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史书的记载,突厥的祖先是母狼的后代,“其先国于西海之上,为邻国所灭,男女无少长尽杀之。至一儿,不忍杀,刖足断臂,弃于大泽中。有一牝狼,每衔肉至其所,此儿因食之,得以不死。其后遂与狼交,狼有孕焉”,这种传说为突厥民族罩上了一种恐怖神秘的光环,“其后狼生十男,其一姓阿史那氏,最贤,遂为君长,故牙门建狼头纛,示不忘本也”,突厥民族的狼头大纛正包含了这样一种象征,突厥人是狼的民族,突厥人以战死为光荣,以病终为耻辱。突厥人的“血泪祭”更让中原汉族倒吸一口凉气,“有死者,停尸帐中,家人亲属多杀牛马而祭之,绕帐号呼,以刀划面,血泪交下,七度而止”,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民族,却屡屡成为大唐长安献俘仪式中的主角,突厥贵族变成唐奴,突厥清白女子变成唐婢,如此悍勇的民族竟然挡不住大唐骑兵的猛烈冲击,苏定方率领的五百骑兵就把西突厥四万军队冲得溃不成军,“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崩腾畏蒺藜”,大唐骑兵惊人的战斗力在史书上随处可见,而以长途奔袭著称的骑兵将领苏定方则是大唐征战史上的骄骄者,最可贵的是,他一直坚守大唐军人的道德底线,自己从不滥杀无辜,战斗结束后,他率领士兵掩埋尸体、慰问疾苦、兴修水利、修整道路,让大唐的恩德广布四方,尽管戏曲上把他描写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但史书却如实记录了他一生的丰功伟绩,一千多年过去了,他依然是湟湟大唐最耀眼的明星之一。
苏定方 (公元592年~公元667年) ,大名苏烈,字定方,是冀州武邑人(今河北省武邑县)。隋朝大业末年,朝庭的横征暴敛逼得流寇四起,“时民皆结堡自固,野无所掠”,苏定方的父亲苏邕作为一方土豪,拉起了数千人的队伍,协助郡守讨伐流寇。苏定方年方十五,“骁悍多力,胆气绝伦”,战斗中一马当先,所向披靡。苏邕死后,郡守让苏定方继续领兵,先杀贼首张金,后破贼首杨公卿,流寇不敢袭扰当地,当地百姓十分依赖苏定方。从史书中可以看出,苏定方出身清白、举止正派,是个根正苗红的好男子。当时天下大乱,“举天下之人十分,九为盗贼”,开始官军是官军,反贼是反贼,后来官军成了反贼,反贼还是反贼,军阀混战,杀得天昏地暗、尸骨如山。苏定方先后效力过窦建德和刘黑闼,颇有战功,后来,窦建德和刘黑闼相继败亡于李唐,苏定方只得回到家乡,做个平民百姓。大唐贞观四年,他被朝廷征调,听命于兵部尚书李靖,率领骑兵长途奔袭,直扑东 突厥汗国。苏定方率领两百骑兵风驰电掣,他们口中衔枚,在浓雾中马不停蹄,距离颉利可汗的牙帐只有七里,浓雾突然散去,唐军才被发现。唐军扑向牙帐,杀得敌人鬼哭狼嚎,横尸数百,颉利可汗和隋义成公主狼狈逃走,却逃不出唐军布下的天罗地网,李靖的大军及时赶到,击溃东突厥军队,歼敌一万多人,俘虏十几万人,缴获牛羊数十万头。义成公主被杀,颉利可汗最后被押送长安,在天可汗李世民的宴会上,被迫为太上皇献舞,为东突 厥的灭亡表演了最后的挽歌。
唐初的西突厥也曾盛极一时,“北并铁勒,西拒波斯,南接罽宾,悉归之”,天可汗李世民在位期间,四夷威服,国泰民安。李世民去世后,内附的西突厥首领阿史那贺鲁就公然反叛,依照游牧民族的习惯,想来瓜分李世民的财产和女人,可惜,他的运气实在太差,他的对手是精明狠辣的武则天和大智若愚的唐高宗,几番较量之后,阿史那贺鲁就以唐军俘虏的身份被当众献俘。
