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节夫人来对阵,你那里见面就要提亲。本帅再三不肯允,夫人你又把巧计生。设下了移山倒海阵,将本帅吊至在半空存。那时我叫天,天高不应,本帅要入地,地厚无门。万般无奈才应允,收下了夫人进唐营”,这唱段很多人一听就明白,是戏曲中大名鼎鼎的薛丁山与樊梨花,有关两人的故事可谓长篇累牍,什么《樊江关》、《马上缘》,讲的都是小白脸薛丁山被敌营女将一见钟情的故事,后面的《薛刚反唐》则演化到武则天杀害薛丁山,樊梨花、薛刚母子为亲人报仇雪恨、光复唐室的故事,对照历史,却是荒诞不经,三弃三请的情节在正史上找不到任何根据。大唐名将薛仁贵确实有一位不亚乃父的儿子,他就是“临大敌益壮”的薛讷。他不仅没有被武则天杀害,反而就是武则天将他提拔重用,镇守边关几十年。他有一个弟弟名叫薛楚玉,开元年间曾当过范阳节度使,生有一个儿子薛嵩,“气豪迈,不肯事产利”,安史之乱爆发后,居然投身叛军,当上了乱臣贼子,唐军长驱河朔,薛嵩又及时反正,成为一方节度使,他奉公守法,政绩卓著,死后竟以太保的身份下葬,与戏曲中的《薛刚反唐》倒是有一点点类似,著名的唐代传奇《红线盗盒》讲的就是薛嵩身边的奇人异士红线,此美女擅长飞檐走壁,深夜盗走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的宝盒,让老奸巨滑的一世枭雄饱受惊吓,暂时放弃了吞并潞州的主意。在各种戏曲中,唐朝的天是薛家撑着的,薛家是大唐的擎天白玉柱、跨海紫金梁,虽然这种说辞在正史上实在是言过其实,但是薛家父子保境安民、战功赫赫却是不争的事实,“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讲的就是薛仁贵,“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讲的就是薛仁贵的儿子薛讷。
薛讷(公元649年—公元720年),字慎言,绛州万泉(今山西万泉县南)人,他的父亲薛仁贵是大唐一代名将,死后赠左骁卫大将军、幽州都督,老子英雄儿好汉,薛讷身为将门子弟,大有乃父之风,沉勇寡言,显示了不同一般的胆量和气度。
最初,他以城门郎的身份起家,升迁到蓝田(今陕西兰田)令。当时,酷吏来俊臣正灸手可热,担任左台御史中丞的职位,他擅长罗织罪名,被其定罪杀害的有一千多家,按照比例计算,至少有几万人遭了来俊臣的毒手。酷吏凶狠,但薛讷凛然不惧,在当时,这需要不同凡响的勇气。倪姓富商出钱贿赂来俊臣,来俊臣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就令薛讷从义仓拨出数千石官粮给倪姓富商,薛讷不从,据理力争,认为义仓的贮备是为了水旱灾荒,为百姓救急,“安敢绝众人之命,以资一家之产”,后来,来俊臣恶贯满盈,遭到诛杀的下场,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神功元年(公元697年),后突厥默啜可汗向武则天索要安置在丰(今内蒙古五原西南)、胜(今内蒙古托克托西南)、灵(今宁夏灵武西南)、夏(今内蒙古乌审旗南白城子)、朔(今山西朔县)、代(今山西代县)六州的突厥降户和单于都护府(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之地,以及谷种四万斛、杂彩五万段、农器三千件、铁四万斤,武则天权衡利弊,答应了他的要求,并派淮阳王武延秀等前往突厥,与默啜可汗的女儿成亲。默啜可汗借口武氏是寒门小姓、非李唐正朔,拘留了武延秀,扯起了“奉唐伐周”的大旗,带领十万骑兵,大举寇边。后突厥骑兵先后攻袭静难(今天津蓟县)、平狄(今山西代县境内)、清夷(河北怀来东)等地的唐军,进犯妫(今河北怀来东)、檀(今属北京)等州县,继而进犯飞狐(今河北涞源),攻陷定州(今河北定州市),围困赵州(今河北赵县),大肆劫掠河北道各州。形势岌岌可危,武则天镇定自若,有条不紊地调兵遣将。薛讷出身将门,甚得武则天的亲睐,他很快提升为左威卫将军、安东道经略,开始了独当一面的军旅生涯。
