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天庆八年(公元1118年),辽朝已日薄西山。这年十一月间,曾任两朝宰辅的萧兀纳身患重病,在寒风萧瑟的黄昏中叹了最后一口气,闭上了久久不愿闭上的眼睛。这位对辽国一腔赤诚的老人在忧愤交加中离开了人世。窗外天沉着脸,风呼呼地刮着,似乎为这位老人呜不平,也仿佛在向人们倾诉这位白发老人的忠贞、不幸和悲哀……
兄荐入官
萧兀纳,又名挞不也,字特免,生于辽重熙十八年(公元1049年),他的祖先曾任西南面拽剌(官名)。说起来他与皇族还是同出一部,他所在的六院部与皇族都是由原来的迭剌部分出来的。出身官宦世家的萧兀纳自幼聪明,在父亲的教导下习读汉文书。6岁时能吟诗作赋,备受父亲的喜欢。作为草原民族的后代,兀纳也习骑射。同龄的伙伴举行射箭比赛,兀纳必是每发每中,因而获得“神射手”的称号。萧兀纳身材魁伟,简朴庄重,谦逊有礼,并不像其他官宦子弟一样自恃家庭的权势而骄奢横蛮,认识的人都对他称赞不已.
历史的车轮不停地飞转,至辽朝世宗时,他在位期间实行了一系列政策,使辽朝实现了由部族联盟向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转变。穆宗即位后,放弃了世宗南征的计划,集中力量巩固国内的统治秩序,辽朝才真正迈步走向兴盛。景宗至圣宗期间,由于与宋达成了著名的“澶渊之盟”,辽朝进入了长久的和平时期,国内稳定,经济繁荣,达到了鼎盛状态。但好景不长,兴宗在位时,辽朝开始走下坡路,进入多事之秋。到辽朝第八代皇帝道宗时期,统治集团穷奢极侈,宗派林立,争权夺利,各种社会矛盾日益尖锐,辽朝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萧兀纳正是在此时登上了辽朝的政治舞台。
清宁初年,萧兀纳的哥哥萧图独入朝拜见道宗皇帝,道宗向他询问族人中可有任用之人,萧图独毫不犹豫地推荐了其弟萧兀纳。道宗召萧兀纳入朝,对于皇上的提问,兀纳总是对答如流,道宗十分满意,任其为补祗侯郎官。从此,萧兀纳开始了他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政治生涯。
辅帝除奸
萧兀纳入朝时,朝廷内阴云密布。自从发生皇亲耶律重元之乱后,道宗皇帝时刻担心有人谋取帝位,对至亲也满腹疑心,连最亲近的皇后和太子也在怀疑之列,而在平定叛乱中立功的耶律乙辛却获得道宗的充分信任:清宁九年(公元1063年),耶律乙辛被拜为北枢密使,进封魏王,赐“匡时诩圣竭忠平乱功臣”称号;成雍五年(公元1069年),又加“守太师”衔,同时道宗诏令耶律乙辛可随意参与四方的军旅之事,不受限制。道宗对耶律乙辛倍加宠爱,不断给他升官,刺激了耶律乙辛的权力野心。受封赏之后的耶律乙辛更加胆大妄为,手越伸越长。大康元年(公元1075年)元月,道宗诏皇太子总领朝政。耶律乙辛发现皇太子年轻有为,是他专权道路上的阻碍,而他自己势单力薄,难以除去这一心头大患,于是图谋借他人之力来除掉太子。他把眼光移向了一贯宠信他的道宗,终于借道宗之手,导演了一出道宗间接杀妻灭子的悲剧,使辽朝大伤元气。
