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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语、客家话、潮汕话:广东三大方言演化史
地处岭南的广东方言对于北方人来说晦涩难懂,乃至常常被讥为“鸟语”。不过,改革开放后广东一跃成为最发达的省份之一,大量外来人口抱着发财梦南下广东珠三角地区,接受粤语熏陶。不过,粤语到底是如何来的呢?
让一个没学过外语的中国人听法语和德语,大概会觉得两种语言听起来都是叽里咕噜的鬼话。同样道理,多数北方人对“广东话”的印象就是“一种我听不懂的话”。其实,广东的方言主要分为三类:粤语、客家话和潮汕话,分别为广府人、客家人和潮汕人使用,三种方言在历史上进入广东的时间和方式都有相当大的差别。
广东方言分布,其中橙色为粤语,绿色为客家话,红色为潮州话
从广东方言分布图中可以看出,粤东临海是潮州话的天下,粤东北山区则以客家话为主,珠江三角洲和粤西大部则是粤语的大本营。
那到底哪种方言才是最最正宗,历史最悠久的“广东话”呢?
无论是粤语、客家话还是潮汕话,对于广东这片土地来说都是“外来户”,早期广东的居民其实是百越人。
百越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至今尚没有完全弄清楚,不过以“百”字来推断,很可能是南方多种人群的总称——正如今天的北方人把广东那几种相差很大的方言都归为“鸟语”一样。先秦的华夏人约莫也是没有太大的兴趣专门研究当时南方的人群到底如何分类,而是用“百越”大而化之地概括了。彼时不单广东,南方有很大一片都是百越的天下。
秦始皇三次攻打百越,岭南终于被纳入中原版图
古百越人的语言并没有留下太多记录,《越人歌》是少数记载古百越语的珍贵材料之一,据说是越人船夫对楚国令尹鄂君子皙的吟唱,原文是:“滥兮抃草滥予昌枑泽予昌州州鍖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逾渗惿随河湖”。虽然这越人唱的到底是什么语言尚存在争议,目前就有古越南语、古侗台语(现代泰语、壮语的祖先)乃至古苗语等等说法,不过任何一个识字的人都看得出来绝对不可能是汉语。长江流域尚且如此,本是中原人眼中化外之地的岭南就更不用提了。
秦灭六国以后,继续将扩张的目光投向了岭南。随着秦王朝三次攻打百越,岭南终于被纳入中原政权治下,秦在今天的广东设置了南海郡,参与平定岭南的将士在岭南定居,将汉语带入了广东。随着中原王朝对岭南控制力的不断增强,加上南迁移民,广东地区逐渐转变为汉语占优势的地区。其中珠江三角洲一带,以广州为中心的汉语慢慢发展成一支别具特色的方言,即粤语。
而潮汕人和潮汕话的来源则有很大不同,潮州人有句俗话叫“潮州人福建祖”,正说明了自己祖先的来源。
福建山多地少,能容纳的人口有限,历史上福建人不断外迁,中国沿海从辽东半岛到海南岛都有福建移民的后裔。作为福建大姓的林姓,恐怕是最能说明福建移民在中国广泛分布情况的例子了,当今沿海大多数的林姓都能将祖先追溯到福建,甚至山东荣成、文登,辽宁大连等北方的林氏都能找到福建莆田的祖宗。
福建人到哪里,林姓也就到哪里
跟福建相邻的潮汕地区拥有韩江、榕江、练江三条河流形成的冲积平原,土地肥沃,气候温和,自然成为福建移民的首选居住地。潮汕地区林姓贵为第二大姓,占总人口近8%,与之对比,广州市林姓不过是第十大姓,只占人口2%,正印证了“潮汕人福建祖”的说法。于是,福建移民带来的闽南话发展为广东的另外一支大方言——潮汕话。
虽然粤语和潮汕话在岭南地区共存,但是由于分布的区域不一样,双方可说大体相安无事。然而宋朝以后,随着一批新移民的进入,粤语和潮汕话都面临着一种新语言的挑战,这个强大的竞争对手就是客家话。
客家话顾名思义,即客家人说的方言。虽说有人认为客家人的南迁史可以追溯到东晋,但是就地方志来看,客家人迁入岭南的时间比广府人和潮汕人都要晚。当时广东各地肥沃的平原地区已经基本开发完毕,所以客家人往往聚居在开发不易的山区,如兴宁、梅州等地。宋初《太平寰宇记》中记载兴梅地区仍以畲瑶为主,梅州客家不过300余户,潮州更是没有客户。而过了一百年不到,《元丰九域志》中客家人在兴梅地区已经成功“反客为主”。
