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猛禽之殇:枪杀毒害和栖息地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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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 顺义野生动物救助站中,两只被救助的雕鸮流露出惊恐的眼神。雕鸮也就是我们俗称的猫头鹰中的一种,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在进入救助站之前,没有人知道它们经受了多大的伤害。

这是2008年3月的一天,我和朋友坐火车去河南。随手携带《中国鸟类野外手册》,穷极无聊,于是信手翻看。对面有个小伙被书名吸引,凑过头来,他 说:不知道我养的那只鹰,到底叫什么名字。他掏出相机,找出两张模糊的照片。他似乎是中海油公司在海南的海上采油工人。秋天来临时,钻井平台上会有猛 禽路过,暂时歇脚。石油工人寂寞,半夜起来,用强光将其照住,然后抓回去喂养、赏玩,渐成风气。我赶紧向海南林业局野保处负责人王春东请教,他说照片上的 鹰可能是只游隼。

 2013年11月6日,又是海南。民间动物救助志愿者李波在微博上求援:一只夜猛禽,也就是国人常说的猫头鹰中的一种领角鸮,扑向老鼠,被强力捕鼠胶粘住。如何把它从胶上解救下来?一只领角鸮的命运,一时间牵动众人心。

在中国,猛禽每天都在遭遇各种伤害,但也有一批人极力想要救助它们。有意思的是,不同的群体各行其事,至今没有真正对话。

2013年1月2日下午,鸟类摄影爱好者苏先生接到北海冠头岭下某别墅小区一名保安的电话,称小区内的大树上有一只秃鹫,有人拿着猎枪想打这只大家伙。苏先生马上赶去,看到一只很大的秃鹫栖息在树上。它是几天前那场强风过后被发现的,开始飞得很高,后来便慢慢盘桓落到树上,之后便在附近栖息。

保安试图将秃鹫赶走,不让偷猎者伤害它,但它可能饿了,一直在低空盘旋不愿离开。保安架起云梯上树赶它,但秃鹫却从这棵树飞到那棵上。为了不让偷猎者伤害秃鹫,苏先生与保安一直在秃鹫附近守着。接到报警后,北海市的巡警也赶来,当天晚上特地在附近开着警灯来回巡逻。

 康大虎在广西北海推动过猛禽调查研究。他通过照片辨认,这只猛禽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高山秃鹫。他在广西观察到它有南下到广西越冬的记录,不过一般是在宁明,在北海没有发现过。估计它是被强风吹迷了方向,偏了几百公里。

次日凌晨,这只高山秃鹫安全起飞,前往未知的世界。谁也不知道它接下来的命运。北海民间志愿者协会会长许海鸥给我讲完这个故事后不久,我来到了冠头岭国家森林公园。护林员老王坐在一棵大叶相思树下,他的妻子坐在一旁。冠头岭自改成国家森林公园后,来往的人多了起来,她顺便卖点饮料和小食品。当然,也顺便卖吊床。老王过去是渔民,是渔民就几乎都会织网。如今这技术用来织个吊床绰绰有余,光景好的时候,一年能卖出几百个。

从行政区划上来说,冠头岭是割裂的,它一半属于林业局管,另一半属于园林部门管。虽然最近山上建了一个专门接待贵宾的冠头岭山庄,但岭上的捕鸟网一直没断绝,打鸟枪声一直响个不停。老王是村里人,他担任护林员十多年,一个月领个千把块钱,骑着一辆刷成绿色的护林摩托车。他心明眼亮地知道村庄里谁在捕鸟,但他就是不明说,只在爱鸟周时含糊地做些宣传。不过,老王和全国的观鸟人,尤其是和北海的护鸟人关系都很好,有消息会及时通报。

8月份遇到老王的时候,秋风尚未吹起,冠头岭的上空猛禽并不多。但冠头岭是猛禽迁徙的重要通道,每年10月之后,大量猛禽从海上寻觅而来,到了这里开始转弯,沿海岸线向西飞去。

2010年前后,康大虎在野生动植物保护国际工作时,认识了一位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北海学院的鸟类教师。这位老师给自己取了个自然名,是雀形目猛禽的一种,叫伯劳。从那时起,伯劳要求他学生的毕业论文都要以冠头岭的猛禽调查为主要的田野方向。

于是,2010年后,冠头岭上开始有人监测和研究猛禽,自然有人记录下冠头岭的枪声。康大虎回忆说,北海民间过去有造枪传统,当地有一个镇,甚至连小土炮都可以造。三年前,我们去的时候,专门数过枪声,一年统计下来,至少有三四千声枪响,不知道还以为是在实弹演习。现在好多了,但一年也有一两百声。

这枪声往往发自冠头岭上的捕猎场。细心的监测者们发现,冠头岭上所有朝向大海的地方,都可能被开辟出一个上百平方米的空地。树被砍掉,草被清除,架着鸟媒。如果是在迁徙季,鸟媒就是一只猛禽,因为猛禽在迁徙时有聚集的习性,看到同类就可能靠近。而在非迁徙季节,鸟媒就换成了斑鸠或者鸽子,猛禽看到食物,就可能俯冲下来,结果被人擒拿,作为标本、玩物或食品交易。