薛讷向武则天献策,“突厥人猖獗,是以庐陵王李显为借口,只要明确李显的皇储身份,突厥人师出无名,就会不战自退”,武则天点头称是,她马上册立庐陵王李显为皇太子,同时担任河北道行军大元帅,狄仁杰为副元帅。十万唐军浩浩荡荡,直逼默啜可汗的军队,默啜可汗慑于唐军的气势,退回了蒙古大沙漠以北,临行前,他还坑杀了虏掠而来的男女八九万人,使内地百姓遭到了很大的损失。后突厥默啜可汗一世枭雄,拥兵四十万,又有契丹、奚等民族依附后突厥,狼狈为奸,屡为边患,薛讷担当大任,长期担任幽州(今北京城西南)都督和安东都护,治军有方,二十年来,保得国泰民安,强敌不敢进犯。
由于薛讷与燕州(今北京顺义县)刺史李进不和,唐睿宗就让左羽林将军孙佺接替幽州都督的位置,任命薛讷为并州(今山西太原西南)长史和检校左卫大将军。孙佺不知轻重,口出大话,“薛讷长期镇守边关,却没有为大唐光复营州(今辽宁朝阳),现在敌人对我军没有防备,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延和元年(公元712年)六月,孙佺率领十余万大军,兵分三路进攻奚和契丹,结果全军覆没,孙佺被奚族酋长献给后突厥默啜可汗,默啜可汗将之处死立威。
同年,李隆基登上大宝,是为唐玄宗,他励精图治,决心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解除周边的军事威胁。开元元年(公元713年),他讲武新丰(今潼关东北),任命薛讷为左军节度。崇山峻岭中,汇集了二十多万唐军,唐玄宗眼见军礼不肃、军容不整,大发雷霆,拿兵部尚书郭元振和知礼仪事唐绍开刀,郭元振被流放新州(今属广东),唐绍被当场斩首。各路兵马目睹两位大臣受谴,大都惊慌失措,只有薛讷和解琬所部稳如泰山,岿然不动。皇帝派轻骑召见薛讷,薛讷所部号令森严,骑士无法进入阵营,直到唐玄宗亲给手敕,才得以进见。唐玄宗对薛讷大为欣赏,从此十分器重,信任有加。
开元二年,契丹、奚和后突厥几次在边境挑衅,是战是和,唐玄宗听从了薛讷的意见,任命薛讷为紫微黄门三品,率领六万唐军,以左监门卫将军杜宾客和定州刺史崔宣道为副,向契丹大举出击。此前,杜宾客曾持反对意见,他认为,“盛夏季节,士兵全副盔甲,携带军需粮草,远征敌境,恐怕不易成功”,薛讷立功心切,力排众议,唐玄宗才下决心剿灭契丹。大军行至滦水谷(今河北承德地区滦河山谷),遭遇契丹埋伏的重兵,居高临下,前后围堵。诸将心生怯意,只想逃命,无奈契丹军占尽了地形优势,以逸待劳,唐军死者十之八九,损失惨重,薛讷带领数十骑兵奋力突围,才捡回了自己的性命。崔宣道的后军听到前军的消息,赶紧撤退,这次行动遂以失败而告终。薛讷回朝以后,把罪责推给崔宣道和李思敬等人,唐玄宗以众将不肯用命为由,将这几人统统斩首,将薛讷免官为民,只赦免了杜宾客一人。
唐玄宗开元二年(公元714年)八月,吐蕃大将坌达延、乞力徐率领十万大军进攻洮州(今甘肃临潭),继而进攻兰州(今甘肃兰州)和渭州(今甘肃陇西县东)的渭源县(今甘肃渭源东北),抢走了大批牧马,唐廷震动,全国上下招募勇士,去充实河陇地区的防御。鄯州都督杨矩在金城公主下嫁吐蕃赞普的时候,曾请求朝廷将河西九曲之地赐给吐蕃,唐朝门户因此大开,吐蕃军以河西九曲为据点,频频进攻唐境,造成严重后果,杨矩悔恨交集,自杀身亡。