耶律乙辛摸透了道宗多疑的病态心理,先制造“十香词”冤案,设计诬陷了皇后,给予太子精神上以沉重的打击。当时萧兀纳已入朝,耿直的萧兀纳不畏耶律乙辛等人的威胁,向道宗力陈皇后被害的真象,道宗虽不全信,但已对耶律乙辛产生怀疑,并将他调出京城,派他出任中京留守。然而耶律乙辛的同党张孝杰仍被留在道宗身边,此人与耶律乙辛是一丘之貉,善于阿谀奉承,不断向道宗进言,说耶律乙辛十分想念圣上,整日不思茶饭。道宗在张孝杰的花言巧语下,头脑一热又将耶律乙辛调回朝,复为此院枢密使。在耶律乙辛的挑拨下,道宗对萧寿宫、萧兀纳等忠直之臣产生了怀疑。
耶律乙辛回朝后,紧锣密鼓地与张孝杰、耶律燕哥谋划如何除掉太子这只拦路虎。这伙人一手遮天,将太子害死。而此时道宗正忙于渔猎享乐,被蒙在鼓里。耶律乙辛等人的阴谋得逞以后,其气焰更加嚣张。萧兀纳见此情景十分气愤,率领忠直之臣多次向道宗进谏,但此时的道宗已沉醉于奸佞之臣的甜言蜜语之中,不愿听忠直之臣的谏言,即使听了,也左耳进右耳出,敷衍了事。萧兀纳为此痛心疾首,但并没有灰心,每天总要入朝向道宗进谏,他相信终有一天道宗皇帝会清醒过来看穿耶律乙辛这伙人的阴谋嘴脸。
道宗皇帝的昏庸和过分宠信,使耶律乙辛这伙人胆子越来越大,加快了夺权步伐。陷害了太子之后,耶律乙辛又在考虑确立一个将来可能完全成为他掌中之物的皇位继承人。朝会时,耶律乙辛向道宗建议以魏国王和鲁斡之子耶律淳为储嗣。群臣虽知道奸臣的用意,但对乙辛都有所畏惧,敢怒而不敢言,大廷内一片沉默,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出来。只有萧兀纳站出来,义正辞严地说:“舍嫡不立,是以国与人也。”萧兀纳建议以皇孙作为储嗣,道宗对此却仍犹豫不决。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耶律乙辛将与之有亲戚关系的萧霞抹的妹妹献于道宗,立为皇后。当时新皇后还有个妹妹已经许给耶律乙辛的儿子,为了达到自己操纵政权的目的,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儿媳,将其献给道宗。他盼望着萧氏姐妹能早生“龙子”,自己好早日控制政权。昏庸的道宗以其献后有功,称他为贤臣。这时,耶律乙辛已有恃无恐,他唯一担心的是皇孙耶律延禧被立为储嗣,于是又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加害皇孙。
大康五年(公元1079年)秋,道宗去夹山(今内蒙古萨拉齐西北)打猎,耶律乙辛认为机会到来,建议道宗把皇孙留下来。在耶律乙辛的花言巧语下,道宗准备采纳这一建议。萧兀纳听到这个消息时,天已经黑了。他顿时脸色苍白,心中立即有一种不祥之兆,来不及穿朝服,连夜赶进宫。他在宫门外等了几个时辰,才得以见到道宗。萧兀纳叩头奏请皇上带上皇孙:“臣听说皇上出猎,准备将皇孙留下。如果没有很好的人保护,恐怕发生变故。如果皇上一定要将皇孙留下,臣恳请留下来保护皇孙。”言辞恳切,使道宗有所醒悟,终于带着皇孙一同出猎。
大康六年,在朝廷内兴风作浪多时的耶律乙辛被调出。三月,皇孙耶律延禧被立为梁王,成为皇位继承人,这使耶律乙辛的希望成了泡影。大康九年(公元1083年),耶律乙辛企图逃往北宋被发觉,同时又查出他私藏兵甲,蒙蔽多时的道宗终于醒悟过来,下令将其处死。
萧兀纳在两次最危急的时刻都挺身而出,直言相谏,终使奸臣的诡计未能得逞。萧兀纳的劝谏,保证了辽朝统治血脉的纯正,使道宗看到了他的忠心。道宗为了嘉奖他的忠诚,封他为兰陵郡王。任命他为殿前都点检。朝中大臣也认为他“近於古社稷臣”。在朝会上,道宗多次在众臣面前夸奖:“萧兀纳忠诚正直。即使是狄仁杰辅唐;耶律屋质辅穆宋,也不及他。”并且多次将萧兀纳的忠贞告诉燕王耶律延禧。能获得一贯疑心的道宗的赞扬,实属不易。
