者拿一柄扇子扇扇风,聊以自慰。

电影《绝代艳后》里就有不少人这么做。

呼吸不畅晕厥过去也是常有的事儿,所以男人随身携带嗅盐,以便唤醒昏倒的妇女。

连警察都带着,以备不时之需。他们认为,女性本就柔弱,见到一些不得体的事就该昏过去,这才是上等女人。

怎么讲,跟艾玛·斯通闻薄荷脑差不多意思。

《加勒比海盗》就发生在这一时期,女主被紧身胸衣勒得差点窒息,还被告知这是伦敦最流行的款式,恨得咬牙切齿,“那么伦敦的女人一定不用呼吸。”


18世纪,倒三角变成了圆锥轮廓,主要目的是支撑胸乳、拉伸肩背。嵌入鲸须的数量和方向也有了很大进步,得先按身体曲线弯好,再缝进胸衣。孔眼和缝线交错排列,成螺旋形,并在胸部收紧。

为此,荷兰专门成立了捕鲸公司。

鲸鱼们怕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竟成了它们的天敌。

张爱玲在《连环套》里也写过,“西洋女人的腰是用鲸鱼骨硬束出来的,细虽细,像铁打的一般。”

却仍有人趋之若鹜,尽管它会使人做弯腰或俯身之类的动作时变得异常艰难。毕竟能把肉挪去该去的地方,穿起来胸是胸、腰是腰,还能把肩膀往后拉,以确保脊椎的挺拔,实在一举多得。

料子也从亚麻变成了丝绸,勉强算舒服。


18世纪中期的紧身胸衣

最典型的例子是《名姝》,放眼望去,满街都是白兔子跳脱而出。尤其杰西卡·芬德利扮演的妓,被胸衣箍得紧紧,有捆绑的意思,是性吸引的符号。


但因为没有扣眼,系绳又在背后,所以无论哪种女人,都需要依靠他人的力量才能脱下和穿上。


丈夫在为妻子穿紧身胸衣

这个过程极其痛苦,因为想要变得足够纤细,疼得呲牙咧嘴不说,有时甚至会当场窒息而死。

许多电影里都有这种镜头,比如《火树银花》,朱迪·加兰被人勒得说不出话来;《维纳斯的一触》,艾娃·加德纳在后背收紧的瞬间瞪大了眼睛;



《火树银花》



《维纳斯的一触》

还有《泰坦尼克号》,凯特·温斯莱特扮演的女主角露丝,不仅遭遇了近代史上最可怕的一场船难,还要日日挨一回身体上的“刑法”。

她母亲帮她穿胸衣那一幕,扯着绳子面无表情地紧拉了一把,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露丝的苦痛。



《泰坦尼克号》

到19世纪,紧身胸衣的发展可谓跌宕起伏。

因为拿破仑十分崇拜古罗马文化,自然也喜爱直线形女装,而非曲线。正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楚王不好细腰,那也就不必饿死。女性算是暂时摆脱了紧身胸衣的禁锢。

作家简·奥斯汀非常高兴,她说“现在的胸衣一点儿也不挤了,看来原先那样儿真的是很不合身”。

但很快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

也不知打哪儿传来的一种说法儿,说肺结核是一种浪漫病,患上以后,不仅身形消瘦、青筋毕现,还能让皮肤呈现出一种“拜伦式苍白”。

且基本一到下午,脸颊就会泛起一层红晕,也就是当时的文学作品中极力追捧的“玫瑰香腮”。

加上久病之后,虚弱无力,言谈举止反而显得温文尔雅,还能流露出一种忧郁气质,林黛玉一样,由此形成一种风气。

又有人发现,常年穿紧身胸衣的人更容易感染肺结核,便抢着去穿,算是反过来促进了胸衣流行。



19世纪中期的紧身胸衣

维多利亚时代发展到鼎盛,胸衣延长到腰部以下,不仅含鲸骨,还纳入了钢骨,再加上铁制的扣眼,比从前的系绳系得更紧,可以爆出乳房,并死死勒住腰腹,人称“黄蜂腰”。

19世纪的紧身胸衣用铁质的钩扣取代了之前的绳子


19世纪末20世纪初,拥有黄蜂腰的女人

就是在这一期,一个叫Som Mering 的德国解剖学家在对女性的胸腹进行解剖时,发现由于长期穿紧身胸衣,其自第五根肋骨起,严重折向内方,变成了锐角,并最终挤入胸骨边缘。

肺叶的呼吸扩张功能和血液循环也受了阻,肝、胃、肾、肠都被迫下移。长此以往,必会生出各种并发症,比如头疼、胃痉挛、闭经、子宫炎、习惯性流产,能活过40岁已是万幸。


但也有研究表明,紧身胸衣并不致命,也没有那么凶险,至多是消化不良,挤压胎儿的生存空间。

荷兰一家医院则找了500名育龄妇女进行调查,发现腰臀比例大于0.8的人,怀孕几率是小于0.8的2倍,证明紧身胸衣确实会降低女性的怀孕几率。


穿上紧身胸衣之后内脏的变化

紧接着,医学界和宗教伦理界都对紧身胸衣提出了异议。更有美国南北战争时期,参与反奴隶制运动的妇女四处演讲,要求解开束缚,自由活动。

连男性群体都不再支持,认为穿这种胸衣的女人都不健康。法国思想家卢梭也说,“看见女人像黄蜂一样被束成两截儿,那可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事。”

但是怎么讲,奇就奇在,女性并没有因此而放弃穿这件衣裳,反而变本加厉。

比如《乱世佳人》,斯嘉丽刚生完第三个孩子,就迫不及待要恢复自己从前的身形。仆人帮她系好紧身胸衣,她量了一下,当即大叫:“20英寸(约50厘米)!那可是孕妇的腰身啊!跟姨妈一样粗!”

仆人只好加大抽绳的力度,斯嘉丽也忍着痛苦说,“试试18英寸吧,不然一条裙子都穿不上了。”

但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穿上漂亮裙子到克拉克·盖博面前转一圈儿,听他赞美自己。


究竟是谁在操控女性的三围呢?

是男性吗?可是男性并没有一味地强迫女性去穿紧身胸衣,到19世纪甚至开始反对。反而是女性在心甘情愿、乐此不疲地为自己“上刑”。

或可说,长期以来,一直处在被消费、被剥削的位置的女性,已经习惯了用男性的眼光去衡量自己的价值,依靠男性的肯定而存在。乃至于有一天,男人说“你不必如此”,女人反而会适应不来。

所以你看,逼迫女性结婚生子的人,往往也是女性。嫌弃女明星年龄大皱纹多的人,同样是女性观众。觉得“妇女”一词听上去又老又丑,于是将“妇女节”改为“女神节”自我物化的,依然还是女性。

她们沉迷于紧身胸衣带来的性吸引,不厌其烦地迎合男人的口味,用男人定下的标准去争夺宠爱。如果你不穿,你不结婚,你不生子,她们反而会去贬低你、排斥你,尽其所能倒灌恶意。


就像今天这个女性权益日变成了购物节。

终于,女人也开始用性别歧视自己,而不自知。终于,女人成了男权体系的帮凶。如同19世纪末,全世界都在号召烧掉紧身胸衣,只有女人不愿意。

原来这世上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男女不平等,而是女性在迫害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