客家民居
客家人口的逐渐增加使得山区承载人口能力低下的劣势开始凸显。于是客家人向珠江三角洲迁徙,并再次改变了广东的语言分布。例如明嘉靖年间的《广东通志》尚且记载“若夫博罗、河源近于(惠州)府,则语音相同”,表明当年两地并不说客家话,但是随着客家人的逐渐进入,博罗和河源现今都是以客家话为主了。随着客家人逐步深入粤语区,粤客之间的矛盾也开始渐渐增加。
彼时粤客之间的矛盾相当严重,彼此进行全方位的人身攻击,套路多种多样。值得注意的是,今天两个族群存在竞争关系往往会拿自己是当地土著说事,如美国的印第安人,澳大利亚的土著人,新西兰的毛利人,在各自国家均因在当地居住历史远远比近代迁入的欧洲殖民者久远而认为自己理应为主人。但是当年无论是说粤语的广府人还是说客家话的客家人,却对自号广东土著没有太大兴趣,而是想方设法把自己说成是“中原贵胄”的后代,对方则是当地蛮夷,如顺德人黄节编写的《广东乡土历史》里就说客家人“非粤种,亦非汉种”。
在这种背景下,粤语和客家话也纷纷被当作是正统的象征和证据。广府方面,陈第的《广州音说》声言:“广州方音合于隋唐韵书切语,为他方所不及者,约有数端……至广中人声音之所以善者,盖千余年来中原之人徙居广中,今之广音实隋唐时中原之音,故以隋唐韵书切语核之而密合如此也。”一下把粤语拔高至隋唐时中原音的地位。反过来,客家话则“硬直”、“入耳吵吵”。
当然,对这种明目张胆的抹黑,客家也不甘示弱。如客家人徐旭曾的《丰湖杂记》中有一段非常有趣的记载:“客人语言,虽与内地各行省小有不同,而其读书之音,则甚正,故初离乡井,行经内地,随处都可相通;惟与土人之风俗语言,至今犹未能强而同之,彼土人以吾之风俗语言,未能与彼同也,故仍称吾为客人,吾客人亦以彼之风俗语言,未能与吾同也,故仍自称为客人。客者对土而言,土与客之风俗语言不能同。则土自土,客自客,土其所土,客吾所客,恐再阅数百年,亦犹诸今日也。”客家话既然“甚正”,也无怪乎客家人要“宁卖祖宗田,不忘祖宗言”了。
虽然早期南下的汉语顺利地把当地的百越语言“强而同之”了,但是到了客家南迁的时候,广府人在珠江三角洲已经站稳脚跟,并有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的优势,“强而同之”显然是不太可能了。
随着广东人口的不断增加,土客之间因生存竞争而产生的对立情绪也不断滋生,加之清廷从中挑拨,甚至引发了大规模械斗。譬如今天的四邑地区(珠江三角洲西岸台山、新会、开平、恩平,合称四邑),土客械斗尤其惨烈。据载“仇杀十四年、屠戮百万众”。
长期的大规模械斗对客家人的损伤远远超过广府人。虽然客勇善战,但是珠江三角洲毕竟是广府的大本营,广府人在械斗失败逃亡的情况下,一般多少都有些亲朋好友可以投靠。相较而言,客家人要是被迫离开家园,往往就无处可去,沦为盗匪,变成了官军清剿的对象。
珠三角的客家地区不多,纯客家的东莞樟木头镇可算一例
最终清廷为了解决土客械斗问题,将珠江三角洲的部分客家人遣散回粤东客家原乡乃至外省,今天赣南地区的客家人不少祖先就是土客械斗以后从广东迁入江西的。这一系列变故导致珠江三角洲地区客家人口锐减,如四邑土客械斗前客家人可占当地总人口约五分之一,而械斗尘埃落定后只为百分之三。客家在珠江三角洲的势力大大缩减,客家话因此也失去了在珠江三角洲进一步扩张的可能。
boramcity自从土客械斗尘埃落定后,珠江三角洲的粤语在和客家话的竞争中取得了决定性的优势,散居的客家人逐渐被粤语同化。根据近年的研究,在粤客杂居的村落中,只要说粤语的人数比重达到百分之十以上,则整村都会渐渐选择以粤语为交际语言,客家话反倒被粤语“强而同之”了。但在客家大本营梅州、惠阳等地,客家话的地位仍然牢不可破,粤语对此无计可施。粤东的潮汕话则两耳不闻窗外事,继续经营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这样,广东三大方言终于取得了一定程度的平衡,各占一方的格局正式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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