永徽年间,苏定方跟随葱山道大总管程知节征讨阿史那贺鲁,被任命为前军总管。西突厥派出两万骑兵前来迎战,跟着赶到的是突厥别部鼠尼施的两万余骑兵。苏定方看见远处尘土飞扬,知道敌人已经近在眼前,他当即率领五百精锐骑兵,以泰山压顶之势,向敌人猛冲,眨眼间将四万西突厥骑兵冲垮,敌人兵败如山倒,拼命逃跑,被唐军追杀二十里,斩首一千五百余人,缴获战马二千匹,车杖和死马漫山遍野,不可胜数。
副总管王文度嫉妒苏定方的功劳,劝说程知节,要求把队伍结成方阵,把辎重放在当中,人马都披战甲,敌人来了就与之交战,敌人不来,也不要主动出击,以免造成损伤。王文度自称是奉了皇帝的旨意,禁止唐军深入。唐军个个求功心切,那里肯吃这一套,兵法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苏定方出面劝说程知节,如此自守,根本没有立功机会,主帅应有自己的原则,不应受他人左右,他要求把王文度囚禁起来,但程知节没有听他的意见。到了恆笃城,胡人主动投降唐军,王文度说,“我们一来,他们就投降,我们一走,他们就反叛,干脆杀光他们,拿走他们的财产”。苏定方坚决反对,“如果这么做,我们与贼有何区别?我们有什么资格讨伐叛贼?”王文度一意孤行,不听劝阻,终使满城被屠,当地投降的胡人无一幸免。苏定方气愤已极,瓜分财产时本来有他的一份,他坚决不要,以实际行动,与杀降的残暴将领划清界限。
“律以正刑定”,杀降是妨害作战的死罪,大军还朝,王文度论罪该斩,唐高宗动用了“恕死”的特权,仅将王文度出名为庶人,但仅仅三年时间,“又以左卫中郎将王文度为熊津都督”,可见皇帝圈圈里的人就是吃得开,幸运得是,苏定方也被视为皇帝圈圈里的人,得到了唐高宗充分的信任。
公元657年,苏定方成为伊丽道行军总管,以任雅相、回纥婆闰为副,集合唐军和回纥军万余人,再讨阿史那贺鲁,阿史那步真等人则配合他的行动,招抚西突厥部落。胡箩卜加大棒的政策很快开始奏效,苏定方在金山(今阿尔泰山)以北,大破处木昆部,其酋长懒独禄率万余帐归降唐军,苏定方从中抽调了千名精锐骑兵,跟随唐军一起进击突骑施部,阿史那贺鲁率领十姓可汗的十万军队,从四面八方将苏定方的部队团团围住。此时,苏定方的部队加上回纥兵也不过万余人,新归附的木昆部骑兵也很难保证他们的效忠,而唐军必须以一当十,这是苏定方必须面对的环境。自从魏晋南北朝出现了双马镫,马具的完备大大提高了唐军骑兵的格斗技能,苏定方胸有成竹,从容不迫,开始依照兵法布阵迎敌。史书上讲述李靖曾传授苏定方兵法战术,苏定方又全盘传授给裴行俭,都是出于对德才兼备之人由衷的喜爱和欣赏,苏定方通过老师的言传身教,完全认同了“兵在精而不在多”的理论。
苏定方将步兵布置在南原,结成环行阵势,“攒槊外向”,自己亲领骑兵列阵于北原。西突厥军队向唐军步兵发起三次冲锋,也无法打破环形大阵的铜墙铁壁。唐军骑兵乘机出击,杀得西突厥军队一败涂地,奔逃三十里,斩首数万人,第二天,继续追击,西突厥军队风声鹤戾、胆战心惊,纷纷举部投降,有的部落赶去归附了阿史那步真。阿史那贺鲁向西逃窜,这时天降大雪,雪深两尺,有人建议暂停追击,苏定方不肯同意,“敌人以为大雪天我们会停止进攻,我们偏要乘胜前进,如果现在放跑了他们,以后想抓他们可就难了”。大军昼夜兼程,长驱几百里,直抵阿史那贺鲁的老巢。阿史那贺鲁万万没有料到唐军会来这样一招,他正与手下出外打猎,却被唐军四面合围,唐军杀获敌人数万,阿史那贺鲁和儿子、女婿逃到石国,却被石国派兵捕获,献给了唐军。