大安初年,道宗下诏让萧兀纳娶越国公主为妻。当时萧兀纳已经与年幼时的一个伙伴定亲,萧兀纳以已定亲、违反婚约、有背良心为由极力推辞。
从此,道宗更加看重萧兀纳,事无巨细均要向他询问,征求他的意见。并且令他辅导燕王耶律延禧。萧兀纳自从接受皇帝的诏令辅导燕王以来,更觉身上责任重大,于是尽心竭力。对于燕王的错误之处总是及时指出,直言相告,丝毫不留情面。
大安二年(公元1(?86年),改任南院枢密使的萧兀纳见朝廷对官员的升迁,只是凭道宗的一时兴致,根本没有严格的制度,而显得十分混乱,于是上疏奏请应按任职时间来晋升官员,道宗听取了他的奏议。
寿隆元年(公元1090年),萧兀纳被擢升为宰相。升任宰相之后,萧兀纳更是整日不辞辛苦,为朝廷尽心尽力。
殚精竭虑
经历了丧妻失子之痛的道宗,晚年对政事尤为厌倦,用人都是由求官者自己掷骰子来决定.胜者授以官职,政事多靠萧兀纳等臣子处理,自己则整日以打猎为乐。寿昌七年(公元11 01年),道宗病死在混同江的捺钵行宫。
道宗死后,耶律延禧即位,号称“天祚帝”。然而这位天祚帝与其祖父道宗同出一辙,是非不明,忠奸不辨,荒淫奢侈,终日被一群小人包围,忠直之士无法靠近。萧兀纳在天祚帝尚在“潜邸”时,曾多次直言,使天祚帝大为不满,记恨在心。由于萧兀纳为先朝重臣,又有拥立之功,天祚帝让他出任辽兴军节度使,同时授予他“守太傅”的虚衔,以示尊重。朝中的大臣都可以从平时的一些事情看出天祚帝对萧兀纳不满,小人则乘虚而入。
佛殿小底(官名)王华则投其所好,诬陷萧兀纳借用内府犀角,请求天祚帝给予处罚。萧兀纳不愿蒙受不白之冤,上奏道:“臣在先朝,诏许日取帑钱十万为私钱,臣未尝取一钱,肯借犀角乎?”此时的天祚帝已被小人之谗言所蔽,不愿听萧兀纳的辩解,反而更加生气,免去了他的“太傅”官衔,降为宁江州刺史,不久又改临海军节度使,将他派往边远的小城市。天祚帝将身边的一些忠臣都赶走,对无耻小人大加重用。
萧兀纳含冤前往边境任职。当时,北边的女真族逐步强大。面对辽的欺压,女真表面上表现得恭敬顺从,实际上却在暗中积蓄力量,准备反辽。在边境上任职的萧兀纳对女真的危险有所觉察,多次上书指出萧海里逃入女真后,女真就有轻视朝廷的心思,应该增加兵力,以防止意外的事故发生。此时的天祚帝整日沉醉于美女和打猎之中,不怎么关心国家大事。天庆元年(公元1111年),萧兀纳知黄龙府事,继而改任东北路军使,成为宁江州的军事首领。他再次上书:“臣治女真接境,观其所为,其志非小。宜先其未发,举兵图之。”并附上血书,这样的奏疏递交了数次,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萧兀纳只得自己率领众将在巩固城防工事方面下功夫。每日与兵士挖壕沟,修筑城墙。并且亲自操练兵士。