 监测者发现在迁徙季节,一群猛禽,比如凤头蜂鹰,从海上飞来,刚靠近冠头岭,人们就听到枪响一片,于是鸟一只接一只往下掉。如同全国很多地方一样,北海有一批喜欢拍照的人。北海民间志愿者协会想了个办法,和北海摄影家协会合作,在猛禽迁徙季节,安排摄影师到这些捕猎点摄影。这样既能拍到生动的照片,又有效地牵制了偷猎者,让他们不敢贸然行动。当然,协会也和森林公安合作,随时巡护和拆除网具、解救鸟媒、捣毁捕猎场。他们还利用相对先进的GPS技术,对山上所有已知捕猎场进行定位和编号,一旦发现有捕猎行为,就及时通报。

康大虎们给这个方法取了个很军事化的名字,叫攻占盗猎点。每当他给各地鸟类保护组织做培训的时候,总会引来一片赞叹声。

 2013年9月中旬以来,青岛市野生动物救助协会发起了青岛救鸟活动,志愿者几乎每天都在巡山、拆网、解救鸟类。鸟类经常在黑暗中被擒获,暗夜让它们辨识不清方向,无法发现面前的危险。聪明的捕鸟人在晚上10点去巡一次网,凌晨4点再巡一次。而青岛救鸟正式的集结号吹响时,往往已是早上6点以后。青岛是个由丘陵和山地构成的城市,志愿者看到鸟网,翻山越岭走到近前,都得10点左右。这时,他们看到的往往都是被扯下的羽毛和翅膀,以及被揪下的猛禽首级。张世平试图解释捕鸟者为什么要把猛禽的头揪下来。他认为有两个原因。一是猛禽比较凶猛,如果不揪下来,会啄伤人,捕鹰人只是要将猛禽卖到野味店的餐桌上,不吃这头也罢。另一个原因是青岛当地的传说,猛禽尤其是鸮类也就是猫头鹰、猴面鹰等,被它看见不吉利,将头揪下,就不会被其看到。

 一般人捕鹰不用猎枪,以网捕为主。有些长期有家传的捕鹰人,在迁徙季节,3个月内能抓到上百只鹰。落网之鹰,以每只700元至数千元的价格卖给贩鹰人。然后,要么转卖给玩鹰人,要么卖给吃鹰人,或赏鹰人鹰标本爱好者。捕鹰季一般在每年的9 ~ 11月,这个季节,猛禽从北向南集群迁徙,不像春天,它们只是零星地各自北飞,并不刻意聚集。捕获季就是销售季。这几个月,鹰从东北向南方迁徙,经过华北、华东、华中、华南境内,长春、沈阳、大连、天津、淄博、上海、杭州、北海、石家庄、武汉、长沙、广州,各地都进入了猎鹰和贩鹰的高峰期。

 相较于偶发性人为盗窃猛禽巢穴,更让人担心的是:从鹰山方向驶出来的红色大卡车越来越多,满载巨石,动辄上百吨,它们从荒漠驶过,扬起一阵阵漫天黄尘,让人喘不过气。

鹰山是科研人员给那座气势不凡的孤立山峰另起的名字,这是戈壁荒漠上的一座地标山峰。科研人员在鹰山的背阴面,一度找到了20多个猛禽巢穴,其中近一半是金雕巢穴。要知道,猛禽由于个个强悍凶猛,一般家域范围都比较大,比如在准噶尔盆地,两家金雕之间的距离,通常都在25公里以上;10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也只有两三个金雕家庭。猎隼也大多如此。但在鹰山,科研人员仅在山壁一个侧面,就统计到18个大巢,金雕、红隼、黄爪隼、雕鸮、红角鸮、猎隼、拟游隼、棕尾等猛禽,均在此和睦为邻。有时候,最近的巢与巢之间竟相距不足200米。科研人员对鹰山视如至宝。

但这些山同样也是开矿人员的至宝。丁鹏注意到,2011年,采石场还只在鹰山前面山脚,如今鹰山前后都已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采石场。一福建籍工人介绍,这里的采石场至少有数百家,加上小型采石场,上千家都有可能,多半是私人老板投资。一块长150厘米、宽15厘米的整料,拉到山下石料加工厂,每方800元,如果再加工成更薄的地板砖、广场大理石等,一方能涨到1800元。工人们在采石场最低月薪7000元,石头出得好的话,每月挣一两万的也大有人在。

鹰山没有幸免。在其半合围的山谷里也堆满了被分割得整整齐齐、墓碑似的一层层排列的巨石。采石场已经开进鹰山腹地。监测人员踩着被掏挖出来的石块上山,发现20多个大巢,没有一个被利用,全部鸟去巢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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