显庆三年,大唐的都城举行了隆重的献俘仪式,引得万人空巷,百姓注目,军队铠甲鲜明,乐队高奏凯歌,“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显庆四年(公元659年),西域思结部酋长都曼胁迫疏勒、硃俱般、葱岭三国反叛大唐,苏定方被任命为安抚大使。苏定方亲自挑选精兵一万、精骑三千,即刻出发,电闪雷鸣般地扑向都曼驻地,这种长途奔袭的战法再次得逞,都曼阵脚大乱,很快败走马保城。唐军将马保城四面围住,布置攻城器械,准备来个瓮中捉鳖。都曼黔驴技穷,无奈之下,叫手下将自己捆绑,出城向苏定方投降,“葱岭以西悉定”。班师还朝时,有司依法论罪,都曼应该斩首示众,苏定方请求唐高宗对都曼进行赦免,“我曾经向他宣读过陛下的旨意,只要他肯投降,就免其死罪,请陛下饶恕他的性命”,唐高宗为臣子的言而有信十分感动,他告诉苏定方,“我一定为你保全信用”,当即赦免了思结部酋长都曼。苏定方升为左武卫大将军,“以功加食邢州钜鹿真邑五百户”。
显庆年间,高句丽、百济、新罗在朝鲜半岛上三国鼎立,高句丽、百济与日本关系密切,新罗则与大唐结成盟友,希望借助大唐的势力,独霸朝鲜半岛。显庆五年(公元660年),新罗向大唐再次乞援,它在高句丽和百济的夹攻之下,已经岌岌可危。苏定方被任命为熊津道大总管,率领水陆大军十万余人,从城山(今山东荣城)渡海进攻百济。百济军队据守熊津口(今锦江入海口)进行顽抗,被斩杀数千,工事失守。唐军船队浩浩荡荡,直抵百济都城。百济以倾国之兵与唐军决战,被斩杀上万人,百济军队想退回城中固守,但为时已晚,唐军破门而入,进入真都城,百济王义慈和太子隆逃到了北境。百济王的次子泰自立为王,率众固守,嫡孙文思却另有计较,“现在国王与太子虽然出奔在外,但名义仍在,叔叔自立为王,统领兵马,假使唐军撤退,我父子都要死于非命”,于是带领左右投奔唐军,百姓也纷纷出城,泰不能止。苏定方命令士兵登上城墙,树起大唐的旗帜,泰只得弃械投降。百济灭亡了,它被分成六个州,并入了大唐的版图,百济王义慈和其子隆、泰被苏定方献俘于东都。
高宗嘉奖苏定方的功绩,赏赐珍宝无数,其子苏庆节跟随父亲征战有功,被封为尚辇奉御。苏定方又成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后转为凉州安抚大使,对抗吐蕃和吐谷浑。吐蕃文书中言道,苏定方以唐军八千破吐蕃十万,大战之后,吐蕃十万大军仅仅只剩八千,极大地挫伤了吐蕃的元气和国力。乾封二年(公元667年),苏定方病死于西北边陲,时年七十六岁。高宗深为痛惜,责备左右大臣,“苏定方对国家有很大的功劳,理应褒奖,都是你们不为他说话,才使哀荣未能显扬”,下诏赠苏定方为幽州都督,谥号为 “庄”,其子苏庆节在咸享年间的身份是章武郡公。唐中宗神龙元年(公元705年),朝廷追封前代功臣二十五家,苏定方榜上有名,“所食实封,并依旧给”。唐代宗大历年间,朝廷评定前代功臣,苏定方排在第二等功臣之列,显示了官方对苏定方的一贯看法和评价。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这对一个将军来说,并不希奇,难得的是一个军人仁者无敌的信念,他在强敌面前是猛虎,他在弱者面前决不是豺狼,仁慈和勇敢如此和谐地统一在他的身上。他不会为了抢劫财物而杀害降敌,他不会为了自己邀功而骗人投降,正义伴随着理性,情感伴随着良知,如同一位外国牧师的言语,“当我们反击的时候,让我们不要成为我们所憎恶的魔鬼”,守护自己的原则,战胜人类的弱点,这就是历史上真实的苏定方,正因为有了这样的人物,大唐才成为大唐,大唐才成为普天之下人人向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