这时,女真族的首领完颜阿骨打密切注视着宁江州方面的动静。天庆四年(公元1115年),阿骨打进军宁江州,当时宁江州城内兵力十分虚弱,总共才八百兵士,其中还有三分之一是未加训练的新兵。萧兀纳一面指挥将士备战。一方面写血书派快马传送给天祚帝。此时,天祚帝正在庆州打猎,接到前方传来的血书,一点也未放在心上,只是派海州刺史高仙寿统率勃海军前去救援。女真军到宁江州后,填平壕沟,进攻州城。年过花甲的萧兀纳率800兵士从东城门冲出来,奋起反抗,萧兀纳身先士卒,怎奈兵力悬殊,无法抗衡。萧兀纳的孙子移敌蹇为国捐躯,萧兀纳承受着失孙之巨痛退守城内,但仍招架不住,800将士只剩下百来号人,萧兀纳无奈只得弃城而走。临走时,萧兀纳看着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城市,不禁老泪纵横。宁江州城很快被攻陷。
宁江州战役之后,女真和辽朝双方都在准备再次对抗。天祚帝以萧奉先之弟萧嗣先为东北路都统,萧兀纳为副都统,发契丹、中京禁兵及土豪2000人,另外又选诸路武勇2000余人驻屯出河店(今吉林扶余县)。萧嗣先自恃有一江之隔,以为女真不可能打过来,放松了警惕。而萧兀纳身为副将,为萧嗣先所制,有志难伸。只能自己小心行事,每夜必亲自巡视各个防卫区。女真军正好利用萧奉先的麻痹大意,趁着黄昏之时偷偷渡过混同江,对辽军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击。萧兀纳等率众兵抵抗,但由于平日准备不足,将士缺乏训练,纪律涣散,辽军溃不成军,萧兀纳再次战败。而萧奉先为了替其弟弟开脱罪名,对天祚帝说:“东征的溃军到处都是,每到一个地方就抢劫,如不加以宽赦,恐怕聚众为患。”天祚帝听从他的意见,从此辽军军纪更加败坏,兵无斗志。
两次战败,加深了天祚帝的不满,趁机罢免了萧兀纳。百官对此大为惊讶,纷纷上朝力奏萧兀纳平日之功劳。在众臣的力保下.天祚帝任命萧兀纳为上京(今辽宁马达盟巴林左旗)留守。
这位年近古稀之年的老臣虽无作战之才,但有治兵之道。他到达上京后,吸取了前两次战败的教训,经常亲临兵营,指导军营的训练,关照士兵的生活,为加强京城的军备,激励士气,他还时常派人杀牛宰羊犒劳将士,并与将士同饮。
天庆六年(公元1116年),耶律章奴背叛天祚帝率兵进攻京城,萧兀纳将府库钱财发给士兵,向士兵晓谕逆顺天理,并修缮防御工事,发誓要与耶律章奴决一死战。兀纳将自己的家人全部送回老家。将家中的仆人也一一遣散.好让自己在作战时心中无所牵挂。每天萧兀纳亲自巡视城防.为将士们送去酒肉,并向城中百姓发布告示,让百姓近日少出城中,以防止叛贼的进攻。将士和百姓齐心协力,结果耶律章奴军围城七天.久攻不下,一无所获,只得退兵离去。萧兀纳因军功而被任命为副元帅,不久任契丹都官使。
天庆八年(公元1118年),步入古稀之年的萧兀纳因病去世。
少了贤臣辅佐的天祚帝如失一只手臂。加上统治集团内部斗争,女真不断强大,辽朝危如累卵。保大四年(公元l124年)七月,耶律大石自立为王,脱离天祚帝建立西辽,更使天祚帝势单力薄。保大五年(公元1125年).天祚帝在应州(今山西应县)被金军俘获。苟延残喘的大辽在金军飓风般的铁蹄下走向了它的末日。
萧兀纳身为辽两朝宰相,屡次上疏净谏。他虽有雄才大略,但生不逢时,所遇两朝帝王都亲小人,远贤臣。道宗在几次事件后,托孤于他,天祚帝也以他为旧朝重臣,时常召见询问政事.萧兀纳均直言无讳,但终究不被重用。道宗时,辽朝已如一个垂暮老人,一步步走向末日,而天祚帝的荒淫怠惰又加速了辽朝灭亡的步伐。年势已高的萧兀纳虽诚心辅佐朝廷,正如《辽史》在萧兀纳本传中论说的那样,他“当道宗昏惑之会,拥佑皇孙,使乙辛奸计不复获逞,而辽祚以续”,但最终却无法挽回辽朝灭亡的命运。幸而在辽朝丧钟敲响之前,这位老相闭目而去,否则他是会死不瞑目的。