唐玄宗让薛讷以布衣身份代理左羽林将军、陇右防御使,以杜宾客、王晙、安思顺等人为部将,统兵十万,战马四万匹,迎击吐蕃。十月,薛讷大军进至武街驿(今甘肃临洮东),与驻扎在武街南面大来谷的十万吐蕃军对峙。太仆少卿王晙精选勇士七百人,分为前后两队,身穿吐蕃服装,前队乘着夜黑风高,向吐蕃坌达延部发起了突然袭击,五里外的后队则擂战鼓、吹号角,黑暗中仿佛来了千军万马,吐蕃军以为唐军主力已经出动,慌忙逃窜,夜色中难辨敌我,陷入自相残杀的局面,死伤万余。两度偷袭成功后,薛讷率领的唐军主力也及时赶到,前后夹击,吐蕃军伤亡惨重,狼狈逃窜。坌达延率部逃向洮水(今甘肃临潭西北),唐军紧追不舍,如影随形,双方在长城堡(今甘肃临洮境)展开血战,唐军气势如虹,打得敌人溃不成军,一战就斩首一万七千级,缴获牛羊一百二十万头。吐蕃残部眼见前有洮水,后有追兵,几乎是无路可逃,他们只有使出全力,与唐军进行最后的决战。吐蕃人将薛讷军先锋、丰安军使郎将王海宾围入阵中,王海宾骁勇善战,此时却寡不敌众,其他唐将妒嫉王海宾的战功,也没有及时施予援手,这位出身太原王氏的一代名将就此壮烈牺牲,以身殉国。薛讷主力赶到后,将敌人分割包围,尽数歼灭,吐蕃军尸横遍野,连洮水都被尸体堵塞,河水尽赤。数万吐蕃军葬身沙场,吐蕃将领六指乡弥洪被唐军生擒活捉,缴获军械无数,大唐帝国此战重创吐蕃,朝廷上下扬眉吐气。
唐玄宗本来准备御驾亲征,闻听大捷,龙心大悦,册封薛讷为左羽林军大将军,复封平阳郡公,册封薛讷的儿子薛畅为朝散大夫。追赠王海宾为左金吾卫大将军,赏赐其家帛三百段、粟三百石,将王海宾九岁的儿子王训改名王忠嗣,拜为朝散大夫,养于宫中,与皇子们一起接受教育,王忠嗣长大后,投身军旅,成为一代名将,战功赫赫,威震四方。
开元三年(公元715年),为了防御后突厥默啜可汗的侵扰,唐玄宗任命薛讷为凉州镇大总管,统军镇守凉州(今甘肃武威),又任命郭虔瓘为朔州镇大总管,统兵镇守并州(今山西太原),唐军严阵以待,无懈可击,默啜可汗避实就虚,向归附唐朝的葛逻禄、胡禄屋、鼠尼施三个部落发起进攻,屡屡得手,唐玄宗十分恼怒,他任命薛讷为朔方道行军大总管,以杜宾客等人为副,率领大军,征讨默啜。开元四年六月,正当唐朝大军即将开拔,默啜可汗与归附唐朝的拔曳固部落开战,大获全胜,在归途当中,一名拔曳固小兵挺身而出,刺杀了默啜,将默啜的首级献给了唐军,唐朝北部边境的形势顿时好转,同罗、仆固等部落纷纷来降,后突厥四分五裂,日益没落。
默啜可汗死后,毗伽成为后突厥的可汗,他几次向大唐请求和亲,都遭到了唐玄宗的拒绝。毗伽可汗深得突厥人的信服,被唐朝安置在河曲之地的突厥降户,听说毗伽可汗自立以后,大多背叛朝廷,前去投奔毗伽可汗,薛讷奉命追击,王晙也率军渡过黄河,追赶叛逃的突厥降户,有一千五百余突厥人作了王晙部的刀下之鬼。
薛讷镇守边关多年,此时因为年老体衰,退休回家,颐养天年,开元八年(公元720年),薛讷去世,享年七十二岁,朝廷追赠太常卿,谥号昭定。
“燕台一去客心惊,笳鼓喧喧汉将营。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历史上沉勇寡言的薛讷,在戏曲中却成了对妻子百般挑剔的小心眼,反映了一种民族性格的失落,前者豪迈恢宏,后者委琐卑劣,难怪日本学者断言,汉唐时期的中国人与明清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